第九章 新生

这日无事,沈华善、沈则敬去上朝,处理自己的公务。沈宁带着秋歌和往常一样来到和鸣轩给沈俞氏请安,却没有想到沈俞氏不在,和鸣轩静悄悄的,连大部分的丫鬟婆子都不在,只有两个守门的粗使婆子在。
沈宁正在奇怪,就在这个时候,沈俞氏身边的俞妈妈回来了,她神色匆匆,像是要回来交代什么。看见沈宁在,笑着行礼,这才醒悟道:“忘记派人通知姑娘了,刚刚六和院来报,说大少奶奶已经作动了,许是今儿要生了,太太和姨娘她们都赶那边去了。姑娘不如先回青竹居等候消息?”俞妈妈话刚说完,不等沈宁说话,就退了出去。刚刚太太吩咐,要赶紧祭拜催生菩萨,这些可急不得。
比上一世还要提前几天啊,沈宁想起自己第一个侄子的生辰,因为是第一个侄子,她记得很清楚。也不知道六和院现在怎样了,大嫂怎么样了,沈宁也有些担心,想到这,她带着秋歌,往六和院走去。
六和院是大哥沈余宪夫妇居住的地方,沈宁此前也来过一两次。此时正是春夏交替,所以院子里花艳草绿的,看着景致也很好,新婚的布置痕迹还没有完全褪去,里面的仆人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忙碌却有序,也不见慌乱和喧闹,所以沈宁没有进房间,就很轻易地听到沈俞氏沉稳的声音:“别急,我在呢,这头一胎是会辛苦点的,忍忍就好了…”
听见这样的声音,沈宁有些恍惚,孩子,她也是有过的,还在坤宁宫的时候,她闲暇的时候,也曾猜想过临盆的时候会痛成什么样,那个小小人儿出来的时候,她是不是会觉得一下轻松了,这些都是身为一个母亲的憧憬和期待。
可是,这临盆之痛,沈宁却没有机会体验了,当那个小人儿生生被打落时,她觉得自己身上每一根骨头都碎裂了地痛,撕心裂肺,这种痛,和临盆之痛相比,哪个会更痛一点?
“宁儿,你怎么会在这里的?这里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能来的?赶紧,俞妈,把姑娘送回青竹居!别在这儿添乱!”沈宁被沈俞氏加大的声音警醒了沉浸回忆中的沈宁,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俞妈妈和秋歌搀扶着,出了六和院。
她怎么忘了自己一个姑娘家是不可以进这些地方的?这里是产房啊,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无意识地来这里哀悼自己未曾有机会体会的?还是想来感受一下新生之痛而已?
是的,新生,新生了。
在青竹居,沈宁哀戚过后,也慢慢平缓了,是的,新生了。这一切,都将会不同了,我再不做如此自怜姿态,这是可喜欢欣之事才是啊。
门外,夏词她们几个和小丫鬟也在商量这个事情,看来沈安氏生产,是整个沈府的大事,连空气中都似乎凝结着一阵期待的气息。
“你说大少奶奶生的小少爷还是小姑娘啊?…”
“应该会生少爷吧,我娘说看那肚子尖尖的一看就是个小少爷…”
“就是生姑娘也没什么不好啊,先开花后结果啊,我娘常这么说的…”
“才不是,一定是小少爷…”
听着小丫鬟在争论,沈宁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是个小侄子,她还知道祖父给他取了名字叫庆德,这点先知之机,也能带来甚大的乐趣啊。
果然,到了傍晚,六和院就传出消息,说沈安氏生了个男孩,这下,整个沈家都欢乐得快要沸腾了,尤其是六和院的人,更是先后得了沈俞氏、沈则敬、沈华善的不少赏赐,个个都兴高采烈,又嘀咕着小少爷长得多俊等等,更是把这种欢乐的气氛推向更高处。一时间,沈家仿佛过年般热烈,处处欢声笑语。
接着,又有消息传来,说是沈华善在书房大笑三声,高兴至极,当下给孩子选定名字,是谓沈庆德,和前世沈宁知道的一样。这是沈家第四代第一人,又是嫡子嫡孙,所代表的意义自然非比寻常。
自古至今,人丁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财富之一,人丁多少也是衡量一个家族是否繁荣的标志。从来就没有听说一个人丁稀少的家族能够繁衍生息下去的。不但是家、族,连国也是如此,所以史载当年秦赵两国相争,秦国将领白起坑杀赵国降兵四十万,赵国自此一蹶不振,直至灭国。可见,人丁,尤其是男丁,在这个时候是多么重要。
沈安氏生下沈家第四代的长子,正是表示了沈家日益昌盛,人才济济,难怪沈华善会如此高兴了。就连沈则敬,也一改往日严肃,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庆,就连下人行止不对,他也没有责骂,那是相当和颜悦色啊。
在看过大孙子之后,沈则敬也开始忙碌起来,为表慎重,他还亲自写了报喜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冀州刺史府和鲁州刺史府,沈安氏的祖父是冀州刺史安子石,父亲则在鲁州刺史府任长史,这样的喜庆事,当然要第一时间报与亲家知道。
又写了家书,让人送到湘州,告诉沈余宪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已经取名了,还叫他不用着急赶回来,家中尚好,让他等过年再回来,等等。
这三处接到报喜书信自然是高兴不已,一通准备贺礼不论。就说沈俞氏这里,也忙得不可开交,这是沈则敬上任后家中的第一件喜事,自然要向各姻亲故旧门生官员报喜,还要一一检点是否有遗漏的,还要准备小孩的洗三礼,事情纷至沓来。好在先前就有所准备,只需按照名单一一填写,再吩咐家中管事门房往各家报信,虽然提前了几天,时间颇为紧凑,却倒没有乱作一团。
沈宁也去六和院看了大嫂和新生侄儿。沈安氏精神恢复得尚可,神情自是轻松从容的。她之前一直担心自己怀的是男是女,如今尘埃落定,又是如愿以偿,虽然是产后,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别样的神采。
侄儿倒是皱皱的,也没有看出下人所传的长得很俊来,小家伙在呼呼大睡,沈宁也就只看,本还想伸手抱一抱的,看着旁边的奶娘紧张兮兮的样子,便作罢。何况她真的没有怎么抱过小孩,也生怕有什么闪失。
六和院很热闹,一拨一拨的贺礼和补品从各家各地陆续送进来,下人都很忙碌。见此,沈宁就让沈安氏好好将养身体,也不多打扰,就离开六和院了。
还是在翠湖边,她见到了自己的祖父和另外两个亲哥哥,排行第三和第四的沈余宣和沈余守,他们两个正跟在沈华善身后,缓缓朝六和院而来,和沈宁见了个正着。
沈宁强忍住激动,上前给沈华善请安,又给两个哥哥行了礼。沈华善五十多岁了,不像沈则敬那么严肃,反倒是很和善的一个人,却不是个让人可以忽视的人,三品大员的威势,多年官场浸淫的气力,在一众官员中也是可数的。
随着沈氏嫡枝家、积两辈老人的陆续老迈、凋零,沈华善是善字这一辈最年长的人,沈氏又是他为官最高,所以沈华善是沈氏这一代的族长,有着发展繁茂沈氏的重任。上一世,因为沈宁做了坤宁宫之主,和沈华善接触得也很多,沈宁也从他那里也获益良多,她知道,自己这个祖父是真正有能之人,前世若非她所累,断不会有沈氏那样的下场!
沈华善也看着自己这个嫡孙女,近日听儿子沈则敬对她多有描述,因而也是熟悉的:“听说你现在随伺书房?可有得着?”沈华善也对这个孙女多问了几句。
“是的,祖父。尚在跟父亲学习中,不敢论得着。”沈宁恭恭敬敬回答,很是乖巧。
沈华善也颇满意,点点头,鼓励这个孙女道:“事父母,能竭其力,虽曰未学,子谓学矣。这就是有得了,你这样,很好。”
听见沈华善的赞扬,他身后的沈余宣、沈余守都朝沈宁投来赞赏的目光,沈余宣老神定定,沈余守还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他只比沈宁大两岁,也是小孩心性。
这个哥哥还是这样啊。沈宁也含笑地看着两位哥哥,三哥沈余宣的性子简直和父亲是一个样的,年纪小小就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沈宁知道,这个哥哥是最护短的,沈宁还记得前世他为了她,去找那个女人理论,还发动国子监诸生讽嘲那女人“牝鸡欲成凰”,可是,最后却是他一心护佑着的妹妹成了“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的人,世事颠倒,莫过如是。
还有四哥沈余守,他一直都是这样小孩心性啊,真是好,他过世的时候,沈家还没有落败,所以心性也不会有所折损,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沈华善继续前行,沈余宣两人则留下和沈宁说了两句话再走,末了沈余守还对她说改天带她出去玩,这个哥哥!还是只记得玩,想到这些,沈宁也觉得好笑。

第十章 洗三礼和起色

虽然沈余宪不在京兆,可是沈庆德的洗三礼办得很热闹。也没有多请旁人,只请了自家的姻亲,倒也济济一堂。
沈则远一家自是不用说了,早就开始忙碌了,沈则远为洗三礼提了不少意见,所需物品也都一一提前送至沈俞氏那里。他妻子沈胡氏本来和沈俞氏也是相熟的,因为她们都是杭州人,只不过沈胡氏家里是从商的,为人长袖善舞,性格也爽直,她一早就来帮沈俞氏打点相关事务了,连他们的三儿三女,也都来帮忙,名为帮忙,实则凑热闹来了。
沈华善兄弟三人,除了他,其余两个都在杭州。二弟沈开善是杭州刺史,三弟沈得善则是打理杭州庶务。本家子弟在京兆的,只有沈得善的次子沈则儒,他在国子监任主簿。
洗三这天,他和妻子沈陈氏也来了,还带来了他们的三儿一女,沈余朴、沈余柏、沈余松和沈梅。景泰大街的沈宅,他们也是常来的,沈余朴等人和沈余宣等人也很相熟,堂兄弟们早就聚集一起,说说京兆新鲜事去了。沈陈氏则带着沈梅,前来找沈俞氏、沈胡氏两个妯娌,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联系感情不论。
侍御史梁万诚一家也来参加沈府洗三礼,他妻子正是沈安氏的姨母,也是沈安氏唯一在京兆的亲戚,梁万诚和沈华善交情也不错,这次全家都来了。
来的人家还有兵部库部主事许光耀一家,他是沈得善女婿的兄长,也是沈家的姻亲了,和沈家的交情一直都不错。
所以当洗三进行的时候,全部人围在一起时,那情景也是相当可观的。人真多的啊,这还只是沈家一小部分人而已,若是吴越沈家的人都聚在一起,估计景泰大街也能塞得满满的吧,沈宁心想。
收生嬷嬷把沈庆德抱出来的时候,众人都不说话了,怕惊着这位小少爷,扰了洗三仪式就不好了。接下来的添盆礼节,除了恭贺吉祥的话语,也不见有旁的吵杂,虽然有些安静,大家兴致也颇高。
沈宁给沈庆德的添盆礼是她精心准备的金娃捧圭摆件,凝聚着她对沈庆德的一片心意,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添盆,都是寓意吉祥的玩意儿。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沈宓亲自做的一套小衣服,用上好白棉布做成,只在袖口裤脚缀了几株无名小草,看得出有十足的心意,沈安氏也是很喜欢,对沈宓也是含笑致谢,沈宓害羞地躲在李姨娘身后。
说到心意,我还不如她啊。沈宁见此一幕,心想到。
午后设宴,沈宁再一次感叹了沈家人丁众多。不说别的,就说她们这一桌的小姑娘,就有将近十个。二叔家的沈瑶、沈佳、沈慧,还有六堂叔家的沈梅,还有几个近亲家的小姑娘,大大小小,都是一式粉嫩的小姑娘,聚在一起,吱吱喳喳,话题也是很多,从吃食到玩耍,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
其中以沈宁最为年长,也只得十二岁而已,因为年纪都小,所以相处得也很亲厚,一时和乐融融。
洗三礼结束后,沈家的热闹逐渐冷却下来,回复了往日的平静,上朝的上朝,入学的入学,请安的请安,随伺书房的随伺书房,各行其事,井然有序。
青竹居自上次分工后,四个丫鬟也都在磨合摸索中有所进步,青竹居的事务也变得简单多了,柳妈就能应付得过来,所以沈宁也没多费什么心思,只在前些日子跟沈俞氏要求多请几个小丫鬟,因为沈安氏生产,这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按照沈宁的要求,四个丫鬟每人一个本子,纪录着每日所负责之事,由谁负责经谁之手,从何处来又去往何处去,每事每物都有来路去处可查,也就没有互相推诿的事情发生,沈宁近来省心很多。
这其中,秋歌的事情相对更难也更重要一些,因为她要收集京兆七品以上所有官宦小姐及身边得力大丫头的信息,按其祖父、其父的官身资历别类,整理成册。这是相当艰难的工作,秋歌也不敢将此事交给其他的小丫鬟,人多嘴杂,对事情有损无益,所以沈宁打算再找些更小的丫鬟,让秋歌自小带在身边,能帮不少忙。
这件事情,非一朝一夕之功,不过沈宁相信,这样做,必有大好处。
令沈宁最为欣喜,也最看到希望的是秋梧那边的事情也有了进展。先前,沈宁希望秋梧找几个信得过又嘴巴牢靠的小兄弟,她自有用处的。秋梧早就把这件事情办妥了,也按照沈宁的吩咐,将这些小兄弟调动安排起来,如子落棋盘,都放到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这叫滴水如海,永不枯竭。
这个事情,从三月沈宁重生开始,就打算实行了,如今终于开始了艰难的第一步。说起来,这个事情,还是从上官长治那里学来的。上官长治在被立太子之后,为了防止其余兄弟联络、收买重臣,也是为了知道大臣们的日常消息,专门从抽调了太子詹事府宫门局的官员,以他们的故旧姻亲为络,组成一个庞大的情报网,把一个个暗卫撒到每个大臣家里,探听、收集消息,所以大臣们略有风吹草动,他都很迅速反应过来,从而制出应对之策。可以说,因为有这些人这些情报,上官长治每次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沈宁想做的,就是把这件事情提前几年。虽然她没有宫门局那么多的人手,也没有詹事府那么多的后盾和资源,但是沈宁相信,日子有功,只要坚持不懈,一点一点累积,一点一点铺陈,她也能创建这样的情报网,且为她所有,把上官长治这个大树撼动起来,这是沈宁的坚持和艰辛。
所以她给他们命名为“蚍蜉”,撼大树的,是蚍蜉。
秋梧这日来报,说他暗中得知京兆尹罗士敬置了一门外室林氏,且对林氏多有宠爱。罗士敬对这个消息是瞒得很牢的,也没多少个人知道,可巧的是,那林氏娘家的哥哥,和秋梧的一个小兄弟也是认识的,一次喝酒无意中说漏了嘴,也就被蚍蜉知道了,因为沈宁特别吩咐要留意京兆尹的事情,就赶紧来报了。
其实沈宁让秋梧留意京兆尹,倒不是因为罗士敬会危及沈家,而是因为京兆尹这个职位实在太重要了。沈家居京兆,庶务商事,哪一方面不是受京兆尹管辖?必须靠着罗士敬的势,沈则远等人才好办事啊。
沈宁稍微想了一下,记下了这件事,让秋梧想办法通过林氏,放一个小厮进京兆府做事,也不用特别做什么,就先安分守己做事就可,这是她要蚍蜉做的第一件事情。又把一些银两交给秋歌,让她给秋梧送去,无钱寸步难行,她相信秋梧需要这些。
自从沈俞氏得了大孙子之后,除了日常管家事务,倒有大半心思落在了六和院,一天总要跑几趟才放心,于是她干脆免了李姨娘和沈宓等人的请安,所以沈宁也很挺长时间没有见过她们了。其间,李姨娘来过一次,带着她姐姐来给沈俞氏辞行。
“他们在三元里附近置了一所小院子,虽然小,格局却是不错,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家。现在商儿也在二叔身边做事了,养活娘儿两个还是可以的。我姐姐也打算今日就搬出去,这些日子多谢太太的照拂了,怎么样也都要来和太太告辞的…”李姨娘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交代了,原来是向沈俞氏请辞来了。
那边她姐姐也是点头,表示了这样的意思。沈俞氏一番挽留,又让俞妈妈拿来一封银子,一定要让她收下,道这是贺他们乔迁新居之喜的,一点点心意而已。
就这样,颜商一家就从沈家搬了出去。沈俞氏送他们走,看见身边的沈宁正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想起了一件事情。
“你最近,是不是都没见过你的庶妹们了?宁儿,别的我就不说了,你们女儿家的,不是应该有很多事情是要一起玩儿的吗?绣绣花,作作画,也好打发时间,不必整天围在我身边的。”沈宁最近来和鸣轩的次数多了,好像没有别的伴一样,就指点她去找打发时间的路。
又怕她年纪小不明白,补充了一句:“你是嫡长姐,还是要多主动找找她们才是,一笔写不出个沈字来。”
别以为沈俞氏这做法这说法是太圣母太装样,其实,这才是时下正室大家应有的做法。尤其是沈家这样的家世,沈家后院正室夫人要做的事情,不会是和妾室争风吃醋,只为争夺丈夫那一点此薄彼厚的宠爱之心,更不会是和庶女斗法斗气,上演苛待庶女而后庶女反抗这样的情节,沈俞氏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她要做的,是辅助丈夫、交际京兆官员夫人、管教媳妇、培养儿子女儿,把沈家后院管理得干净清爽,让沈则敬在朝廷为官时,不用担心后院的葡萄架倒了。须知后院即前庭,夫妻夫妻,本就是各司其责相辅相成的啊。
妾者色也,色之不存,爱将焉附?说到底,不过是男人闲暇之余放松身心的玩物而已,和她们争斗?有何必要?庶女也是丈夫的骨肉,最多留十来年就要许了别人家的,既不能继承家财也不能带走家财,如果嫁得好反而是助力,何不在家的时候对她们好一点?对她们亲厚一点?一茶一饭,一衣一饰,能耗费多少?也只有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才会斗来斗去的,最后把家都斗没了。
夫荣妻能贵,妻贤夫祸少。
这个道理,沈俞氏尚未出阁之时,就已经悟通想透了。沈俞氏出自溪山俞氏,父兄皆是当世名儒,俞氏教女之道,也从来都是身在后院心在朝堂的,所以这点做派,还不至于让沈俞氏违心造作,不过是顺本心而为。

第十一章 半闲居和五皇子府

沈宁听到沈俞氏这样说,又想起姐妹间的前世种种,就决定去找妹妹们联系感情了。她们都还那么小,能有什么样的隔阂呢,姐妹间的情谊是在的,何况时间是最好的证明,她所要做的,只是主动迈出这互往的一步,于是先往沈宓的半闲居走去。
春诗跟在她身后,小声地说着半闲居的事情。沈宓的半闲居,离她生母李姨娘的采薇院很近,中间就隔一个小花园而已。沈宓出生的时候,沈宁太小,沈俞氏无暇分身,就让李姨娘自己带着沈宓,到她六岁多才搬进半闲居,特地挑选了离李姨娘近的院子。因有沈宓的先例,所以沈宛也是和沈宓差不多,都是由她们生母带大的。
走到半闲居附近,沈宁就知道为什么沈则敬给这院子取名半闲居了,名副其实啊。小花园幽深人少,静寂却不荒凉,中有一个小池塘,绕着池塘,两边种着不少玉兰,正是开花时节,暗暗有风送清香来;玉兰的后面,还有几株大叶蔷薇,开得正热烈,稍远处还有不少杂花修木,其且有百草丰茂。见此夏花、清香、池塘,不说此时了,即使再炎热的苦夏,也觉得清阴爽凉,去哪里偷得这般好风景?
浮生半日闲是如此啊。
当丫鬟南枝来禀报说沈宁来访,此刻就站在半闲居外时,沈宓吃了一惊,也顾不得想别的,慌忙从绣花架子站起来就出院子去接,连一旁的李姨娘也是奇怪迷惑,这个大小姐怎么到半闲居来了?这可是没有过的事情,不会有什么事吧?她一时有些惴惴起来。
沈宓望着沈宁笑意盈盈的脸,觉得颇为无措。虽然努力想扬起笑意,奈何本来就是内向胆小的人,只得对沈宁笑了笑:“长姐请进来…”虽然很想问,却没有问出她来这里是做什么。
沈宁笑着踏进了半闲居,只见院墙旁栽有几棵虬曲老梅,也没有细看,就跟着沈宛进了房间。半闲居和她的青竹居格局差不多,虽然是两进的院子,房间却是不多,前面住着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后面住着沈宓和两个贴身丫鬟,琴房和书房也都设在后面。
沈宁看见李姨娘也在,截住了李姨娘要给她行礼的动作,就说:“我只是来找妹妹玩儿来了,这些天在母亲那里都没有看到妹妹,我就来看看。”沈宓这才知道她的来意,不着地看了一眼李姨娘,然后请沈宁坐下,又吩咐另一个大丫鬟南雁赶紧沏茶,然后才陪着沈宁坐下聊天。
沈宁看到房间里尚未收拾的绣架子,知道沈宓刚刚是在绣花,正好有了话题,便问沈宓:“妹妹这是在绣什么?”边还起来走到绣架子旁边,这才看清了沈宓原来绣的是一幅鱼戏莲叶图景,已经快要收尾了。再细看,那绣图针线细密,竟难看出针脚,设色也精妙,那鲤鱼仿佛在甩一甩尾巴,水珠似乎都被溅出来了,实是光彩射目。沈宁深深感叹,佩服地看着沈宓:“这绣得也太好了!”这不是客气话,沈宓的确比她自己绣的好太多了。
沈宓被沈宁看得脸色发烫,感到一阵不好意思,双眼有笑意。说到她喜欢的刺绣,她也没那么腼腆了,开始小声和沈宁说起来,说这绣图她也是看了吴江钱大家的绣品才有启发的,其实也是拾她牙慧等等,沈宁也在回答那也太厉害了我就绣不出等等。两姐妹又从吴江绣品说到吴门画派,说他们文清秀古雅的细笔画,又说到他们恬静平和的格调,期间沈宓还翻出了她新近的画作让沈宁看,让她评说一二,不知不觉间,时间就过去大半早上,也是李姨娘在一旁小声提醒:“快是午膳时间了。”两人这才停了下来,相互笑了笑。
谢绝了沈宓留饭的好意,说今天打扰的时间也不短了,下来一定留下来尝尝味道,还邀请沈宓得闲来青竹居玩儿,连春诗,也邀请南枝、南雁去和她们一起聚聚,沈宓主仆三人也应了,送走了沈宁。
看着沈宁离开,沈宓还是觉得心有不解,问还没走的李姨娘:“难道她真是来找我打发时间玩儿的吗?”李姨娘也一时无话,良久才道:“不用想太多了,你们姐妹好好相处就是。我们娘俩也没有可让人惦记的地方,为娘只想你好好的…”
沈宓靠在李姨娘怀里,心想这个长姐倒是很好说话的人啊,况且她懂得很多啊,姐妹好好相处,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此后沈宁又来了半闲居两次,应沈宁的邀请,沈宓也终于鼓起勇气,去拜访了一趟青竹居。沈宁很热情地接待,两姐妹就说说年轻小女孩的事情,年纪都不大,又只差了一岁,可以说的事情也有很多。沈余宏托小厮送过来的知味斋的豆干,沈宓也尝到了;沈宓还意外的在沈宁那里发现了沈周的画作,还感叹了一番,只沈宁在一旁捂嘴笑,她不解,再仔细一看,原来竟是仿作!是她大意了,想一想也是,现在怎么还会有沈周的真迹呢?她自己也不禁懊恼的笑了出来,两姐妹感情渐渐亲厚不论。
连南枝南雁两个丫鬟和春夏秋冬她们几个也都话多了起来,彼此间也多有来往。又趁着夏词的生日,在沈宁的默许下,几个丫鬟整了一小桌饭菜,请了夏枝她们过来,还有别的几个丫鬟婆子,此后,青竹居和半闲居就渐渐熟络起来。
沈宛太小,现在还跟着何姨娘在碧荷院住呢,所以沈宁也就没有去找她。只是,每当沈余宏给她带来的小吃食和小玩意,也让人送一份来碧荷院给沈宛,使得年纪小小的沈宛就对沈宁这个长姐喜欢上了。
对此,沈俞氏是乐见的。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能有个伴,又不至于和姐妹骨肉疏离,对沈家后院也好。李姨娘和何姨娘也是很高兴,连带的,对沈俞氏又多了几分恭谨。
沈宁的日常生活就这样,白天向沈俞氏请安,晚上随伺沈则敬书房,中间还和妹妹们联系联系感情,倒也不坏。只是她也不敢松懈,对四大丫鬟和蚍蜉的敦促教导,也在缓慢进行中,除了让蚍蜉继续关注京兆尹和五皇子府的动态,自己也在回忆上官长治的举动,思考相关的对策,是一刻不得闲。
位于京兆北向的五皇子府,上官长治正和许三思、李可安在讨论事情,这两人都是五皇子府的长史,也是他的心腹亲信,此刻他们正在讨论的,正是沈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