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安和堂,就见那“义商有道”的牌匾正稳稳当当地挂在正堂之上,底下也有不少人在对着御书指指点点。沈宁看着那遒劲的长泰帝手书,天子气势是有的,却好像少了些什么,相比之下,太祖手书的开山伐斧之势让人更印象深刻,沈宁在心里点评道。
“比起太祖手书,多了局促之气。”忽而身后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沈宁转过头一看,原来是应南图!好巧,他也来凑热闹了?还点评御书有局促之气?沈宁眼神带着笑意,对着应南图点头示意,人不少,她没有前去打招呼。
应南图也看见沈宁了,他没想到这么快会再次看到她。她穿着湖水绿的襦裙,似乎这个小姑娘特别钟爱绿色,上一次好像是豆绿,再上一次好像是墨绿吧?应南图有些失笑,怎么这些芝麻小事自己记得那么清楚?却见那个小姑娘对他点头示意后就跟着别的小姑娘往后院去了,就见了这一面匆匆别过。
胡不涂在迎接御书之后就返回江南了,他还想回去过中秋节。沈家由于沈余宏等人的回来,热闹了许多。这两个人也有感于对家的牵挂,在和鸣轩逗留的时间也长了不少,和沈宁一起,逗着沈余宸在玩。
没过几天,沈宁和往常一样在和鸣轩陪着沈俞氏在说话,沈宓和沈宛也在边上逗着沈庆德和沈余宸,连沈安氏也挺着个大肚子笑着坐在一旁,看着儿子和众人在玩闹。
忽然俞妈妈来报,道是大姑奶奶遣人送了书信和中秋礼品来,那仆人正在和鸣轩门外候着呢。沈俞氏打开书信一看,原来是远嫁蜀地的大姑奶奶沈亦兰说中秋节前就能到沈家,先送信和礼品过来问候。沈亦兰是沈华善唯一的女儿,尚未出阁之时,和沈俞氏相处得也好。
中秋节来访?想必是有什么事情了,沈俞氏这样想着,忙让那仆人进来问话,知道沈亦兰一切都好,不由得有些疑惑。却也吩咐俞妈妈打赏了他,想着离中秋也没多少天了,很快能知道原因了,也不着急了,遂吩咐下人收拾沈亦兰出嫁前住的幽馨居,等待沈亦兰的到来。
八月十二,在中秋前三天,沈亦兰终于来到沈家了。她出嫁十五年,在蜀地的时间居多,回娘家的次数也寥寥可数。此刻见了沈俞氏和沈胡氏两人,心情自是激动万分,又想起闺阁之时的肆意无忧,不由得流下了眼泪,弯腰行礼,哽咽着说了一句:“见过嫂嫂…”
沈俞氏和沈胡氏有些眼眶发红,她们对这个唯一的小姑子也是有感情的,吩咐了将她的行礼细什等物品送至幽馨居。幽馨居是沈亦兰出嫁前的院子,这些年也没怎么动。
沈亦兰满身路途疲惫的气息,精神却还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往身后招了招手,说道:“还不过来见过舅母?”沈俞氏等人便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从沈亦兰身后走到跟前,落落大方地给两人行礼:“外甥女文华见过大舅母、二舅母,给舅母请安了。”语气轻快,再看着小姑娘一脸英气,年纪虽然小,却也隐隐可见果敢坚毅的气息。这气度如将门之女,竟和沈亦兰一点也不相似!原来这个小姑娘正是沈亦兰唯一的女儿,闺名唤古文华的,沈亦兰生有二子一女,此番来京兆,只带了这一个女儿同行。
沈俞氏和沈胡氏都道不必多礼,都给了见面礼,让身边跟着的沈宁、沈瑶等人上前见过大姑奶奶,沈宁、沈宓、沈瑶和沈佳都比古文华的年纪要大,纷纷口称“妹妹”,显得也很友好,沈宛和沈慧就比古文华小,连忙也叫道“姐姐”,面上是亲近的样子。几个人对这个蜀地来的妹妹都有些好奇。
沈亦兰都给了她们见面礼,都是一样的花生样银子,诸位小姑娘都行了礼,说多谢姑母。在沈俞氏的示意下,几个小姑娘带着古文华,连同一众丫鬟婆子,就出了和鸣轩。晓得大人们有话说,沈宁提议先去青竹居打发时间,待大人们商量好事情了,再一起去幽馨居安歇,古文华直爽得很,也没有推辞,几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就往青竹居去了,期间古文华尝到夏词新做的小点心,赞不绝口,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沈宁看着这个一脸英气的小表妹,极为陌生,有些失神。她没有见过古文华,却知道她有一个才华洋溢的哥哥古文澜,长泰四十年的探花郎古文澜。前世这个中秋,沈亦兰并没有来过沈家,只记得年底姑父古恒同病死蜀地,留下沈亦兰孤儿寡母,虽然有沈则敬等人资助,却是道阻路远,境况颇为凄凉,古文澜三年丁忧,一朝高中探花之后,日子才渐好。为什么这一世,姑母和这个小表妹出现在沈家呢?她想不明白。
第六十二章 姑姑用意
和鸣轩内,沈亦兰向两位嫂嫂表明了来意。之所以千里从蜀地来到京兆,一是为了送中秋礼,二是为了丈夫考课一事,三也是多年没有回京兆了,想回来看一看,见见父亲和哥哥嫂嫂。只是,没想到沈华善去了河内道,这次是见不着了,其中主要的,是为了第二个原因。
“原本我也没想着劳烦兄长,只是文华他爹近年来身体欠佳。蜀地又苦寒,想着他这几年政绩也是可以的,少不得麻烦兄长了。再说文澜文鸿两个孩子也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公公那边的关系已经指望不上了,所以我也就厚着脸皮了,请嫂嫂们代为周旋。”沈亦兰说一直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一下子要娘家哥哥帮忙,觉得脸有些发烫。
十五年前,沈亦兰嫁给原礼部侍郎的庶长子古恒同为妻,不久古恒同就去蜀地任职,她也一同去了。蜀地虽然苦寒,但是夫妻两人恩爱,加上儿子们也都懂事争气,她的日子过得是很不错的。几年前公公去世后,丈夫的身体开始不太好了,她希望沈则敬能为丈夫考评加一等,最好能调回京兆来,官职大小都不拘了。
沈俞氏说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待沈则敬从考功司回来,让沈亦兰亲自和他叙说一番,她自己也代为周旋,一定会想办法将姑爷调回来了,让她先去幽馨居歇息,晚膳再好好团聚。
晚上沈则敬知道了沈亦兰的来意,没有推搪,只说放心好了,这事我会办妥。他想起妹夫古恒同的政绩,考评加一等是没有难度,只是调入京兆,也要谋划一番才是。他又问了外甥们几句,知道他们都在准备当中,会参加明年的春闱,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听这个妹妹的意思,两个外甥也是有读书本事的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吩咐了沈俞氏好好招待沈亦兰等人,便忙去了。
沈俞氏因为沈亦兰的到来,忙碌了不少,除了吩咐下人好好在幽馨居服侍外,还亲自带着沈宁来幽馨居和沈亦兰闲话家常。姑嫂两个人都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要说的话也很多,近况、儿女等等,时间过得很快。沈宁和古文华也谈得来,还送了她不少首饰,沈宓也送了自己作的字画,沈宛也送了不少自己亲自编织的小玩意,古文华对舅舅一家都很友好。待幽馨居正房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个的时候,对沈亦兰道:“母亲,舅母和表姐妹们对我们都好,早知道应该早点来拜访的。”
沈亦兰听了女儿的话,心中愧疚,到底是自己做得不足了。过去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庶女,自卑于自己的身份,很少和娘家兄长们联系。每年虽然都会有礼品送回来,却很少主动回来,反而是沈俞氏,每年都会备了厚重的礼送到蜀地去。现在想一想真是不应该,自己有事相求,兄长没说什么话就答应了,这是自己的娘家,是要多多亲近才是!
沈亦兰这样想着,就对古文华说:“你舅母们都是好的,你可看好了,这才是大家做派。行事有度,心胸也宽广,这些你都要学着,莫被那些你伯母家的腌渍事污了耳朵,斗来斗去的,后宅和睦安宁,才是一家兴旺之像。”她说的伯母,正是她丈夫嫡兄古恒长的妻子,整天在后宅里和姨娘庶女斗来斗去的,有过不少阴私事传了出来。她才以此教育古文华,不希望她学了那一套去。
“母亲,我知道了。”古文华笑笑道,她是个有主意的,觉得这一趟来京兆,实在太对了。
这还没到中秋呢,沈俞氏那里又迎来了一位亲戚,这下沈家就更加热闹了。说是亲戚也不太恰当,这位也是自家人来呢,和沈亦兰关系也是很好的,来的人正是沈开善的庶女沈亦娴,她和沈亦兰年纪差不多,嫁给广州折冲都尉许茂丰的庶子许光誉为妻,此番来京兆是跟随丈夫给大伯许光耀送钱财来的,也没有带儿女,来了京兆自然要来拜访沈家的,还带来了不少礼品,没想看沈亦兰也来了,姐妹间也有好多年没有见面了,这下都惊喜不已,互相叙说旧情,又通报了近况,远远都能听到和鸣轩传来的欢笑声。
“我呀,生了三子一女,相公在打理家中庶务呢,就跟二哥哥差不多,日子倒也过得去的!想着要来京兆,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各位哥哥嫂嫂了,孩子们也都大了,这次我就跟着来了。”沈亦娴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如今她像倒豆子的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完了,说罢还口无遮掩地说:“要不是大伯和哥哥都在京兆,我还不想来呢!”沈俞氏和沈亦兰听了她的话,都暗自笑了笑。沈亦娴在闺中就是这个样子,现在孩子都很大了,还能保持这样的本性,可见日子过得不仅仅是过得去的,必是过得相当舒心,不然怎么能一如既往地保持本真呢?又得知那许光誉并没有纳妾,对她是极好的,心下也了然,怪不得呢!
沈亦娴有略说了她几个儿女的事情,她倒是想和沈亦兰一样在沈家过中秋节的,但是她大伯的家也在京兆,如果在沈家过中秋就说过不去了,语气间也有几丝遗憾。
“这有什么呢,不都在京兆吗,趁着大姑奶奶也在京兆。你啊,想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也不拘这一晚!”沈胡氏快人快语地说,她的脾气和沈亦娴有些相似,接触的事情也都差不多,说话间更投机一些。
揭过这个事情,几个妇女又说起其他八卦来,比如沈亦娴很感兴趣地问胡氏安和堂得了御书之后生意是不是好了很多;沈亦兰也说她一路走来,听人多有提及李贵嫔和五皇子慈爱仁义,问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沈俞氏也说了说沈华善在河内道的情况,说了最近为了年底考功定等来拜访的人都不少,她都一一推了等等。
和鸣轩的气氛也相当融洽,沈余宸和沈庆德小朋友也在边上傻呵呵地笑,也不明白这些大人们在说什么,仿佛听见几百个鸟儿在叫,吵杂又欢笑…
第六十三章 考课进程
沈家的热闹不仅仅是因为沈亦兰和沈亦娴的到来,更重要的是,随着考课程序的推进,考课工作就要到最重要的阶段——那就是定等考第阶段。所以诸官员都心有焦急,这下不仅仅只是通过内宅夫人前来沈家拜访了,更有不少官员都给沈则敬投了拜帖,其中有不少是沈则敬无法推却的,在中秋之前,沈家也接访过几户人家,沈俞氏是忙得不可开交。
先前就已说过,大永规定按照“四善”“二十八最”的标准,将考第分为九等,即上三等(上上、上中、上下);中三等(中上、中中、中下);下三等(下上、下中、下下)。具体标准是有“四善”为上上;一最以上或无最而有一善为中中;贪浊有状为下下,中间那些就根据实际情况来调整了。不仅如此,还规定考第在中上以上的官员,每加一等可以增加一年的俸禄,相对应的,就是考第在中下以下,每退一等就减少一年的俸禄,考第在下下等的,自然就是解职下任了。
其实长泰以来,考第在上上的,极为少数,毕竟要做到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格勤非懈这四善不是容易的事情。更多人的等第是中上或者中中,也就是说,更多官员的目标就是加等加禄,并且力争不要退等。限于每个地方的实际情况不一样,就算兢兢业业尽了为官职责,实际的政绩也不显,甚至很多官员都表现平平。这其中,关键就是看考功司如何考核了。虽然考核细则已经出了,有章可循有法可依,但是细则是要考功官员来操作的啊,所以不只是沈则敬家中热闹,连顾梓程家中也有不少人投了拜帖,吏部尚书徐友元家和尚书左仆射萧厚仁家就更不用说了,那真是门庭若市啊。
这种情况说不上是贪污腐败,却是无法杜绝的。只要有官员的地方就会有疏通之事,就连先帝惠和帝都曾经感叹过:“朕居深宫之中,视听不能及远,所委者惟都好刺史。此辈实理乱所系,尤须得人。”连帝王都有此感叹,可见官员之间私底下各种动作不断了。
沈家在经过几天的熙攘之后,就迎来了中秋节。这个中秋节虽然沈华善在台前治水不能回来,但是沈余宏等人回来了,另外沈亦兰也来了,倒也非常热闹。晚宴设了好几桌酒席,和去年相比,沈家丁口,也多了沈余宸一人。小家伙和沈庆德这个侄子玩得熟络了,两个小不点增添了不少热闹的气氛。沈安氏就快临盆了,沈俞氏将沈庆德连同奶娘一起接到了和鸣轩,一是怕到时六和轩的人忙乱照顾不来,二也是怕沈庆德年纪小受不得产房血气。沈安氏对此是赞成的,她临盆也是这些天的事情了,也确实怕手忙脚乱照顾不来,忙谢过了沈俞氏,心下也有些黯然,第二个孩子,丈夫沈余宪还是在湘州,还是不能陪在她身边。
这种滋味,沈俞氏是无法体会的,她生五个孩子的时候,都是在沈则敬身边,所以她就无法顾及沈安氏那一丝黯然。她正忙得不可开交呢,中秋过后,沈亦兰和沈亦娴就要回蜀地和广州了,她要忙着打点这两位姑奶奶返行的礼物。
沈华善的书信也陆续从台前送回来,向长泰帝和沈则敬等人汇报整修河道的情况。他从京兆出发之前,雨水已经止住了,当他到达台前的时候,雨水已经退去了,直到雨水退去之时,沈华善和袁恪真等人才惊觉这个缺口有多大,河道冲垮有多严重,他估计要留在河内道好长一段时间了。
沈则敬给沈华善回了信,道家中一切都好,子侄等都很懂事,各人都各安其事,又汇报了考功的进程,道是快要定等了,家中最近也很多人来拜访,这些儿子也都心中有分寸的,请父亲在台前专心治水不论。
“事情都进行得怎样了?”始伏大街的尚书右仆射府,叶正纯还是那副奸奸的样子,这样问着沈则敬。其实吏部的事情不是他管辖范围之内的,如果不是因为沈则敬在考功司,沈华善那小子又去了河内道,他才懒得理这事,定等他妈的关我个球事!他在心里暗骂。
沈则敬看叶正纯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在心里说那句口头禅了,他知道叶正纯也是关心他,说一切都好没有事情发生,现在资料的汇总、审理已经结束了,正在准备点评优劣、区分定等事宜了。
“最近府里很热闹吧?告诉你了,该收下的东西还得收下,别做那劳什子清臣纯臣的,那不辛苦啊?监察御史那里,都心知肚明的。眼睛放亮一点,这人情要不要做,做了要做到哪一步,别人得了好处你也得了好处,那才是第一等本事!”叶正纯为官为人的原则都是要双赢,甚至三赢四赢的,有好处大家一起捞,捞好处的时候还不能对朝政对大永有损害,这样才能稳打稳扎下去。
“学生知道了。”沈则敬点点头,叶正纯的话语他还是认可的。他不想像京兆尹罗士敬那样做个纯臣,听说罗家连婢女小厮都不多请的,年礼节礼那就更加不收了,到最后连三十万救命钱都拿不出来。听说罗士敬为拒绝别人的送礼还曾闭门三日不出!如今罗家是清静了,不过那也太辛苦了。所谋不同,行道也不同,孰得孰失,沈则敬也无法置喙。
“萧厚仁对你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当年他就在考功司待过,这点你可要抓住了,把考课的事情办得漂亮一点,在他致仕之前想办法多升一两等。”叶正纯提点道,考课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要趁着考课开拓出大一些的局面。沈则敬的五品官,在他看来还是像芝麻般大,官职等级不够,很多事情没法做,局面也就大不了。
沈则敬又是点头,表示受教。其实叶正纯的事情很多,他还能专门找了沈则敬过来提点相关事宜,已经很不容易了。两个人也不多说什么了,又略略说了沈华善几句,沈则敬就告辞了。
第六十四章 变化之前
关于考课的进程,沈宁大体是知道的,在随伺书房期间,沈则敬会时不时提到关于考课的相关内容。不过,她并没有过多在这个事情上发表自己的见解。事实上,关于具体考核,也是考功司的保密内容之一,沈则敬并没有深入和她说。
铨衡人物、擢尽贤才是吏部和考功司的职责之一,沈则敬虽然只是官居五品,但是多年在地方各地任职,接触经历的事情很多。父亲是三品大员,又有恩师叶正纯的指点教导,岳父家是一时名儒大家,可以说,从最初,他就站在一个别的官员难以企及的高度,思考问题也不一样,所以在筛选人才上,还是有一定心得的。此刻他正在书房,结合考课的事情来给沈宁讲解选拔人才的原则。
“知人之事,自古为难,故考绩黜阶,察其善恶。在太平盛世之时,选拔官员要才德并行,才德都有了可任用。如果这个人是仁德的,那么即使才能一般般,也成不了大祸害;是如果一个人有才干,但心思阴险贪浊,会借着官职鱼肉百姓为祸一方,才是大祸害!乱世之时又不一样,乱世之中只要求一个人有才干就可以了,只要有才干就能开创局面,这就是因时选人的道理。”这些想法,是沈则敬在上任考功司之后就开始思考了的,到现在才有一个比较完善的表达,借着教导沈宁的机会,也是对自己想法的梳理。
用人唯善这个观点,是有不足的地方的,沈则敬认为用人唯善之后加一个用人唯才,这是两个标准和两个要求。当然,他没有和沈宁说的是,在他心目中,用人唯善和用人唯才都是有一个前提条件的,那就是用人唯亲,如果不是亲近可信的人,谁会用他?这是情理之中,尤其是在这样国国家家的时代,一个官员的力量微薄,正是唯亲之人才交织成一张大网托起这个官员的,姻亲、故旧、门生、同窗等…
沈宁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心里剔透得很。想来父亲是有感于这些日子考课的事情,才会跟她说了这些的。考课的事情进行到现在,已经快要到收尾阶段了,虽然沈则敬和沈宁说的都是考课面上的东西,但她知道目前为止一切都好的,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只要能安安稳稳度过这考功的第一年,父亲的前途就无可限量了。
历年来,只要没有在考课之上出现差错,考功司的主官都是一路高升的。比如现在的尚书左仆射萧厚仁大人,当年就曾任过考功司郎中一职,还有岭南道刺史丁文翰也是从考功司出去的。沈宁对此有了解,只要父亲度过这一关,局面就不一样了,再说有叶正纯坐镇京兆,父亲这次应该会大步跨过,沈宁也松了心。
中秋节才过去没几天,和别家尚沉浸在团圆喜庆的场景不一样,兵部尚书府里则是紧张和寂静。那寂静之下仿佛还有一丝慌乱,兵部尚书陈知浩正和嫡长子陈书舟在书房议事,两个人的气息都有些败坏。
“祖母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所有大夫都摇头了,百年老参吊着的一口气也维持不了几天了。”陈书舟向陈知浩汇报着陈府老太君的身体状态。陈老太君是陈知浩的母亲,年纪也七十好几了,放在哪个家里,都算是喜丧了。本来在陈家,也应该是如此的,只是,陈太老君一死,陈家众男丁,包括兵部尚书陈知浩在内,都要丁忧三年,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陈家和二皇子一系已经紧紧绑在一起了,现在这样的局势,正是夺嫡之势形成的时候,陈老太君实在死不得啊。这正是陈知浩和陈书舟忧心的事情,为了这事,他们忧愁得连中秋节都没有过好。
“大夫都是私底下找的,口风也密,一时半会也传不出去,不过这也瞒不了太长时间,我们还是要做好准备才是。”见陈知浩没有说话,陈书舟补充道。陈书舟也在朝中任职,一旦老太君病逝,他也要丁忧在家,这问题倒是不大。关键是陈知浩的兵部尚书一职,还有二叔陈知阔的岑州刺史一职,都是顶重要的。陈家无法在这些位置上呆着,二皇子的势力将会因此大打折扣,陈书舟很着急。
“再私底下找几个大夫再来看看,你祖母身体本来还不错的,有底子在,尽管现在病得严重,说不定能熬过这一次去。不过要通知二皇子那边早作准备。”陈知浩想了想说道。入秋以来天气反复,母亲一下子就病倒了,这让他惊慌不已。除了担忧母亲的身体,更多的是担忧母亲过世后带来的不良影响,他的想法和儿子一样,陈老太君在这个时候,实在是死不得啊。
二皇子府很快就知道了陈老太君病重的消息,陈婉柔倒还好,她和这个曾祖母相处的时日不多,平素接触得也少,除了对亲人将逝有些感伤之外,日常生活也没有因此受什么影响。二皇子上官承佑就不一样了,他着急不已,连忙召来了幕僚商讨这件事情。这次商讨的最主要目的,就是商量接替陈知浩的人选。这个接替人选必须是二皇子一系的人,只有这样,在陈知浩三年丁忧期间,他还能保持在兵部的影响力!
兵部的势力,绝不能因此而失去,这是上官承佑和幕僚的共识。上官承佑的决心尤其坚定,为了取得兵部的势力,他付出了很多,娶了陈婉柔,让自己宠爱的姜氏小产,如今因为陈老太君病逝要失去这些,这怎么可以?!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兵部的势力对自己来说是多么重要,也发觉自己对那个位置的渴望是多么深刻!原本的柔和之心,被这样的变故一冲击,就已经粉碎,或者,是心底下潜藏的欲望被这事激发了出来。一定要保住陈家的位置,一定要保住兵部的势力,他的眼神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似是坚定,又似觉醒…
第六十五章 兵部尚书丁忧
最近上官长治的心情很不错。这段时间,他在赈灾期间的表现,获得了不少官员和百姓的好感,在鸿胪寺的任职生涯,越发如鱼得水了。他正在鸿胪寺发展自己的势力,施加自己的影响。这个过程,是缓慢的,是细微的,却是令人期待的,他并不着急,像一只耐心等待野兽落网的猎人。
“那个婆子还有话传来吗?”上官长治问许三思。陈府的事情正如计划的那样进行,现在,也是差不多到了收尾的时候。他有些心急,却更为小心谨慎,怕再一次像京兆尹事件一样,到了收尾的时候才出现差错。
“传来了,说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陈家私底下找了大夫,看来是打算瞒着此事了。”许三思回答道,陈老太君病重这件事情在他意料之中,虽然他并不知道陈府的具体事宜,却能推测出事情的发展。
“我就怕他们没有瞒下去,最好在人死之后继续瞒下去呢。”上官长治脸上有着轻松的笑意,对事情的预见也都在掌握之中。这件事情不管怎样发展,老二的损失都避免不了的,他就等着看好戏就行!最好的结果是陈家继续瞒下去,到时候他再参陈家一个隐瞒死讯,是为不忠不孝之罪,这样一来,陈家就死定了!最差的结果也是陈家丁忧,那么兵部的势力也不会是老二独持了。没了兵部尚书,老二就等于断了一只手臂了,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
“那个红袖暂时先留着吧,等陈府的事情完结了再说。”上官长这样对许三思说道,改变了原先将红袖灭口的注意。本来为了防止再一次出现京兆尹的事情,红袖这个手尾绝对不能留下的,只是想到她对陈家的仇恨和计谋本事,他有些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