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三夫人答了声“是”,不敢多说了。
连老夫人看着堂屋门上垂下的细竹丝门帘,心里乱糟糟的。
连祁的把柄在人家手里,为了儿子,为了连氏家族的长久富贵,她不得不来走这一趟。
不过再细想想,就算皇长孙因此没了,阿舒和秦氏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皇室的孩子,有几个能活下来的?
贵妃娘娘和阿舒早该适应了!
想到这里,连老夫人乱糟糟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福王府的管家阿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福王妃到!”
连老夫人一见这架势,便知这位年轻的福王妃是要用国礼接见自己,而不是用家礼彼此相见了,不由皱了皱眉头,一抹阴霾闪过。
堂屋中众女眷都看向连老夫人,等着她的指示,看是以国礼迎接,还是按照家礼候着。
连松篁凑近连老夫人,轻轻道:“祖母,她毕竟是秦王妃......”
连老夫人想到苦苦哀求自己帮忙的儿子,只得叹了口气,道:“走吧!”
连松篁忙和连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金珠一起搀扶了连老太太起身,去外面迎接福王妃秦氏。
连家一行人出了门,下了台阶,沿着甬道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才见一群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丫鬟媳妇簇拥着一个年少的美貌贵妇绕过影壁,逶迤而来,正是福王妃秦氏。
连家女眷忙簇拥着连老夫人上前,齐齐屈膝行礼:“见过王妃!”
素梨声音有些弱,似乎有气无力:“都平身吧!”
连家众女眷起身后抬眼看去,却见福王妃今日与先前不同,脸色苍白,黛眉微蹙,瞧着有些恹恹的,带着病容。
素梨扶着解颐,声音弱弱的:“连老夫人,各位夫人,姑娘,这边请......”
见福王妃一副西子捧心模样,连松篁心情复杂,随着众人往堂屋走去。
到了堂屋,分宾主坐下后,素梨先招呼了连老夫人等人,然后便拿了帕子捂住嘴,娇弱地咳嗽起来。
把帕子递给侍立在身后的丫鬟后,素梨弱弱道:“对不住了,这几日我有些身子不适。”
连老夫人顿了顿,问道:“阿舒呢?老身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素梨抬手捂着额头,叹息一般道:“王爷身子一向不好,我这次病了,怕过了病气给他和皇长孙,因此王爷带着皇长孙去嵩山温泉行宫调养去了。”
连老夫人没想到皇长孙居然不在皇庄,满心都是失望,当即道:“真的?”
素梨泫然看向连老夫人,声音细细软软:“我都病成这样子了,哪里敢让他们父子在我身边......”
连松篁轻轻咳嗽了一声,道:“皇长孙也是祖母的曾外孙,祖母心里欢喜得很,命人精心给皇长孙备下了见面礼,谁知洗三未曾收到帖子,满月酒也没收到帖子......祖母心里特别难过,唉!”
素梨先咳嗽了几声,然后喘了几下,这才道:“王爷身子不好,不愿意见人,我也没法子啊!”
连老夫人看着秦氏这幅嘴脸就恶心得不行,不愿意再纠缠下去,直接道:“王妃,老身虽然不曾收到帖子,却依旧满是疼爱皇长孙之心——松篁,把礼帖给王妃吧!”
连松篁拿出礼帖,奉了上去。
素梨身旁另一个大丫鬟开颜上前半步,接了过去。
连老夫人又吩咐金珠:“把礼物拿进来吧!”
两个连府仆妇抬了一个大大的描金樟木箱进来了。
连老夫人一脸慈爱:“都是些衣服项圈玩具之类物件,衣服是老身命府里绣娘做的,做好后洗过烫过的;项圈也是府内工匠打造的,上面的宝石璎珞是连氏家传的;玩具也是府内工匠制作的,这是老身对皇长孙的拳拳之心,王妃一定要让皇长孙穿用!”
素梨一脸病容答道:“是,老夫人。”
连老夫人一行人告辞起身,素梨扶着丫鬟正要送她们,小厮却陪着大太监蔡旭过来了。
蔡旭脚步匆匆,一见素梨和连老夫人,忙一一拱手行礼,然后含笑道:“这么巧,老夫人也过来了!”
素梨声音轻轻:“蔡公公,老夫人是来给皇长孙送礼物,整整一大箱子呢!”
蔡旭心里觉得有些不妥,面上却是不显,满面春风和连老夫人敷衍了一番,与素梨一起把连老夫人一行人送到了二门外,然后与素梨一起又回了西客院,郑重地向素梨拱手行礼,然后道:“王妃,陛下和王爷都说过,皇长孙的日常吃穿用,决不能用外面的。”
素梨一扫病容,神采奕奕:“蔡公公,我请您过来,正是要商议这件事!”
她引着蔡旭进了堂屋,让他看堂屋里那个漂亮的描金楠木箱:“蔡公公,这里面都是连老夫人为皇长孙准备的衣物、金饰和玩具,我有些怀疑,金明池百兽园不是有小猪么,不如用那小猪试一试!”
蔡旭也察觉到了不对,当下便道:“陛下敕造的紫阳观有一位龙真人,善于验毒,我去禀明陛下,双管齐下,一起试试吧!”
他又看向素梨:“王妃,您的身子——”
素梨笑容灿烂:“我没事!”
她只是在阿保的指导下化了病妆而已。
得知福王妃没事,蔡旭这才放下心来,笑道:“王妃,您提到的那幅画了皇长孙的《婴戏狸奴图》呢?陛下可等着咱家送去呢!”
素梨不由笑了,道:“我这就让人去取!”
送走蔡旭后,素梨和侍候的人全都用香胰子洗了好几遍手,这才回清波楼陪逍遥和二白去了。
转眼陈二姐出嫁三日,该吃会亲酒了。
这日素梨搬回皇庄隔壁的秦寓,又做回了赵二郎娘子,梳了堕髻,插戴着赤金莲花簪,耳边一对翡翠坠子,白纱衫儿,大红比甲,挑线裙子,带了丫鬟玉秀,与薛姨妈会齐,往杨宅吃会亲酒去了。
杨宅今日到处披红挂彩,筵席齐整,还请了唱曲的粉-头和小优过来,鼓乐笙歌,热闹得很。
如今已经成了杨太太的陈二姐满头珠翠,打扮得嫣然百媚,穿着大红衣裙,与杨掌柜一起走了出来迎客。
素梨见她娘脸上满是笑,嘴角都合不拢,看向杨掌柜时眼中满是情意,这才放下心来。
已是认了亲,众亲戚坐定吃酒。
一时酒酣耳热,杨掌柜扶了陈二姐起身,夫妻俩彼此相视一笑,然后杨掌柜开口道:“大姑娘,如今我们都是自家人了,二白是你娘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和你娘商量了,今日就去接二白回家住!”
素梨心中欢喜,却道:“杨叔,你和娘的心意我明白了,不过二白在我那里和逍遥一起,有人玩,有丫鬟奶娘看着,倒也便宜,接他之事,以后再说吧!”
她娘和杨掌柜初成亲,还是得先处处;再说了,她娘年轻着呢,万一有了身孕,哪里顾得过来二白?
若是将来杨掌柜和她娘夫妻和谐,再提接二白的事,她再送二白过来。
晚上下起了雨。
素梨回到清波楼,独自抱着锦绣靠枕倚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帘,因今日杨宅的热闹,不由想起了远在江南的赵舒,心里一阵难受,又是担心,又是思念,不由落下泪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知心
泰和帝即使到了金明池行宫, 也依旧没法逃开如影随形的政务。
他前脚赶到金明池行宫, 沐浴焚香开始在摘星楼精舍诵经打坐,内阁就赶了过来, 追着他商议大周朝明年上半年的税收与预算。
议事完毕,内阁在首辅的带领下退下了。
泰和帝刚在锦缎蒲团上坐定,充作道童的小太监就进来禀报, 说蔡旭回来了。
蔡旭正要行礼,泰和帝便笑着道:“蔡旭, 那幅画了逍遥的《婴戏狸奴图》呢?朕一直等着呢!”
蔡旭当下一笑,拿了两个卷轴,与秦霁一起展开后恭而敬之地呈给了泰和帝。
泰和帝先看第一幅, 发现上面画着一丛碧绿薄荷,薄荷中间铺设着金丝草编的席子,上面趴着一个肥白可爱的婴儿, 婴儿身穿红杉子, 一双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前方一对正在戏耍扑蝶的猫咪,胖乎乎的小手将伸未伸, 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摸一摸猫咪。
这幅画的画面感太强了,泰和帝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 又凑近赏鉴了一番, 道:“阿舒小时候也有类似的婴戏图, 如今在贵妃那里。”
又道:“朕的皇长孙实在是太可爱了!好可爱呀!”
他满眼亮晶晶看向蔡旭:“蔡旭,你见朕的逍遥小皇孙没有?”
蔡旭笑着回禀:“启禀陛下,福王妃特地让臣去看了皇长孙, 皇长孙康健可爱,十分聪慧!”
泰和帝心满意足去看另一幅图画,却是一幅《婴戏摘花图》。
这幅图画中,皇长孙里面穿着大红肚兜,外面罩着白色的纱衫,正伸手去摘枝条探过来的桂花,大眼睛中的好奇当真是扑面而来,看得泰和帝嘴都合不拢了。
蔡旭到了此时,这才开口道:“陛下,臣还有一件事要禀报......”
听罢蔡旭的回禀,泰和帝脸上的笑容消逝了,他沉默片刻,道:“王晗不是从沧州回来了么?让他秘密查办此案吧!”
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先别让贵妃知道......她素来看重娘家,看重连氏。”
夜深了,远在江南处州的赵舒还没有睡。
他正在处州龙泉凤阳山主峰黄茅尖半山腰的一处小楼内。
外面风雨凄凄,小楼内因燃着熏笼,暖意融融。
熏笼前的锦榻上铺设着柔软厚实的锦褥,赵舒倚着一个绣竹叶淡绿缎面靠枕,身上搭着蚕丝锦被,正躺在锦榻上闭目假寐。
阿寿坐在书案后,带着两个小厮在整理文书。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小厮阿长就进来了:“王爷,穆先生带着人过来了!”
赵舒睁开眼睛,声音疲惫:“让他们进来吧!”
穆青很快就带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走了进来。
青年一进屋子,就先闻到了一股暖融融的草木香气,然后才发现白纱罩灯旁锦榻上躺着一个极清俊却有些病弱的少年,不由一愣。
见穆青拱手行礼,他反应很快,也跟着行礼:“见过王爷!”
赵舒看向随着穆青进来的青年,见他肌肤微黑剑眉星目,宽肩细腰猿臂长腿,显得极为彪悍精干,心中满意,便道:“韩去疾,这次的任务,你都了解了么?”
韩去疾是他和霍扬精心在西北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有勇有谋,又有语言天分,连处州方言都学会了,正适合这次的任务。
青年当即答了声“是”。
赵舒声如金石撞击,悦耳却带着冷意:“你的属下若是骚扰百姓,滥杀无辜,当以军法治罪。”
韩去疾当即沉声道:“属下知道了,请王爷放心。”
穆青和韩去疾退下后,阿寿上前道:“王爷,文书都整理好了。”
赵舒闭上眼睛:“需要记档的带回京城,其余全都烧掉。明日一早出发回京。”
不知道素梨这会儿在做什么......
反正她肯定不会伤春悲秋,即使想念他,心里难受,也会自己想办法排遣的。
他好想素梨和逍遥小崽子啊!
阿寿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雨滴打在窗外的梧桐叶上噼啪作响,更增添了几分清寂。
素梨抱着靠枕,心里想着赵舒。
她前生今世都未曾渡过长江去过南方,不知道杭州那边的气候,却也曾听说过江南多雨,空气湿漉漉的。
这样的气候,其实是适合赵舒的吧?
将来若是得了机会,她一定要亲自去看看......
这时候拔步床那边传来吧嗒吧嗒的裹奶声,不知道是逍遥还是二白在梦里吃奶。
素梨当下起身,穿上软底绣鞋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碧纱厨内,解颐和胡奶娘正对着玉色罩纱灯在做针线,床上二白和逍遥舅甥俩盖着大红锦被睡得正香。
见素梨过来,解颐和胡奶娘忙放下针线就要起身。
素梨摆了摆手,轻轻道:“不用起来了。”
又道:“我去前面的闻音榭歇息,你们今晚在这边值夜吧!”
安顿好逍遥和二白,素梨带着玉秀、开颜和忘忧三个丫鬟,打着伞去了清波楼东边的闻音榭。
闻音榭内有一个双层碧纱厨,素梨倚着靠枕躺在碧纱厨内,旁边兽金炉里焚着静心香,沈夫人的女弟子薛银鹭用药油给她按摩全身。
碧纱厨外,福王府家养的两个女乐一个弹着琵琶,一个手握鲛绡帕子唱着曲词,琵琶叮咚,歌声悦耳,颇有韵味。
薛银鹭按了一会儿,发现王妃睡着了,开始舒缓地按摩王妃的足部,待王妃睡熟,这才退下了。
玉秀出去,吩咐女乐退下,她和开颜忘忧三人便在闻音榭内陪着王妃歇下了。
过了两日,阿保来见素梨:“王妃,外书房要给王爷送信,您有没有什么交代?”
素梨想了想,道:“把连老夫人过来之事告诉王爷,不要添油加醋,老老实实照实情写。”
阿保答了声“是”,抬眼看向素梨:“王妃,您还有别的交代么?”
素梨笑了:“把上次安先生画的婴戏图选两幅给王爷送去吧!”
安先生正是大周著名画家安静仙,他也是赵舒养在皇庄里的清客,上次素梨请了他过来,让他给逍遥和二白画婴戏图。
安静仙也不多说,对着两个小童观察了三日,然后便回去了,没多久就送上了十二幅婴戏图,逍遥六幅,二白六幅。
阿保答应了一声,选了两幅婴戏图,用油布卷轴装好后又看向素梨。
素梨见状,有些纳闷:“阿保,还有事么?”
阿保有些忸怩:“王妃,您——”
解颐不亏是阿保的心上人,当下就笑了,道:“王妃,阿保的意思是,您是不是得给王爷写一封信,或者捎个表记什么的!”
阿保听了,连连点头:“王妃,属下正是此意!”
一般丈夫出了远门,妻子不该寄一封情意绵绵的书信,或者捎去亲自缝制的香囊、荷包,亦或者一个用青丝缠就的同心方胜么?王妃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呢?
王爷那样爱王妃,一定在苦苦思念王妃,一封书信,一个表记,也能聊以慰藉王爷那寂寞的少男心了。
素梨恍然大悟,不由笑了,吩咐解颐:“把我给王爷做的那两套白绫中衣包了,再把我昨晚画的画叠好装一块,让阿保给王爷捎去吧!”
她难得做针线,赵舒收到这两套衣物,就知她的心意了。
最重要的是她的画,她想说的话,都在这些画里了。
阿保还是觉得王妃诚意不够,眼巴巴又等了片刻,见王妃实在是不肯写信,只得抱了解颐递过来的衣包悻悻退下了。
接到阿保命人送来的包裹的时候,赵舒正在回京城的途中。
他归心似箭,扮作进京探亲的儒生,乘了快船沿着运河一路往北而行。
所有的书信文书都由阿寿先看罢,然后挑选出必要的呈给赵舒。
看罢阿寿呈上的书信,赵舒沉默了良久。
正因为他知道母妃对连氏的感情,这才一直容忍连氏,用冷落连氏,把连祁调任冷衙门这样的手段,以达到让连氏离开权力旋涡之意,没想到连祁居然投靠了文氏......
若这次查实,连氏真的要帮文氏害他的儿子,即使母妃护着,他也绝不会放过连氏。
过了片刻,赵舒这才开口问阿寿:“还没有王妃的书信么?”
自从他出门,这几个月素梨从来不曾给他写过信!
阿寿忙捧出密封得严严实实的衣包,打开后奉了上去:“王爷,这里有王妃亲手给你做的衣服和几幅画!”
赵舒把素梨亲手做的白绫中衣抖开看了看,嘴角翘了起来,道:“她针线活很好,只是太忙,没时间做针线,能给我做这两身衣服,不知道累成什么样子了!”
阿寿:“......”
难道一个针线活很好的女子,为丈夫做两身中衣就“不知道累成什么样子了”么?
赵舒把中衣放在怀里,又展开那几幅画看,却原来是素梨用笔在宣纸上的戏作,线条简单幼稚,却极有趣味。
第一幅画的是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盖了盖头与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在拜堂,右上角写了几个清秀圆润的小字——“嫁母杨氏”。
第二幅画的是两个小儿坐在席子上玩陶瓷玩具,旁边有两只小猫咪一跑一卧,右上角写的字是“舅甥戏猫”。
第三幅画的是轩榭之上,一个女子歪在锦榻上,两个丫鬟按摩捶腿,另有两个女乐在旁弹唱,写的字是“日子惬意”。
赵舒不禁笑了起来——素梨可真是太好玩了!
他缓缓靠回素梨亲手给他缝制的竹叶纹靠枕上,眼中满是笑意。
他的素梨,多好的素梨,即使他有事远行,或者他早她而去,她也会好好过日子,而不是悲悲戚戚以泪洗面。
这样的素梨,才能让他放心啊!
阿寿难得见赵舒笑得如此开怀,想问却又不敢问,心里如有一只小猫咪用猫爪在轻轻挠,别提多好奇了。
他忙又拿出两幅卷轴,展开后奉了上去:“王爷,这是安静仙为皇长孙画的婴戏图,王妃给您寄来两幅。”
赵舒虽然疲累,却依旧起身看这两幅名家画的婴戏图。
安静仙画的婴戏图,自然是高明得很,可是赵舒看来看去,还是觉得素梨画的更有趣。
他盯着婴戏图,既想念素梨,又想念逍遥,觉得旅途实在是漫长之极。
转眼到了十月,天渐渐冷了起来。
杨掌柜和陈二姐过来把二白接走了。
素梨晚上便搂着逍遥一起睡。
这夜细雨绵绵,寒湿难当,素梨让逍遥和自己一起睡,倒也暖和得很。
她睡得正香,忽然被轮值的解颐叫醒了。
解颐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急急走了进来:“王妃,王爷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雨(1)
素梨顾不得许多, 飞快地穿上藕丝对衿衫, 系了条白纱挑线镶边裙,又穿上在房里穿的软底红鸳凤嘴绣鞋, 对镜理了理垂下来的长发,让解颐留下看着逍遥,自己起身出去迎接赵舒。
她疾步下了楼梯, 刚走到一半,恰好见穿着油布斗篷戴着兜帽的赵舒进来, 油布斗篷上湿淋淋的,直往下滴水。
素梨扶着扶手,笑盈盈叫了声“阿舒”, 眼睛亮晶晶,心中满溢着欢喜。
赵舒拨去兜帽,露出清俊的脸来, 眼中满是笑意, 声音也似带着笑,清亮亮的:“素梨!”
他扭头和外面廊下候着的阿保、阿喜等小厮说了一声, 吩咐他们去了,自己立在那里等素梨过来。
素梨一阵风般冲了下去, 在赵舒面前立定, 满眼笑意仰首看他:“阿舒, 你终于回家了!”
一楼大堂内点着两座赤金枝型灯,赵舒就着灯光看到了素梨眼中的泪光,不由心脏一颤, 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看着素梨。
原来他想念素梨的时候,素梨也在想念他啊!
素梨见赵舒还穿着湿漉漉的油布斗篷,当下便道:“先把斗篷脱下吧!”
她服侍赵舒脱下了油布斗篷,递给一边立着的小丫鬟,又伸手去摸他的身上,发现身上衣服没有淋湿,想起赵舒身子羸弱,便道:“阿舒,先去泡药浴去去寒气!”
赵舒在浴间泡药浴的时候,素梨用托盘端着一个素瓷盖碗进来了:“阿舒,你饿不饿呀?”
赵舒很少觉得饥饿,不过却依旧微微一笑:“嗯,我有些饿了。”
素梨把托盘放在了一边的小几上,掇了张杌子放在浴桶前,她在杌子上坐下,然后才端起素瓷盖碗道:“我让小厨房煮了碗鸡汤馄饨,馄饨是鲜肉馅的,总共六粒;汤是给逍遥煮面预备的老母鸡汤,特别鲜美,我喂你好不好?”
方才乍一见赵舒,她就发现几个月没见,赵舒又瘦了不少。
从今夜开始,她要用心照顾赵舒,把阿舒养胖!
赵舒白皙脸颊上笼着一层水汽,越发显得眉目浓秀嘴唇嫣红。
他答应了一声,把双臂搁在浴桶壁上,等着素梨投喂。
馄饨很好吃,汤也很鲜美,赵舒不由自主就把六粒馄饨全吃了,而且喝了好几口汤。
赵舒其实也觉得奇怪,江南美食甚多,可是他在江南依旧毫无食欲。
可是一回到家,回到素梨身边,他的食欲就恢复了。
从浴间出来,素梨挽着赵舒的手去黄花梨木拔步床里看逍遥。
解颐见王爷过来了,忙起身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赵舒坐在床边看逍遥。
逍遥睡得很香,小苹果脸又白又嫩,因为睡得暖和,脸颊还透着红,可爱极了。
赵舒轻轻掀起锦被,想看看逍遥胳膊腿长得怎样了,却见逍遥的胖胳膊胖腿跟白莲藕似的,一节一节的,显见健壮得很。
他细细观察着儿子,心里却道:逍遥这么健壮,看来是随了素梨。
又暗自感叹:幸亏随了素梨......
想到这里,赵舒看向素梨,轻轻道:“素梨,逍遥像你。”
素梨笑眯眯道:“可人家都说逍遥长得像你呀!”
赵舒微微一笑:“体质像你。”
素梨笑了起来:“我也觉得像我。娘说我小时候就很壮实。”
她担心赵舒劳累,柔声道:“阿舒,咱们睡吧!”
赵舒小心翼翼地给逍遥盖上锦被,然后看向素梨,俊脸微红:“素梨,咱们先去长榻那边,然后再来床上陪逍遥,好不好?”
素梨起初没有领会赵舒话中之意,一抬头却见他眼睛微微湿润,凝视着自己,分明是动了情,顿时心如鹿撞,身子就有些酥软,当即轻轻“嗯”了一声。
赵舒素了几个月,第一次自然很快,不过第二次他就控制住了节奏,拥紧素梨,亲密异常,缓缓而来......
素梨在极致的快乐中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抓住榻上铺设的锦褥......
早上逍遥醒来,闭着眼睛去摸娘亲,摸啊摸,摸到的却是平坦的手感,他立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咦?娘亲呢?
素梨安排好赵舒的早饭,让玉秀和胡奶娘在楼下等着,她上楼抱逍遥下去,好让胡奶娘喂逍遥吃奶。
一揭开帐子,素梨就看到赵舒躺在床上,逍遥正坐在他身旁,他那两个小胖手正放在赵舒胸膛上。
见素梨进来,赵舒和逍遥齐齐看了过去。
赵舒满脸尴尬——儿子把他当娘亲了,摸了半日发现不对,怕是正在崩溃边缘。
逍遥一见娘亲,心中满是委屈,一撇嘴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伸着胖胳膊让娘亲抱抱。
素梨不禁笑了起来,抱过逍遥抚慰了一番,道:“逍遥,这是你爹爹!”
逍遥觉得自己好饿,一边哭,一边凑到娘亲胸前乱拱。
素梨知道逍遥是饿极了,忙把逍遥抱出去给奶娘喂奶。
等素梨回来,赵舒依旧躺在床上:“素梨,陪我再睡一会儿吧!”
素梨见赵舒撒娇,不由笑了起来,道:“我让人把早膳送来,咱们先用了早膳,再睡懒觉!”
用罢早饭漱了口,赵舒果真和素梨又睡下了。
赵舒这几个月在外,很少持续睡过两个时辰,经常失眠。
如今回到家里,和素梨团聚,他的睡眠质量一下子提高了,抱着素梨睡得很香。
雨到了中午还没停。
赵舒和素梨已经醒了,却不肯起床,两人听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紧紧依偎在一起,躺在柔软馨香温暖的床上说话。
素梨絮絮说着她这边发生的事情。
赵舒得知岳母再嫁,嫁给了素梨的掌柜,当下便道:“这个杨掌柜人品如何?对娘好不好?”
素梨道:“人品是不错的,很精明能干,难得的是精明而不油滑,对娘也很好,夫妻相得,两人成亲了这么久,还甜蜜蜜的。”
赵舒听了,道:“娘喜欢就好。”
这位继岳父是素梨的掌柜也好,彼此之间牵绊更多,婚姻更稳固。
素梨说了这边发生的事情后,坐起来问赵舒在江南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赵舒舒舒服服躺在那里:“已经办妥了,只等那边的消息了。”
素梨抱着赵舒又躺下了:“这次可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赵舒把脸埋进素梨秀发中,哑声道:“我已经把霍扬部和姜文和部调拨到距离杭州处州不远的驻地了,霍扬部和姜文和部都是在战场上与外敌鏖战多年的悍兵,战斗力是大周最强。”
素梨一听,就知道赵舒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放下心来,四肢缠在赵舒身上:“这样我就放心了,阿舒,再睡一会儿吧!”
赵舒轻笑一声,寻到素梨柔软温暖的嘴唇,吻住了她......
午饭虽然迟了许久,却丰盛得很,都用御窑的雨过天青小碟子盛了,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素梨陪赵舒用了午饭,见雨停了,又陪他在花园中散步消食。
秋雨过后,到处湿漉漉的,黯淡又湿寒。
赵舒裹着雪狐斗篷,素梨也穿了玫瑰红斗篷,倒也不怕冷。
小夫妻两个手牵着手,在潮湿寒冷的空气中一边缓步而行,一边絮絮说着别后之事,惬意得很。
赵舒和素梨一直腻歪到了傍晚时分,又陪着逍遥玩了一会儿,这才在夜色中乘了轿子往金明池行宫去了。
赵舒进了摘星楼,刚把解下来的披风递给来迎接他的大太监秦霁,便听到泰和帝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阿舒!”
随着蹬蹬蹬的下楼梯声,泰和帝快步下来了,后面跟着颤巍巍的蔡旭:“陛下,您慢一些,慢一些!注意龙体!”
赵舒顿时笑了,迎上去拱手行礼:“儿子见过父皇!”
泰和帝一把扶住赵舒的肩膀,笑着把赵舒细细看了一通,最后道:“瘦了!”
却更精神了!
赵舒微微一笑:“父皇,去静室说话吧!”
泰和帝一愣,眼神顿时有些飘忽:“阿舒,陪父皇在茶室说话吧......”
赵舒察觉到了泰和帝的心虚,也不多说,径直去了静室。
泰和帝赶紧跟了上去。
秦霁忧心忡忡看着泰和帝的背影消失在静室的锦帘后,低声问蔡旭:“干爹,王爷不会和陛下闹起来吧?”
蔡旭老神在在,轻轻道:“论理也该有人管管陛下了,是药三分毒,那丹药是敢长期服用的?”
秦霁深以为然,便老老实实陪着蔡旭在外面候着。
到了静室,赵舒一眼便看到了紫檀木博古架上摆放的盛丹药的玉瓶,拿起来晃了晃,发现里面有药丸。
他拔开塞子,把药丸倒出来一看——全是朱红色的丹药!
赵舒一声不吭,开始一一检查,凡是丹药,全都倒进了泰和帝心爱的紫金钵中,不一会儿,他就收集了大半钵子丹药。
他又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漏网之鱼了,这才亲自出去,吩咐秦霁送来一壶茶,他把茶水倒入紫金钵中——赵舒就不信了,这些用茶水泡过的丹药,他父皇还能吃下去!
泰和帝蔫蔫地跟在赵舒后面,见赵舒用茶水泡了丹药,不禁吸了口冷气,心疼极了,想要开口,却又怕赵舒怼他,只得叹了口气。
父子俩重回静室,泰和帝没了丹药,人生没了希望,连锦缎蒲团都没法坐了,有气无力地窝在圈椅里听赵舒回话。
赵舒把江南那边的事回罢,这才开口道:“父皇,连氏给逍遥送的重阳节礼,查出什么没有?”
泰和帝闻言,马上从咸鱼变成了鲜鱼,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神情也由百无聊赖变成了肃穆沉静:“阿舒,这件事越往下查,牵涉进来的人就越多,如今不仅连氏牵涉进来,连文氏也牵连了进来。”
赵舒双眼微眯,直视着泰和帝:“父皇,到底是怎么回事?”
泰和帝垂下眼帘,十指紧紧缠绕在一起:“简而言之,就是文氏想害朕的皇长孙,却始终找不到机会,便通过连祁,逼连老夫人倚老卖老跑了这一趟。”
“连老夫人送去的衣服、玩具和饰物,单一使用的话是无碍的,若是穿了衣服,再接触玩具,就会产生剧毒——和当年你所中之毒一样。”
静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半日赵舒才开口道:“父皇,也就是说,当年我中毒,是文氏借李妃之手所为?这次连氏故技重施,也是打算借连老夫人之手害我儿子?”
泰和帝声音里满是痛苦与自责:“是。”
他亲自起身,从暗柜里取出一摞卷宗:“这是王晗查案的全部记录。”
赵舒眼神幽深,声音清澈而坚定:“父皇,那我可要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了。”
泰和帝默然片刻,道:“阿舒,你放手去做吧!”
他无条件站在阿舒这边。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雨(2)
过了十几日, 天终于彻底放晴了, 泰和帝命蔡旭回宫,宣了连贵妃和张淑妃前来金明池行宫伴驾。
连贵妃居住在临水殿, 张淑妃则住在了观月轩。
张淑妃是泰和帝在潜邸时的旧人,对泰和帝十分忠心,素来不肯惹事, 一住进观月轩,每日在观月轩中吃吃喝喝, 莳花弄草,养养小狗,倒也自在。
第二天早上, 赵舒携了妻儿乘坐大轿来到了金明池行宫,径直由秦霁带人引着进了临水殿。
连贵妃抱着已经八个月大的逍遥,顾不得保持宫妃的矜持了, 笑得合不拢嘴:“哎呀, 长得真像阿舒小时候,只是比阿舒更肥壮了些, 也更可爱!”
逍遥眼睛乌溜溜的,也不知道听懂祖母的话没有, 咯咯笑个不停, 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
连贵妃拿了帕子仔细拭去逍遥的口水, 在他乌黑的软发上亲了一口,又在逍遥扬起的胖手上亲了一口,一颗心都似醉了:“逍遥小宝宝可真可爱呀!”
赵舒和素梨见连贵妃如此喜欢逍遥, 不由相视一笑。
赵舒寻到素梨的手,紧紧握住,一起看着连贵妃抱着逍遥玩耍。
正在开心间,泰和帝也来了。
他是悄悄见过逍遥几次的,一见逍遥便张开双臂:“逍遥,让皇祖父抱,好不好?”
逍遥原本在连贵妃怀里坐得稳稳的,听到泰和帝声音,忙看了过去,认出了是常陪着自己玩游戏的泰和帝,当下就坐不住了,手舞足蹈要泰和帝抱,嘴里还“嗷嗷”直叫。
连贵妃没想到这小胖子力气这么大,差点制不住他了,只得把逍遥给了泰和帝。
逍遥一到泰和帝怀中,顿时如小猴子进了山,兴奋极了,左手抱着泰和帝颈项,右手指着外面,口中“呜呜”有声:“玩!玩!”
赵舒:“......”
连贵妃:“......”
这小胖子是要做什么?
素梨见状笑了:“逍遥这是想让皇祖父带他出去玩!”
泰和帝自然了解孙子,当即抱了逍遥就出了大殿。
赵舒和素梨陪着连贵妃也出去了。
临水殿前广场上,太监宫女围在四周,泰和帝抱了小皇孙赵逍遥在广场上跑来跑去,逍遥开心极了,咯咯直笑,双手在泰和帝脸上啪啪直拍。
秦霁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忙悄悄问蔡旭:“干爹,小皇孙对陛下有些不敬呀!”
他在一边看了,都替陛下脸疼!
蔡旭微笑:“这便是含饴弄孙之乐,陛下欢喜得很呢!”
秦霁听了,不言语了,兀自想着心事。
他看向清瘦高挑却有些羸弱的福王,再看看健壮活泼的小皇孙,最后看向虽然做了祖父,其实还不到四十岁的泰和帝,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陛下怕是要隔过福王,立皇长孙赵逍遥为皇太孙了!
这天晚上,一向习惯熬夜的泰和帝睡得有些早,不到亥时就歇下了。
他今日陪着逍遥玩了整整一天。
逍遥才八个月,可是精力着实充沛,又贪玩得很,到了傍晚时分,他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抱着泰和帝的脖颈,嘴里喃喃自语:“玩......玩......”
把逍遥还给连贵妃后,泰和帝这才觉出腰酸背痛,便坐辇车回了摘星楼歇下了。
蔡旭伺候泰和帝在摘星楼歇下,交代亲信太监好好侍候,自己带着小太监回了下处。
他正坐在灯前饮茶静思,秦霁却来了。
秦霁把自己的猜测和蔡旭说了后,轻轻道:“干爹,皇后娘娘那边......皇后娘娘又怎么会允许......”
蔡旭知道的比秦霁多得多,他低头一笑,道:“管那么多做什么?咱们只管忠心侍候陛下就是!”
他到底心疼干儿子,给秦霁斟了一盏清茶,道:“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难道没有做主的权利?”
秦霁用手指蘸了茶水,在紫檀木长案上写了两个字——“江南”。
蔡旭一笑,道:“且等着看吧!”
惊天巨变就在眼前,只是许多人只看到了眼前的歌舞升平,看不到正在酝酿的惊天巨雷罢了!
赵舒回来了,有他照看着逍遥,素梨终于能去专心管理玉梨记的生意了。
虽然没有亲口问赵舒,可是素梨根据种种迹象推测出江南巨变即将发生,因此她早就和王四儿商议明年要去江南开分店,让王四儿秋天就开始多多备货。
这几日她有了空,正好带着琼花和解颐随着王四儿去查看仓库里的存货。
从仓库出来,素梨眼睛亮晶晶看向王四儿:“四儿,你可真是太厉害了,存了这么多货,你是怎么做到的?”
从存储的货物看,王四儿真是在努力存货,货物种类全,数量多,是素梨心目中的存货数量的三倍还多。
王四儿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淡定得很:“我打听到辽国和西夏都在与大周和谈,便觉得咱们即使不到江南开店,也得多备些货物供给阿乐在辽国和西夏的生意,因此一直在催着备货。”
素梨听了,笑了起来:“四儿,你可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材料!”
王四儿依旧冷静:“反正我跟着姐姐住在家里,生意上的事,姐姐尽管交给我去做,我不会的话,就向别人学。”
姐姐对他很大方,他已经富甲一方,可是在王四儿心中,他依旧是那个流浪无依挣扎求生的孤儿,他依恋姐姐,希望姐姐永远做他的主心骨。
素梨是真心把四儿当做弟弟,笑眯眯道:“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将来成亲了,若是愿意,就还住在家里!”
王四儿得了素梨这句话,心里欢喜,终于笑了,点了点头:“嗯。谢谢姐姐!”
转眼到了腊月,新年快要到来了,大周朝大江南北都忙忙碌碌准备过年了。
在繁忙的过年氛围中,江南的处州发生了一件大事——处州守备文曦当街强夺民女,令亲随殴死民女之父,激起民变。
曾曦是文氏家主的庶子,江南百姓深受文氏盘剥之苦,苦不堪言,当下便有志士站了出来,一呼百应,一场由市民暴=动引起的农民起义迅速席卷整个江南。
文氏原本还想压制此事,可是起义军深得民心,得到了百姓的大力支持,到了正月起义军已经占领了处州、温州等五州,只有杭州城还在文氏手中。
处州知州越过文氏,直接向朝廷求援。
朝廷接到消息,迅速派遣霍扬部和姜文和部急行军进入江南平叛。
文皇后寿辰将至,延福宫处处花团锦簇,泰和帝的赏赐连绵不断,宫妃和京中贵妇俱来贺寿。
正在繁华热闹中,文皇后得到了霍扬部和姜文和部进京平叛的消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栽倒在大红地毡上。
文嫔忙扶了文皇后,命人去请太医。
回到寝殿之后,文皇后幽幽醒转,看着眼前一张张假装紧张关心的脸,心中一阵厌恶,轻轻道:“都退下吧!”
众嫔妃退了下去,寝殿内只剩下文嫔。
文嫔低声问道:“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文皇后脸色苍白,嘴唇却发紫,眼中已经没了神采。
她喃喃道:“霍扬和姜文和进入江南,文氏休矣......”
霍扬又名霍阎王,在对西夏作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却也以心狠手辣不留活口出名。
姜文和也是有名的悍将,他奉命驻守东北,东北有一个部落背叛大周投靠了辽国,姜文和奉命追击,仅仅十日,这个部落整整十万人,就此消失。
更重要的是,霍扬和姜文和都是赵舒的人......
文嫔还有些不信:“霍扬和姜文和再厉害,他们也只是去平叛,江南还是我们文家的!”
文皇后闭上眼睛,不看文嫔。
平叛?若是这两个凶神前去江南平叛,文氏整个家族,也会像东北那个部落一样,在“平叛”中消失殆尽......
饶是太医用心诊治,文皇后的病情却急转几下,刚进入二月,她就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二月十六,江南的战报传入京城——叛乱平息!
文皇后命宫里的主管太监去见泰和帝,终于要到了江南叛乱死者名单。
死者名单是按照官职从高到低排列的。
列在第一的,正是文皇后的祖父文太傅。
列在第二的,是文皇后的父亲,文氏家主文培林。
排在第三的,是文皇后的二叔文培槐。
......
文氏全族,一朝覆灭,一个不剩。
文皇后呕出一口鲜血,喃喃道:“赵舒,你可真狠......”
她的支柱,她的靠山,显赫一时的文氏家族,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文皇后彻底崩溃了。
这时殿外突然乱了起来,先是各种惊呼声哭声,接着很快就静了下来。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服侍文皇后的文嫔起身一看,发现青衣卫簇拥着福王赵舒进来了,忙去抓住文皇后的手:“姐姐,赵舒,赵舒来了!”
文皇后挣扎着看去,却已经说不出话了。
赵舒摆了摆手,阿喜斟了一盏酒递上前。
文皇后接了酒,看着眼前的赵舒,呵呵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她手上那么多条人命,其中不少都是毒死的,如今死在这杯毒酒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文皇后握着酒盏,一饮而尽。
赵舒大步流星出了延福宫。
这么多年的卧薪尝胆,这么多年的纵横结盟,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他终于扳倒了文氏,报了大仇,还大周一个湛湛青天!
可是想要彻底铲除文氏势力,还早着呢!
好在他有的是时间。
赵舒的背后传来清脆的云板声,接着便是太监沙哑的呼喊:“文皇后薨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尾声
十一年后。
今日是大朝会, 按照惯例, 皇太孙赵睿不用在御书房上课,而是随着泰和帝上朝, 在大庆殿旁听。
大朝会结束后,内阁继续在大庆殿偏殿议事,泰和帝继续带皇太孙参加。
内阁议事结束之后, 首辅于正业和次辅孙江临留了下来,向泰和帝回禀科举考试增加数术、治水和土木等科目之事。
一直忙到了中午, 泰和帝才带着皇太孙一起回了紫宸殿。
祖孙俩一边用膳,一边讨论着朝中大事小事,气氛轻松融洽。
用罢午膳, 皇太孙自去偏殿睡下了。
他自小养成的习惯,每日是要午睡半个时辰的。
泰和帝却没有睡,喝了一盏茶后便开始处理政务。
下午皇太孙午睡起来, 洗漱后便开始在御书房听大学士讲读。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 皇太孙这才得了自由,和几个陪读在青衣卫扈卫下在东宫的草场上习练骑射。
到了晚上, 皇太孙洗完澡出来,却见连皇后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他笑嘻嘻上前行礼:“给皇祖母请安!”
连皇后见他头发湿漉漉的, 忙从女官手中接了大手巾, 一边为皇太孙擦拭长发,一边叫他的小名问他:“逍遥,牛乳喝了没有?”
皇太孙性子活泼得很,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喝了呀!”
连皇后知道皇太孙性子狡黠,一见他这样子便知他没喝,笑道:“皇祖母管不住你,可你娘要你每晚都喝一盏热牛乳的,你若是不喝,你娘知道了,我就不管了!”
皇太孙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他娘福王妃不开心,闻言忙吩咐人叫东宫总管:“保叔,我要喝牛乳!”
因福王和福王妃的要求,东宫内并无宫女和太监,贴身侍候皇太孙的都是福王府的小厮和丫鬟,就连东宫的内外总管也来自福王府,内总管正是解颐,外总管则是解颐的丈夫阿保。
阿保很快就亲自送了一盏温度适宜的牛乳进来。
皇太孙接过牛乳一饮而尽,重新又漱了口,这才上床睡下。
连皇后实在是太疼爱皇太孙了,待皇太孙睡下了,她还舍不得走,亲自帮皇太孙掖了锦被,又絮絮问了几句,这才带着女官离开了。
阿保今夜带着小厮值夜,他正要出去,却听到大床内传出皇太孙带着睡意和稚气的声音:“保叔,我爹娘这几日带着妹妹去哪玩了?”
自从文氏倒台,辽国和西夏陆续与大周签订了和平协议,大周内外安定,皇太孙赵睿地位稳固,福王赵舒便很少参与朝政,得了机会就带着妻子福王妃秦氏和女儿宁安郡主赵茜到各处游历,一年来总有两三个月是在京外。
阿保听了,有些心疼皇太孙——皇太孙虽然聪明稳重,做事妥当,是个极优秀的皇位继承人,却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还是个孩子,还需要父母的关爱。
他温声抚慰道:“王爷、王妃和郡主这次去得不远,就在巩县临河别业住着呢,皇太孙若是想去,属下禀明陛下,陪您过去就是。”
皇长孙心满意足,喃喃道:“娘说了,要给我做好多好吃的......”
他今日忙了一天,着实累了,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堕入黑甜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