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早上,李栀栀尚在熟睡,尚夫人洗漱装扮罢正端坐在堂屋锦榻上喝茶,尹妈妈走了进来,凑近尚夫人低声道:“夫人,昨夜老爷不知道怎么回事,三更半夜只穿着单衣就跑了出来,一直冲到了薛姨娘住的西楼,后来又命人叫了新秋院的董姨娘和两个通房丫鬟过去,整整闹了半夜…今天一大早,管家就出去请太医了…奴婢使了银子让人打听了,说是老爷的那里破得不成样子,都肿了…”
尚夫人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想必是吃了什么恶心人的药,药量太大了!”
她不愿谈自己那不成器的丈夫,便转移话题,问尹妈妈:“阿佳还没回来么?”
听到夫人问尚佳,尹妈妈眉眼里全是笑意:“公子夜里就回来睡下了。今天大清早公子就起来了,由景秀陪着在练功房踢沙袋呢!还命玉明来给奴婢带话,说中午过来陪您用午饭!”
尚夫人闻言也笑了,道:“你让人去吩咐小厨房,多准备几样阿佳和栀栀爱吃的菜!”
尹妈妈答应了一声,亲自去小厨房了——她怕小厨房的人不清楚李姑娘和公子的喜好,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当面交代清楚。
东院练功房内,尚佳光着上身,只穿着雪白的绸裤和皂靴在踢沙袋。
他身高腿长,全身没有一丝赘肉,白绸裤子的裤腰挂在细瘦的腰上,瞧着很是彪悍。
他那裸露的上身肌肉很是匀称,颇具爆发力,上面布满细碎的晶莹汗粒。
尚佳眼睛微眯盯着悬在前方的沙袋,突然后退了一步,然后飞身而起一记凌空飞踢抬腿踢向沙袋。
硕大无比的沙袋被他踢得飞了起来,一下子撞到了雪白的天花板上,撞出了一蓬铺天盖地的灰尘。
尚佳当下灵巧地往门边一闪,躲开了灰尘的袭击。
经过这一番运动,他心中的积郁一扫而空,觉得痛快又轻松。
尚佳刚洗过澡出来,玉明便进来禀报道:“大人,老爷让您过去呢!”
拿过锦袍穿在身上之后,尚佳懒洋洋道:“我这就去!”
他接过玉明递过来的玉带,心道:父亲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是得去看看!
缺月斋书房里间内,太医刚刚告辞,尚天恩正躺在床上伤心地哭泣。
太医说了,他那里彻底伤着了,得好好调养几年才能继续使用。
对于风流倜傥的他来说,身体受伤疼得要死不说,人生至大的一个乐趣从此没有了,怎么能不令他伤心?
想到尚佳那个不孝子,尚天恩哭得更伤心了——若是别人这样坑他,他还可以照原样还回去,可这是他的宝贝儿子啊!
尚佳自顾自推开缺月斋书房的门,进了里间,把一个圈椅拉到床边坐了下来,桃花眼微眯看着在床上哭泣的亲爹,清俊的脸上满是不耐:“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尚天恩泪眼婆娑,手指对准儿子指点了几下,正要声讨,尚佳先站了起来。
他一脸正气看着自己的父亲,沉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爹爹您怎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万一我有个好歹,老尚家岂不是要绝后了?父亲,您对得起尚家的列祖列宗吗?”
尚佳实在是太正义凛然,太理直气壮了,直把尚天恩起了个倒仰——你害了你爹,你还有理了!
尚天恩气得闭上眼睛不说话。
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尚佳小时候不爱说话笨嘴拙舌的,后来拜在小赵太师赵青门下,饱受伶牙俐齿爱戏弄人的赵然挤兑,为了和赵然拌嘴,尚佳下了好大功夫苦练吵架之法,终于变得很会吵架,只要他开启吵架模式,一开口便是各种歪理邪说,伶牙俐齿得连赵然偶尔都要甘拜下风。
尚佳见父亲被自己气成这个模样,也有些心软,便柔声抚慰道:“爹爹,我听说青山道长陪着郑晓从宛州回京了,现如今正住在郑家的运河别业,我这就去请青山道长,让他来为您诊治。”
尚天恩心中怒火稍微平息了点,嘴上却依旧很硬,背转身子不理尚佳。
尚佳心中暗笑——父亲既然有力气怄气,说明伤得还不是特别严重。
他悄悄退了出去,预备先陪母亲和栀栀用午饭,然后去请青山道长为父亲看伤,只求治好外伤,不求治好内病!
第 50 章
尚佳虽然心疼自己的爹,可是想到酷爱眠花宿柳的父亲从此会收敛一些,他的心中又有些痛快。
他既然做出来了,必定是长久思索的结果,因此便不后悔。
尚佳当下要做的是先去陪着母亲和栀栀用了午饭,然后再去郑家的运河别业邀请青山道长过来,为父亲看看伤势。
尚夫人指挥着丫鬟婆子们给栀栀收拾出了一间书房,就在内院正房东面的小院子绿竹轩内。
绿竹轩植满绿竹,很是雅静。
尚夫人带着李栀栀进入绿竹轩,沿着竹林中的小路没走多远,远远地便看到看到了一栋精致的竹木小楼。
她含笑道:“前面就是阿佳小时候住的屋子,栀栀,如今我让人收拾了,做你的书房。”
一楼是一明两暗三间房。
明间是李栀栀用来待客和日常起居的,正面摆了一张七宝香榻;靠东墙摆了两张黄花梨木圈椅,中间夹着一张小几;靠西墙却是摆了一张沉香木贵妃榻,墙上挂着四季花卉小图。
南暗间窗前摆了一张书案,用来读书写字,屋内摆了几张书架,后窗外竹影婆娑,窗前摆了两个琴光漆春凳,中间夹了个小小的玉石面小几。
北暗间被布置成了一间精致的卧室,窗前摆着妆台镜架,靠北墙摆着几样精致箱笼,靠后窗摆了张沉香木雕花大床,上面挂着鲛绡宝罗帐。
尚佳进内院的时候,屋子已经布置好了,尚夫人正陪着李栀栀在看,听到婆子回报说尚佳到了,尚夫人眉开眼笑道:“请他来绿竹轩也来看看吧!”
尚佳缓步而来,跟着母亲和李栀栀齐齐把三个屋子看了一遍,从理智上讲,他觉得还不错,精致舒适,很适合做小姑娘的闺房;从感情上说,他有些妒忌,因为这是他少年时候的住所,母亲如今移情别恋,不但把母爱给了李栀栀,连他的住所也给了李栀栀。
他压根就没想过,这是尚夫人他和李栀栀布置的成亲用的房子。
尚夫人犹自兴奋地和尹妈妈说道:“还是绿竹轩好,距离我的院子近,而且没有仆人房,不容易受到打扰。”很适合阿佳和栀栀成亲用啊!
说话中间她觑了儿子两眼,见儿子双手负后若无其事地跟着看屋子,似乎是在应付任务,便试探着问道:“阿佳,你对这个屋子有什么想法没有?有的话尽管提,母亲都满足你!”
尚佳微微一笑,道:“母亲,这地方适合夏天住,冬天的话,栀栀怕是觉得有些冷。”这屋子四面八方都是竹子,春夏秋三季还好,若是冬日住在里面,听的是飒飒竹声,看的是黯淡竹叶,怕是要令人觉得萧瑟悲凉寒冷。
尚夫人瞧着自己这不开窍的儿子,心道:等成亲了你也住进来,有你在,栀栀有什么冷的?
可恨儿子非不开窍,她只能闭口不言。
李栀栀含笑听着尚夫人和尚佳这对母子的对话,垂下眼帘嘴角微弯,悄悄笑了,心道:阿佳哥哥好可爱啊!姨母都暗示到这种地步了,他还一本正经地提意见!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向尚佳,发现尚佳今日穿的是便装,头戴皂纱折上巾,身穿白罗中衣外罩天水碧袍子,腰束玉带,桃花眼清泠泠的,嘴唇微抿,神情清冷,整个人洒然如竹,如从月光中走出一般,实在是俊雅得很。
李栀栀这才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认识——这个如此清俊的男子,将来会是我的丈夫…
她发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忙轻轻抬手在那里轻抚了一下,眼波如水又看向尚佳。
正好尚佳无意中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尚佳还好,李栀栀的脸“轰的”一下红透了,忙低下头去。
尚佳原本很是自然的,可是李栀栀一看他脸就红了,那双丹凤眼波光潋滟似有心事…
片刻之后,尚佳的脸也红了——他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收拾绿竹轩了!
栀栀过完年就十四岁了,而且也来了月信,母亲怕是想等他从沧州战场回来,就为他们举行婚礼…
尚佳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当真是有些面红耳赤。他若无其事地踱了出去,立在廊下吹了一会儿寒风,待脸上的热度退了下去,这才不耐烦地叫母亲出来:“母亲,我饿了!”不过是几间屋子而已,母亲还看个没完没了了!
尚夫人笑眯眯挽着李栀栀的手出来了,尹妈妈跟在后面。
尚佳默不作声跟在母亲她们后面,一起去了内院正房。
一时用过午饭,尚佳这才道:“母亲,我父亲身体不适,我打算去一趟郑家的运河别墅,请青山道长来为父亲诊病。”
尚夫人闻言,用鼻子哼出了一声冷笑,倒也没说什么。
栀栀见状,起身倒了一盏清茶奉给尚佳,趁机问道:“阿佳哥哥,你那个东院的后院有什么用么?”
尚佳瞟了她一眼,垂下眼帘,抚摸着白瓷茶盏道:“没什么用,白放着罢了。”
栀栀试探着问道:“阿佳哥哥,交给我布置可好?”
玉明已经到了东京,她的那些花卉草木也已经运到了,李栀栀正在考虑把那些花卉草木都布置到哪里去呢!
尚佳那个黄沙遍地白杨光秃的前院就不说了,后院也是漫天野草,实在是可惜了!
李栀栀瞧了尚佳那个后院,心里就有些痒痒的,恨不能用嘴一吹,把那荒原变成美丽的园林。
尚佳抬眼看她,见她大而单薄的丹凤眼中宝光璀璨满是期待,心里不禁变得柔软起来,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栀栀,你随便布置吧!”
李栀栀欢喜极了,恨不得扑上去抱住尚佳,在他额头上用力亲几下。
她的眼睛笑成了弯月亮,嘴角的两粒小梨涡都藏不住了,只是站在那里看尚佳,声音甜美极了:“谢谢你,阿佳哥哥!”
尚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帮我整理后院,为何还要谢我?该我谢你啊!”
他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大喇喇道:“所需银两由我出。”
李栀栀觉得不好意思,正要拒绝,肩头却被尚夫人轻轻拍了一下,便看了过去。
尚夫人悄悄拉了李栀栀一下,低声道:“让阿佳出吧,他手里不缺银子!”
李栀栀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瞟了尚佳一眼,见他怡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显见是放松得很,心中不由也松快了下来。
尚夫人见了这一对小儿女如此情状,心中也是欢喜,端起茶盏细品起来。
尚佳临出门,叮嘱母亲道:“母亲,等我回来,带您和栀栀去看灯!”
尚夫人眉开眼笑地答了声“好”,又亲自帮尚佳披上斗篷系好,这才与栀栀一起目送着尚佳离去。
尚佳离开了,尚夫人与李栀栀回了堂屋继续喝茶。
尚夫人笑着对李栀栀说道:“阿佳自从十六岁出仕,经历的都是些肥差,他又从不胡花乱用,手中银子多着呢,你不必替他省银子,该花就花!”
李栀栀微微一笑,起身给尚夫人斟满茶水。
尚佳亲自出马,到了后半晌,果真请了青山道长过来了。
这几日正是新年,郑晓回太师府双亲膝下承欢去了,青山道长正在炼丹,听说自己的狐朋狗友受了伤,当下丹也不炼了,跟着尚佳就进了城。
把青山道长送到缺月斋之后,尚佳并没有进内间,而是在外面巡视了一圈,镇住了那些不安生之人,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进了内间。
青山道长已经为尚天恩诊看过了,此时正坐在床边与尚天恩闲聊,见尚佳进来,便含笑道:“贤侄,令尊没有大碍,外伤而已,涂抹些伤药,将养些时日就可以了。”
尚佳恭而敬之地谢了青山道长。
见青山道长与父亲谈得开心,尚佳便吩咐人备下精致酒菜送上,这才告辞离去。
青山道长见尚佳风度翩翩,做事干脆利落,话语不多,可是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心中很是羡慕,见尚佳离开了,便笑着道:“尚兄,你这儿子真是好儿子啊!”
尚天恩也觉得自己儿子是好儿子,可是下面敷了药的某处疼得难受,时刻提醒着他这个儿子有多坏,他哼哼唧唧道:“阿佳这孩子…这孩子有时候也挺烦人的…”
儿子这次虽然坑了老子,可是他还是疼爱他,血缘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尚佳坑他千百遍,他看尚佳依旧好…
青山道长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尚天恩谦虚,哈哈笑了起来:“尚兄太谦虚了哈哈!”
尚天恩悄悄吸了口凉气,忍过了那股突如其来的疼痛。
交代天和与佳音送青山道长回城外运河别墅之后,尚佳便进了内院,带母亲和栀栀去御街看灯去了。
景秀早在御街的郁金楼订了三楼的包间。
尚佳先把尚夫人和李栀栀安顿在三楼包间,自己去外面看了看见景秀和玉明带着人分散在包间外扈卫,这才又进了包间。
他进去的时候,尚夫人正和李栀栀商量着点菜:“…青菜烧腐竹,再来几个荤菜吧,辣子炒鸡、黄焖羊肉、麻辣盘鳝、姜丝炒蟹、韭黄炒海蛏,汤就要烩乌龟蛋汤可好?主食有蛤蜊芸豆面…”
尚佳见李栀栀与母亲在讨论菜单,便又踱了出去。
他一出包间,便和一个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人迎面遇上了。
第 51 章
作为东京大批商铺酒楼的幕后老板,郑晓春节前后强扶病体,在随从的簇拥下把这些商铺酒楼一个个视察了一遍,郁金楼是他今天最后一站,谁知就遇到了尚佳。
郑晓与尚佳彼此拱了拱手,权作打了招呼,然后双方视线错开,预备各走各的。
见尚佳转身要进包间,郑晓心思如电:尚佳不是一个有闲心出来逛街观灯的人,那么他出现在郁金楼,一定是携女眷前来,既然是携女眷前来,那么很有可能李栀栀也在…
郑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李栀栀,心里就有些作痒,很想见到李栀栀,好吓一吓她,看着她如小鹿遇见大灰狼般落荒而逃…
他心念急转,当即含笑道:“尚贤弟,伯母在里面吧?我去给伯母请个安!”
尚佳抬手挡住了他,淡淡道:“郑兄,对不住,内子也在里面,怕是不太方便。”
这句“内子”仿佛刺激了郑晓,郑晓苍白如玉的脸上微微透出红晕,似笑非笑地看了尚佳一眼,在怀英的搀扶下慢慢离开了。
李栀栀在包间里,把外面尚佳与郑晓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捏了一把汗。
直到尚佳撵走了郑晓,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尚佳觉得郑晓这笑不是好笑,沉思着回了包间,心中自是警惕。
一时夜深,观罢灯尚佳便陪着母亲和李栀栀乘了暖轿回去了。
因为尚佳凌晨便要出发了,所以他特意陪着母亲在堂屋里饮茶。
独生子要上战场了,尚夫人心里难受,与尚佳默默相对,母子俱是无言。
李栀栀见状,借口亲自为尚夫人煮红枣茶,轻手轻脚走了出去,留下尚夫人和尚佳母子俩单独相处。
栀栀离开之后,尚夫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尚佳见状,心中难受之极,起身走到锦榻边,伸臂抱住母亲,半晌方道:“母亲,我会回来的。”
李栀栀带着小樱和如珠如玉一起去了廊下的阁子。
她和如玉低声说话,小樱和如珠在阁子里煮红枣茶,。
待红枣茶煮好,小樱用描金盖碗盛了,放在托盘上交给了李栀栀,低声道:“姑娘,您送去吧!”
李栀栀端着托盘走了过去,正好和如画走了个碰头。
如画忙道:“姑娘,夫人叫您去绿竹轩呢!”
李栀栀把托盘交给了如画,略一思索,轻轻问如画:“是有人在绿竹轩等着我么?”
如画抿嘴一笑:“夫人刚让公子去了绿竹轩!”夫人实在是太心急了,没看到李姑娘还是个小姑娘模样么!
李栀栀:“…”
片刻之后,李栀栀带着如玉和小樱往绿竹轩而去。
到了绿竹轩外,李栀栀见小厮谷雨在外面候着,便留下如玉和小樱,一个人进了绿竹轩。
尚佳倚着锦缎抱枕坐在靠西墙的那张沉香木贵妃榻上,似有心事,薄薄的眼皮泛着粉红,桃花眼湿漉漉的,挺秀的鼻子也有些泛红,正盯着角落里的西洋金自鸣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尚佳这个样子,李栀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鼻子酸酸的,心里空空的,她不知道这是怜惜,只是觉得难过。
李栀栀在门口伫立了片刻,这才走了进去。
她屈膝给尚佳行了个礼,一脸乖巧:“阿佳哥哥,我来了。”
尚佳抬头看了看她,指着对面的黄花梨木圈椅道:“坐吧。”
李栀栀听话地走了过去,端端正正地在靠外的那张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了下来,抬眼看向尚佳。
尚佳有些尴尬,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交错着:“栀栀,我这一去,回来最快也得一年,母亲得由你照顾了。”
李栀栀凝视着他,柔声道:“阿佳哥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姨母的。”
她声音柔和娇嫩,可是其中蕴含着无限的坚定,令尚佳有些浮动的心绪定了定。
他看向李栀栀,湿漉漉的桃花眼中带着一抹温柔:“栀栀,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再也不能回来,我已经和母亲说了,她会备好嫁妆,安排你再嫁良人。”
闻言李栀栀的心脏一阵阵地抽痛,鼻子酸酸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低下头,一滴晶莹的泪滴“啪”的一声落在了竹制地板上。
李栀栀从衣袖中抽出帕子,轻轻拭去了鼻翼的泪痕,眼中含笑轻轻道:“好啊,到时候我带着你的家产,再谋得姨母的嫁妆,开开心心去给郑晓做妾!”
尚佳:“…”
他啼笑皆非,抬眼看着李栀栀,却发现李栀栀丹凤眼湿漉漉的,眼中满是倔强,可是泪水却沿着鼻翼不停往下流…
见她这个模样,尚佳不由心里一紧,叹息了一声,道:“你这傻姑娘…”
李栀栀低头用帕子拭去眼泪,抬头看向尚佳,认真道:“阿佳哥哥,我一直等着你。你一定得回来,若是你不回来,我可是真的会带着你的家产去寻郑晓的!”
她的嘴角微翘,显出了两粒可爱的小梨涡:“你要知道,郑晓可是我家的仇人啊!”
尚佳原本心情颇为沉重,被李栀栀这一番话说得又好气又好笑,最后道:“你,你老老实实等着我回来吧!”
又低头嘟囔了一句:“傻姑娘!”
李栀栀才不搭理他,径直问他:“阿佳哥哥,你不去看姨父么?”
尚佳去从手旁的小几上拿起一个锦匣递给了栀栀:“这是我给你备下的嫁妆,好让你带着嫁妆去给郑晓做妾!”
李栀栀也笑了,接过锦匣抱在怀里,并不推脱。
她既然认定了尚佳,尚佳以后便是自己人了,和自己人还客气什么?
尚佳见她如此乖巧,心中很是满意,望着李栀栀微微笑了,露出了一点小虎牙。
他很少笑,可是笑起来实在好看。
他的笑如春花月夜乍放,如明月海上初升,令人目眩神迷,李栀栀见了,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都有些移不开眼睛了。
尚佳把李栀栀送到了堂屋,看着她进去了,这才转身去缺月斋看父亲。
他陪父亲一阵子之后,便要离家去见赵然了。
见过赵然之后,他就要随赵然出发,奔赴沧州边境作战了。
夜里李栀栀好不容易睡着,却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惊醒了,她睁开眼睛,黑暗中发现尚夫人躲在被窝里在哭。
听到那刻意压低的啜泣声,李栀栀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流了出来。她起身,隔着锦被抱住了尚夫人,半晌方道:“姨母,阿佳哥哥明年就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尚夫人眼睛都肿了。
李栀栀也不多话,只是默默地陪伴着她。
第 52 章
李栀栀一大早起来,梳妆罢便叫了尹妈妈进来,和尹妈妈商议了一番之后,吩咐厨房备下薏米粥和一些清淡小菜,然后便进了卧室陪伴尚夫人。
尚夫人向来是个刚强的女性,可是唯一的儿子离家上了战场,她的心里犹如油煎一般,如何能够平静?
早饭她没有用。
午饭她还是没有用。
大半日时间里,她滴水未进,只是躲在拔步床和帘幕组成的小世界内。
尚夫人也不说话,只是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了粽子,一动不动地和全世界对抗着。
李栀栀坐在床边说尽道理,劝得口干舌燥,接连喝了半壶茶。
眼看着都到傍晚了,尚夫人还是一动不动裹在那里,不肯和人交流。
李栀栀便起身叫了如诗、如画、如宝和如贝四个大丫鬟进了卧室。
公子一离家,夫人便成了这个样子,作为贴身大丫鬟,如诗她们也是心急如焚,只是尚夫人素来刚强,她们服从惯了,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如今李栀栀出面做主,她们心里也都是愿意的。
李栀栀心中早考虑好了,正端正地坐在妆台前的绣墩上,见如画她们四个进来,便开口道:“如画,你现在出去,带着小丫鬟备下热水、香胰子和抹脸的香脂,预备侍候夫人梳洗。”
她的声音稚嫩清脆,却仿佛有一种魔力,令如画四人如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如画恭谨地答了声“是”。
李栀栀又看向如诗;“如诗,你现在去为夫人选好今日要穿的衣服,不要选新衣,要选素净一些的、穿过几水的舒适的衣物。”
如诗答了声“是”,自出去忙碌了。
李栀栀这才看向如宝和如贝两个大丫鬟:“你们跟着我进去,给我搭把手。”
待一切布置停当,李栀栀带着如宝和如贝缓步走到拔步床边。
她轻轻推开了拔步床门,走了进去,抬手利索地撩起彩绣浅粉连珠缣丝帐子,挂在了玉钩之上,然后用力去掀尚夫人身上裹的锦被。
尚夫人身条修长,锦被卷成筒牢牢地裹在她的身上,一般人绝对是掀不开的,可惜李栀栀不是一般人,她弱质纤纤力大无穷。
李栀栀双手揪住锦被,活生生把藏在锦被中的尚夫人给掀了出来。
尚夫人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红肿的眼睛根本适应不了,捂住脸蜷缩成一团。
李栀栀头也不抬,开口道:“如诗,把绣袄给我!”
如诗答应了一声,从小丫鬟手中接过尚夫人的绣袄,疾步进了拔步床内,把绣袄递给了李栀栀。
李栀栀坐在床上,扶起了尚夫人,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然后麻利地帮尚夫人把绣袄穿上。
尚夫人脸色苍白,眼睛发红,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机——她这一生与丈夫不睦,所有的希望都在独生子尚佳身上,如今儿子上了刀枪无眼的战场,她简直是心如死灰,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李栀栀一边麻利地帮她穿着衣物,一边声音清脆吐字清晰地劝解着:“姨母,您是故意的吗?你明知道阿佳哥哥心中挂念您,还这个样子,是不是希望阿佳哥哥在战场上还担心着您还挂念着您?你若是想要阿佳哥哥心无挂碍,现在开始好吃好睡,该干嘛就干嘛,只有这样,阿佳哥哥才不会担心!”
李栀栀说的理直气壮,听着似乎很有道理,尚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尚夫人似有所动,睁开了眼睛,李栀栀便再接再厉,道:“姨母,我可把话说到前面,如果今天您还不肯用饭的话,我可就要给阿佳哥哥写信了,我要把您如今的情形都告诉他,看他怎么办!”
尚夫人闻言,眼泪夺眶而出,哑声道:“栀栀,不,不要…”
李栀栀见状,知道尚夫人把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便柔声抚慰道:“姨母,阿佳哥哥临行前交给我好多银子,让我帮他布置东院的后院呢,咱俩一起,先把这件事办好,好不好呀?”
她拿起尚夫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撒娇道:“姨母,等后院布置好了,您给起个名字,我把园子画下来,附信给阿佳哥哥送过去,让他品评一下,您看怎么样?”尚夫人这时候一门心思都在尚佳身上,她得想办法转移尚夫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