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看罢卤肉,到了玉芝屋子,见玉芝单手支颐坐在窗前,正在看土陶瓶里那枝桃花,便笑着问道:“玉芝,明日那一百斤卤肉怎么办啊?”
玉芝微微一笑:“娘,明日你按我的安排去做就行了!”
她刚才把一切都计划打算好了。
王氏如今很信任闺女,听玉芝这样一说,便不再问了。
她以前什么都依靠丈夫陈耀祖,可是陈耀祖根本靠不住;如今女儿长大了,能靠得住了,她便全身心信任女儿,反正女儿是自己生的,总不会不管自己的。
正房堂屋一直亮着灯。
陈富贵坐在圈椅里吸着烟袋。
高氏坐在方桌另一端的圈椅上嗑着吃大儿媳妇王氏炒的南瓜子。
陈娇娘熬不住,早早就睡下了。
高氏吃了一会儿,嘴巴有些渴,便拿起茶壶倒了一盏大叶青茶喝了,口中赞叹道:“还是老二两口子孝顺,你看咱们喝的茶叶,也只有老二两口子舍得给咱们买!”
陈富贵吸了口烟袋,美滋滋喷出一个烟圈:“老大还没回来?”
高氏探身往门外看了一眼,道:“这么晚还没回来,大郎到底做什么去了!”
得赶紧和大郎说一声,让大郎出钱去买些白面大米玉米面,总不能明日一天吃桃黍面糊糊?
一想到桃黍面糊糊粗粝的口感,高氏就觉得嗓子扎得慌。
一直到了深夜,鸡都叫了,陈耀祖还没回来,陈富贵和高氏好多年没熬过夜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得起身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早饭果真是红彤彤的桃黍面糊糊,简直是难以下咽。
玉芝这些年哪里吃过这样的粗糙食物,只得就着凉调白菜丝慢慢吃着,好在王氏凉调的白菜丝脆生生的,味道很好,颇为爽口。
待王氏和玉芝出发去街上,正房还门窗紧闭,陈富贵三口正睡得香。
陈耀祖已经把摊子支了起来,连玉芝卤肉的炭炉也点着了。
玉芝娘俩赶到摊子上的时候,陈耀祖正拿了刀在割肉,见王氏和玉芝过来了,便闷声道:“玉芝,来看看这些肉怎么样。”
王氏按照玉芝的交代,拿了铜钱径直去街上买东西去了。
玉芝走过去一看,发现自己这位亲爹这回总算是亲爹了,全是上好的五花肉,便道:“爹,再给我弄一些,我这次要卤一百二十斤肉!”
见陈耀祖开始割肉,她忙又补充了一句:“爹,你帮我切成上次那种块吧!”
这次肉太多,她的腕力不足,还是得让陈耀祖来分割肉。
陈耀祖“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径直忙碌着。
他把肉都分割成块,和玉芝一起把肉称了称,称够一百二十斤,便拿了算盘扒拉起来。
玉芝见了,没好气道:“爹,一斤二十文,一百二十斤的话,总共两千四百个钱,我先给你四百个钱,剩余的两千个钱,寒星小哥来付剩余的二两银子,我得了直接给你。”
陈耀祖闷闷地“嗯”了一声,心里却道:玉芝这丫头算数怎么这么好?真是聪明啊!
玉芝刚把四百个铜钱数好给了陈耀祖,便听到了王氏的声音:“哎呦,小心点!总算是到了,就是前面的陈家肉摊!”
她抬头一看,发现王氏指挥这一个青年拉着板车过来了,板车上用粗麻绳捆着一个新炭炉、一个大砂锅、一个新瓦盆、一篓子炭和一个小小的带盖子的缸。
玉芝不禁笑了起来,迎上去道:“来,卸这边吧!”
陈耀祖坚持把那四百个钱数好收起来,这才来帮忙卸货。
杂货铺送货的人离开之后,陈耀祖正看着这些炭炉砂锅发愣,玉芝便发话道:“爹,你去甜水巷担两桶水吧!”
陈耀祖也不吭声,自顾自拎了空桶拿了扁担往甜水巷去了。
玉芝又笑嘻嘻交代王氏:“娘,你去把新炭炉的火生着吧!”
王氏笑着答应了一声,自去生火。
陈耀祖把水担回来之后,王氏忙碌着把新砂锅细细清洗了一遍,玉芝便开始煮新的卤水。
这时候赵大嫂和秀兰也来了。
她们娘俩见陈家三口子忙得热火朝天,摊子旁边摆了不少家什,都有些艳羡。
赵大嫂低声道:“没想到陈家生意这么好。”
她看了一会儿,又和秀兰说道:“我觉得这卤肉似乎不难做,要不然你也悄悄跟着学学…”
秀兰没吭声。
这时候有人过来买卤肉,正是孙里正的娘子和镇上杂货铺的张娘子。
秀兰见玉芝正低头看卤水,陈耀祖和王氏也在忙,忙大声道:“玉芝,有顾客了!”
玉芝清脆地答应了一声,起身迎了上去。


第23章 问生辰有意做媒,要银钱娇娘再至
和孙里正娘子方氏一起过来的张娘子看上去三十多岁,中等身量,一张白皙细嫩的圆脸,细眉细眼,生得极为和善。
她和方氏站在一起,笑着轻声细气问方氏:“这卤肉真的那么好吃么?”
方氏是个干脆利索的:“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玉芝笑嘻嘻切了两片,用竹签子穿了,一串递给方氏,一串递给张娘子:“娘子请放心,尝尝又不要钱!”
那张娘子接过来尝了尝,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卤肉多少钱一斤?”
玉芝笑:“四十个钱一斤!”
那张娘子笑了:“那我要二斤吧!”
接过包卤肉的油纸包后,方氏和张娘子都没有离开的意思,站在那里同王氏说话。
方氏和张娘子以前很少与王氏说这么多话,王氏一时有些兴奋,活也不做了,站在那里跟方氏和张娘子聊天。
陈耀祖见了,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活这么多,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玉芝见了,忙悄悄拉了拉陈耀祖的衣袖,用极低的声音道:“爹,让我娘歇一会儿吧,有咱们俩呢!”
王氏一年到头不得放松,如今难得歇歇,让她松快松快吧!
陈耀祖这才不吭声了,埋头忙碌起来。
玉芝正煮着卤水,却听到方氏笑着问王氏:“王娘子,你家大姑娘今年多大了?几月生日?”
王氏闻言,眼睛亮了起来——方氏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张娘子有一个十四岁的儿子——她小心翼翼地笑着道:“我家玉芝今年十三岁了,五月十三的生日,那日是关公爷爷的生辰…”
“过了生日就十四岁了,”方氏笑吟吟道,“不知道玉芝如今定亲没有?”
王氏眼睛亮的吓人:“还没呢,想着她还小,一直没理会这件事…不过现在一想,孩子也十三岁快十四了,该考虑亲事了。”
方氏和张娘子相视一看,又都看向玉芝。
玉芝正在专心致志用勺子撇大砂锅里的浮沫,从这个角度看去,肌肤白皙细腻如玉,眼睫毛跟小扇子似的,又黑又浓。
方氏笑了:“你家玉芝可真是个小美人!”
听到人家夸自己的闺女,方氏的笑容一下子灿烂起来:“这孩子就是巧长,把她爹和我的好处都占全了!”
玉芝见自己娘这么不谦虚,不由笑了,抬头瞅了王氏一眼。
张娘子看了,只觉得玉芝这一眼看去,眼波流转间,明媚不可言传,实在是好看极了,心里不由有些打鼓。
又搭讪了两句之后,方氏和张娘子就告辞离开了。
离陈家的摊子有一段距离之后,方氏才低声问张娘子:“陈家的玉芝怎么样?能配得上你儿子吧?”
张娘子轻轻道:“这女孩子有点太美了,怕我家小门小户的养不住——再看看吧!”
她儿子韩明如今也才十四岁,再等一两年也不晚。
方氏见张娘子如此说了,便笑着道:“玉芝可是能干得很,你没看到么,她爹娘如今都听她的,这样又美又能干的儿媳妇,错过可就错过了,如今她家是没发达,等她家发达了,等闲可是入不了她家的眼了!”
张娘子还是有些犹豫:“再看看吧!”
陈玉芝这个女孩子才十三岁,已经美到了这个地步,将来长大了怕是要长成话本里说的红颜祸水啊!
玉芝又往大砂锅里加了一个大料包,正在琢磨如何用小铁锅炒出糖色,却被王氏拉了过去:“我的儿,娘有话要和你说!”
玉芝含笑看向王氏。
王氏眉眼里全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玉芝,你想嫁个什么样——”
“咳咳!”陈耀祖在一边大声咳嗽了两声,“玉芝她娘,过来帮我把这几块肉挂上去!”
王氏觑了陈耀祖一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孟浪——哪里有和十三岁的小姑娘聊亲事的?
她忙和玉芝说了声“没事”,走过去帮陈耀祖去了。
赵大嫂在旁边听了半日,看看正在忙碌的玉芝,再看看自家的闺女,发现秀兰正拿了一朵刺玫花一瓣瓣撕扯着玩,口中喃喃自语,似乎是在念叨:“许大人,秦瑞,许大人,秦瑞…”
见状,赵大嫂头都大了,走过去在秀兰脑袋上用力敲了一下:“死丫头!”
秀兰正在挣扎着是选许大人还是选秦瑞,冷不防被赵大嫂打了一下,“哎呦”了一声跳了起来,捂着脑袋吵她娘:“娘,你干嘛呢!疼死了!”
赵大嫂疼爱女儿,见状又心疼起来,忙去揉秀兰的脑袋:“真的很疼么?来,娘给你揉揉!”
她一边揉着秀兰脑袋,一边忍不住道:“记得悄悄看着玉芝如何配料,如何煮卤水。”
秀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玉芝和王氏忙碌了半日,终于又煮好了一锅卤水,把切好的五花肉放入了两个大砂锅中开始卤。
这种砂锅甚是能盛,一个砂锅一次能卤三十斤肉还有余裕,玉芝就又加了些带肉骨头进去一起卤。
待一切妥当,王氏低声问玉芝:“这两锅卤了六十斤,卤好后再卤一锅就可以了吧?”
玉芝点了点头,道:“夜里咱们怕是要熬夜,娘,你中午回家做饭,过来的时候拿一件棉袄过来,我裹着棉袄睡一会儿!”
王氏知道玉芝不敢独自在家里睡,便点了点头:“我晓得。”
说罢,她不由叹了口气,道:“咱们赶紧攒钱买下方万章家那个宅子吧,这样你累了的话,就可以锁着门在屋子里睡了,也不怕那些人了…”
玉芝笑眯眯握住了王氏的手指:“娘,放心吧,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附在王氏耳边,低声道:“娘,这几日咱们尽赚了三两银子!”
王氏:“…”
她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玉芝,你说的是真的么?”
玉芝用力握了握王氏的手指,笑容灿烂:“娘,是真的,晚上回家我让您看!”
王氏深吸一口气,开始疯狂地算账:“方万章家的空宅子要价二十两银子,咱们到年底差不多就可以买下他家宅子搬进去了!到时候在院子里种上桃树、桂树…再种上薄荷艾草…”
玉芝正微笑着听王氏畅想未来,却看到寒星骑着马小跑来了,忙上去迎接:“寒星小哥,不是明日上午才来拿定好的卤肉么?”
寒星笑着翻身下马:“我家大人说你家卤的排骨味道不错,让我买五斤回去吃酒呢!”
玉芝笑了:“这…有些对不住了,这个卖得太快了,如今只剩下三斤多点了,我算三斤给你吧!”
其实她总共没卤多少排骨。
寒星想了想,道:“三斤就三斤吧!”
寒星刚走,玉芝就看到陈娇娘搀扶着高氏远远走了过来,忙深吸一口气,预备迎接挑战。


第24章 巧言语惊走母女,梦麟儿再下决心
玉芝伸手拽了拽王氏的衣服,低声道:“娘,你看西边!”
王氏刚把寒星给的碎银子收起来,正在美滋滋看着钱匣子,闻言抬眼看了过去,整个人当时就僵在了那里。
玉芝弯腰从容地把钱匣子收好,微微一笑,陪着王氏迎接高氏和陈娇娘母女。
高氏看都不看过来迎接的王氏和玉芝,昂首走到陈耀祖身前:“大郎,眼看着一天天热起来了,你妹子还没置买薄一些的衣裙,我带你妹子去街上逛逛,把你的钱给我些吧!”
陈耀祖面露难色:“娘,我这里没有那么多…”
他做生意一日一交账,手里哪里有那么多闲钱?
高氏斜着眼看了王氏和玉芝一眼:“玉芝也卖了好几日卤肉了,总有些银钱了吧?先拿她的用吧!”
玉芝笑了。
她脸上带着甜美的笑,眼神却锋利起来:“我爹当初出来杀猪卖肉,不知本钱是多少?”
高氏心里直打鼓,总觉得玉芝话中有话,自己很容易就会掉进坑里去,便思忖着没说话。
陈娇娘哼了一声,道:“当初是家里拿了三两银子出来,给了大哥,让大哥买猪杀猪摆这肉摊的,这肉摊明明是公中的,可别以为是你家的!”
玉芝笑了:“原来当初公中借了三两银子给我爹,我爹这才开起了这个肉摊——既如此,我爹若是把这三两银子还给了公中,那这肉摊生意就是我们大房自家的,不用往公中交钱了吧?”
陈娇娘一听,眼睛当即亮了起来:“好啊,只要你们能拿出三两银子!”
玉芝微微一笑:“我记住了,只要拿出三两银子,以后我爹再做生意就和公中无关了!”
高氏这时候已经反应了过来——陈玉芝这是想要撺掇着大郎分家啊!
她当即道:“自家人分什么你家我家!”
又看向陈耀祖:“大郎,爹娘最信重你,将来我们老了可是要依靠你的,这三两银子是爹娘给你的本钱,哪里会要你再还!”
陈耀祖欲言又止,低下头叹了口气。
当年做本钱的这三两银子,分明是他十三岁就去城里开扯面馆的张老板家做伙计,整整做了三年挣下的,爹娘却口口声声说是他们给的本钱。
陈娇娘一想到白花花的三两银子转眼间就飞了,心里自然不高兴,正要说话,肩膀上却被母亲高氏给拍了一下。
高氏给陈娇娘使了个眼色:“娇娘,快走吧,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好布都让人挑走了!”
她拽着噘着嘴不高兴的陈娇娘走了。
玉芝嘴角噙着笑,目送高氏扯着陈娇娘走远了,这才笑嘻嘻看向陈耀祖和王氏:“爹,娘,还是我厉害吧?奶和小姑姑都把要钱买布做衣服的事情给忘记了!”
陈耀祖:“…”
王氏笑了起来。
她自己从来都没斗赢过公婆和小姑子,没想到玉芝越大越聪明,每每都能堵得婆婆和小姑子无话可说。
正在这时,赵大嫂家的邻居跑了过来,说赵大嫂家的鸡从鸡圈里跑出来了,跑得满院子都是。
赵大嫂一听有些着急——她院子里晒着新收购的小茴香和香叶呢——忙让王氏帮她看着摊子,自己带着秀兰小跑回家去了。
王氏和赵大嫂处得不错,经常互相帮忙看摊,自然满口答应了。
快到中午了,阳光越发暖和起来。
玉芝一直在忙着做卤肉,手腕都累得有些酸。
终于忙过了这阵子,她抬头看了看天,发现快到中午了,便用竹筷子夹了两块带肉大骨头出来,先给了王氏一块:“娘,你得回去帮着三婶做饭了,先吃点垫垫吧!”
王氏接过肉骨头,撕了一块肉吃了——卤了一天一夜的大骨头肉酥骨烂,香气四溢,尤其是骨头缝里的肉筋,又香又有嚼头。
玉芝自己也拿了一块尝了尝,感叹道:“真香啊!那些不吃猪肉的人,怎么能体会猪肉做好了有多好吃!”
正在剁排骨的陈耀祖抬头看了看王氏和玉芝,喉头动了动,低下了头,在诱人的肉香中继续忙碌着。
王氏看了陈耀祖一眼,又看向玉芝,见玉芝大眼睛里满是调皮的笑,便故意也啃了一口肉,一边吃一边赞叹:“这样好吃的卤大骨头,若是就着桂花酒吃,那可真是神仙都不换啊!”
陈耀祖听了还没怎么样,他的肚子先“咕咕”叫了起来。
王氏和玉芝听得清清楚楚,母女两个相视一看,都笑了起来。
玉芝拿了筷子,捡了块大棒骨夹了出来,放在盘子里递给了陈耀祖:“爹,你尝尝味道怎么样,这次不要你的钱!”
陈耀祖想说不吃,可是那扑鼻的肉香只往他鼻孔里钻,他的手仿佛脱离他闹了独立,自作主张伸出去接过了玉芝递过来的盘子。
把这根棒骨的骨髓都吃了之后,陈耀祖站在那里发呆,心道:告诉玉芝卤肉法子的外地客人也不知道是谁,真是大好人啊,这卤大棒骨真是太好吃了,若是能筛一壶桂花酒就着吃,吃完酒再睡一觉…想想都觉得美得慌。
他十三岁就出去做活养活爹娘和弟弟妹妹,如今三十三岁了,整整二十年,记忆中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总是深夜才睡,天不亮就起身,日日辛苦奔波…
王氏用帕子擦了擦手,准备回去做午饭。
玉芝特地用油纸包了几块卤排骨递给了王氏:“娘,你悄悄给三婶,就说给玉和吃的!”
王氏知道玉芝这是要她笼络三房,笑着接了过来,装进袖袋里,这才往西走去。
没过多久王氏就过来了,连食盒都没带,只端着一个海碗,海碗里放着四个蒸熟的红薯:“这就是今日的午饭!”
陈耀祖眉头皱了起来。
他天天往公中交钱,老三两口子也日日下地干活,家里就让他们吃这蒸红薯当午饭?
王氏叹了口气,把一件洗得发白起毛的大红绸缎棉袄递给了玉芝:“你的棉袄都小得不能穿了,这是娘成亲时的袄,先将就着盖盖吧!”
玉芝接了过来,默默拿了一个红薯吃了,然后拿了王氏的旧袄,搬着板凳去墙角坐下,用旧袄盖住头脸,闭上了眼睛。
她实在是太累了,闭上眼睛后只觉天旋地转,很快就睡着了…
雪终于停了,风也停了,整个王府成了冰雪世界,房子上、假山上和道路上都铺了厚厚一层白雪,各种花木的枯枝上也都落了不少白雪。
五岁的林沁裹着大红羽纱冬衣,穿着小小的鹿皮靴子,手里拿着一枝红梅,在雪地里挪动着,眉心那粒小小的红痣与红梅花相映成趣,可爱似仙童,声音软软的:“娘,给你梅花!”
玉芝拎着斗篷深一脚浅一脚迎了上去,正要伸手去抱林沁,却一下子醒了过来。
她茫然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王氏,一滴泪水顺着鼻翼滑了下来。
王氏诧异道:“玉芝,怎么了?做恶梦了?”
玉芝觉得鼻翼有些痒,伸手抹去那滴眼泪,低声道:“娘,没什么。”
得想办法接近许守备,试着向他打听打听林沁,问问他听没听过阿沁的名字…


第25章 送烧饼三房感恩,卤笋鸡接近目标
玉芝这边的卤肉早早卖完了,明日寒星要来取的卤肉也卤好了,只要夜里浸一夜,明日再卤一遍就可以了。
她给秀兰使了个眼色。
秀兰会意,跑过来笑嘻嘻道:“玉芝,你陪我转转去吧!”
玉芝和陈耀祖王氏说了一声,便和秀兰一起往西走去。
等玉芝和秀兰回来,陈耀祖肉摊上的肉全卖完了,只剩下些肉被剔尽的大骨头。
夕阳西下时分,一家人在金色的余晖中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进大门,玉芝就看到董氏正在院子里的水井边蹲着,身前的大盆子里全是萝卜,便知道晚上要吃煮萝卜了,便低声道:“娘,把我爹剩的大骨头拿去,炖了汤煮萝卜菜吧!”
王氏答应了一声,留下陈耀祖和玉芝搬东西,自己去帮董氏做晚饭去了。
董氏正在用力搓萝卜上的泥,见王氏过来,忙笑着道:“大嫂,萝卜我洗就行了,你别沾手了!”
王氏哪里肯让董氏一个人忙碌,便去外面的柴垛上抽了一捆柴抱进了灶屋,又去抽了一筐麦秸预备引火。
玉芝把今日卤了大半日的卤肉用两个大砂锅和小缸盛了,用卤水浸着,都放在了东厢房明间靠东墙摆着的三联厨内,然后锁上了柜门。
陈耀祖见玉芝小心翼翼地上了锁,心里觉得玉芝多此一举,在自己家里还这么小心,却也没说什么,径直出去了。
玉芝换了衣服,用帕子裹住了发髻,开始收拾整理房间。
待她把东厢房全都打扫擦洗了一遍,天已经黑透了,陈家正房、东厢房、西厢房和灶屋隐隐透出昏黄的灯光,院子里弥漫着骨头汤炖萝卜特有的香气。
按照陈家的规矩,正房只有陈富贵、陈耀祖和陈耀文父子三人及高氏陈娇娘母女有资格上桌吃饭,王氏和董氏给正房送罢晚饭就退了下去,回到各自的屋子带着自家孩子吃饭。
王氏回到东厢房,发现玉芝把晚饭摆在了南暗间窗前竹榻上摆着的小炕桌上,便笑着走了过去,一边解去围裙一边道:“怎么不在明间吃饭了?”
玉芝坐在竹榻上,在昏黄的油灯光晕中狡黠一笑:“娘,你看!”
王氏看了过去,却见玉芝变戏法般从炕桌下面拿出了一个油纸包,浓郁的芝麻香夹着面香扑面而来——原来是几个烤得焦黄的芝麻小烧饼!
见状王氏不由笑了起来,在玉芝对面坐了下来,接过芝麻小烧饼咬了一口,外层焦香酥脆,内层绵软,夹杂着甜蜜的汁水——原来是糖烧饼!
见王氏又惊又喜的模样,玉芝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和秀兰一起出去那会儿买的,娘,好吃吧?”
她一共买了六个,她和秀兰一人一个先在外面吃了两个,还剩下四个就藏在衣袖里小心翼翼带了回来。
王氏慢慢咀嚼着,整个人从里甜到外,咽下一口后,叹息道:“哎,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芝麻糖烧饼,让我再辛苦些,我也愿意啊!”
玉芝笑嘻嘻道:“娘,以后但凡有好吃的,咱们一样样都尝尝!”
王氏“嗯”了一声,又咬了一口。
玉芝的大眼睛在昏黄灯光中黑泠泠如同黑宝石一般温润:“娘,我买了四个呢,你想吃还有!”
王氏吃着糖烧饼笑了起来。
今晚的炖萝卜汤味道不错,汤味鲜美,萝卜软烂,陈富贵把里面的姜片都吃了,却还觉得腹中空空,只得放下筷子,吩咐陈耀祖:“大郎,叫王氏过来再给我盛一碗!”
陈耀祖答应了一声,端着空碗起身出去了,却听到背后传来陈娇娘的声音:“王氏真是又奸又滑,家里长辈添汤,还得去叫她,都不知道自己主动来盛汤!”
三郎陈耀文听了,不紧不慢道:“娇娘,你有这说话的时间,何不去灶屋给爹爹再盛碗汤?”
陈娇娘:“…”
她当即看向高氏:“娘,三哥欺负我!”
高氏忙斥责陈耀文:“耀文,你是怎么回事?哪有哥哥和妹妹这样说话!”
陈耀文不吭声了。
陈娇娘得意地“哼”了一声,和高氏说道:“娘,我包子吃多了,这汤我喝不下了,你帮我把碗里剩下的萝卜吃了吧!”
今日娘带着她出去,买了好几个肉包子,她在外面吃完才回家的,这会儿自然喝不下萝卜汤了。
陈耀文闻言,抬眼看向陈娇娘:“包子?什么包子?”
高氏忙从方桌下面踢了陈娇娘一下。
陈娇娘被高氏给踢醒了,忙笑着道:“我没说包子啊,三哥你听岔了吧!”
这时候陈耀祖端了一碗萝卜汤正进来,恰好把方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双手端着碗递给了陈富贵:“爹,汤盛来了!”
他懒得去叫王氏,自己去灶屋盛的。
玉芝和王氏刚吃罢晚饭,忽然听到西厢房内传来玉和的哭声:“娘,萝卜吃不饱…我饿…我饿得腿都软了…”
玉和的声音很是稚嫩,哭得玉芝心里难受,她低声道:“娘,我给玉和送一个糖烧饼去!”
王氏轻轻道:“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
玉芝点了点头,包了一个芝麻糖烧饼放进衣袖里,起身出去了。
董氏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哀哀哭泣的玉和,玉和哭,她也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