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不亮,陈家四口就去小船上等着出发了。
许家女眷人多,一直到了日头高升,这才浩浩荡荡出了驿站登船。
许敏原本想去小船上看看的,却看到许灵的亲信寒星一直带着人在小船前站着,她不敢轻举妄动,便摇着洒金川扇又回去了。
又在运河上行了两日,船队终于赶到了甘州城外的运河码头。
许灵这几日都没有露面,却把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陈家四口下了小船,便见到了寒星准备的两辆马车,一辆马车坐人,一辆马车拉行李,由寒星骑着马带了四个亲兵护着,沿着官道直奔甘州城的西城门而去。
马车在一个客栈前面停了下来。
阿宝先跳下了车,然后笑嘻嘻扶着玉芝也下了马车。
寒星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亲兵,走了过来,笑着介绍道:“玉芝,这是高升客栈,也有我们大人的本钱,你尽管安安心心先住下!”
玉芝先把王氏扶了下来,这才笑着道了谢。
寒星又指着斜对面的一个松柏掩映的高大辕门道:“那就是甘州军卫的军营,我和寒月会跟着大人住在军卫中!”
玉芝想了想,道:“那许大人的家眷住哪里?”
寒星笑了:“咱们这里是甘州城西北,大人在甘州城最东南的小柳枝巷买了个大宅子,家眷都住在小柳枝巷的宅子里!”
玉芝心中有些纳罕:许灵好像是故意与家眷保持着距离一般,在尉氏县城的时候,他也是常年住在守备衙署,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寒星果然认识高升客栈的掌柜,直接叫了客栈的管事,把陈家四口安置在了临街三楼的屋子里,又交代了一番,这才起身告辞了。
这个屋子是一明两暗的套间,玉芝和王氏住一间,陈耀祖带着阿宝住了一间,一家人暂时安顿了下来。
玉芝一路一直睡,这会儿精神了起来,大眼睛亮晶晶,浑身都是力气:“爹,娘,咱们先用午饭,用罢午饭,你们俩留下睡会儿午觉,睡醒了再起来收拾行李;我和阿宝去街上逛逛,看看行市,寻找合适的宅子!”
陈耀祖和王氏到了陌生的甘州,心里都有些慌乱,此时颇有主意的玉芝变成了他们的主心骨,当即都答应了下来。
玉芝怕阿宝一路劳累,便打算自己出去安排午饭。
阿宝笑嘻嘻跟了上去:“姐姐,我陪着你!”
玉芝知道阿宝担心自己,笑着摸了摸阿宝的脑袋:“走吧!”
正是午饭时间,客栈楼下的大堂里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玉芝前世还是小孩子就进了永亲王府,根本没见识过这种场面,心中颇为兴奋,站在那里观察了一会儿,模仿一位楼上的房客,叫了跑堂的过来,点了三菜一汤,交代送到楼上去。
跑堂的记了下来,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玉芝和阿宝见还有时间,便出去逛去了。
甘州城甚是繁华,被称作塞外江南,玉芝和阿宝逛了一会儿,发现大约是靠近西城门外码头的缘故,附近最多的便是绸缎铺子和茶叶铺子。
玉芝花了一钱银子,买了一罐毛尖,提在手里和阿宝一起回去了。
用罢午饭,玉芝便带着阿宝出去看宅子去了。
今日有些不巧,玉芝和阿宝还没走多远,便听到一阵清脆的空鞭声。
玉芝一听,就知道是大人物出行静街,忙拉着阿宝随着人流退到了路边。
路边挤了好多百姓,其中便有人道:“如此隆重,难道是节度使林大帅出行?”
旁边有人“哼”了一声,道:“林大帅从不扰民,听说是永亲王携王妃来咱们甘州了!”
玉芝闻言,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她实在是不愿意见林昕和章王妃这两口子!
第69章
阿宝感受到了玉芝的异常,伸手找到了玉芝的手握住,低声道:“姐姐,有我呢!”
玉芝缓缓松开了拳头,反握住阿宝的手。
阿宝的手很温暖,令玉芝冰冷的双手也温暖起来,她渐渐放松了下来,看向旁边说话的人,竭力调动面部肌肉,让自己显现出微笑的模样:“这位大叔,永亲王和王妃不在东边的鲁州享福,到咱们西北的甘州来做什么?”
那个中年人又高又壮,衣袍华贵,显见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
见一个美丽的少女问自己,中年壮汉当即笑着道:“听说西北节度使林玉润林大帅,是永亲王的侄子,叔叔婶婶来看侄子,自然是走亲戚了呗,还能做什么?总不能是打秋风,哈哈哈哈!”
旁边的瘦子“嗤”地一声笑了:“你什么都不懂还瞎说!”
壮汉顿时有些不乐意了,撸起袖子道:“蔡和申,你凭什么说我瞎说?你能你说呗!”
那瘦子瞧着像是读书人出身。
他的视线在玉芝脸上绕了一圈,见玉芝生得虽美貌,可是衣裙都很朴素,便抬着下巴对着中年壮汉哼了一声,道:“张奇虎,你动动脑子吧,陛下无子,林大帅是陛下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将来极有可能会过继给陛下,成为咱们大周的皇太子,未来的天子;而永亲王是陛下的亲弟弟,他和章王妃膝下也有一位嫡出的世子林涵,难道永亲王和章王妃不想让自己的亲儿子继承皇位?”
中年壮汉听得眼睛都瞪圆了:“这么复杂呀…”
瘦子又看了旁边这位美貌少女一般,见她大概是被这些皇室秘辛吓住了,大眼睛黑泠泠的,脸色苍白,唇色浅淡,便得意洋洋道:“再说了,章王妃的哥哥又是当朝太尉章端,那可是林大帅的政敌啊,双方恨不能把对方活活咬死,你现在居然说永亲王带着章王妃来甘州是走亲戚,难道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中年壮汉正要说话,忽然一阵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他从前面衙役的身子后面探头去看,发现一对对王府校尉骑着马过来了,后面就是永亲王的仪仗,忙捂住嘴巴不吭声了。
静街结束,衙役们散开之后,挤在街道两侧的百姓这才敢行动起来,忙碌各自的事情去了,街道上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玉芝这会儿心有些乱,便带着阿宝进了街边的茶馆,点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让阿宝吃着点心,她坐在那里整理思绪想心事。
虽然是庶出,她的阿沁也是陛下的亲侄子,若是也在甘州,地位不会太低,而许灵也确实说过阿沁如今身份尊贵位高权重这样的话…
想到这里,玉芝觉得自己抓住了些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背脊挺直坐在那里,竭力回忆着许灵的原话。
闭上眼片刻之后,玉芝终于想了起来——“他的确过得很好,位高权重,前途不可限量,只是他的敌人也很强大,而且失去理智,只是想弄死他,不计后果”!
她拿了一个盐烤白果,轻轻地捏开,从里面取出了烤得发软的白果仁,大脑依旧急速运转着,总结着从许灵那里得到的信息和玉芝知道的阿沁的信息——人在甘州,过得很好,位高权重,有人一直想弄死他,陛下亲侄子…
玉芝又试着总结甘州节度使林大帅的信息——人在甘州,位高权重,陛下亲侄子,章王妃娘家的政敌…
这重合度也太高了…
玉芝捏着手里的白果仁,脑袋轰的一下炸开——难道林玉润就是阿沁?!
她的心怦怦直跳,都快要从胸腔跳出来了,太阳穴一阵阵膨胀,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又是期待…真是百味陈杂难以描述…
阿宝一直在观察玉芝,见她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可是眼珠子一直在急速地转动着,分明是在动脑子想心事,而手里捏着白果仁,都快要把白果仁捏碎了,应该是遇到了难以决断的事,便不声不响用手剥着五香葵花籽,等待玉芝自己走出来。
玉芝心里总算有了计划,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这才发现茶博士早把自己点的那壶碧螺春送来了,自己和阿宝面前各自放着一盏茶,茶香袅袅。
她不由笑了起来。
阿宝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玉芝,低声道:“姐姐,你擦擦脸吧!”
玉芝这才察觉出鼻翼痒痒的,伸手一摸,发现是泪水,忙用阿宝的帕子拭去泪水,笑着道:“咦?我脸上怎么有水?是不是茶液不小心溅上了?哈哈,一定是了!”
阿宝深深看了玉芝一眼,接过了帕子,道:“嗯,应该是茶液溅上了!”
他把剥好的一把五香葵花籽递给玉芝:“姐姐,我用手给你剥的。”
玉芝接了过来,一粒粒吃着,却食不知味,心道:不管林大帅是不是阿沁,如今都得想想个法子见许灵一下,得让许灵去提醒林大帅,章王妃手里有一种奇毒,无色无臭无味,若是误饮下,就会七窍出血而死…
想到这里,她又忆起自己临死前所受的痛苦煎熬,身子颤抖起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种疼不是人可以忍受的…
想到这里,玉芝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然后把碎银子递给阿宝:“你去结账吧!”
离开茶馆后,玉芝忽然道:“阿宝,咱们去找寒星吧,我有很急的事情要见许大人!”
阿宝“嗯”了一声,道:“姐姐,甘州军卫的军营不是在斜对面么?我这就陪你过去!”
把许灵的名刺连带着一块碎银子一起递上后,玉芝和阿宝在辕门外等了一会儿,终于把寒星给等了出来。
玉芝来不及扯闲篇,开门见山道:“寒星,我有急事要见许大人!”
寒星是从军营里跑过来的,跑得满头满脸的汗。
他一边擦汗,一边道:“大人去大帅府议事去了,是寒月跟着去的!”
玉芝闻言,眉头蹙了起来,道:“寒星,我这件事很急,能不能我写在信里,你给许大人送去;或者我跟你过去,直接和许大人说…”
见玉芝眼中满是急切,寒星想了想,道:“我可以去试试,不过大帅府门禁很严,我不一定能见到大人…”
玉芝终于松快了些:“咱们尽力吧,我和你一起去!”
寒星回军营里交代了一下,很快就出来了。
他发现只有玉芝在那里等着,便道:“阿宝呢?”
玉芝一边跟着寒星走,一边道:“我让阿宝先回去了!”
又道:“前面路南有一家脚店,我去里面雇两头驴子咱们骑上吧!”
寒星笑了起来:“不用啦!”
他伸手指了指前面:“咱们俩沿着这道街往西走,走到前面十字路口再向南拐,约莫走一里地,就是大帅府了!”
玉芝喃喃道:“原来这么近啊!”
如果林大帅的确是阿沁,那她就想法子在这附近典个宅子住下,希望能够有机会看到阿沁…
以后阿沁去哪里,她就悄悄跟到哪里去…
寒星一边大步流星往前走,一边道:“你不知道么?甘州军卫与大帅府只隔了一道墙,就是为了保护大帅啊!”
玉芝的脸都僵硬了勉强笑着加快了脚步,紧紧跟着寒星往前走去。
大帅府外院正堂十分宽敞轩昂,正前方悬挂着当今天子承安帝亲笔题写的对联,全套的紫檀木家具,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毡,一边的香炉里焚着檀香,颇为庄严肃穆。
永亲王林昕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双目沉静看着外面的葳蕤花木。
他生得颇为俊秀,瞧着还是青年模样,衣袍低调华贵,贵气十足。
林昕的右手边隔了紫檀木雕花高几坐着的正是章王妃。
章王妃身材小巧玲珑,打扮华贵异常。
她天生一张雪白的小圆脸,柳眉杏眼,很是甜美,只是大约是思虑太过的缘故,眼尾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瞧着似乎比林昕要大好几岁。
正堂廊下整整齐齐站满了丫鬟嬷嬷,都是章王妃的人,人虽多,却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章王妃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伸出白嫩的手指拨了拨耳环上垂下来的红宝石,大眼睛里满是委屈看向林昕:“表哥,阿沁是不是想着有了陛下护着他,咱们都没用了,还让陛下给他改了名字,叫什么林玉润,连玉牒都改了!他分明是不把你这生父放在眼里!”
见林昕不吭声,章王妃继续道:“有了陛下做靠山,他连亲生父亲和嫡母也不放在眼里了,居然让咱们在这里等着!”
林昕垂下眼帘,没有说话,神情依旧淡漠。
章王妃就喜欢林昕这淡漠的样子,伸手去摸林昕的手,撒娇道:“表哥,阿沁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得担负起做父亲的责任,怎么能让他长歪呢!”
她的笑容愈发甜蜜:“表哥,你亲自去请阿沁过来,我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给你们父子做几样精致菜肴,你们父子好好饮一杯——父子之间血脉相连,哪有解不开的仇怨!”
林昕听到那句“父子之间血脉相连,哪有解不开的仇怨”,心里一动,便吩咐道:“去叫张喜雨过来!”
张喜雨是承安帝派在阿沁身边的大太监,如今担任了这大帅府的管家,林昕是林沁的父亲,自我感觉能够指使张喜雨这奴才。
此时张喜雨,也就是张总管正在书房里劝说林玉润:“…大帅啊,这些年那姓章的毒妇给你下过多少次毒了?给你设置了多少陷阱了?坑害了你多少次了?她手上人命太多,满手鲜血,太肆无忌惮了,分明已经疯了,咱们得小心着些啊,不如找个理由不见吧!”
林玉润扣上玉带,语气平静:“章氏愚蠢疯狂,不值一提,可是她的母亲是荥阳长公主,她的哥哥是当朝太尉章端,她的背后是门生故吏遍朝野的章氏家族。”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张叔,我们只有等,等到我们能够扳倒章氏家族的那一日,再来解决章氏。”
跨出书房之后,林玉润忽然停住了脚步,背脊挺直站在那里。
张喜雨上前一步,听到了林玉润低沉缓慢的声音:“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永生铭记。”
第70章
大帅府外院东侧有一排院子,其中东偏院是甘州节度使林玉润的外书房。
东偏院内种满了翠竹,竿竿翠竹在秋风中瑟瑟作响,颇为凉爽。
外书房原本是一明两暗三间房,只因为林玉润素喜阔朗,便被打通成了一个大通间,里面不过摆了几样书案桌椅,很是宽绰,林玉润一向在这里接见甘州的文武官员。
此时外书房内坐了七八位甘州的文武官员,他们能够登堂入室,进入外书房内坐着,而不必在外面候见,自然都是林玉润的亲信。
这些人中最显眼的当属许灵。
许灵美滋滋坐在窗前,修长的手指拈着小巧玲珑的素瓷茶盏,摇了摇,然后抿了一口,笑眯眯看着在谈论甘州政务的同僚们,心情甚是愉快。
此时正是下午将近傍晚时分,阳光从窗口照了进来,照在许灵的脸上,越发显出了他的清俊白皙神采飞扬。
其余官员见他如此得意,都笑了起来,道:“许灵,你坐那里做什么?晒你的小虎牙么?快过来和我们坐一块!”
许灵正要从善如流起身,却看到大帅的小厮飞雪急急走了过来,心里一动,起身迎了出去:“飞雪,怎么了?”
飞雪看了一眼外书房内,低声道:“许大人,寒星有急事来找您,正在府门外候着呢!”
许灵想了想,看向飞雪:“这里你帮我招呼一下,我去外面看看!”
寒星跟了他多年,性子很稳重,做事妥当,这个时候来找他,估计真的有急事。
玉芝和寒星一起站在大帅府正门东侧的老柳树下。
她抬眼看着不远处的大帅府正门,一想到阿沁很有可能就在里面,一颗心就似浸入了温暖的春水之中,飘飘悠悠,仿佛没有着处一般…
寒星一眼看见许灵走了出来,忙道:“玉芝,大人来了!”
玉芝忙集中注意力,随着寒星上前迎接。
许灵有一段时间没见玉芝了,见玉芝似乎又长高了些,不由笑了,小酒窝深深:“玉芝,寒星,你们有什么事?”
寒星看了玉芝一眼。
玉芝眼波流转打量了四周一番,见午后街上空荡荡的,并没有人靠近,便低声道:“大人,我听说永亲王和章王妃来甘州了!”
许灵点了点头,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作为节度使林玉润的亲信,他倒是知道永亲王是林玉润的生父,而章王妃则是林玉润的嫡母,只是如今林玉润被陛下改了玉牒,得叫永亲王“叔叔”,叫章王妃“婶婶”了。
玉芝垂下眼帘,心思如电,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这才抬眼看向许灵,轻轻道:“大人,我听说章王妃的胞兄章太尉在担任西南节度使的时候,得到了一种奇药,无色无臭无味,若是掺入茶酒汤粥,根本尝不出来,却能令人七窍出血,在一盏茶时间内死去。”
许灵闻言一震,双目微眯盯着玉芝。
玉芝毫不退缩,迎上许灵的视线:“大人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我能够保证是真的。”
许灵继续看着玉芝。
章王妃多次毒害林玉润,这在京城官场并不是秘密,只是玉芝所提的奇毒,许灵倒是没听人提过。
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奇毒么?
玉芝见许灵面无表情,心中着急,忙道:“许大人,章王妃从来都没有理智,她是个疯子,她根本不考虑别的,只要让自己心里痛快!”
想到章王妃的疯狂,玉芝心中着急,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许灵的手:“大人,求您了,章王妃爱永亲王爱得发疯,绝对容忍不了庶子过得好,她一定会出手的!”
许灵的手被玉芝攥得生疼,他凝视着玉芝,总觉得这一切太怪异了。
玉芝大眼睛里氤氲着一层晶莹的水雾:“大人,您若是能够救大帅一命,他定会知恩图报,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您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啊,即使什么都没发生,林大帅也不会埋怨您的!”
看着玉芝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许灵心脏莫名地阵阵蹙缩,似乎有些呼吸困难。
他咬了咬下唇,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这就过去,你跟着寒星去街口那家胭脂水粉铺子等我!”
玉芝听了,心中欢喜,眼泪夺眶而出:“知道了,你快去吧!”
林玉润出了内书房,大步向外走去。
张总管带着人紧跟在后面,眼睛盯着林玉润的背影,见他不过十六岁,可是身材修长,背脊挺直,似模似样,心里不由十分欣慰。
他还记得林玉润刚进宫时的模样,六岁的小男孩,白白嫩嫩的,大眼睛黑泠泠如黑宝石,可爱极了,给膝下空虚的陛下带来了无数的开心和快乐。
当年的小男孩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这可是陛下亲自教养的孩子,大周王朝未来的皇太子!
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看到亲爱的阿沁登上帝位,张总管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林玉润一行人刚出了内院通到外院的月亮门,便看到了在前面那丛蜀葵旁徘徊的许灵。
许灵一见林玉润出来,忙笑着迎了上去,拱手行了个礼,这才道:“大帅,您这是去见永亲王和王妃?”
林玉润瞅了许灵一眼:“怎么了?”
许灵笑嘻嘻道:“大帅,属下有一句话想私下和您说一下!”
林玉润看了看日头,发现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便道:“很急么?”
许灵认真极了:“很急很急。”
林玉润直接走到了前面的一株百年菩提树下。
这里就孤零零一棵老树,说话时倒是不怕隔墙有耳。
许灵跟了上去,见侍候的人离得都远,这才开口道:“大帅,我刚得到一个消息。消息来源属下不能说,可是属下觉得如果不禀报您的话,属下怕是会遗恨终身!”
林玉润见一向爱笑的许灵变得一本正经,也重视了起来,道:“你说吧!”
他素来言简意赅,懒得废话。
许灵深吸一口气,道:“据说多年前章王妃的胞兄章太尉在担任西南节度使的时候,得到了一种奇药,这种药无色无臭无味,若是掺入茶酒汤粥,根本尝不出来,却能令人七窍出血,很快毙命。”
林玉润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子微颤,眼睛幽深看向许灵:“谁告诉你的这个消息?”
许灵见林玉润脸色都变了,当即躬身道:“启禀大帅,属下不能说!但是属下可以保证,属下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担心大帅!”
他悄悄觑了林玉润一眼,发现林玉润眼睛湿润了,而且脸色苍白,双手微颤——这些都和方才玉芝的反应相同!
林玉润把手负在身后,向西踱了几步,扭头看向许灵:“我知道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许灵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看着许灵的背影消失在凌霄花走廊,林玉润陷入沉思。
若许灵说的是真的,那当年他母亲被章王妃毒死,所中之毒,怕就是这种毒了…
这些年来,为了提防章婕做手脚,皇伯父和张叔可是费了不少心血…
原来这种毒如此奇妙…
林玉润俊秀的脸上现出一抹冷笑来:那就试试吧!
他是庶出,他的娘是侧妃,他们母子其实早就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林玉润当年才六岁,却记得清清楚楚,娘亲一直教导他,这王府是嫡出的弟弟林涵的,他将来要和娘亲一起搬到外面宅子分府另过,母子两个自由自在生活。
可即使如此,章王妃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母子…
大帅府外院正堂内,章王妃已经等得十分不耐烦。
她慢慢走到紫檀木格子窗前,看了看外面,跺了跺脚,娇嗔道:“表哥,太阳都快落山了,阿沁还不来见咱们!”
林昕也有些愤怒,淡淡道:“他毕竟已经被记在别人名下,名义上是别人的儿子了,咱们不过是他的叔叔婶婶!”
章王妃走到林昕身边,嘟着嘴正要撒娇,却听到外面传来通报声:“启禀王爷王妃,林节度使到!”
林昕闻言,不由微笑——阿沁这孩子毕竟有孝心,还是来了!
章王妃给旁边侍候的亲信王嬷嬷使了个眼色。
王嬷嬷会意,亲自做准备去了。
林玉润带着张公公走了进来,含笑看了高坐在紫檀木圈椅上的林昕和章王妃一眼,端端正正拱手行了个礼:“侄儿见过七叔,七婶!”
林昕热切地看向长子,见他生得高挑俊秀,有几分像他生母的模样,不禁大为欣慰:“你娘没福,若她能活到现在,见你如此,定会很欣慰!”
林玉润垂下眼帘,浓长睫毛在眼睑上印下丝丝缕缕的影子:“七叔说的是。”
章王妃看到林玉润,手指头就作痒,心里也痒痒,恨不能立时三刻看到林玉润七窍流血死在眼前。
她甜美一笑:“表哥有两年没见阿沁了,你们父子好好叙叙吧!王嬷嬷,把陛下赏赐的太平猴魁沏一壶送过来,我记得阿沁最喜欢喝的茶便是太平猴魁!”
王嬷嬷笑着答应了一声,很快就用托盘端了一个素心瓷茶壶和三个茶盏送了进来。
林玉润看了王嬷嬷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第71章
素心瓷是大周贵族常用的一种瓷器,色泽莹白,晶莹剔透,极为珍贵。
此时王嬷嬷送来的这套茶具,正是素心瓷中的精品,每个角度都完美无缺。
王嬷嬷走了过来,屈膝行礼:“奴婢见过王爷、王妃、大公子!”
她是章王妃的奶娘,一生无儿无女,对章王妃忠心耿耿。章王妃不能见光的那些事都交给她去做。
章王妃起身,亲自端起一盏茶奉给了永亲王林昕,自己也取了一盏,含笑看向林玉润,态度傲慢:“这是皇帝表哥赏给我的太平猴魁,我记得你母亲就爱喝太平猴魁,你也爱喝,今日趁这个机会,你也尝尝真正的太平猴魁吧!”
林玉润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王嬷嬷走到林玉润面前,屈膝行礼,举高了托盘。
林玉润随手拿了托盘上剩下的那个茶盏,揭开碗盖看了看,笑了,声音清凌凌的,似带着一股春风:“这不是真正的太平猴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