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宅内有不少侍候的人,都是宫中淘汰下来的太监宫女被林文怀收留。
这些人侍奉韩香绫的闲暇,因韩香绫问起,便讲起了传说中发生在东宫的各种奇谈。
兰芝既害怕,又想听,竖着耳朵听着,可是听到恐怖之处,又吓得屏住呼吸。
韩香绫讲罢故事,认认真真道:“兰芝,将来你和阿郁若是要搬进东宫,我就提前和林文怀说一声,让他安排人把东宫彻底修缮一次,再寻些高人祭一祭,这种事嘛,不管信不信,咱们还是小心的好!”
兰芝抚着胸口直点头:“好!”
民间百姓说起皇宫,都说皇宫不啻人间仙境,可是前世她也曾在宫中住过,白日华丽高贵的宫殿到了夜间却有些阴森恐怖,空荡荡的宫苑,高高的穹顶,层层的帘幕,沉重压抑的紫檀木雕螭家具......若是只有一个人孤枕独眠,当真是太可怕了。
其实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兰芝觉得与其住进阴森森枉死了无数冤魂的东宫,不如另寻地址,重新盖一所新的简单些的宫苑。
至于占地广阔宫殿华美的旧东宫,如果国子监的学子们愿意的话,就充作国子监,以替代先前破败狭小的旧国子监,让全大周的万千学子在美丽宽广的园林和古色古香的华美宫殿里读书住宿游玩,用年轻学子的冲天阳气镇住那阴森之气,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过兰芝转念一想:庆和帝若是知道她这个想法,怕不要让人活撕了她?还是得和赵郁好好商议一番,或者等阿犬长大,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阿犬......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看向韩香绫道:“大庆殿的宴会怕是快要散了,你还不回去陪你家林大人?”
韩香绫从来爽朗,可是听兰芝说林文怀是她家的林大人,她心里不由泛起一阵羞涩、欢喜与幸福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脸颊微微有些热,笑吟吟道:“我不是想把我打听到的这些事情和你说一说么,免得你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直接就搬进了东宫!”
兰芝想着韩香绫和林文怀新婚燕尔,便笑道:“我让孙秋带人送你回去吧,免得林大人回了家不见你悬心。”
韩香绫原本不是小女人,可是自从嫁给了林文怀,少女心便膨胀起来,当下凑近兰芝,红着脸低声道:“我想看看......我若是留在你家不走......他,他会不会来接......”
兰芝顿时明白了,笑眯眯道:“既如此,咱们俩索性出去散会儿步吧,今日月色甚好,正是散步的好时候!”
此时后宫的紫微殿也是灯火通明。
梁淑妃倚在锦榻上,听着外面草丛中草虫的鸣叫声,觉得四周静得令她憋闷。
自从梁氏阖家离京,她的紫微殿比先前冷清了许多,虽然梁淑妃还管着后宫,庆和帝并没有把管理后宫的权力收回去,可是后宫嫔妃待她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恭敬。
赵郁逼得梁氏弃官离京,逼梁氏亲手勒死亲女,又命人害死梁淑妃的生母梁太夫人,对梁淑妃来说,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今日赵郁成为庆和帝的嗣子,又进封为端王,与秦兰芝夫妻俩春风得意太庙祭拜,梁淑妃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一颗心却已经被毒液浸透。
她恨不得用锋利的毒针,一针针扎死赵郁、秦兰芝和阿犬小崽子一家三口。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梁淑妃的亲信女官岳玉玲走了进来,凑近梁淑妃,低声道:“启禀娘娘,东宫那边已经布置好了,只待秦氏和赵臻入榖......”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8)
秦太后终于带着太上皇赵郁从江南回来了。
年轻的皇帝赵臻微服带着两个弟弟赵澈和赵昕,前往城外运河码头迎接爹娘。
老二赵澈跟着白佳宁出海,刚刚回京,整个人晒掉了好几层皮,可是旧皮扯去,新皮依旧黑黝黝,当真是个黑里俏,却是个不爱说话沉默寡言的黑里俏。
老三赵昕在东北边境与士兵们一起在军营里呆了整整两年,说话一口的当地口音,可是脸却依旧白皙细嫩,笑得天真可爱,傻乎乎的。
赵臻带着一黑一白两个弟弟,真心觉得兄弟三人中,顶数自己最英俊最聪明最沉稳最得女子喜欢。
待接到爹娘,赵臻眼尖,一眼就发现娘亲的确有了身孕,当即笑嘻嘻带两个弟弟上前行礼:“给爹娘请安!”
第二句话便是:“娘这次可一定要给我生个妹妹呀!”
妹妹,美丽又娇嫩,可爱又乖巧,一定比两个糙汉弟弟可爱十倍!
不,应该是一百倍!
秦太后终于到了分娩时候,在产房外提心吊胆的除了太上皇赵郁,还有新帝赵臻以及两位亲王赵澈和赵昕。
听到产房内那声婴啼,赵臻得意洋洋道:“哈哈!声音这么细嫩,这次一定是可爱的妹妹!”
他们的外祖母陪着女医出来了。
外祖母笑吟吟道:“这次又是一位男娃娃!”
赵郁:“......”
赵臻:“......”
赵澈:“......”
赵昕:“......”
父子四人都被巨大的失望笼罩了——怎么不是一位可爱的妹妹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梁淑妃叹了一口气:“唉, 现在就布置好了,等鱼儿上钩却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岳玉玲笑了, 因为瘦, 一笑眼角的纹路跟鸡爪似的:“娘娘, 咱们深宫寂寞, 不如就像逮鸟捕鱼似的, 给自己找些事来做,一步一步铺路, 最后水到渠成捉到猎物,既打发了时间, 又除去了敌人, 多么完美!”
梁淑妃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岳玉玲趁势斜签着身子在锦榻上坐下, 伸手给梁淑妃按摩肩膀。
她的手法不错,不过一会儿梁淑妃就有些松快, 索性躺下来让岳玉玲给她按摩。
梁淑妃闭着眼睛, 低声问道:“陛下今晚有没有临幸嫔妃?”
岳玉玲轻轻道:“没有。大庆殿的宴会结束之后, 陛下似乎有了酒,在白文怡等人的陪伴下步行走了回来, 进了延福宫就没出来,也没听说宣召后宫嫔妃前去伴驾。”
梁淑妃恨恨道:“他倒是清心寡欲活成了和尚模样, 可是后宫这些女人都寂寞成什么样子了......”
为了安慰梁淑妃, 岳玉玲一边为她做着按摩,一边慢悠悠道:“武敬妃倒是不寂寞,听说与她宫里的宫女石秀珍有首尾;尚宁妃待陛下最痴心, 据说日日为陛下抄写经书祈福;章嫔呢,则和她宫里的大太监余忆笙感情好得很;只有李嫔,每日读书赏花作诗,倒是和陛下一样清心寡欲!”
听到岳玉玲那句“武敬妃倒是不寂寞,听说与她宫里的宫女石秀珍有首尾”,梁淑妃心里一动,后面的话就有些似听非听。
一旁的鎏金小篆内焚着百合香,淡雅的香氛在重重帘幕间氤氲着......
夜已经深了。
宽阔的御街空荡荡的,道路两侧的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赵郁在孙冬孙夏等人的簇拥下骑马往端王府而去,身上的玄色披风被夜风刮得扑啦啦直响,与哒哒的马蹄声相映成趣。
林文怀与他并辔而行,他头上戴着兜帽,身上穿着藏青色斗篷,身体笔直骑在马上。
赵郁一边控着马前行,一边笑:“ 我说林大人,这么晚了,你去我家做什么?”
林文怀一本正经:“内子在端王府,我自是去接内子。”
赵郁笑得促狭:“呀,真是新婚燕尔呀,一刻都不能分离!”
林文怀知道他淘气,爱开自己的玩笑,也不多说,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赵郁身旁。
端王府本来距离皇宫就不远,没过多久就到了。
赵郁一进二门,众小厮、亲随和侍卫便在知礼的带领下迎了上来,齐齐行礼:“恭喜王爷!”
赵郁浑不在意地吩咐管钱的孙夏:“孙夏,一人赏二十两银子。”
端王府里的人,不管是外院,还是内宅,都是他和兰芝千筛万选出来的,忠心都是可以保证的,对待忠诚的属下,赵郁从不吝啬。
孙夏答了声“是”。
众人忙笑着谢恩,欢喜不尽。
赵郁进了外书房院子,他的那几位幕僚在祁瑞、郑城和丁五岳的带领下迎了上来,含笑拱手行礼:“恭喜王爷!”
赵郁含笑回了个礼,带着众人进入书房,命知礼沏茶送进来,喝茶议事。
过完八月十五中秋节,庆和帝就要去嵩山行宫了,赵郁要行监国职责,因此与众人先行商议。
赵郁做事从来都是快刀斩乱麻,不过两盏茶工夫,他便有了决断。
众人散去后,赵郁从后罩间后面的暗门出去,直接去了内宅。
兰芝与韩香绫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月光清风中散着步,说着闲话,倒也惬意。
两人正立在影壁处欣赏竹子印在影壁上的影子,却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
兰芝侧耳细听,声音清澈,却是林文怀的声音:“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我来接我家夫人......”
兰芝笑吟吟看向韩香绫,低声道:“表姐,你家男人来接你了!”
月光下韩香绫笑容灿烂,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幸福。
她摆了摆手,低声道:“我去吓他一下!”
说罢,韩香绫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出去了。
兰芝见状,忍不住笑了,忙也轻手轻脚跟了出去。
林文怀正带着亲随唐诗在内宅门外和应门的婆子说话,听到北边门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一起来到的是熟悉的腊梅香——韩香绫习惯用腊梅香熏衣——知道是韩香绫来了,却故作不知。
唐诗一向识趣,也看到主母蹑手蹑脚过来了,却装作没看到。
韩香绫心中鼓荡着阵阵春风,满心欢喜踮着脚尖走到林文怀身后,猛地用手捂住了林文怀的眼睛,故意压着嗓子道:“你猜我是谁!”
林文怀虽然觉得妻子这样很幼稚,却依旧配合着她,胡乱猜道:“是阿犬么?”
韩香绫眼睛笑成了弯月亮:“阿犬没有这么高!”
林文怀自言自语道:“那是谁呢?”
韩香绫笑道:“是我呀!”
她笑着松开了手。
林文怀笑着转身,伸手握住了韩香绫的手:“我来接你回家。”
又道:“你不是想去看黄河么?明日我不用轮值,陪你过去吧!”
韩香绫闻言大喜,当即拉着林文怀便走:“那咱们快回去吧!”
林文怀果真陪着她走了。
兰芝出来看到,见林文怀与韩香绫如此恩爱,心中也为他们欢喜:有孩子的人,享受有孩子的乐趣,比如她和赵郁;没孩子的人,也享受没孩子的快乐,比如韩香绫和林文怀,他们夫妇明日就要开开心心去黄河游玩了。
赵郁从外书房后门过来,一眼就看到兰芝带着翡翠和珊瑚立在门外月色之中,不禁大为感动:“兰芝,你是特地出来接我的么?”
兰芝笑意甜美:“是呀,阿郁!”
翡翠和珊瑚强忍着笑,屈膝行礼:“见过王爷!”
进了卧室之后,赵郁脱去外面的礼服,递给了兰芝,道:“兰芝,今晚我喝了不少酒。”
今晚在大庆殿的晚宴上,宗室和重臣都来向他敬酒,他不好推却,到底饮了几杯。
兰芝把礼服递给翡翠和珊瑚收好,待翡翠和珊瑚都退下了,这才疑惑地问赵郁:“今晚这样的场合,饮酒才是正常的啊!”、
赵郁皱了皱鼻子,清俊的脸上现出懊恼的神情:“咱们这两三天不能生女儿了!”
兰芝:“......”
她不禁笑了起来,走过去伸手捏了捏赵郁的脸:“傻子!”、
又道:“咱们俩都还年轻,生孩子也不急在这一时。”
赵郁此时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他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了兰芝,半日没说话。
大约是饮了酒的缘故,他今夜总觉得百感交集,胸臆中满是想要和兰芝说的话。
他想和兰芝说前世,说兰芝和他一起前往西北时他的欢喜,说在西北时他的快活,说兰芝去了后他无望的思念和漫长的孤独......
兰芝听到了赵郁吸鼻子的声音,知道赵郁心里难过,便也抱紧了赵郁,低声道:“阿郁,没事,我陪你洗澡,然后咱们就睡吧,睡一夜起来,就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全忘掉。”
赵郁“嗯”了一声,与兰芝一起洗澡去了,到底没说出他想说的那些话。
第二天傍晚,赵郁忙完公务,青衣小帽做小厮打扮,戴了宽沿草帽,亲自赶着一辆极普通的马车出了城,在一众暗卫的护送下,往城西的蔡家营去了。
马车直接驶进了秦宅大门,在院子里停了下来。
秦仲安刚刚钓鱼回来,正在院子里晒网,见状忙看了过去。
赵郁摘掉头上戴的宽沿草帽,露出了一张灿烂的笑脸:“爹,我送我娘和兰芝阿犬过来!”
秦仲安知道赵郁如今已经是亲王了,见他做小厮打扮,吓了一跳,愣在了那里,心里忖度着:我是行国礼呢,还是不行国礼?
没等秦仲安做出决定,赵郁已经跳下了马车,大步流星走到车门外,拉开车门,先把阿犬抱了下来。
阿犬一看到外祖父,就先叫了声“外爷爷”,然后从爹爹身上挣下来,迈动两条小短腿飞快地冲了过去。
秦仲安一见阿犬,哪里还纠结要不要给女婿行国礼,一把抱起了阿犬:“乖阿犬,外爷爷带你去鱼缸看鱼,好不好?”
阿犬最喜欢看鱼了,秦仲安今日捉来的鱼都养在后院的鱼缸里,就为了等阿犬过来,好带阿犬去看鱼。
阿犬大喜,笑嘻嘻拍手:“好!看鱼!看鱼去!”
赵郁扶下了兰芝下车,又去扶了岳母,翡翠和珍珠自己跳下了马车。
秦二嫂进城了几日,乍一回到自家的宅子,欢喜得很,带着兰芝和赵郁一一看了一遍,见院子里放着木架,上面搭着刚收的玉米棒子,便指着让兰芝看:“你看,这是咱们后院的地里收秋收的玉米棒子,晚上就煮玉米糁粥给你们喝!”
又指着屋檐下挂的成串的红辣椒:“知道你爱吃辣,我特地种了红辣椒,在屋檐下晾干,以后炒菜需要了就揪一个!”
赵郁陪着兰芝随着丈母娘参观了老丈人的收秋成果,低声和兰芝说道:“爹娘似乎更喜欢住在蔡家营。”
兰芝见娘亲带着小丫鬟去后院薅萝卜做菜去了,便笑着道:“爹和娘在王府觉得不惯,说他们是劳碌命,喜欢在乡下住,干点活挣点钱,和邻里乡亲唠唠嗑......”
赵郁笑了,道:“兰芝,你将来想过什么样的日子?等阿犬长大,能够独当一面了,我有了空闲,就带着你过你想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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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兰芝闻言, 凝神思索起来。
赵郁也不急,负手立在兰芝身旁, 游目四顾, 看着黄昏时分的农家小院, 甚是轻松适意。
他今日用了整整一日时间, 和武应文商讨与西夏和赫孙使团谈判之事, 只是武应文到底是站在世家的角度上,一力主张对西夏赫孙退让, 用岁币换和平,还煞有介事地让户部官员算这笔账——到底是与西夏赫孙双线作战军费多, 还是给西夏和赫孙的岁币花费多。
真是鼠目寸光!
花钱买来的和平, 只能保得一夕安寝, 对方随时都会继续进攻。
一旦把西夏和赫孙的胃口养大,当真是后患无穷。
与西夏赫孙和谈之事, 赵郁自有打算, 如今要做的便是用和谈来拖住赫孙和西夏, 等待冬天的到来。
大周百姓勤劳能干,善于积蓄, 过冬之物积蓄了不少;西夏人和赫孙人都是游牧为主,哪里有多少过冬物资, 因此一向都是在隆冬时节来大周“打草谷”, 进行抢劫杀人。
如今赵郁让云兆雁和白佳昊牢牢守住边境,又在京城西郊杏花营练兵,就是打算在今年隆冬发起主动进攻, 杀西夏与赫孙一个措手不及。
前世赵郁便是如此,在边境年年战备,逐渐蚕食,最后占了西夏王廷和赫孙王廷,终于收复了丢失了数百年的西北和西域失地,打通了通往波斯和欧罗巴的商道......
赵郁心中计议已定,心道:反正不管兰芝将来想做什么,我陪着兰芝就是了。
他看向兰芝,却见兰芝正在和蜀芳说话,他侧耳细听,原来她们在讨论晚饭的事,不由笑了,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兰芝亲手做的饭菜了,心中还挺向往的。
兰芝对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最感兴趣,在王府内花团锦簇珠围翠绕的日子过久了,就会起故园之思,因此赵郁微服带她来到蔡家营爹娘的宅子,她心中轻松自在,便打算亲自下厨做一顿晚饭。
因后院菜园子里种有萝卜和青椒,还有秦仲安用竹篱笆围成的鸡圈养的鸡,因此兰芝打算凉拌一道红椒丝小香葱萝卜丝,一道小葱拌豆腐,炒一道青椒炒鸡和一道韭菜炒鸡蛋,再煮一锅玉米糁粥,贴些玉米面饼子。
兰芝、秦二嫂和蜀芳去灶屋了,赵郁闲来无事,有心访查民情,便抱了阿犬,随着秦仲安到村子里转悠去了。
如今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村子里炊烟袅袅,农夫归家,各种鸡鸣狗吠,煞是热闹。
阿犬见惯了宫里的庄严肃穆和王府的幽静奢华,乍一到了村子里,当真是新鲜得很,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看个不停,每当秦仲安停下来与村里人寒暄说话,他都竖着耳朵听。
秦仲安和秦二嫂在蔡家营住了这些时日,因秦仲安识字,常帮村里人写信念信看历书,秦二嫂帮村里女人接生看妇女病,因此夫妻俩在村子里人望颇高,一路出去,村里人纷纷与秦仲安寒暄见礼。
村里人见秦仲安带了一个清俊小哥和一个小仙童似的娃娃,都先笑着打招呼,然后看着赵郁问:“秦二叔,这位俊秀小哥和这小仙童是您家什么亲戚呀?”
秦仲安心里得意,笑得眼睛眯缝着:“这是我的女婿和外孙子,今日来家做客!”
村里人见秦仲安的女婿和外孙虽然衣服平常,可是生的好得很,而且看起来说不出的贵气,当然是夸个不停了:“哎哟哟,你这女婿生得可真俊俏,还有你这外孙子,当真跟画中观音菩萨身旁的小仙童一般,真是精灵啊!”
秦仲安一边摇头晃脑说“哪里哪里”,一边美滋滋把这些夸赞照单全收。
一时走到了村东头的大柳树下,两个老农正在下棋,有几位村人在观战,见秦仲安过来,忙高声招呼:“秦二哥来了!”
秦仲安带着赵郁和阿犬走了过去,先向众人介绍了女婿和外孙,然后一起立在那里观战。
村里人原本观着棋局说着朝中大事,与秦仲安寒暄罢,又续起了先前的话题。
其中一位种菜卖菜的钟老伯,每日都拉了一车菜进京城卖菜,消息自然灵通,道:“朝廷有一个最新消息,各位怕是还不知道呢!”
另外几位当即道:“我等住在京城郊外,天子脚下,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那卖菜的钟老伯拈着胡须得意洋洋道:“你们各位知道么?朝廷现如今有了新太子喽!”
民间提到皇上和朝堂,都是统称为“朝廷”,似乎天子和朝堂合为一体统称朝廷一般。
秦仲安闻言,心里一慌,正要开口阻拦众人谈论这个话题,却发现赵郁在他肩膀上轻轻摁了摁,便扭头看了过去。
赵郁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前世兰芝去了后,忙碌政务之余,他都在求仙访道寻找秘术,何曾深入民间探访民情,今日可是一个好机会。
秦仲安见赵郁想听这些民间言语,心中始终惴惴,生怕自己的这些邻里乡亲哪一句话说错触怒了赵郁,因此预备随时打断乡亲的议论。
他到底是在州衙做过多年官吏的人,虽然赵郁这位女婿性情活泼宽厚,待他们夫妻很是孝顺,相处起来轻松得很,就如同亲儿子一般,可是他心里清清楚楚,赵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深爱兰芝。
即使赵郁像一般人家的女婿一样,可赵郁还是赵郁,是大周的皇室,是端亲王,是当今天子的嗣子,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众村民听说朝廷有了新太子,纷纷惊呼起来:
“真的?”
“不骗俺们?”
“朝廷又没儿子,如何立太子?”
“是福王世子还是定王世子?”
“是定王世子吧,他娶的可是武相国的闺女!”
“安王世子也娶了武相国的闺女!”
“呸,福王世子不也娶了武相国的闺女?!”
“咦?武相国到底有多少闺女呀?怎么许了这么多人家?”
“......”
秦仲安沉默异常。
赵郁听得兴致勃勃,眼中带笑。
阿犬安安静静呆在爹爹怀里,大眼睛忽灵忽灵,看众乡民用乡音高腔大调争论不休。
他家常听的都是京城官话,很少听到京城西郊这种唱歌似的乡音,觉得好玩得很。
那卖菜老农得意洋洋道:“你们都猜错了!哈哈哈哈!新太子是福王的次子端懿郡王,如今过继给了朝廷,成了端王,京城里人都说,端王以后是要做太子的!”
众村民都摇头不信。
其中有一位老农道:“端懿郡王又没娶武相国的闺女,武相国会让端懿郡王做太子?不可能!那些大人物虽然吃香的喝辣的,可是做人应该和咱们老百姓一样,讲究的是帮亲不帮理!”
另有一位观棋的是多年未第的老秀才,拈着花白的胡须摇头晃脑道:“唉,尔等着实鼠目寸光,端懿郡王天潢贵胄,目光远大,如今世家已经霸占了大周朝堂,他若是娶了武相国之女,即使成了天子,也必定沦为武相国的傀儡,反不如娶一个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乐哉悠哉,悠哉乐哉!”
众人见他又冒出腐儒的酸腐气,顿时都大笑起来。
这位老秀才也不生气,道:“吾因会文之故,数入京城,颇听了些朝廷之事,吾以为端王绝非池中之物,大周中兴,且待端王。”
众人都笑:“王秀才,我们都不懂这些,你给我们讲演讲演呗!”
下棋的两位中的一位老农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吵得老子没法下棋了!”
这时候天色昏暗,小儿女纷纷过来唤人回家吃晚饭,众人笑谈了几句,各自作别而去。
苍茫的暮色中,赵郁牵着阿犬的手,慢悠悠随着岳父往家走。
秦仲安想了想,还是道:“女婿,村里人不懂朝堂之事,只是看个热闹罢了,若是有什么不中听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赵郁轮廓分明的脸在昏暗的暮色中依旧明晰,他微微一笑,道:“爹爹不必忧心,因为听了村民的议论,我倒是有了一个想法。”
见秦仲安看他,赵郁便接着道:“在西北的时候,我接触过西夏人、赫孙人、波斯人和穆木尔人;后来到了京城,我又认识了不少辽国人、高丽人和倭人,我发现与这些异族相比,我大周百姓有几千年的历史和典籍滋养,甚是聪明,民智已开。将来朝廷国库富足,若是能由朝廷出银子,聘请先生,在每个村子都建立学堂,大周百姓人人都能读得起书,上得起学堂,其中聪明智慧坚韧之人,能凭借学业参加科举,进入官场,不但能打破了世家对科举的垄断,也使那些有些资财的地主财主无法继世家之后垄断科举......”
前世的时候,赵郁在崩逝前已经发现了一个苗头——世家被他逐步瓦解之后,却又有了一个新的阶层中小地主财主阶层替代了世家,不断扩充本身的势力,掏空国家,压榨普通百姓。
虽然只是苗头,可若是任之发展下去,危害却甚大。
若是能令大量底层的人上升,是否就不会出现前世那种情形?
秦仲安停住了脚步,看着深沉暮色中的赵郁,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满心的激动,深深向赵郁一揖:“女婿,若是真的能实行,真乃大周之福,百姓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