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大槐树下只剩下赵然和贵哥了。
贵哥见赵然似有心事,觉得很是难得,便故意道:“怎么?在想要不要去给江大姐儿送行么?”
赵然一脸坦然:“对啊!”
贵哥:“…”咦?赵然不是一向不承认自己喜欢江大姐儿么?今日为何答得这么畅快?
赵然慢悠悠往回家的方向走着。
见贵哥一脸疑惑,不停地看他,赵然不由心中暗笑——江大姐儿就要回京了,若是她一生气,真的嫁给韩道堂的儿子了,那可就闹大了!
所以,赵然觉得自己得去送送江大姐儿。
寅时慧雅就跟着赵青一起起床了。
赵青去后院练武去了,她洗漱罢,正由小梅侍候着梳妆,冷不防赵然的脑袋从珠帘外探了进来,对着她龇牙一笑,差点没把她给吓死。
慧雅捂着胸口道:“赵然你这臭小子!”
赵然见母亲被自己吓住了,忙进来给慧雅捶背,又搂着慧雅的脖子亲热地磨蹭:“娘,我错了!对不住啦,娘!”
慧雅那颗心慢慢落地,伸手握住赵然修长的手指,道:“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她笑着回头看儿子:“是要为大姐儿送行么?”
赵然微微一笑:“嗯。我们家和江家是世交,兰姨又是您多年的手帕交,儿子自然要陪着母亲送兰姨和江家妹妹!”
听儿子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慧雅也不说话,只是斜着眼睛打量赵然。她喜欢大姐儿,却一直不敢表现得过于露骨,因为怕激起说不定好处于中二期的赵然的逆反心理。
赵然又陪了母亲一会儿,哄得慧雅眉开眼笑,这才道:“娘,我有事出去一趟,不用等我用早饭了!”
他虽然年纪小,却因为穆远洋的懒惰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忙人,每日简直恨不能拔根毫毛分身十万。
慧雅眼睁睁看着儿子离开。
她觉得赵然的忙有一部分是自找的,他是一个天生喜欢忙碌的人,事情不来找他,他还要去找些事情来做。
慧雅一直并不清楚赵然的性子到底像谁,这孩子怎么是一个天生的劳碌命呢!
赵青陪着慧雅送兰娘子和江大姐儿母女到了十里长亭。
兰娘子母女是微服而来,因此管家引着穿着便服的护兵簇拥着几辆马车停在大道口,只等着兰娘子和大姐儿了。
赵青在一边和江府的管家说着话,安排着路上的一切。
慧雅则看看兰娘子,再看看江大姐儿,想到这次分别以后,不知何时再相见,心中便满是凄惶,眼睛也湿润了。
兰娘子也舍不得慧雅,握着慧雅的手埋怨着:“你呀,真是天生的穷命,东京那么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陪赵青到这小地方做什么县尉!”
慧雅闻言含着泪笑了:“赵青喜欢探案,不喜欢面对那厚厚的案牍,我是他的妻子,自然是陪着他,让他做能令他开心的事情了!”
兰娘子实在理解不了赵青和慧雅这夫妻俩,笑道:“你们俩真是一对怪夫妻!”
想到赵然,她又叹了口气,道:“不过,真羡慕你们有赵然这样的好儿子…”
有了赵然这样的儿子,慧雅还贪恋权势做什么?赵然迟早会让慧雅成为大周最尊贵的女人…
慧雅却没往那方面想,她只是单纯地以赵然为骄傲。
听到兰娘子称赞赵然,她欢喜得眉开眼笑:“赵然这孩子真的很乖,我也觉得老天爷实在是很眷顾我。”
慧雅抬头看着江大姐儿,柔声道:“大姐儿,你母亲身边还有你妹妹和两个弟弟,我只有赵然一个孩子,赵然这孩子还一天到晚不着家,实在是有些孤独。到了腊月,我派人去东京接你,你过来陪孙姨过春节,好不好?”
江大姐儿依依不舍看着慧雅,扑进慧雅怀中,声音已经哽咽了:“孙姨,我来陪您!”
兰娘子和江大姐儿坐进了马车。
慧雅舍不得她们,立在马车窗外,双手扶着马车,眼泪都要出来了。
兰娘子眼睛也湿润了。
大姐儿的眼泪不知何时流了出来,忙低头拭泪。
慧雅一直很喜欢她,待她如亲闺女一般,有什么好的都给她,大姐儿长这么大,有一小半时间是在慧雅家度过的,如今乍然要分开,心里自是难舍得很。
再加上一直到了现在,赵然还未出现,大姐儿虽然理智上一直给赵然寻找理由,感情上却依旧有着挥不去的难过。
她拭去眼泪,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赵然能够赶过来送我,我以后要原谅他九十九次!
慧雅正要说话,赵青却在后面道:“慧雅,然然过来了!”
慧雅抬头一看,发现赵然正飞骑而来,贵哥骑着马跟在他的后面。
她心中一喜,忙看向大姐儿:“大姐儿,赵然过来了!”
大姐儿也满心都是欢喜,犹含着眼泪的眼睛亮晶晶的,白皙的脸颊浮起了一丝红晕。
赵青见状,忙把妻子拉了过来,也不说话,径直从慧雅袖袋中掏出一方白银条纱挑线汗巾子,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方才他就有些看不惯了,慧雅有他陪着不就行了,对兰娘子母女俩那样依依不舍的,还流眼泪,真是的!
慧雅仰首看着赵青,嫣然一笑道:“阿青,我日日陪着你,可是下次再回京,不知又是何时,我舍不得她们…”
赵青深深看了她一眼,揽着慧雅的腰肢立在那里,看着由远而近的赵然。
赵然飞马而来。
他勒住马头,从马上跳了下来,把缰绳扔给了贵哥,大踏步走向赵青和慧雅,笑嘻嘻行了个礼,这才去与兰娘子大姐儿母女俩告别。
慧雅依偎着赵青,双目熠熠闪光,兴奋地看着高挑修长的赵然和美丽端庄的大姐儿隔着车窗说着话,心里直觉无限的满足:“阿青,再过几年,你我也许就要升级为祖父祖母了!”
想到自己和赵青才三十多岁,就要做爷爷奶奶了,慧雅虽然觉得怪怪的,却依旧觉得怪开心的。
赵青:“…”他真心觉得自己和慧雅还年轻,没想到儿子都快要到能成亲生子的年纪了…
他揽紧慧雅,沉声道:“慧雅,要不,我们再生一个吧!”
慧雅:“啊?开什么玩笑呀!”
过了两日,许羽衡果真通过典房经纪,花了五百两银子在核桃街典了一个上下两层楼六间房带前后院的宅子。
一搬完家,许羽衡就广发帖子,邀请县衙众同僚去他的新家燎锅底。宛县县衙上到知县李志浩县尉赵卿,下到衙役牢头,都收到了他的帖子。
到了燎锅底这日,作为许羽衡的直属上司,县尉赵卿不但自己去了,还备了份厚礼带着儿子赵衍去了。
蔡一彤如今已经荣升为许羽衡最好的朋友了,没有坐桌,而是和一帮弓手队的小队长在一起,帮许羽衡迎接客人。
县尉赵卿带着他那儿子赵衍过来的时候,众位同僚简直是被镇住了——赵卿长相就够出众了,没想到他儿子居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更重要的是,和素来面无表情的赵卿不同,他的这个儿子赵衍生来就是一副喜笑颜开的脸,一双凤眼笑得眯着,脸颊上一对小梨涡时隐时现,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
赵衍这孩子是个自来熟,很快便和这些叔叔伯伯打成了一片,比他爹赵卿可受欢迎多了。
众人正在说笑,知县李志浩带着小舅子雷予宸和县中大户陈志平一起赶了过来。
雷予宸一见县尉赵卿的儿子赵衍,便很有好感。
席间他悄悄求了姐夫李志浩。
李志浩只得拐弯抹角向赵卿打听赵衍的婚姻情况:“赵大人,令郎人品如此出众,一定是鸳盟早定了哈哈!”
他妻子雷氏的侄女今年十七岁了,因为眼光太高,声称非要寻一个才貌双全的郎君,次一点都不行,所以一直未曾定下婚事。
作为爹娘,雷予宸夫妻一直愁得很,就连李志浩的夫人雷氏也一直为侄女的婚事发愁。
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了生得俊俏之极性格圆融,又算得上门当户对年龄相当的赵衍,李志浩觉得小舅子雷予宸有所心动,是很正常的。


第163章 十二年后

赵青淡定地看着李志浩,点了点头:“是的。”
自从赵然渐渐长大,赵青被人无数次这样那样地探问过,他的回答一律是——“是的”。
他赵青的儿子,用不着出卖色相也能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李志浩心中失望,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宴席结束之后,赵然已经和雷予宸混熟了,约定下次去雷氏茶楼拜访雷予宸。
宴会一结束,雷予宸便从姐夫李志浩那里得知,县尉赵卿这个漂亮儿子早已定下了亲事。
他在宛县豪横惯了,才不在意呢,当下便道:“姐夫,这世上没有不爱银子的人,你且看我怎么让赵卿和赵衍父子俩来求我吧!”
雷予宸席间和赵衍谈了,得知赵衍预备在宛州做成衣生意,如今正在踏勘铺子。
开一个铺子,简单也得一两千两银子,赵卿区区一个县尉,能拿出多少两银子?
赵衍早晚会求到他这里来,他且做个守株待兔的猎户,等着赵衍自投罗网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赵然一直带着贵哥在宛县的大街小巷奔波,四处踏勘铺子,终于在宛县的繁华地带河街寻到了一个适合的铺子,付了二百两银子做定金后,他和铺子的主人约定好剩余的六百两银子十五日后交付。
从这一天开始,贵哥开始四处应酬,以说服别人借给他银子。
这日赵然预备出去应酬,来与母亲告辞。
慧雅正带了小梅在廊下浇花,抬眼一看儿子,简直是吓了一跳。
只见赵然头戴宛州时行的缨子帽儿,发髻上簪着赤金簪子,身上穿着红罗褶儿,腰间挂着叮叮当当好几样金玉玩器,脚下踏着细结底陈桥鞋儿,手中还握着一把花里胡哨的川金扇子,笑眯眯摇来摇去,分明是一个风流浮浪的宛州土包子纨绔子弟。
从赵然小时候起,慧雅给他准备的衣服都是黑、白、蓝和青这样冷色调的衣服,衣料也以舒适为主,也算培养出了贵哥良好的品味,如今她每日眼睁睁看着赵然审美缺失,往“没有最土气,只有更土气”的路子上走,简直是痛心疾首。
偏偏赵然甘之若饴,他晃晃悠悠走了过来,潇潇洒洒向慧雅拱了拱手:“娘,我出去应酬了!”
慧雅虽然觉得儿子即使这样装扮,也称得上土得好看,暴发得有格调,却依旧有些不忍心再看,双手遮眼道:“去吧去吧!我的花花公子!”
贵哥忍住笑,上前向慧雅辞行。
慧雅见贵哥依旧是青衣皂靴打扮,很是英姿飒爽,不禁连连点头,叫赵然来看看:“然然,你来看看贵哥!”
赵然头也不回往外走:“娘,我和贵哥定位不同,我是高富帅,他是穷措大!”
慧雅:“…有这么烧包的高富帅?”
贵哥听到她的吐槽,忍不住笑了,转身追了出去。
雷予宸张了多日的网,始终不见赵衍来投,正在着急,县衙的弓手班头许羽衡便带着赵衍来到了雷氏茶楼。
听了跑堂的回报,雷予宸喜笑颜开迎了出去,把赵然和许羽衡给迎到了雷氏茶楼的雅间之中。
赵然与他仿佛是久别重逢的亲兄弟一般,拉着手亲热地寒暄着。
茶过一道,雷予宸吩咐伙计:“去预备一桌精致席面,我要和赵小友一醉方休!”
席面很快便摆了上来,许羽衡做陪客,雷予宸与赵然对坐饮酒,酒逢知己千杯少,雷予宸很快便忘了赵然是他为自家女儿内定的女婿人选,和赵然兄弟长兄弟短起来。
酒到酣处,他慨然应允出借银子,当场借给了赵然六百两银票,还给了赵然八百两银子,算是自己的入股。
晚上回到家里,赵然对着烛火照了照,发现这六百两银票都是真的。
贵哥见了,心中疑惑,道:“然然,雷予宸借给许羽衡的是真的银票,借给咱们的也是真的银票,咱们是不是误会雷予宸了也许制造假银票的另有其人,雷予宸只是个出手豪爽的土豪?”
赵然沉吟片刻,道:“我们调查这么久了,如今一切证据都指向雷予宸…”
他凝视着跃动的烛火,顿了顿,道:“我再试试吧!”
赵然办事效率很高,没过几日,他的成衣店便在河街开张了,店名很简单——赵记成衣铺。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赵然整天忙忙碌碌。
不过他不管再忙,午饭都尽量回来陪母亲一起用。
不知不觉间夏季来到了人间。
宛县多水,夏季雨水也多。
这日赵然和贵哥陪着慧雅用罢午饭,刚说要去铺子里,可是外面的天就阴了下来。
赵然好奇心强,忙出去立在廊下看。
他回家的时候明明还是晴空万里,不知何时就变成了阴天,天空乌云密布,狂风也吹起来了,吹着院中的桃树树叶沙沙作响。
赵然正在思忖着要不要出去,慧雅已经在屋内听到了滚雷声,忙道:“然然,快要下雨了,不要出去了!”
正在这时,大门被人敲响了。
在厨房收拾的李妈妈用围裙擦着手走了出来,打开了大门,见是东隔壁的银姐儿和小丫鬟,便没有通报就把她们放了进来。
银姐儿是来向慧雅请教针线的,她一进赵家大门,便看到了立在廊下的赵然,小脸顿时变得通红。踟蹰了一下,这才低着头走了过去,红着脸和赵然见了礼,然后进了堂屋,去给慧雅行礼。
赵然原本对于出不出门还不是特别肯定,此时一看人家小姑娘红着脸不停地偷看他,哪里还呆得住?当下便和母亲说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他心中既然有了江大姐儿,便不愿再招惹别的是非。
贵哥见状,忙笑着拿了把油纸伞追了出去。
他俩刚走到汉冶巷巷口,狂风便卷着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贵哥撑开油纸伞,和赵然合打一把伞向河街方向走去。
看着离汉冶巷远了,贵哥便开玩笑道:“然然,陛下在宫里可是给你养着好些漂亮女官,只等着你临幸了!”
赵然毫不吝惜地踏着脚上的细结底陈桥鞋儿踩在积了水的青石街道上,道:“我宁愿只要一个知心的,不想要千万个漂亮的。”
贵哥没想到一向甚得女性欢心的赵然居然是这种观点,想了想道:“万一找不着呢?”
赵然微微一笑:“慢慢找啊,急什么!”
“那是因为你爹娘开明。”贵哥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贵哥才道:“我爹娘已经在我房里放好几个丫鬟了。每次我一回去,他们就嚷嚷着如果我不急着成亲的话,先给他们生个孙子算了,也不想想,这样出生的孩子是庶子,对孩子多不公平…”
赵然见了,笑嘻嘻搂着贵哥道:“贵哥,我给你出个主意啊!”
他一脸坏笑:“你私下给你娘说,再找个你娘信任的人也去说,就说你爹老是偷偷看你房里那几个丫鬟,保准等你下回回去,那些丫鬟就被遣散了!”
他见过朱俊和王娘子几次,颇为了解那夫妻俩的性格。
贵哥:“…”
他转念一想,发现依照他父母的性子,赵然这个法子真他娘的好用!
赵然一离开,银姐儿便有些魂不守舍,被绣花针扎了好几次。
慧雅也有过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女时期,看银姐儿这样,心中不由好笑——多美好的少女时期啊——却并不说破,而且根本提都不提赵然一句。
赵然离开没多久,大雨便铺天盖地而来,院中的青石地面被雨打得啪啪直响。
慧雅起身到廊下看了一会儿,心中很是庆幸贵哥周全,临走前拿走了两把油纸伞。
赵然下午正在铺子里盘账,赵青带着丁小五冒着雨来了。
一看父亲的神情,赵然便知父亲有话要说,他眨了眨眼睛,便开口吩咐铺子里的伙计包三郎:“老包,你去春香院,寻老鸨把这个月的帐结了吧!”
春香院前日从他们铺子挑走了一批成衣,今日正是约定的结账的日子。
包三郎答应了一声,打着伞出去了。
赵然吩咐贵哥上了茶,与父亲对坐饮茶。
赵青低声道:“江家大姐儿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一回京就求了她爹。江绣特地调了两千亲兵过来,如今以防盗演练为由,正在独山山下驻扎,若是需要,他们半个时辰内能够赶到宛县县城。”
赵然闻言,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佩,又是开心,垂下眼帘,半日方道:“我这几日再试雷予宸一次。”
他其实已经让顾凌云从东京调了一千五百名禁军过来,这几日正在分批混入宛县,没想到大姐儿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从她爹爹那里调了两千亲兵…
没过几日,赵然便在潦水楼设宴宴请雷予宸。
在宴席上,赵然给雷予宸介绍了一个客人。
这个客人叫刘师中,是江南来的大布商,打算借贷一万两银子,到东京去购买一些瓷器,然后回江南去贩卖。
雷予宸闻言大喜——赵然快要上钩了——他喜笑颜开看着赵然,道:“赵小兄弟,不是我不通情达理,只是借这么多银子,起码得有一个妥当的中人啊,要不然,这位刘先生拿了银子走人,从此一去不回,我可去哪儿讨账?”
赵然豪迈地捶了捶胸脯:“雷大哥,有小弟呢!小弟来做这个中人!”
他挎着雷予宸的胳膊,认真道:“一则小弟生意在这里,跑不了;二则小弟父亲在宛县县衙任职,也跑不了!这个中人小弟来做,真是最合适。”
雷予宸笑着打量着赵然,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啊,赵衍这小子快要上老子的当了,将来老老实实给老子当上门女婿吧!哈哈!
赵然与雷予宸彼此心怀鬼胎,亲热而豪迈地把臂而谈,很快便把这桩生意给定了下来。
两人都愿意把这桩生意给做成,因此很快便开始商议细节,先定下银票分两批给,明日先给两千两,三日后到雷氏茶楼,交付另外的八千两。
接下来赵然便退居二线,由雷予宸和刘师中两人商议利钱的细节。
这桩生意谈成之后,赵然带着贵哥步行回了家。
赵然走得很慢,边走边想着心事。
这些日子不管是父亲赵青,还是他自己,都查到了不少东西,比如雷予宸只是傀儡,真正的幕后主使是知县李志浩;比如雷予宸和李志浩一党势力庞大,综合了宛县、镇县和新县三县的官场;比如宛县的守备钱德利已被李志浩收买,宛县守军如今都听从李志浩的调动…
赵然默默思索着。
他轻易不动,一动便要雷霆万钧,令敌人无路可逃灰飞烟灭。
越是心有大事,赵然就表现得越幼稚。他一回到家里,便缠着慧雅,脑袋依偎在慧雅怀中撒娇:“娘,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青菜蛤蜊面…”
他记得小时候,有时候太过贪玩,夜间饿了,母亲会亲手给他用炒过的蛤蜊和青菜下面。
那鲜美的滋味到现在赵然还忘不了。
慧雅简直是受宠若惊了——赵然如今很少这样撒娇了——她趁机揉搓着赵然的头发,一边感受着柔软的触感,一边笑嘻嘻道:“然然,你亲我一下,我就去给你下面!”
赵然乖巧地凑过去,在慧雅脸颊上亲了一下。
慧雅开心极了,马上叫赵青过来看:“阿青,然然亲我了!”
赵青原本正在堂屋看书,听到慧雅的声音,蹙着眉头便走了过来,一把揪住赵然的耳朵把赵然揪了起来:“滚,臭小子!”
这么大的男孩子,还这么依恋母亲,也不怕人笑话!
赵然笑嘻嘻跑了出去。
赵然在堂屋吃慧雅亲自下的青菜蛤蜊面的时候,赵青正带着慧雅在后院散步。
虽然是夏季,可是宛县就在大河边,晚间夜风沁凉,很是凉爽。
慧雅低声问赵青:“阿青,赵然突然这样撒娇…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一年前赵然协助穆远洋查办南洋走私案,临到收网,他也是一直缠着母亲撒娇…
赵青握着慧雅的手,柔声道:“慧雅,然然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第164章 十二年后

第二天赵然依旧是一大早就带着贵哥出去了。
他骑着马翻过独山,去见江绣派来的那两千亲兵的统领。
见了那位统领,赵然才发现这位统领原来是江绣的嫡亲弟弟、江大姐儿的亲叔叔江锦,心中更是感佩。
与江锦恳谈一番之后,赵然与江锦做好约定,这才与贵哥一起离开了独山。
赵然骑着马往宛县县城方向而去。这一路上他一直没有说话。
贵哥知道赵然一定是在筹划着什么,便没有说话。
快到城门的时候,赵然忽然含笑看向贵哥,声音温和之极:“贵哥,帮我个忙,好么?”
贵哥凭这么多年与赵然斗争的经验,觉得赵然这笑不是好笑,便道:“说吧,什么事?”反正到最后他总是会被赵然说服的,还不如一开始就听赵然的。
赵然大笑着伸手在贵哥身上拍了一下:“好兄弟!”
又一脸神秘:“你先答应我,我晚上再和你说是什么事!”
贵哥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做任何反抗——反正赵然也不会坑他——直接答应了:“好吧!”
赵然笑着看了贵哥一眼,觉得有这样一个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真心不错——他预备明日一早送母亲前往独山,李妈妈和梅姑姑肯定是跟着母亲去侍候的,到时候家里就没人做饭了,得麻烦贵哥了!
傍晚时分,银冠白袍玉人一般的赵然,骑着马带了随从打扮的贵哥,直接去了县衙东厅,预备接父亲赵卿回家。
赵然跟着小衙役进东厅的时候,捕头蔡一彤正在向赵青回潦河镇发生的一起抗租案,见小衙役引了赵然进来,忙道:“大人,要不卑职明日再谈?”
赵青抬眼看了儿子一眼,道:“公事重要。”
赵然在父亲面前总是格外的乖巧,父亲不发话,他便老老实实负手立在雕花长窗边,竖着耳朵听着父亲和蔡一彤的对话,眼睛却透过长窗上的雕花格子看着庭院中的夹竹桃,看上去悠闲得很。
蔡一彤偶然间看赵然一眼,发现赵然负手而立,白衣银冠,面容俊俏,身材细高挑,实在是难得的美少年,心中也很有好感。
等公事谈罢,他便陪笑开口道:“大人,贱内在里种了几品木槿花,如今木槿花盛开,贱内打算明日在家中办一场木槿花会,席面是在潦水楼预订的,唱的也是从教坊请来的,预备得还算用心…不知夫人肯不肯赏脸莅临寒舍?”
蔡一彤的妹子正是雷予宸的填房,雷予宸打算借他家做东道主,请赵县尉的夫人过去,让赵夫人见见雷家大姑娘。
赵青闻言,抬眼看向赵然。
赵然施施然走了过来,笑盈盈道:“蔡叔,还真是不巧啊,我母亲明日要我陪着去独山烧香呢!”
赵青闻言,瞪了赵然一眼,一脸肃然看向蔡一彤:“真是不巧啊!”
蔡一彤忙道:“没关系没关系!日期是可以改的,不知赵夫人何时有空?我让内人给夫人下帖子!”
赵青想了想,道:“内子在永平县大约住三四日就回来了,不如把时间安排在四日后?”
蔡一彤欢欣异常,当即同意了。
赵然最善于活跃气氛,见父亲和蔡一彤定下了日期,便和蔡一彤闲聊了起来,片刻后,他便纠结了蔡一彤、许羽衡和荣子安等人,一起去了潦水楼吃酒去了。
赵青习惯了这样的赵然,倒是没说什么,自己带了丁小五回家去了。
回家之后,赵青提都没提蔡一彤妻子要求慧雅参加木槿花会的事,而是和慧雅说起了赵然明日要送她去独山之事。
慧雅一听便明白了,低声问赵青:“阿青,是不是这几日宛县有大事要发生?”
赵青揽住慧雅,把她抱在怀里,低低“嗯”了一声。
宛县的事在他看来不是大事,可是就赵然来说,却不是小事了,所有赵青赞同赵然把母亲送走的决定。
慧雅见赵青神情凝重,便道:“我离开也好,不过阿青,你和然然也得注意安全!”
她也不想成为丈夫和儿子的拖累。
夫妻俩正在卧室内絮絮地说着话,小梅在外面禀报道:“夫人,东隔壁何娘子过来了!”
慧雅忙笑着推开赵青,立在妆镜前理了理发鬓,这才出去迎客去了。
何娘子随着慧雅进来,见李妈妈和小梅都在收拾行李,忙道:“呀,你们家难道要搬走?”
慧雅笑了:“哪里是搬家啊!明日一早我要去独山烧香,然后再去永平县亲戚家住两日!”
何娘子听了羡慕极了,埋怨慧雅道:“去独山烧香,为何不约我同去?”
慧雅忙安抚她:“我这次去独山烧香只是个由头,其实主要是为了去永平县看望亲戚。”
回到家里,何娘子让小丫鬟去看银姐儿在做什么,支走了小丫鬟,自己却进了丈夫的书房。
她丈夫包学官正在书房内打谱,见她进来,抬头看了一眼,低头继续看棋谱:“打听到什么了?”
何娘子低声笑着道:“哪里有什么?雷家的人也太谨慎了,人家孙娘子是要去独山烧香,然后再去永平县探望亲戚,说是住两日便回来了!”
包学官眼睛依旧盯着棋谱:“人家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不谨慎怎么行?”
何娘子实在是太好奇了,走到丈夫身边问道:“雷家虽说看上了赵家的小哥,可是人家是定过亲的…这样不太好吧?”
包学官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看热闹就行了!”
何娘子点了点头,道:“我这就让婆子去雷家回话。”
第二天天一亮,赵然便骑着马护送着母亲的马车出城往独山方向而去。
慧雅带着李妈妈和小梅坐在车中。
说实在话,慧雅是有些担心的,可是李妈妈和小梅得了赵然的叮嘱,陪着慧雅有说有笑的,再加上赵然隔三差五的捣乱,时间过得很快,似乎没过多久,便到了独山。
江锦按照昨日和赵然的约定,接了慧雅安置在山下别业中,派了二百名亲兵扈卫。
安置好母亲,赵然带着贵哥直奔宛县。
到了和雷予宸约定好这日,赵青依旧一大早便带着丁小五去县衙点卯去了。
赵然待父亲离开,催着贵哥去厨房准备早饭。
贵哥做早饭的时候,赵然又睡了个回笼觉,这才起床洗漱。
刘师中带着两个小厮来到赵家的时候,赵然正与贵哥一人捧着一碗胡辣汤在喝。
赵然吃得很慢,贵哥喝得很香。
见是刘师中,赵然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刘二叔,还没用早饭吧?”刘师中是他父亲的亲信刘秀中的弟弟,他自然是叫刘二叔了。
刘师中还没用早饭,便道:“没呢!”
赵然灿然一笑:“一起吃吧!”
他看向贵哥:“贵哥,给刘二叔盛一碗吧!”
贵哥屁颠屁颠去盛胡辣汤去了。
刘师中在方桌边坐了下来。他刚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就差点吐出来:“好辣!”好难喝!
贵哥:“真的难喝么?”他觉得挺好喝啊!
刘师中点了点头:“好难喝!”
贵哥:“…”
赵然大笑,贴心地拿了一根油条递给了刘师中:“二叔吃油条!”
又笑道:“二叔,自己要的胡辣汤,再辣也得喝了呀!”
刘师中:“…”
他都要被辣哭了,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赵然还这么促狭?
早饭是贵哥被赵然赶进厨房去做的,胡辣汤辣得人简直要跳起来,赵然独辣辣不如众辣辣,成功地引诱了刘师中和他一起受苦。
一刻钟之后,赵然等人一起出了门,骑着马往河街赵然的成衣店而去。
刘师中在赵然店中盘桓了大半日,到了傍晚时分,许羽衡带了两个伴当也到了。
一直到了亥时,一身光鲜的赵然、红光满面的刘师中和得意洋洋的许羽衡一起骑着马往雷氏茶楼而去。
贵哥等随从和伴当都跟在后面。
不多时走过宛县县衙,一幢灯火辉煌的大茶楼便进入众人眼帘,正是宛州最大的茶楼雷氏茶楼。
到了雷氏茶楼前面,赵然骑在马上游目四顾,在看到大红灯笼下立着的一身粗布衣服装作卖柴人的顾凌云的那一瞬间,他有些躁动得心瞬间平静了下来,俊俏的脸上笑容灿烂,潇洒地从马上下来,与下楼迎接的雷予宸拱手致意。
雷氏茶楼三楼雅间内灯火通明,中间的八仙桌上摆着精致的茶果点心,却无人有心品尝。
茶过三道之后,雷予宸命人取出了一叠银票,含笑递给了刘师中。
刘师中转手便给了赵然:“小兄弟替老哥看看!”
赵然接过这叠银票,随手取了一张,凑近八仙桌上的烛台看了起来。
刘师中、许羽衡和贵哥瞬间都屏住了呼吸。
雷予宸和蔡一彤脸上虽然都带着笑,却也有些紧张。
赵然仔细看了看,确定这是一张假银票。
他抬头微微一笑,把手中的银票摔在了八仙桌上。
在赵然摔下银票的同一瞬间,贵哥直扑雷予宸,而刘师中和许羽衡直奔蔡一彤。
雷予宸见势不妙,大吼一声:“来人啊!”
一群茶楼伙计举着刀冲了进来,却发现雷予宸和蔡一彤正在与客人缠斗在一起,根本没法加入。
刘师中和许羽衡还没制住蔡一彤,贵哥却已经擒住了雷予宸,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雷予宸颈上,逼退了众人。
茶楼的掌柜见状,早吩咐两个小伙计分别去县衙和守备府寻知县大人和守备大人。
知县李志浩接到雷予宸被擒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是点齐衙役,预备去雷氏茶楼支援。
谁知他刚率众出了县衙,便发现县衙大门已经被一群举着火把的青衣人堵住了,而为首的那人正是县尉赵卿。
去守备府报信的雷氏茶楼小伙计没跑多远,便被几个青衣人擒住了。
与此同时,城外的守备营也被江锦带着人马围住了。
李志浩此时狗急跳墙,高声道:“大伙儿上啊!”
这些衙役被他用金银喂了许久,自然听他的话,都随着他冲了上去。
双方开始厮杀。
赵然这边的战斗很快便结束了。
顾凌云贵哥擒住雷予宸和蔡一彤,顾凌云手下的禁军擒住了雷氏茶楼的打手们。
赵然与顾凌云刘师中带着人去了雷予宸家,那里是雷予宸的老巢,而贵哥则与许羽衡带着人去县衙支援赵青。
这时候县衙的战斗也快要结束了,化装混进宛县的禁军在赵青的指挥下,以绝对的优势砍杀了知县李志浩的亲信,生擒了李志浩。
赵青从马上下来,立在县衙大门口的老柳树下,丁小五举着火把站在他身侧。
李志浩被禁军捆绑着带到了赵青的面前,他嘶吼着问赵青:“贼人,你到底是谁?”
这时候火把快要烧完了,周围渐渐暗淡了下来,赵青没有答话,而是冷静地吩咐身边的丁小五:“换新火把过来!”
黑暗中藏身在柳树树冠中的仵作张显悄悄探身出来,手中握着的尖刀映着黯淡下来的火光闪了一下。
就连县衙中多年的同僚也不知道,张显其实是李志浩多年的亲信,李志浩一到宛县任上,便把他安置在县衙中做了仵作。
张显常常表现出对知县李志浩的不满,没人会想到他居然是李志浩的亲信。
贵哥带着人骑着马疾驰而至,在距离县衙还有五丈远的时候,贵哥发现赵青头顶的树冠中,似乎有刀光闪了一下。
他当机立断,从马上飞身扑了过去,在撞开赵青的同时,贵哥手中的长刀向上抛了过去。
随着一声惨叫,张显瘦小的身子从柳树树冠中落了下来,当下便被丁小五一脚踩住了。
贵哥这才起身,搀扶起了赵青:“大人,您没事吧?”
赵青摇了摇头,道:“赵然开始收网了?”
贵哥忙拱手行礼道:“禀大人,公子已经开始收网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在赵然的指挥下,在宛县经营了五年的李志浩雷予宸集团全军覆没,涉案人数达五百六十八人。
随着吏部新派来的知县和县尉的到任,慧雅依依不舍离开了宛县,随丈夫赵青和儿子赵然回了京城。
到达东京的当天晚上,慧雅便见到了永泰帝穆远洋。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八月十四了,中秋节快要到了。
这天晚上,慧雅命人在画堂春的亭子里摆上精致席面。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半空,整个画堂春笼罩在月亮的清辉之中。
碧水中央宫廷乐师的笛声和歌女的歌声飘飘渺渺,隐约传来:“…满城风雨近重阳。夹衫清润生香。好辞赓尽楚天长。唤得花黄。客胜不知门陋,酒新如趁春狂。故人相见等相忘。一语千觞…”
赵青与慧雅坐在一处,赵然陪着穆远洋坐在一处,四人围坐在亭子里的玉石桌边,一边谈笑,一边吃酒。
吃酒到了酣处,赵青凝视着身边的慧雅。
慧雅打扮素淡,满头乌发梳了上去,挽了一个百合髻,插戴着一支红宝石花簪,身上是绣梨花的桃红对襟长夹衣,下面是一条月白百褶裙,在月光下愈发显得乌鬓如云面如梨花身段苗条,清雅美丽得很。
他伸手握住慧雅的手,望着月光下的慧雅,低声道:“慧雅,我爱你。”
慧雅心中甜蜜无限:“阿青,我也爱你!”
穆远洋在对面看到了,不由暗笑道:阿青与慧雅年纪老大了,真肉麻啊!
转念间,穆远洋想起了赵然的婚事。
他深知慧雅对于赵青和赵然父子俩的影响力,因此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办法。
穆远洋故意支走赵青和赵然父子俩,而他则认真地和慧雅谈起了赵然的婚姻大事。
他看上了黄太尉的孙女,觉得此女堪为赵然正妻。
慧雅只有一个坚持:“陛下,此事得让赵然自己做主。”
穆远洋见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了慧雅,自己怏怏地去寻赵青赵然去了。
一个月后,永泰帝正式颁布旨意,赵然担任开封府尹,统揽京城一应行政、司法、民生要务。
初冬细雨中,赵青和慧雅再次抛弃了儿子赵然。
赵青则带着慧雅,前往鲁州上任去了,他这次担任的是鲁州通判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