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散步一般把东院的里里外外都看了看。
这东院总共两进,外面那进是他见客读书的外院,里面那进是慧雅将来住的内院,内外院之间由仪门相通,将来慧雅的轿子可以直接抬到仪门外下轿。
丁小四紧跟着赵青,为赵青做着介绍:“大人,这内院您不是说让在庭院里全种上梅花么?小的斗胆,全都种成了白梅,您看如何?”
赵青点了点头,道:“后院种几株红梅吧!”
丁小四记在了心里,引着赵青往内院上房走。
看着空荡荡的上房,赵青双臂环抱在胸前,标枪一般立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丁小四察言观色一番,道:“大人,下一任您不定去哪里呢,依小的之见,这房里家具实用就行,譬如松木白桦木也可以的,不一定非得摆红木黄花梨乌木之类的…”大人手中的现银原本就没多少,为了给孙大姑娘置办嫁妆又花了一些,还要收拾房子院子,家具摆设什么的不如省着来。
赵青心下黯然:成亲是他和慧雅一辈子的事,可是他却没有能力为慧雅置办全套的黄花梨家具…
慧雅是不会在意,可他却舍不得让慧雅受一点儿委屈。
他从来不是只会消沉叹息的人,很快便想出了一个法子——他在紫荆书坊后面那处宅子,江守备一直想买,跟他提了好几次,不如把那宅子卖给江守备。
反正不能让慧雅受委屈。
下午的时候,永平县东南的黄岗寺发生了一起僧人被人用石头砸死在井里的案子,赵青带着县衙三宝去黄岗寺勘查案发现场了,一直到天擦黑才回了县衙。
他刚进东厅庭院里,留守在县衙的蔡玉成就迎了出来:“大人,顾侍卫来了!”
赵青在书案后坐了下来。
顾凌云上去恭恭敬敬给他行了个礼,把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奉给了赵青。
赵青一看信封上写着“青弟亲启”四个清俊瘦削的“穆远洋体”字,不由笑了,也不用裁纸刀,直接撕开了信封,却发现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叠银票。
他诧异地把银票展开,发现都是东京长福记出的大额银钞。
东京高门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长福记的幕后老板正是当今天子承平帝,长福记也算陛下的私房钱库了,穆远洋是怎么从承平帝那里弄来这些银子的?
顾凌云这才又躬身行了个礼,一本正经地复述穆远洋的原话:“禀大人,我们府尹大人说了,阿青要成亲了,自然需要银子,可是定远侯府想必是一毛不拔的,而阿青又太清高,不屑于贪腐,我提前把礼钱给他,也算是我这做哥哥的一番心意。记得提醒阿青,千万不要忘恩负义,将来我去他家,一定要让他家孙娘子下厨给我做几味佐酒小菜。’小的传完话了。”
赵青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也感动。
他低头瞧着手中的那些银票,鼻子有些酸楚,眼睛也湿了,半晌方哑声道:“替我谢谢十二哥。”
慧雅上午的时候一直在绣花。
到了下午,她见太阳已经把院中的青砖地面晒干了,便和李妈妈一起在地上铺了一层竹席,又在竹席上铺了一层大红毡子,然后便开始缝制她和赵青成亲时用的缎被。
慧雅负责铺垫棉花。
她刚把新棉絮铺好,李妈妈却笑着道:“太厚了,得再薄一些!”
慧雅有些不解,道:“妈妈,我以前做冬天被子,也是这么厚的啊!”
“以后不一样了,”李妈妈笑眯眯道,“男人火力大,太厚了容易出汗。”
慧雅:“…”妈妈,你不是一辈子没成过亲么,怎么什么都知道?
两人正在笑谑,大门外忽然有人敲门:“奴是过路的孤身女子,行路行得口干舌燥,想求一碗水喝!”
这样的事在村子里也是常见的,李妈妈听说是孤身女子,便起身打开了大门,见外面立着一个瘦高挑的年轻女子,杏眼桃腮,削肩细腰,很是利索,只是嘴唇干得都起皮了。
李妈妈忙把她让了进来,进堂屋倒了一盏温茶给她端了出来:“姑娘赶紧喝吧!”
那过路女子屈膝行了谢礼,端着茶盏慢慢啜饮着,眼睛却时不时地落在慧雅脸上。
慧雅如今已经及笄了,却依旧是额发齐眉,乌油油的青丝挽了一个堕髻,其余全顺滑地垂了下来,一张小脸洁白如玉,大眼睛晶莹闪烁,嘴唇嫣红莹润,令人眼前一亮。
过路女子心中暗暗吃惊:真没想到这乡野之间居然有这样的陋室明娟,怪不得定远侯府的二公子赵青要娶她,怪不得二爷一心想要得到她…
她喝了几口之后,便端着茶盏和慧雅李妈妈攀谈起来。
慧雅很少说话,只是埋头飞针走线缝制锦被,倒是李妈妈和她聊了几句。
过路女子喝了茶后又郑重地道了谢,这才离开了。
慧雅待她走了,这才起身絮絮地交代李妈妈道:“妈妈,以后即使是女子叫门,也轻易不要开门,就怕是那些坏人的诱饵。咱家没有男丁,若是真的需要食水之人,尽可以去那些有男丁的人家。”
她声音低柔,语速缓慢,说得李妈妈也是信服,点头道:“慧雅,我知道了。”她应该想到的,家里只有两个孤身女子,而慧雅又生得这么美,以后是得小心一点。
装扮成过路女子的素蓁出了孙家沟,上了雇来的马车,径直往县衙驿站方向而去。
进了定远侯府在驿站包的院子,她先去洗刷一番,重新妆扮了,这才进堂屋拜见侯夫人尹氏:“夫人,奴婢在孙家沟打听过那孙氏了!”二爷不是要她拆散孙慧雅和赵青么,那她就先从侯夫人尹氏这边下手好了。
尹夫人神情淡然,拿着一把赤金拨子拨弄着香炉里的百合香,道:“说说吧!”
素蓁先是笑了,接着道:“夫人,奴婢一打听,真是吓了一大跳,这个孙氏果真是个村姑呢!”
尹夫人闻言抬眼看她,等着她往下说。
素蓁脸上带着笑,眼睛窥伺着尹夫人的反应,心里忖度着,口中道:“不仅是个村姑,先前还被后爹卖到了县里朱大户家做丫鬟,今年才赎身成了良民!”
尹夫人似在专心致志地拨香炉里的香料,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素蓁说了半日,只说得口干舌燥,见尹夫人依旧是这个模样,便不再说了,转移话题道:“不过孙氏生得真是美得很呢,奴婢还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
尹夫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枉费她以前高看赵青几分,现在看男人都一样,看女人只看那一张脸,将来有赵青后悔的。
素蓁出了堂屋,心道:尹氏一直不动声色,看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晚上临睡前,慧雅思索良久,才选出了一件月白交领兰花刺绣的长衣和一条湖蓝缎裙,又选出了赵青送她的一套赤金镶翡翠头面,预备明日梳妆。
大周朝的婚礼过程分为六个阶段,分别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明日是纳采之日,即赵青家请官媒到她家开提亲,她的妆扮得往庄重上走,不能给人轻佻的印象。
第二日慧雅起身后细细梳洗了一番,穿上提前选好的衣裙,对镜照了半日,觉得一切妥帖,心中却始终有些忐忑。
为了稳住自己的心绪,慧雅便端坐在窗前继续绣花,心情渐渐便平复了下来。
东京来的官媒崔彩珍约了永平县的官媒张银儿,一起先去见了停驻在驿站的定远侯夫人尹氏,然后又去拜见永平县知县赵青。
赵青先礼后兵,把这两位官媒震慑了一番,这才吩咐付春恒:“你去安排两顶轿子,点齐十二位弓手跟轿,护送两位官媒去孙家沟吧!”
两位官媒:“…”能让俊俏冷峻的小赵大人如此护着,倒是要看看这位孙大姑娘是何方神圣了!
第八十二章 齐大非偶
今天天公作美,天气好得很,金灿灿的秋阳高悬天际,堪称天高云淡。
两位官媒的轿子在全副武装的弓手队护送下逶迤进了孙家沟。
她们进村的派头实在惊人,没过多久,孙家沟的人就都知道官媒进村的消息了,追随围观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两顶轿子在弓手队的护送下直奔孙慧雅家,在慧雅家门前停了下来,两个头戴盖头身着紫禙子的官媒下了轿,会齐之后立在了孙慧雅家门前。
按照大周风俗,媒人也分好上中下好几等,今日前来的两位媒人,皆戴着盖头,身着紫禙子,这是上等官媒的标志,立刻引得众人议论起来。
没过多久,孙家沟的人都知道知县赵大人请官媒来向孙大姑娘提亲的消息了。
一时面上人人称羡,皆道郎才女貌,也有人暗中后悔以前不曾巴结孙慧雅。另有孙全全家,简直是如丧考妣,大白天的关门闭户,不与人来往。
慧雅呆在东暗间卧室里,听着李妈妈与两位官媒在堂屋寒暄说话,心里早已沉静了下来,只是想到成亲以后要和赵青生活在一起了,心中不免甜蜜之极。
和李妈妈商谈已毕,两位官媒便一起含笑起身,东京来的官媒崔彩珍拿出赵青临行前给的锦匣,和永平县的官媒张银儿一起打开。
崔彩珍从里面取出了一支宝光璀璨的金累丝嵌宝石凤钗,笑嘻嘻看向李大娘,道:“请大姑娘出来相看相看吧!”
李妈妈见了这支凤钗,心中欢喜之极,笑得眼睛都眯缝着,起身去请慧雅出来。
按照大周风俗,如果男方家人看中姑娘了,即拿钗子插入姑娘发髻之中,这就叫插钗子,然后双方就开始进入起细帖子定亲这个环节了。
见李妈妈进了东暗间卧室,崔彩珍低声笑着对张银儿说道:“看来小赵大人确实是看中这位孙大姑娘了,侯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小赵大人却把插钗子用的钗子都提前备好了,显见是不想出了岔子。”
张银儿颔首道:“咱们务必要小心服侍孙大姑娘,别得罪了小赵大人!”她是永平县当地人,一家老小都在知县赵青手里捏着,方才在县衙中被赵青敲打那一番,张银儿的感受可是比东京来的崔彩珍更深刻。
一时李妈妈扶了慧雅出来,彼此见礼。
崔彩珍和张银儿细细一看慧雅,心中皆喝了一声采:怪不得小赵大人如此上心,这二人恰恰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再换了谁都没有这么匹配的!
一时崔彩珍拿了那支金累丝嵌宝石凤钗插入慧雅发髻之中,插钗子一道程序算是走完。
崔彩珍和张银儿向慧雅讨了细帖子便要离开,慧雅笑着看了李妈妈一眼。
李妈妈会意,忙取了两锭五两一锭的银锭子,给了崔彩珍和张银儿一人一锭,笑着把她二人送了出去。
送走官媒之后,慧雅心情激荡,便去了后院,坐在亭子里倚着栏杆发呆。
李妈妈自去应付那些前来贺喜的人,一时热闹非凡。
到了晚间,李妈妈和慧雅聊起了给慧雅死去的母亲孙刘氏守孝的问题。大周经济发达风俗开放,一切以生者为主,因此儿女为母守孝以一年为期,慧雅母亲是六月没的,慧雅与赵青的婚期只能定在明年六月之后…
两位官媒崔彩珍和张银儿出了孙家沟,先去向县衙向赵青回话。
赵青听了,默然片刻拱了拱手道:“多谢!”
丁小五马上取了两匹玄丁香色织金缎子,给了崔彩珍和张银儿一人一匹。
崔彩珍和张银儿齐齐跪倒拜谢。
赵青只交代了一句话:“凡事妥帖,不要委屈了孙大姑娘。”
崔彩珍和张银儿笑着巴结道:“大人请放心,接下来这些都有奴等效劳!”
付春恒奉赵青之命,继续带着弓手押着崔彩珍和张银儿的轿子去驿站向定远侯夫人回话。
在一旁听了崔彩珍和张银儿的回话,素蓁都有些目瞪口呆了:事情居然进行得这么顺利?
尹夫人含笑道:“有劳了!”
又吩咐大丫鬟紫菊:“赏。”
大丫鬟紫菊便取了两个小银锞子,给两个官媒一人一个,送了她们出去。
到了晚间,尹夫人沐浴罢出来,五个大丫鬟有条不紊地侍候着她。
待尹夫人梳好发髻换上了寝衣,素蓁这才点了一盏玫瑰泼卤瓜仁茶奉给了尹夫人。
尹夫人吃茶的时候,素蓁不肯放弃希望,趁机道:“夫人,奴婢听说,说给二公子的孙氏,她死去的母亲可是有些不清白…”
她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等着尹夫人来问。
尹夫人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茶,放下茶盏之后,又接过绿梅递过来的汗巾子拭了拭嘴角,方吩咐道:“素蓁,你这几日有空的话,再去探听一番,寻些有根据的事情一一记下,不要说那些捕风捉影之事。”等孙氏进了门,这些都是她用来要挟孙氏的证据。
素蓁心中欢喜,忙答了声“是”。
赵青手段太高,做得太绝,二爷在永平县的布置被一扫而空,害得她只能孤军奋战。
因为赵青的全程监督,他和慧雅订婚的程序走得既快速又妥当。
这日官媒往慧雅家送来了赵青的细帖子。
官媒告辞之后,慧雅这才拿起赵青的细帖子看了起来。
她只扫了一眼就觉得不对了——赵青的曾祖父、祖父和父亲怎么都袭定远侯爵位?赵青不是东京小康之家出身么?
放下细帖子之后,慧雅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坐在那里,半日没有说话。
李妈妈见了,忙问道:“慧雅,这细帖子有什么问题么?”
慧雅:“…”
她看向李妈妈,低声问道:“妈妈,赵青的出身好像很了不得…”
李妈妈:“啊?”
慧雅道:“他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
李妈妈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惊还是该喜了,她既怕赵青齐大非偶,又觉得慧雅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砸中了,半晌方砸了砸嘴道:“我说呢,赵大人一看就是高门出身,那气质,那气度,当真是清贵无比…”
见慧雅蹙眉不语,李妈妈忙道:“慧雅,那你有什么打算?”
慧雅过了一会儿方道:“妈妈,你去雇个轿子,我们进城去寻赵青。”她一定要找赵青问个究竟。
第八十三章 订婚之夜
李妈妈听了慧雅的话,想了想,试探着问慧雅:“慧雅,你不会是想寻小赵大人退亲吧?我可把话说在前面了,今日人家小赵大人已经下过定了,你和小赵大人已经算是定罢亲的未婚夫妻了!”
慧雅饶是满腹心事,闻言也不由笑了:“妈妈,看把你吓的,我有那么无聊吗?”
她沉吟了一下,道:“我就是想问问他,到底为何隐瞒出身。”慧雅一直以为自己将来嫁给赵青,要做的是一个小康人家不受重视的次子媳妇,可从来没想过是要嫁入煊赫一时的定远侯府做二夫人。
慧雅一是要质问赵青,给赵青来个下马威;另外就是得和赵青一起商量一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她孙慧雅从来都不是怕事的人,只是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太舒服。
两人正在商量,西隔壁突然传出一阵凄厉的哭声,是秀梅的声音。
秀梅放声大哭:“我不去!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接着就是秀梅的爹孙定白的声音:“你不去也得去,死丫头片子,养你这么多年,不肯为家里出一点力,要你做什么?今天这张大户家,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慧雅闻言眉头微蹙,扶着方桌慢慢站了起来。
李妈妈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随着“咣当”一声,似乎是秀梅跑了出去,紧接着就是孙定白安抚人牙子的声音:“金嫂,您别急,我这就去寻她!”
听到秀梅的声音在自家大门外面响起,慧雅忙看向李妈妈:“妈妈,快去开门!”
李妈妈年纪虽大,反应却很快,当即拎着裙裾奔了出去,把大门打开,放了秀梅进来,然后“咣当”一声把大门闩上了。
没过多久,孙定白的擂门声就响了起来:“秀梅你这作死的丫头,快给我出来!”
秀梅躲在李妈妈身后瑟瑟发抖,满是泪水的眼睛望着慧雅:“慧雅姑姑,我不想去,我听人说张大户是想找人生养,我才刚十二岁…”
慧雅深吸一口气:“这件事交给我!”
她疾步走到大门边,听孙定白还在外面推门,便猛地一抽门闩。
大门突然打开,正在用肩膀扛门的孙定白收势不住,一下子跌了进来,直直跌了个狗啃泥。
秀梅本来正在哭,一见她爹这怂样,不禁也破涕为笑。
孙定白恼羞成怒,正要破口大骂,忽然想起孙慧雅如今正是知县赵大人的未婚妻,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规规矩矩地向慧雅行了个礼:“见过大姑娘。”
慧雅知卖秀梅之事张婆家已经扰攘了好几日,孙定白是卖定了闺女,便直接开口问道:“定白大哥,秀梅的身价银子你和金嫂讲好没有?”
孙定白老老实实道:“已提前讲好了,一共是十五两银子。”因为秀梅生得还算机灵,才卖了这个价钱。有了这十五两银子,再加上他娘张婆卖玉镯子的七两银子和他娘子的那些银簪子银耳环,足够买个小妾来生接香火的儿子了。
慧雅瞅着孙定白的脸,心里一阵厌恶,吩咐李妈妈道:“妈妈,去我房里拿十五两银子,秀梅我买了!”
她看向孙定白:“你去叫金嫂过来,正好拟定文书!”
孙定白愣住了,吭哧吭哧半晌,只得出去了。孙慧雅如今可是知县赵大人的未婚妻,他这小老百姓可惹不起。
人牙子金嫂得知孙慧雅要买秀梅的消息,真是打心眼里不乐意,她原本和孙家谈定身价银子是十五两,在张大户那里却说是二十两,生意做成之后,除了张大户家的赏银,她还能赚这五两的差价,被孙大姑娘这一搅和,她什么都赚不到了。
只是如今孙大姑娘身份不同以往,她实在是惹不起,因此金嫂只得陪着笑做了孙定白和孙慧雅的中人,把秀梅卖给了孙慧雅。
慧雅是个聪明人,知道小人不能得罪,收好秀梅的身契以后,又让李妈妈取了一两银子出来。
她似笑非笑看向金嫂:“不能让你白跑了!”
金嫂如何敢收?
她忙跪了下去,口中道:“小媳妇如何敢收?只望大姑娘日后多照顾小媳妇的生意就行了!”孙大姑娘到了明年可就是知县娘子了,怎么少得了侍候的人,到时候若是能得了这个门路,她以后在永平县的人牙子中可是要横着走了!
慧雅不愿意占这个便宜,还是让李妈妈把那一两银子给了金嫂。
金嫂推让了半晌,这才收了。
待一切妥当之后,慧雅吩咐秀梅道:“秀梅,你回家收拾行李去吧,明天再搬过来,以后你跟着李妈妈住在西厢房。”
秀梅心中感激,却不说话,擦干眼泪,给慧雅行了个大礼,这才跟着她爹走了。她年纪虽小,却已经打听过了,那张大户最爱糟蹋小姑娘,她若是进了张大户家,哪里还有活路?因此秀梅很感激慧雅。
她嘴笨说不出来,却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伺候慧雅姑姑,以报答慧雅姑姑的救命之恩。
这些人一离开,堂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李妈妈闩上大门过来,也有些迟疑:“大姑娘,咱们这样做,不知道是对还是错…”自从慧雅开始议亲,她特意改了称呼,尽量不叫“慧雅”,而是叫“大姑娘”。
慧雅想了想,道:“谁知道呢!不过总不能眼睁睁瞅着秀梅跳进张大户家那个火坑!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也不求做个大善人,可是这样举手之劳的善事能做还是要做的。”张大户喜欢十二三岁的童女,这在永平县从来都不是秘密,慧雅怎能明知道前面是陷阱,还看着秀梅一步步陷进去。
被孙定白这一闹,慧雅也没心情进城了,便懒懒地趴在方桌上向李妈妈撒娇:“妈妈,我饿了!”
李妈妈闻言,急急起身道:“慧雅,你想吃什么?”眼看着太阳快落山了,是该准备晚饭了。
慧雅想了想,道:“妈妈,我今日说了太多话,想吃点清爽利口的菜…先把上次我做的黄芽菜泡菜夹出来一盘,再用白萝卜和山楂糕做个珊瑚水晶卷,再做个青椒拌腐竹…至于荤菜么,切些胡瓜丝和葱丝,做个蒜泥白肉蔬菜卷;腌点排骨,做个蒜香排骨;再发点木耳,加点红尖椒做个小酥肉…妈妈,你上次不是采了些荷叶么,再做个上次你做的那个荷香叫花鸡吧…”
李妈妈听她说了一大串,本来想说“就咱俩,你要吃几道菜”,可是看着慧雅那疲累的模样,她满心只剩下心疼,哪里还会说别的?
当下便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做!”
李妈妈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慧雅做了一会儿绣活,心里依旧有些乱,便独自一人去后院散步。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西边的天空一片通红,把西边北边青山的轮廓清清楚楚地勾画出来,美得像一幅画。
慧雅弯腰在草丛里掐了朵野菊,正坐在亭子里玩,忽然听到李妈妈在外面叫她:“大姑娘,赵大人来了!”
赵青与慧雅进了堂屋。
丁小五跟着李妈妈进厨房帮忙去了。
慧雅待堂屋门上的锦帘落了下来,这才拿起那张细帖子,故意做出一副恼了的模样:“阿青,我正要找你说道说道呢!”
赵青心知肚明,当即乖乖地在圈椅上坐了下来,仰首看着慧雅:“慧雅,我错了。”反正认错是没错的。
慧雅睨了他一眼:“你哪里错了?”
赵青见她即使是嗔怒之中依旧双目晶亮,明净清澈,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灵动可人,当下原先准备的那些推搪的话全飞到了爪哇国,老老实实道:“我早该告诉你家里的情况的,只是你没问,我也就懒得说了。”他是真的懒得提家里的那些烂事。
慧雅:“…”
赵青的长相其实是有些清冷的那种,看起来高不可攀难以接近,可是如今他乖乖地坐在那里,认真地向自己解释着,慧雅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她心虽然软了,嘴却依旧很硬,抬手倒了一盏莲心蜂蜜茶递给赵青:“那你现在还懒得说?”
赵青没有接慧雅递过来的茶盏,而是就着慧雅的手喝了一口,这才道:“家里的状况我其实都和你说过了,只是说得没那么细致。先母穆夫人出身皇族,是当今陛下的堂妹,也是甘州节度使穆衡的堂妹兼表妹,穆衡就是十二哥的父亲。母亲去世后,父亲续娶了国子监祭酒严松林嫡女,即继母严夫人。因为母亲临终遗命,父亲让大哥承继了定远侯爵位,自己带着继母严夫人在沧州任上。”
他默然片刻,又补了一句:“父亲如今是沧州节度使,三弟赵勤和妹妹赵颖乃继母严氏所出,随父亲和继母在沧州任上。”
“大嫂尹夫人出身京畿尹氏,父兄都是朝中栋梁,很得大哥看重。大哥大嫂膝下只有一子,名叫子节。”
赵青这段话说得干巴巴的,可是慧雅却从中听出了不少信息。
她端着手中的茶盏,慢慢喂赵青把余下的莲心蜂蜜茶喝完,脑子里的信息也梳理清楚了,静静看着赵青,道:“阿青,成亲以后我一直跟着你在任上?”
赵青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这就好!”慧雅一下子笑了起来,“我可不耐烦日日伺候继婆婆,天天和长嫂打擂台!”
赵青腼腆地笑了:“以后你随着我在任上,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慧雅还想再问些细节,可是赵青却不愿意再说,就故意转移话题,道:“慧雅,我这几日遇到了一个案子,有些烦难,你帮我分析分析!”
听他这么一说,慧雅大感兴趣,忙道:“快说快说!”
赵青垂下眼帘,道:“永平县东南的黄岗寺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个僧人被人用石头砸死在干井里,至今我还没有一些头绪。”
慧雅想了想,道:“一般僧人被杀,要么是因为财,要么是因为色,你有没有让人查僧人死后寺中或者附近村落失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