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帝展开折子,看着上面清清楚楚的时间、地点、在场之人和贿赂数额,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林岐道:“父皇,这些人送了银子,得了税关上的官职,还不得在任期内疯狂捞钱,把自己的损失给捞回来,到时候受损的是谁?还是父皇您,这天下都是父皇的呀!”
他一脸认真:“若是父皇默许林嶂这样给您挖坑,那请父皇发布旨意,让儿臣我去出巡江南,我保证,一个月时间,我能弄到一百万两白银,比林嶂弄钱还要麻利。”
半日,洪武帝才道:“好,我答应你,派胡岫接任金水河道税务总管,只是岐儿你得和胡岫说一声,前任的事就不要追查了。”
林岐一脸诧异:“父皇,胡岫是您的人,为何要我去说?若是您答应的话,我可以推荐我的人上啊,我手里还有一大串名单呢!”
他作势要从衣袖里掏名单。
许皇后当即笑着道:“你这孩子,非要挤兑你父皇么!”
林岐甜甜一笑,过去挤在许皇后和洪武帝中间坐下,撒娇道:“我一夜没睡,好饿啊,父皇母后陪我用早膳!”
洪武帝满心的烦恼都被林岐的亲近给驱赶到了九霄云外,笑得眼睛眯着:“好好好,父皇母后陪岐儿用早膳。”
用罢早膳,林岐陪着许皇后送走洪武帝,母子俩又一起回了福宁殿。
许皇后在凤榻上坐定之后,看着林岐,眼中满是感慨:“小凤凰,你今日可是行了一着险棋。”
林岐挑眉:“哪里险了?胡岫是父皇的人,又不是我的人;是林嶂收受巨额贿赂,又不是我收受巨额贿赂?我怕什么?”
林岐洒然在一边的紫檀雕花圈椅上坐下:“我忙了这么一大圈,都是为父皇、为天下做了嫁衣裳,父皇和天下都应该感谢我。”
许皇后一想,发现小凤凰说的居然很有道理,不禁笑了起来,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小凤凰,你想要母后送你什么礼物?不如母后去求了你父皇,礼聘周姑娘做你的太子妃?”
林岐脸上的笑渐渐消逝。
他垂下眼帘,把玩着自己的衣带,问道:“母后,今日还要去延寿宫给太后请安么?”
许皇后点了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
又道:“大苏嫔为你父皇生下一个小公主,如今小公主养在太后宫中,颇为康健可爱,你父皇也常常去延寿宫看望小公主的。”
林岐抿了抿嘴:“母后,我陪你去给太后请安。”
虽然下着雨,苏太后却也没免了皇后和宫里众嫔妃的请安,大清早的,后宫有头脸的嫔妃就在许皇后的带领下,来到了延寿宫,给苏太后请安。
延寿宫正殿里灯火通明,却空荡荡的,苏太后还在寝殿没有起身。
许皇后是早习惯了的,默然带着众嫔妃在正殿上等着。
此时苏太后正端坐在妆台前。
苏贵妃亲自服侍,指挥着兰女官等女官宫女服侍苏太后梳妆打扮。
苏太后头发已经花白,脸却保养得甚好,肌肤甚是细嫩,不笑的话,一点纹路都不显。
妆扮完毕,苏太后饮了一盏人乳,戴上全套的宝石头冠,穿上礼服,这才扶着苏贵妃和大苏嫔的手离开了寝殿。
一到正殿,大苏嫔便悄悄走到许皇后身前,屈膝褔了福,然后进入许皇后身后的嫔妃队伍。
苏贵妃笑容甜美,扶着苏太后在宝榻上住下,自己顺势立在一边。
许皇后带领众嫔妃给苏太后行了礼,然后开始静听苏太后训话。
苏太后这段时间心中得意,训话就有些长,从汉宫的班婕妤讲到唐代的长孙皇后,滔滔不绝,偏偏枯燥无味。
许皇后基本上一夜没睡,这会儿就有些支撑不住,恰在此时,外面太监唱道:“皇太子到——”
苏太后的长篇大论戛然而止:林岐不是在千里之外的甘州么?他什么时候回京城的?他又要搞什么破坏,坑什么人?
不待苏太后想明白,头戴玉冠,身穿杏黄纱袍,腰围碧玉带的林岐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端端正正拱手行礼:“给太后请安!”
众嫔妃的视线都聚在了林岐身上:
皇太子依旧是宫中最俊美的少年啊!
啊,皇太子笑得好甜好可爱!
皇太子他是不是在看我?
皇太子是不是又长高了?肩膀好像也更宽了,更像男子汉了......
这样的美少年,单是看看,就让人神清气爽啊!
苏太后看到林岐,从来都不觉得神清气爽,只觉得胸口发闷。
她皱起了眉头:“你不是在西北么?怎么回京了?”
林岐一脸焦急:“启禀太后,孙儿听说母后身子不适,甚是忧心,这才赶了回来。”
他看向许皇后:“母后,您怎么样了?”
许皇后顺势晃了晃,道:“本宫只觉头目眩晕,眼前发黑......”
林岐忙上前扶住了许皇后,满是焦急:“快传太医!”
又看向苏太后:“太后,母后身子不适,孙儿先送母后回福宁宫!”
不待苏太后反应过来,林岐已经一阵风般扶着许皇后出去了。
正殿内鸦雀无声,众嫔妃都看向苏太后。
苏太后抬手扶住额头,叹息道:“哀家也有些不适......”
她得赶紧病倒,这样就可以逼许皇后侍疾了。
太医很快赶到福宁宫给许皇后看了脉息,言之凿凿说许皇后需要静养。
林岐办事效率极高,当即禀了洪武帝,然后亲自送许皇后前往金明池行宫静养。
等许皇后在金明池行宫的临水殿安顿下来,宫里才传来了苏太后病倒的消息。
许皇后立在临水殿前,看着前方烟波浩渺的金明池,不由笑了,和王云芝说道:“还是有儿子好,儿子和娘贴心。”
苏太后大约是为了折磨她,牢牢抱着“以孝治天下”这个匾额,隔几日就要病一场,要她带着众嫔妃轮流侍疾,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还是小凤凰聪明,没等苏太后病倒,就先让她“病了”,这下她可以在金明池行宫过些安逸日子了。
延寿宫里,苏太后正卧床装病,苏贵妃和大苏嫔在一边服侍。
苏太后咬牙切齿:“林岐这小崽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回来就给哀家添堵!”
苏贵妃道:“林岐一向狡诈,让人防不胜防——他怎么还不死!”
苏太后是她的嫡亲姑母,大苏嫔是她的庶妹,在这两个人面前苏贵妃没什么忌讳,咬牙切齿地诅咒着:“林岐早些死了吧!”
这时候外面传来兰女官的声音:“启禀太后,夏公公回来了。”
延寿宫总管太监夏飞弓着身子走了进来,拱手行礼:“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苏嫔娘娘,大事不好,庆王殿下的差事被人给抢了!”
苏太后一下子坐了起来:“怎么回事?”
夏飞用衣袖擦了擦汗,道:“陛下刚刚颁布的圣旨,着户部侍郎胡岫接任庆王殿下的金水河道税务总管一职......”
苏太后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庆王刚让苏贵妃给她送来了五万两银子,可见这差事油水之丰厚,怎么这么快就被人给抢走了?
苏贵妃气得俏脸通红:“到底是怎么回事?庆王不是做的好好的么?”
夏飞忙不迭道:“启禀贵妃娘娘,小的不知。先前任命庆王殿下为金水河道税务总管时,内阁整整拖延了十日;这次陛下让胡岫接任金水河道税务总管,内阁只用了半个时辰,就通过了此议,如今圣旨已经发出去了......”
相对于上次洪武帝任命庆王林嶂担任金水河道税务总管时内阁的拖沓延迟,这次内阁效率惊人,户部侍郎胡岫调任金水河道税务总管的旨意一传下来,内阁就通过并呈交洪武帝批准,然后由六科校对下发了下去,所用时间不过两个时辰,根本没有给苏太后苏贵妃及其背后的镇南侯苏家反应时间。
苏太后咬牙切齿道:“定是林岐那小崽子搞的鬼,哀家就知道,他一回来,准没好事。”
苏贵妃恨恨道:“姑母,这林岐留不得了,咱们——”
苏太后咳嗽了一声,道:“都退下吧!”
众人都退了下去,寝殿里只剩下苏太后和苏贵妃。
苏太后思索了良久,这才道:“说吧,你有什么法子除掉林岐。”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谋杀(2)
离开这么久, 东宫还是旧日模样。
林岐不肯让人帮他打伞, 自己打着油纸伞走进东宫。
红墙黄瓦, 雕梁画栋, 俱在雨中静默着。
李越迎了上来:“殿下, 寝殿和东暖阁都收拾好了。”
林岐脚步不停:“去东暖阁吧!”
寝殿太大太空了,他还是喜欢在东暖阁歇止。
待似锦嫁过来, 再和她商议住在哪里, 似锦愿意住哪里, 他就跟着似锦住哪里。
林岐醒来, 已经是傍晚时分, 外面雨早停了。
李越和李涵进来服侍,见皇太子坐在床上发呆,跟个懵懂的小孩子似的, 心里莫名有些怜惜, 低声道:“殿下,大苏嫔那边传了话来,说太后和贵妃痛恨殿下, 在寝殿内破口大骂,怕是近来会有所行动。”
“她们骂我呀......”林岐这才清醒了过来,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不骂才不正常。
李越端了一盏温开水, 奉给了林岐。
林岐接过茶盏,慢慢喝了几口,彻底清醒了过来, 开始起身洗漱。
李越一边在一边服侍,一边用极低的声音道:“陛下似是有所怀疑,这些日子与镇南侯推荐的道士白灵素颇为亲近,甚至允许白灵素在宫内开炉炼丹。”
林岐闻言一愣:“炼丹?炼什么丹?”
李越轻咳了一声,道:“殿下,自从服食了白灵素炼的丹药,陛下又可以宠幸嫔妃了,如今宫里又多了几个新晋封的嫔妃。”
林岐这才明白了过来,自己这位父皇在女=色一道上可真够执着的,为了能宠幸嫔妃,居然独辟蹊径,开始服食丹药。
他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最后恨恨道:“随便他。”
父皇若是他儿子,林岐非要好好揍他一顿,直到把他打得悔改,让他好好爱惜自己,不再作妖。
穿好衣服,林岐吩咐道:“派人好好看着延寿宫和御景殿的动静。”
御景殿正是苏贵妃居住的宫殿。
李越答了声“是”。
林岐穿好衣服,看了看时间,起身去了东华殿。
周胤和户部尚书宋启翎在东华殿内一边下棋,一边等着皇太子。
听到太监通报皇太子到了,周胤和宋启翎起身迎接。
林岐态度很是温和,上前一步,扶起两人道:“周先生,宋大人,不必多礼。”
周胤一边打量林岐,一边缓缓道:“待会韩首辅要带着刑部尚书张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钱大人和大理寺卿欧阳大人来见殿下。”
陛下不管别的如何,在培养太子一事上还是颇为用心的。
太子一回京,陛下就吩咐韩朝引着三法司的人来见太子,让太子用三个月的时间熟悉三法司的运行机制。
林岐微微颔首,道:“父皇也和我说过了。”
他话音刚落,首辅韩朝就带着刑部尚书张涵之、都察院左都御史钱涌进和大理寺卿欧阳长明过来了。
周胤陪着太子等人在东华殿议事,一直忙到了深夜,这才乘着马车回了梧桐里。
周夫人亲自服侍周胤更衣洗漱。
待周胤换了衣服在明间罗汉床上坐下,她又奉上了一盏参茶,随意地和周胤聊了几句,这才开口问道:“子承,今日卫国公夫人过来作客,和我说了一件事。”
周胤端着茶盏:“何事?”
周夫人款款道:“卫国公府前些时候把嵩岳街的一套临街铺面加两进院子的大宅子给卖了,总共卖得一万两千两现银。卫国公夫人今日告诉我,买家正是似锦,中间人请的是崇宁公主。”
她看向周胤:“似锦如何会有这么多现银?”
周胤想了想道:“似锦买卫国公府嵩岳街宅子的事我知道,这些银子有一部分是她的陪嫁,我提前给她了;还有一部分是安国公府许二姑娘留给她的。”
周夫人惊讶极了:“许二姑娘为何给似锦那么多银子?”
周胤放下茶盏,道:“许二姑娘年纪轻轻就没了,也许是念着似锦陪伴多年,给她留一些念想。”
周夫人一想到似锦居然能一下子拿出一万两千两现银买宅子,就觉得胸口有些闷。
她拨弄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道:“对了,今日秦夫人的娘家侄子乔夙,过来西宅探望似锦了。”
周胤决心把话都和妻子说透,免得她多想:“似锦买嵩岳街的宅子,就是打算和乔夙合开专卖黔州草药的药铺加药坊。似锦银子不够,特地把六样皇后娘娘赏她的翡翠摆件给了我,从我这里借了六千两银子,年利三分,是请蔡羽之做的保人。”
周夫人简直目瞪口呆:“似锦......似锦的心还真大,她不怕赔了?”
哪里有未婚的姑娘家,一心一意想着做生意,而且第一桩生意就投这么多银子?
周胤温和地笑了,道:“阿琳,有的人天生就爱冒险爱做事闲不住,似锦就是这样的人。即使这桩生意她赔的血本无归,她那里还有不少皇后娘娘的赏赐,典卖一件,就够她过好几年了,你何必为她担心?”
他握住了周夫人的手:“再说了,我是她的爹爹,总不能看着她饿死?你就放心吧,以后不用管西宅的事,似锦自己心里有谱。”
周夫人虽然不再提此事,到底还是接受不了,心道:一个未婚姑娘家,居然要抛头露面做生意,到底不体面,以后得小心一些,让倩兮盼兮少往西宅去,免得声名上受了似锦连累。
似锦自己没法子经常出去,便让素心管银子,孙秀跑腿,乔夙设计,让他们三个人一起修缮嵩岳街的铺面和后院。
乔夙和孙秀都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不过二十天时间,就从素心的手里花出去二百六十两银子,把嵩岳街的铺面和后面的药坊都修缮完毕。
忙完这些,乔夙就带着孙秀前往黔州收购药草去了。
似锦前世是做过生意的人,知道在这街市上做生意,必须得有一个妥当的靠山,便预备开业那一日,寻几个有些势力的人前去捧场。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凤凰。
可是美滋滋想了一会儿,似锦自己又给否定了——她若是敢请小凤凰,没过几日,庆王和苏氏那边的人就敢把她药铺的招牌给砸了,夜里泼了油,把她药坊给烧了。
想到这里,似锦才意识到,自从上次夜里给小凤凰过生日,她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见小凤凰了,也没有一点小凤凰那边的消息。
意识到这一点,似锦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起身出了屋子,在院子里踱步。
如今刚入八月,似锦这庭院里依旧花木葱茏,一株早桂甚至开了花,小小的嫩黄的桂花散发着甜甜的幽香。
似锦揪了几粒桂花,放在鼻端一边轻嗅,一边计算着时间。
那夜小凤凰离去时已过了子时,算是七月初三了,今日已经是八月初五了,也就是说,她足有一个月没见小凤凰了。
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似锦没想小凤凰时倒也罢了,如今一旦想起,心里就如同藏着一个小猫咪,不停地拿它的小猫爪轻轻抓挠,痒得不得了。
她实在是忍耐不住,便吩咐小丫鬟幽客:“你去问问孙妈妈,看爹爹有空见我没有,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爹爹。”
幽客离开之后,似锦取了一个白玉瓶,在庭院里剪了些花木瑞草,最后选了一枝红叶,一束白菊,几棵秋草,插入瓶中,组成了一套秋景花艺。
幽客来去如风,很快就回来了:“姑娘,老爷请您过去呢!”
周胤正在临摹古画,见似锦抱着一个白玉瓶过来了,颇有兴致看了过去:“似锦,你插这花艺有何名目?”
似锦道:“爹爹,这叫‘林下醉秋华’。”
她把白玉瓶放在书案上,细细解释道:“一枝红叶,搭配着两朵素菊,再加上几棵秋草,是不是颇有野趣,正合林下醉秋华的意境?”
父女俩聊了会儿插花,又品了品闽州贡茶,然后似锦才把话题引到了小凤凰身上:“爹爹,皇太子回了京城,您是不是又开始给他上课了?”
周胤含笑看了似锦一眼,道:“如今陛下爱好修道炼丹,把政务都交给了皇太子。皇太子要负责的事情太多了,哪里有时间上课。”
似锦见爹爹不肯多说,便又试着问道:“爹爹,庆王殿下已经回京了吧,他如今怎么样了?”
小凤凰果真是说到做到,第二天旨意就颁布下来,庆王的金水河道税务总管一职,由户部侍郎胡岫接任了。
周胤端着茶盏饮了一口,乐滋滋道:“庆王已经和新任总管胡岫做了交接,回了京城,如今和平王、宁王、献王、永王一起在文华阁读书。”
似锦想象了一下已经成年的庆王,和几个年纪尚小的弟弟一起拘在一起读书的情景,觉得他怕是憋屈得慌,便道:“爹爹,庆王和苏家,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吧?”
周胤神情严肃起来:“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太子殿下须得小心谨慎。”
他忽然道:“我有一个门生,叫何青,现如今担任临清税关的主事,以鼻子灵敏著称。何青给我写了一封信,今日信才到京城。他在信中说庆王回京时,座船经过临清税关,他带着人上船检查,在船舱里曾闻到隐约的奇怪味道,再要细查,却被庆王的人给赶走了。”
似锦忙问道:“爹爹,他有没有说是什么样的奇怪味道?”
周胤道:“何青悄悄用手在舷板上蹭了蹭,手上蹭到了一种油脂,他蹭到了纸上,给我寄了过来。”
似锦忙道:“爹爹,让我看看!”
周胤起身,在一边的架子上翻找了一会儿,把那封信找了出来,递给了似锦:“你自己看吧!”
似锦从信封里抽出了几张叠在一起的信纸。
最下面那张信纸上没有写字,却有一处似浸了油一般,有点透明。
似锦闻了闻,却发现不是家常使用的那些油,比如豆油、麻油和桐油之类,而是一种散发出从来未曾闻过的奇怪味道的油。
她想起前世曾有西域商人带了一种叫猛火油的油液来京城,在她的铺子里推销,说这种猛火油点着之后,火势极大,水泼不灭——这纸上的油脂,会不会就是猛火油?
似锦那时候嫌这种猛火油数量太少价钱又贵,再加上她的布坊使用木炭做燃料,成本也不算高,便没有购买。
若真是猛火油,庆王带猛火油回京做什么?
想到这里,似锦忙道:“爹爹,这封信能不能给我?”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谋杀(3)
周胤看了女儿一眼, 把信封给了似锦:“好了, 你拿去吧!”
他是似锦的爹爹, 自然要为女儿考虑。
似锦聪明灵慧, 应该能由此猜到庆王怕是要利用猛火油坑害皇太子。
他且不说, 看似锦会怎么做。
回到西宅,似锦叫来春剑, 吩咐道:“你去金石街一趟, 和李青说,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他, 让他来这里一趟。”
在她心中, 没有人比小凤凰更重要。
想到庆王和苏家有可能打算用猛火油伤害小凤凰,似锦恨不得把庆王和苏家的人全都泼上猛火油点燃,一个个烧成焦炭。
林岐今日在大理寺忙碌了一日, 傍晚的时候才回了东宫。
他刚脱去常服, 换上似锦给他做的便服,李涵便来通禀,说庆王带着四个弟弟平王、宁王、献王和永王过来了。
林岐起身去迎。
他虽然讨厌庆王, 可是该讲的体面还是要讲的。
庆王自从回到京城,就被洪武帝拘在文华阁陪着这些弟弟读书,每日学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类伦理道德,都快要被烦死了。
今日下午的课更是无聊, 是大儒朱超逸讲的《孝经》,庆王实在是忍耐不住,便以去向太子求教学问为借口, 向朱超逸朱老先生请了假,带了四个弟弟去了东宫。
一进东宫大门,宁王林嵘就感叹道:“东宫好漂亮啊!”
庆王酸溜溜道:“对啊,咱们兄弟都比不上人家太子,谁让人家会投胎。”
引路的小太监正是李涵。
李涵似没听见一般,颇为周到地引着庆王兄弟五人继续往前走。
宁王继续道:“东宫铺地的砖,怎么和我王府不同?”
庆王等人都看向地下铺的地砖,发现地砖呈现细腻的黑色,瞧着墨玉一般光滑,踩上去却不但不滑,而且没有什么声音。
平王林峥瞅了宁王一眼,道:“东宫地上铺的是御窑烧制的砖,和父皇勤政殿的砖一样,林嵘你装什么装呢!”
宁王被林峥抢白了一通,脸有些红,不吭声了。
庆王哼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这时林岐已经在正殿的台阶上候着了。
他微微一笑,下了台阶迎接。
庆王虽然桀骜,却因被次辅赵贡修理过,因此见了林岐,老老实实带着四个弟弟拱手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林岐笑了:“自家兄弟,不必客气,请!”
在正殿喝了一会儿茶之后,平王林峥觉得大家都规规矩矩扮演君臣兄弟,怪无聊的,便提议道:“二哥,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林岐想了想,道:“我带你们去西偏殿看看。”
除了庆王林嶂比林岐大,其余四个弟弟里,最大的平王林峥,今年十六岁了;其次是宁王林嵘,今年十五岁;献王林峻和永王林峡,今年都是十二岁。
林岐从十岁到现在,要么是跟着先生读书习武,要么是跟似锦在一起,还没怎么和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在一起玩过,他也不知道如何陪这几个弟弟玩,索性带着他们去了西偏殿,教他们几个做沙盘。
他动作干脆利落,一边做一边解说着,很快就用石青色胶泥做了个假山,又拿着银镊子,小心翼翼地把用桐油浸过的松枝柏叶一个个粘了上去,然后又拿了一支极细的笔,蘸了些红颜料,却不题字,而是让弟弟们猜:“你们猜猜我做的是什么山?”
平王林峥、宁王林嵘、献王林峻和永王林峡都好奇得很,盯着看来看去,想猜一猜到底是哪座山。
庆王林嶂懒得搭理这几个弟弟,自己在一边玩手指头,可是见这几个小的都被林岐吸引去了,他又有些酸溜溜的,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
永王林峡猜测道:“二哥,我瞧着像是父皇勤政殿后面的艮岳。”
献王林峻佩服得很:“二哥做的太精巧了,的确是艮岳,只是二哥还未题字罢了!”
平王林峥道:“二哥脑子聪明,做什么都是又快又好。”
宁王林嵘见别的兄弟都夸过了,不好落于人后,便也走心地夸了一句:“二哥制作的艮岳,与真的艮岳一模一样,堪称具体而微者也。”
林岐觉得四个弟弟,顶数林嵘夸的话深得自己的意,得意洋洋道:“我是按照一百比一比例还原的艮岳。”
他含笑提笔重新蘸了些红颜料,在一面“石壁”上写了两个字瘦金体字——“艮岳”。
这下四个弟弟都鼓起掌来——他们真的都没想到林岐居然这么厉害,还有这一手。
他们先前都觉得林岐之所以受宠,一出生就是皇太子,而且地位稳固,父皇从未有过废太子之意,一是因为他会投胎,投到了许皇后肚子里;二是因为林岐长得好看,谁见了他那张脸都忍不住对他好。
现如今真的在一起玩了,他们才发现,林岐是真的优秀,性格也很好。
兄弟五个越玩越开心,越聊越投机,就商议着一起吃酒,然后再去东宫演武场练习射箭。
庆王一个人被孤立在一边,却也不肯离开,见林岐带着四个弟弟去东暖阁吃酒,便也跟了上去。
吃酒的时候,庆王貌似不在意地问了一句:“二弟,再过十日就是中秋节了,今年宫里的中秋夜宴你参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