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似锦的衣箱里不但有披袄,还有两件皮袄——一件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一件娇绿缎面雪狐皮袄,都是许凤鸣给她的。
只是前世她为了在周胤面前博取同情,特地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绸面披袄去见周胤。
这一世可不能这样了,周似锦笑容灿烂吩咐春剑:“春剑,把那件娇绿缎面雪狐皮袄拿出来。”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那个海獭卧兔,也拿出来。”
片刻后,周似锦从东暗间卧室出来,孙妈妈见她戴着海獭卧兔,挽着一窝丝杭州缵,插戴着一支碧澄澄的翡翠簪子,穿着件娇绿缎面雪狐皮袄,打扮的小花仙也似,不由心里暗惊,却不肯多言,打着灯笼引着周似锦往外书房去了。
外书房依旧是周似锦记忆中的样子,一进黑漆大门,迎面便是一座假山,就着灯笼光,可以看到假山上盘绕着苍绿的藤萝。
院子正中铺着十字青石甬道,东北角种着一片竹林,竹叶在夜风中瑟瑟作响。
孙妈妈让春剑陪着周似锦在廊下候着,自己进去通禀。
周胤正在看信,抬头见孙妈妈走了过来,便低声道:“妈妈,那孩子......瞧着怎么样?”
孙妈妈凑近周胤,轻声道:“老爷,大姑娘生得倒是像您......只是瞧着衣服首饰甚是华贵......”
周胤眉毛一挑:“她一直在安国公府二姑娘身边侍候,许是许二姑娘赏她的。”
孙妈妈忧心忡忡:“老爷您还是自己看吧,我去请大姑娘进来。”
周似锦立在廊下,看着红漆栏杆外的竹林,思索着待会儿如何应对。
孙妈妈掀开门上锦帘,轻声道:“老爷请大姑娘进去。”
书房是一个大通间,十分宽敞轩朗,一座比人还高的赤金枝型灯照得满室如同白昼。
一个约莫二十八=九岁的俊美青年正在书案后端坐着。
这漂亮青年便是周似锦的亲爹,洪武九年的探花郎,当朝吏部侍郎,洪武皇帝的心腹,即将过三十岁生日的周胤。
周似锦看着眼前年轻俊美的周胤,想到她去世前周胤被贬谪边陲,才四十岁却已经两鬓斑白,不由心中感慨万千。
她垂下眼帘,端端正正行了福礼:“似锦给父亲请安。”
听到周似锦自称“似锦”,正是自己当年和兰氏商议好的名字,周胤心中一阵酸楚,低声道:“起来吧!”
又指着书案东侧的鸡翅木雕花圈椅道:“先坐下。”
周似锦答了声“是”,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屋子里很静,旁边掐丝珐琅的三足香炉正燃着香料,带着松柏气息的清雅香气若有若无氤氲着。
周胤细细看着周似锦,发现她长得很像自己,尤其是眼睛最像,又圆又大,亮晶晶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慕孺之意,不由心里一软,声音不由自主温和了下来:“以后府里就是你的家了,要孝顺你的母亲,友爱两个妹妹和弟弟,跟着你母亲学学如何管家,针黹女红也不要落下......”
女儿已经十四岁了,说亲的事该提上日程了,也该跟嫡母学着管家了。
周似锦起身,恭谨地答了声“是”。
她这个亲爹,虽然偏心嫡出的周韶、周倩兮和周盼兮,对她这私生女却也不错,满足她的愿望,让她嫁入高门,又暗中给了她五千两银子的私房——要知道,京城一般的高门庶女出嫁,能陪送一千两就算不错了。
前世出嫁后,她回来哭了好几次,花样百出闹着让周胤想法子提拔孙浴泉。
后来周倩兮和周盼兮出嫁,她妒忌两个妹妹嫁得好,觉得爹爹偏心,再加上每次回娘家都不受待见,便很少回去。
待到孙浴泉承了爵,她成了威远侯夫人,孙浴泉又仕途得意,她与娘家的往来越发稀少起来,倒是爹爹借口顺道,主动来看了她好几次。
没想到爹爹一朝失势,孙浴泉就对她动了手......
看到周似锦眼中的泪光,周胤眼睛湿润了,道:“你的两个妹妹都随着先生读书,你也和两位妹妹一样在桃夭阁读书吧!”
周似锦蓦地想起前世自己在桃夭阁与周倩兮周倩兮一起读书的情景。
周倩兮周倩兮倒也没别的,就是不理她。
她说话,她们就当听不到。
当时周似锦觉得自己特别孤独痛苦,后来经历的人和事多了,想起那时候的孤独和痛苦,她却觉得不过如此,真是太幼稚太无聊了。
你们不理我,那我也不理你们好了。
如今重活一世,她更是不放在心上了。
见周似锦状似沉思,周胤忙又问道:“先前识字么?若是不识字——”
周似锦忙灿然一笑:“爹爹,我在安国公府,八岁开始就随着我们二姑娘读书,先随着周群周先生读了两年,又跟着和墨尘和先生读了四年。”
周胤闻言,神情顿时凝重起来:“是泽州名士周群和被称为‘帝者师’的和墨尘和先生么?”
周似锦笑盈盈点头:“对呀!”
周胤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笃笃”敲了好几下,心中着实惊讶。
安国公许继顺手握兵权镇守边陲,又是许皇后的嫡亲兄长,他的女儿虽然身份贵重,却也不过是深闺女子,哪里用得着和墨尘这样的老师。
让和墨尘这样的国士去教授一个深闺女子,实在是暴殄天物......
难道安国公对这个女儿,有特别的期许?
想到这里,周胤看向周似锦,转移了话题:“似锦,你明年就要及笄,爹爹会叮嘱你母亲,给你寻一门好亲事的。”
☆、第四章 谈心
周似锦闻言,眨了眨眼睛。
前世周胤这样说时,她含蓄地表明自己想要寻一门好亲事,体体面面嫁过去。
然后就嫁给了人面兽心的孙浴泉。
重活一次,她怎会重蹈覆辙?
她手里那么多银子和珠宝首饰,为什么要嫁人?
前世她的嫁妆不但为孙浴泉在官场疏通打点,供应阖家大小的花用,还用来养活孙浴泉的外室和子女,最后她死了,那些首饰珠宝和陪嫁田产怕是都落到了刘氏那老太婆及孙浴泉小刘氏那对狗男女手里了。
有这么多银子,她这辈子吃吃喝喝玩玩,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岂不是更美妙?
不过周似锦毕竟是经历过一番世事的人,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钱而无庇护,无异于幼儿抱赤金行于闹市,下场绝对会很惨。
她最信任的人便是许凤鸣,靠天靠地靠别人,还不如去靠许凤鸣,起码许凤鸣不会用她的银子养小妾喝花酒......
周似锦思索的时候,周胤也在细细打量周似锦,见她首饰衣饰华贵,有些吃惊,略一思索,轻声道:“似锦,你在安国公府过得怎么样?”
周似锦已经打定了主意,抬眼灿然一笑:“爹爹,我在安国公府很好。我八岁便在许二姑娘身边侍候,她待我特别好,把我当亲妹妹看,衣服首饰都拣好的给我。”
她大大的杏眼亮晶晶:“爹爹,亲事是结两家之好,讲究的是双方身份地位相当,我的身份我自己知道,我不想高攀别人,这样的话,即使嫁过去也被人看不起。”
周胤没想到周似锦才十四岁却已经如此清醒,不禁笑了,柔声道:“爹爹的门生里倒是有几个人品出众,家境却贫寒些的,到时候好好相看一个,大不了爹爹多给你些陪嫁。”
到底是父女血脉相连,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周似锦,却似周似锦一直养在他膝下一般,心中满是疼爱。
周似锦见周胤明明还很年轻,和自己说话却如此老气横秋,不由觉得好笑,想要笑,却又觉得有些酸楚。
她抬眼看向周胤,杏眼圆溜溜:“爹爹,您能给我多少陪嫁?”
周胤见她傻乎乎的直接问陪嫁,心中不由满是怜惜,温声道:“反正有爹爹在,不会让你过穷日子的。”
听了周胤这句“反正有爹爹在,不会让你过穷日子的”,周似锦鼻子酸酸的,想起了前世周胤被贬谪边陲之事,想起了周胤临行前见她时两鬓的白发......
周胤被贬,原因极为复杂,可是最根本的便是他是洪武帝的宠臣,如今的皇太子林岐继承帝位后,周胤并没有向新帝靠拢。
若是这一世,爹爹能提前向皇太子林岐靠拢呢?
安国公府可是皇太子的臂助,而许凤鸣则是皇太子的亲表妹,也许可以以此为契机,让爹爹与安国公府渐渐交好......
想到这里,周似锦心里有了底,抬眼看向周胤,认认真真道:“爹爹,许二姑娘待我恩重如山,我寻思着,这世上除了您,再也没人像她那样待我好了,我不想嫁人,我打算以后继续追随许二姑娘,在她身边侍奉。”
周胤:“......”
他皱着眉头:“似锦,你的意思是......做许二姑娘的陪嫁?”
这孩子是真的傻了啊,哪有女孩子不想嫁一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生儿育女,琴瑟和谐,反而不想嫁人想要孤独终老。
周似锦用力点了点头,笑盈盈道:“若是许二姑娘嫁人,我就随着她过去,帮她管理家务;若是她不嫁人,我就陪伴她,做她的女清客。”
反正她再不想嫁人了。
想到和孙浴泉的十年婚姻,她有些泛恶心,忙低头用手遮了遮鼻子,压下这股恶心恶气。
如今提到嫁人,她就隐隐地泛恶心。
周胤眉头紧蹙,看着眼前这个极肖自己的小怪物,简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劝说好了——这想法也太奇怪太离经叛道了!
他刚要开口喝斥,可是转念想起那位许二姑娘的老师竟是被先帝赞为“帝者师”的和墨尘,不由沉吟起来。
当今洪武帝在先帝诸皇子中并不出众,最终能够脱颖而出登上帝位,手握兵权镇守西北的安国公府功不可没,洪武帝对发妻许皇后一向敬爱顺从,登基不久就下诏立许皇后所出的皇次子林岐为太子。
这些年来,纵是许皇后性情孤僻怪异,沉溺修道;即使皇太子林岐体弱多病,鲜少露面,洪武帝也从未有废太子之意......
让女儿拜和墨尘为师,难道安国公是打算让许二姑娘入东宫做太子妃?
难道许二姑娘是打算让似锦随她入东宫做女官?
想到这里,周胤眼神复杂看向周似锦,见她大眼睛亮晶晶,满是期待看着自己,不由心里一软——这孩子的眼神真是像小猫小狗,清澈简单,让人简直不忍心和她说重话。
这孩子跟他长得太像了,而且这些年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明明都十四岁了,却纯真简单如小动物,她真的适合宫廷么?
想到这里,周胤尽量让自己平和一些,温柔一些:“似锦,这件事以后再说——你手头紧么?缺不缺钱?”
周似锦老老实实道:“临出发,我们姑娘给了我好些银票呢!”
她拿出荷包,掏出一叠银票让周胤看:“爹爹,足足有六千两呢!”
前世她可没敢让周胤知道她手里有这笔银子。
周胤:“......”
安国公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安国公府的那位许二姑娘,到底是什么打算?
周似锦的目的便是让周胤迷惑,让周胤误会。
她这个爹爹看着像个不谙世事的漂亮公子哥儿,可是一个公子哥儿能高中探花?能在不群不党四边不靠的情形下年纪轻轻就做到吏部侍郎?
前世周似锦观察了十一年,得出的结论便是她这爹爹心思深沉,老谋深算,也就是说凡事想得多,明明很简单的事,却要往深处去想去考虑去谋划。
她就是想让周胤多想。
前世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景和帝做皇太子时未曾娶太子妃,登基之后也未曾立后。
周似锦曾暗地里想过,若是许凤鸣没有早夭,会不会嫁入东宫做太子妃?
因此她故意这样误导周胤,以免周胤像前世一样,尽心竭力替她谋划亲事。
这会儿见周胤果真想多了,周似锦心中得意,忙又道:“爹爹,我不要银子。我喜欢读书,您让我挑选些书拿回去读吧!”
她不打算老在嫡母面前蹦跶招嫡母烦,因此想要闭门读书,争取父亲和嫡母的好感,然后待明年三月许凤鸣一进京,她就去寻许凤鸣。
周胤闻言,果真喜欢,抿嘴一笑,抬手指着自己的书架:“似锦,这么多书,你随便选!”
周似锦大眼睛眯了起来,笑容灿烂,雪白脸颊上梨涡深深:“爹爹,那我多选一些!”
周似锦选了一大堆书要离开的时候,周胤见她眼睛亮晶晶,欢喜得都有些傻气了,不由暗自叹气——这孩子可真傻啊!
他又叮嘱道:“要听你母亲的话。”
周似锦点头:“放心吧,爹爹!”
周胤又拿了一个锦袋递给周似锦:“‘财不露白’,你的那些银票都收好,别让人知道。平常打赏和零碎花用就用这些碎银子。”
周似锦接过锦袋,觉得沉甸甸的有些坠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默了下来。
前世她虽然表面上巴结周胤,表现出孝顺得很的样子,其实在心里,她一直觉得周胤偏心,因此心中总是忿忿然,一旦得势,便不怎么去看周胤了。
重活一世,换了种心态去看,她才发现自己这个亲爹是真的疼爱自己。
见周似锦稚嫩的脸上现出类似沧桑的神情,周胤更加心疼:这孩子那么小就没了亲娘,这些年流落在外,怕是没人关心她爱惜她。
想到这里,他声音更加的温柔:“似锦,你不用怕,爹爹会为你做主的。”
周似锦眼睛已经湿润了。
她知道自己该像前世爹爹给她零花钱时那样含着泪抬头看过去,然后说一句——“爹爹,您说话可得算话”,可是重活一世,她不想再演戏了。
低着头默然片刻,周似锦道:“爹爹,我挺喜欢银子的,以后你不用给我别的礼物,给银票就行。”
周胤:“......”
看着周似锦低着头别别扭扭的样子,周胤不由笑了,抬头抚了抚周似锦的鬓角:“你这傻孩子......”
惠畅堂正房东暗间卧室内静悄悄的,妆台上点着一盏白纱罩灯,灯光柔和朦胧。
周夫人端坐在妆台前的紫檀绣墩上,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往脸上涂抹着,待涂完毕,这才开口问一边侍立的王妈妈:“老爷已经见过了?”
王妈妈轻声道:“老爷已经见过了。去见老爷时,她的妆扮比白日见您时还华贵些。”
周夫人想起白日见周似锦时她的衣饰装束,低声道:“安国公府虽然功高爵显,又是外戚,却一向低调,按说不至于一个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就这样衣饰华丽......”
王妈妈也有些纳闷:“难道是大姑娘爱显摆,把许二姑娘赏她的旧衣服旧首饰都穿戴上了?”
周夫人没有说话。
今日周似锦来给她请安时,发髻上插戴着一支金镶红宝石玫瑰钗,耳上则是一对泪滴形红宝石镶金坠子,金光灿灿,宝石纯净,宝光璀璨,瞧着可不像是旧的。
王妈妈又道:“大姑娘离开书房时,老爷把一套陛下赏的文房四宝给了她,又让孙妈妈带着小厮给她送了一大箱子书。”
周夫人又往手上涂了一层想香脂,一边轻轻揉搓,一边道:“老爷存着弥补之心,待她好一些也是有的,她若是省事,你们也不要为难她。”
想到周似锦眼睛那样像周胤,她不由自主就有些爱屋及乌了。
王妈妈答了声“是”,笑着道:“我们这些服侍的人都知道的,老爷体贴您,爱敬您,您也给老爷面子的。”
周夫人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外面廊下传来小丫鬟的声音“给老爷请安”。
她眼睛顿时一亮,清丽的脸也似罩上了一层柔光。
待周胤进来,周夫人也不起来,仰首看了过去,柔和灯光中一张脸清丽柔美,眼中满是期待:“子承!”
周胤大步流星走到了周夫人身边,双手抚在了她肩上。
王妈妈屈身褔了福,悄没声息带着众丫鬟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似锦有些厌男症了~
☆、第五章 美梦
夜里下起了雪。
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糊着雪浪纸的后窗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兰庭的正房里生有地龙,甚是暖和,周似锦让春剑和素心住在她卧室南窗前的榻上,又道:“夫人让我不必去请安,明日咱们都安心睡懒觉,睡到自然醒。”
素心展开铺盖铺好,一边用手抚平褥子上的褶皱,一边迟疑道:“姑娘,咱们不去给夫人请安,是不是......不太好啊......”
周似锦拍了拍素心的肩:“素心,我自然得听母亲的。”
前世她要强得很,想着要巴结周夫人,下着大雪非要去请安,结果在廊下冻了好一阵子,周夫人才让王妈妈出来打发她回去。
如今重活一次,她将心比心,就算是周似锦自己,也不愿意一大早就见到一向恩爱的丈夫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一个庶女,败坏自己一天的好心情。
素心先前明明担心得很,可是听周似锦这么一说,一颗心当下就定了下来,笑盈盈道:“我都听姑娘的。”
春剑已经铺好了自己的铺盖,也接了一句:“咱们是孙妈妈挑来侍候姑娘的,自然要听姑娘的!”
素心听她嘴没遮拦,吓了一跳,忙看向周似锦。
周似锦前世就知道素心和春剑是周胤借孙妈妈的手安排到自己身边的,因此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爹爹都和我说了,你们都是他让孙妈妈挑选的,若是你们得用的话,让我好好待你们。”
素心这才放下心来,腼腆地笑了。
春剑快言快语道:“反正我也不懂别的,好好伺候姑娘就是了。”
主仆三人说笑了几句,周似锦这会儿还不渴睡,索性从自己的行李里找出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吩咐春剑和素心:“你们俩一人裁一件白绫袄,剩余的料子我有用处。”
素心开口推让:“姑娘,这衣料太贵重了,使不得——”
周似锦对待自己人从来都不小气,直接道:“我不爱虚让,咱们大周朝的女孩子都得有几件白绫袄,不管是场面上或者家常穿着,离不了的。”
素心和春剑这才收了下来。
两人索性一鼓作气,很快就把衣料裁剪好了,剩余的料子给了周似锦。
周似锦把料子收在了自己的针线簸箩里,洗漱罢上了床。
躺下之后,她这才道:“我预备给父亲和母亲一人做几双白绫袜,素心你明日去惠畅堂要一下父亲母亲的鞋样。”
素心正帮她整理锦帐内悬挂的香包,口中答应了一声。
锦褥厚实软和,锦帐内温暖馨香,周似锦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周似锦是被热醒的。
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床里侧拥着锦被阖目而睡的美貌少女,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是在做梦吧?!
她怎么看到了许凤鸣?
这一定是梦!
周似锦小心翼翼用手支撑着坐了起来,凑近许凤鸣细看。
许凤鸣睡得很香。
她因为久病,身子极为单薄瘦弱,明明是五官俊俏气质清冷的长相,可是一旦睡着,脸颊就鼓鼓的,特别的像小孩子,令周似锦老是想捏捏她,揉揉她。
周似锦实在是忍不住,悄悄伸出爪子,在许凤鸣脸颊上轻轻摸了一下。
啊,又白又软又暖又细又滑的小奶膘,是真的活的许凤鸣!
周似锦眼泪夺眶而出。
她小心翼翼挨着许凤鸣的锦被躺了下来。
周似锦是八岁那年到许凤鸣身边侍候的,很快就和许凤鸣熟稔起来。
许凤鸣虽然比她大两岁,可是自幼多病,瘦弱得很,个子还没周似锦高。
周似锦其实还算正常,可是和许凤鸣比就显得又高又胖,许凤鸣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私下里给她起了个绰号“白又胖”,只有她们两人在的时候就只叫周似锦“白又胖”,把周似锦气哭了好几次。
后来习惯了,她就也给许凤鸣起了个绰号,偷偷叫许凤鸣“小鸡崽”。
许凤鸣很生气,好几天不和周似锦说话。
周似锦忙去巴结她:“姑娘你这么好看,就像天上凤凰一般,我叫你小凤凰好不好?”
许凤鸣悻悻然,瞟了周似锦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西北的冬天太冷了,婢女房里没有地龙,冷得周似锦受不了,晚上她都是赖在许凤鸣房里。
刚开始她还睡在许凤鸣卧室窗前的榻上,后来因窗口冷,她借口给许凤鸣暖床,抱着被子和枕头睡到了许凤鸣床上。
许凤鸣每次都不乐意,却经不起她的纠缠,每次都被她得逞......
想到这里,周似锦心里欢喜极了,眼泪却流得更急,她一把扑过去,隔着锦被紧紧抱住了许凤鸣:“姑娘,我好开心啊!”
许凤鸣睡得正香,被周似锦给吵醒了,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周似锦那张满是涕泪的脸。
她皱着眉头伸手拉高被子遮住脸,声音沙哑:“吵死了!”
周似锦才不怕她这张冷脸,双手齐上,扒拉开被子,湿漉漉的脸贴到了许凤鸣温热柔软的脸上,低声抽泣着。
许凤鸣被蹭了满脸的泪,这下彻底醒了过来,右手推开周似锦,左手遮住了自己的脸,闷声道:“哭什么?”
周似锦泪如雨下:“姑娘,我没事,我只是开心!”
许凤鸣沉默了半日,这才道:“你先出去,我要起来了。”
周似锦顾不得满脸的泪,麻利地跳下了床:“你收拾好就叫我。”
她侍候许凤鸣这么多年,知道许凤鸣最是讲究,不爱人贴身侍候,穿衣服洗澡之类事务,都不让人在旁,饶是她这最亲近的贴身丫鬟,也没见过许凤鸣的光身子。
刚走了两步,周似锦就被人摇醒了。
素心一手擎着烛台,一手拨开了帐子,探身看向周似锦,见她满脸是泪,忙把烛台放在了床头小几上,拿了洁净帕子递给周似锦:“姑娘,您是不是做噩梦了?满脸都是泪......”
周似锦一颗心似悬在空茫之中,无依无傍,过了片刻,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原来方才是梦啊......
她觉得脸上有些痒,伸手一摸,满手湿漉漉的。
那么美,却原来只是一场梦......
素心见周似锦还在发呆,忙又拿过帕子,拭去了她脸上的泪:“姑娘,我和春剑都陪着您呢,别怕,没事的......”
周似锦心里空落落的,“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你也睡去吧!”
帐子落下,架子床内光线暗了下来。
周似锦闭上眼睛,试图再续前梦,却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时间再过得快一些吧,她真的好想见到许凤鸣!
在这一世来说,她不过两个月没见许凤鸣,其实她和许凤鸣之间,横亘着十一个年头。
她已经整整十一年没见许凤鸣了。
雪整整下了一夜,待到周似锦起来,兰庭已经成了雪的世界。
接下来的这几日,周似锦认认真真做了十二双白绫袜,给周胤的六双绣的是青竹,给周夫人的六双绣的是莲花,绣好后亲自送了过去。
周胤开心得很,给了周似锦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拿去买花翠戴!”
其实他更想给女儿香墨名砚做礼物,只是周似锦爱好俗气,讲明了只要银子,他只得也俗气起来。
周似锦笑眯眯收好银票:“谢谢爹爹!”
周夫人收到绣着莲花的白绫袜,看了看绣工和针脚,微微颔首道:“你这女红还算不错。”
周似锦在周夫人面前规矩得很:“母亲若是穿着合脚,我再给母亲做几双。”
周夫人看了她一眼,道:“白绫袜倒也不用了,你帮你父亲做两件护膝吧,天寒地冻的,他天天骑马上朝,膝盖有些受不了。”
周似锦忙答应了下来。
她刚回到兰庭,周夫人就派王妈妈送了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和一匹大红妆花锦缎:“夫人说了,让大姑娘做件白绫袄和妆花马面裙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