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儿子纠结的神情,玉成秀也感觉到爹和儿子的角色有些颠倒。他咳嗽了一声,试图挽回点颜面,低声道:“当今天纵奇材,可是心思最为细密。南安王于公于私毫无瑕疵。正因为过于完美,所以总为圣上所忌。即使有明珠郡主时时斡旋,却依旧隔阂难消。你爹爹我虽然私德有损,但是从来不耽误公事。圣上捏着我的把柄,所以很放心我。”
他看了玉珂一眼,发现玉珂虽然没有看自己,却也是一副倾听的模样,原本只是想为自己辩解的话就变成了对长子的推心置腹:“你不好色不好钱,我原本担心你过刚易折,因此对你有了诸多的安排。不过我现在已经想通了,你独爱自己出身低下的妻子,待她如珠如宝,这何尝不是你的缺点?所以我也就不于涉你了。”
玉珂没有说话。他站在门前望着外面。雪越下越大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花如风扯棉絮般落下。他想起了在金京侯府内呆着的孟苹和大姐儿,心里有些思念了。
玉珂决心连夜离开。爹爹对牛婉玲已经没有了杀心,他一个做儿子的和爹爹的情人同处一院,实在是不堪之极。玉珂向父亲揖了一下,转身离开。他边走边用斗篷上的兜帽遮住头脸,就这样走进了大雪之中。
看着儿子这样决绝离去,玉成秀也有些怅然。
良久之后.一直候在外面耳房的明义过来了。他看侯爷没有说话,就禀报道:“牛**的丫鬟莲心刚才过来了,还在外面候着呢,说是牛**派她来给侯爷送一件东西。”明义是玉成秀的亲信小厮,他的那些风流韵事从来没有瞒过明义,与情人间的文书信物传递私定佳期也都交给明义处理的。
玉成秀因为玉珂的态度,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道:“让莲心进来吧。”
莲心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甜净,举止伶俐,因清远侯正处于孝期,她很有眼色没有穿鲜艳衣裙,而是穿着素净的月白缎袄和暗青褙子。她进来之后,利利落落屈膝向玉成秀行了个礼:“侯爷,天降大雪,我家姑娘心疼您,亲自为您做了双靴子,让奴婢送过来。”
玉成秀点了点头,淡然道:“有劳了,放下吧。”明义接过了莲心手里的包袱。
莲心还有话要说,因此虽然看到清远侯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却依旧装作没看到,继续道:“侯爷,我家姑娘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让府里的奶娘知道了行踪,多亏姑娘哀求,奶娘才没有告发呢!”
玉成秀淡淡看了她一眼,移开了眼睛。
莲心被他这么一看,顿时觉出了一股强大的压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往下出溜,她忙知机告辞了。
玉成秀看了看摆在桌子上的黑缎包袱,很快移开了眼神,看向外面。牛婉玲想派丫鬟来威胁他,他会怕么?事情闹出来也是牛家丢人,反正人人皆知他玉成秀好色多情,对他只不过是风流史上再添一笔,纵会受到言官弹劾,圣上正在用他,怕也会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屋子里很静.扑簌簌的落雪声清晰入耳。
“明义,给西厢房做的鸡汤做好没有?”
明义忙回道:“因是现做,还没好呢。”
“在里面加入大剂量红花。”
“若是没有掉下来,再加一次。”
明义已经离开了,玉成秀坐在大椅上,看着烛台上摇曳的烛焰,细想心事。
他其实根本不相信牛婉玲腹中孩子是自己的。虽然牛婉玲跟他的时候确实是处女,可是当时只是男爱色女爱俏,各取所需的露水姻缘。他凭什么肯定那个孩子确实是他的?再则玉珂做事一向靠谱,玉珂让自己吃的绝育药是天下闻名的侯林生和许文举所创,而他服下之后,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却没有一个姬妾有孕,可见那药还是有效的。
玉成秀离开之后,牛婉玲就开始惴惴不安,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她想起玉成秀看她时眼中的一抹深思,不由更是恐惧。可是,她已经自动送上门来,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了,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令玉成秀心软了。
牛婉玲细细想来,觉得自己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可是既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比起平常那些女子,她还是有她的优势在的。先试着以情感人,同时警告玉成秀,解除了他的杀意;然后步步为营,逐渐取得他的宠爱;再联合玉成秀的世子玉珂,除去碍事的冯氏,自己做侯夫人…
她打好算盘,略一思索,把随着她一起跑到玉氏墓园的贴身丫鬟莲心叫了过来,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莲心按照她的吩咐,在清远侯那里表演了一番之后,回来把经过全说给了牛婉玲听。
听完她的叙述,牛婉玲也有些踌躇,正在思忖,外面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姑娘,侯爷让给您送宵夜。”
牛婉玲大喜,马上给莲心使了个眼色。莲心笑了笑,走过去开门。
玉珂出了墓园,带着玉箫和众侍卫骑马连夜离去。到了城门,少不得验了进出城门的金牌,颇为花费了一番工夫。他到得家中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 夜间大姐儿醒了,哭了几声,孟苹一下子就醒了,起身抱起了大姐儿。
陪侍的白菜听见声音,忙披上了衣服过来照顾。她帮着世子夫人为大姐儿换了尿布,包好襁褓,把大姐儿递给世子夫人开始喂奶。
大姐儿在吃奶的时候,孟苹看了白菜一眼,发现她似乎瘦了一点,精神也不太好,又想起最近一段时间来白菜常常发呆精神不振,忙问道:“白菜,最近怎么了?”
白菜强笑了一下:“没什么。”说完,觉得不妥,又补充了一句:“劳世子夫人过问了。”
孟苹觉得这话听着很不顺。她想了想道:“咱们原本是一样的人,我有今日不过是因为玉珂。玉珂若是前程锦绣,我自然跟着他享福。可是官场形式多变,战场风云难测。玉珂若是不好了,我自然跟着他吃苦。若能一生平安,这才算真幸福。一时的富贵荣华又算什么?你将来找个好男人嫁了,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岂不是比什么都强?”她早就为自己身边这些人譬如白菜、青椒、麦粒和谷穗做过打算的,索性现在说出来,让白菜待自己和大姐儿更加尽心。
孟苹先把大姐儿调换了一下方向,让她吸另一个咪咪,然后开口道:“玉珂把积蓄全都交到了我手里。我手里也不缺银子头面绫罗绸缎。我早为你们几个人做了打算。将来不论谁出嫁,我都先拿出一千两银子压箱,其它的嫁妆另算。还有你们的契书。若是愿意的话,将来都发还给你们。”
白菜闻言,心中感激,可是想起对自己冷淡异常的玉箫,心里依旧伤心。她这些日子,看见孟苹花团锦簇步步高升,从通房丫头变成了姨娘,再被扶正成了世子夫人,心里不是不羡慕的,也有些小妒忌,觉得原本出身相同年龄接近,而如今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变成了天壤之别。孟苹被世子千宠百爱千依百顺,而玉箫从来不搭理自己,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她越想越伤心。再加上明珠郡主送了麦粒和谷穗过来,这俩人虽然相貌并不出众,可是细心周全勤谨耐劳,别人皆比不上。就连她和青椒,也被比了下去。所有这些积在一起,令素来豁达的白菜心情抑郁,竟被孟苹看了出来。
孟苹看着白菜强颜欢笑的样子,如何不懂?她心里也不好受,只好安慰道:“待我出了月子,亲自问问玉箫,让他给个准话。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若是不行了,你也好另寻对象,别在他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饶是白菜心里酸涩,也不禁扑哧笑了:“玉箫生得那么好,怎么会是歪脖子树了…”
孟苹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有些忧虑。白菜说得对,玉箫生得好,又有本事,岂是容易动心的人?就连玉珂对自己,孟苹也老是觉得玉珂实在是低就了,她就想不通玉珂喜欢自己什么。
白菜陪着孟苹聊了一会儿,得了孟苹答应探问玉箫的承诺,心中的郁闷终于散了一点,开始有说有笑起来,指着已经熟睡的大姐儿对孟苹道:“主子,大姐儿除了眼睛像您,倒是像世子更多一点呢!”
自从孟苹扶正之后,她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得称呼孟苹为“世子夫人”,以区别于先前的侯夫人冯氏,可是私下里这样称呼,未免过于麻烦了。因此她和青椒大部分时候都是称呼孟苹为“主子”,既简便又贴合实际——她们本是玉珂给孟苹的丫头,契书什么的都在孟苹那里呢。
大姐儿已经吃饱了,睁着眼睛吧嗒着口水,很乖巧的样子。她虽然不哭不闹,可是孟苹舍不得把她放一边去,依旧抱在怀里。
听了白菜的话,她就这烛光细细端详大姐儿的相貌。大姐儿如今长开了,相貌已经初现雏形。一双眼睛黑多白少,如同白水银中养了一丸黑水银,确实像玉珂,可是那眼尾上挑的形状却又像她,长大后怕又是一双丹凤眼。
她看着女儿,想起了在南安侯府见过的南安王赵梓。那可是她的生父,是她在这个世间见到的最漂亮的男子。将来她若是有了男孩子,隔代遗传像外公,那该多好啊!
孟苹用手指轻轻地描画着熟睡的大姐儿的鼻子嘴巴,眼若有憾道:“大姐儿除了眼睛的形状像我,其它都太像她爹了。尤其是鼻子和嘴巴,你看,女孩子要这么高挺的鼻子做什么,嘴唇那么薄一点都不妩媚…”
她埋怨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白菜掩口而笑,小声道:“主子,世子回来了!”
孟苹瞪圆了眼睛,心虚地掩住了嘴巴。
玉珂大踏步走了进来,头上戴的兜帽和身上的黑色斗篷都落满了雪。他先是警告地看了孟苹一眼,道:“苹果,你给我等着,我可是全听到了。”警告罢孟苹,他又走了出去。
白菜笑着向孟苹摆了摆手,起身自去了。
玉珂在外脱了斗篷净了手,这才走了进来。白菜刚才离开的时候,顺手把烛台上的红烛都点着了,屋子里立时亮堂堂的。
孟苹看着脸容俊俏一身束身黑色缎袍长身玉立的玉珂,心里甜甜的,却故意道:“就是嫌你不好看了,怎么了?”
玉珂大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抓着孟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仔细看看,难道这样的长相这样的人品还配不上你么?”
他刚从外面进来,脸上手上还带着一股雪的寒意,冰得孟苹微一瑟缩,推开他道:“我从此知道你是小白脸了,好了吧?”
玉珂放开了她,盯着大姐儿端详了一会儿,道:“大姐儿咱们一定要好好娇养。什么都给她好的,让她见足世面,这样就不会对那些烂污男人轻易动心了!”
孟苹不知他因为在父亲玉成秀那里受了刺激因此有感而发,笑道:“大姐儿还没满月呢,现在说这个还早着呢!”
玉珂哼了一声道: “早个屁!这个教育要从娃娃做起。”
这时候大姐儿已经睡着了。玉珂抱起熟睡的大姐儿,放在了床里面。他自己脱了衣服,睡在了孟苹的外侧。小夫妻俩关了床门熄了灯,躺在被窝里聊天。
玉珂侧身把孟苹搂在怀里,边想边交代着:“以后大姐儿她祖父搬回了侯府,你就把他当公公敬着就行了。若是我不在府里,你自己不必去向他请安。”
孟苹心中虽然诧异,但是她知道玉珂从来不说废话,因此当即答应了。
玉珂继续交代着:“等你满月之后,我爹怕是会把侯府家事托付给你,让你管理家务,你一切秉公办理即可。对于博雅苑那些女人,敬而远之就行了,不要过多搭理。里面什么脏的臭的烂的都有,没得恶心人。”
孟苹答应了一声。
玉珂把下巴埋进她的长发里,吸着孟苹发里的清香。外面虽然灯火通明,可是拔步床里却没有点烛台,因此有些幽暗。有些话不好说,可是不说不行,孟苹是自己最亲的人,还是得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苹果,我爹的名声,你知道么?”
孟苹一阵尴尬。她当然听人说过,就连明珠郡主也含蓄地提过,都说她公公是金京城内第一风流男子。自从他不在外放长居京城,不知勾搭了多少贵夫人和风流女子,堪称相好满金京。
玉珂接着道:“别多和他接近就行了,我不相信他的人品。”
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孟苹还有什么可说,只得含糊道:“知道了!”
玉珂这才放下了一桩心事,拥着孟苹睡了。
明珠郡主乘着总管太监秦玉衣带来的辇车进了宫。秦玉衣带着她直奔天昊帝日常歇宿办公的大正殿。天昊帝在寝殿里等着她。
大正殿是明珠郡主自小就常来常往的,她也不用秦玉衣引路,自顾自走了出去。
看到明珠郡主进去,秦玉衣摆了摆手,大殿里侍候的宫女和太监悄悄都退了出去。
秦玉衣守在大正殿外。他原本是细高的身量,虽然上了四十,却依旧没有改变。此时身子板直立在外面,面无表情望着彤云密布的天空。
明珠郡主从秦玉衣那里得知天昊帝最近天寒受凉,犯了旧疾,因此当即就跟着过来了。
她走进了寝殿,先打量了一番。
这么多年过去了,寝殿依旧是老样子。她记得她小时候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为了照顾她的嗜好,饺子哥哥(天昊帝小名)把这里布置成了轻纱和绣花的世界。
想到这里,她嘴角不由噙了一丝微笑,快步走向御床。
天昊帝清瘦的脸上带着一丝病容,正背靠着软枕倚在床上。看到明珠郡主,他疲倦地笑了:“赵檀.过来这边。”
明珠郡主在御塌边坐了下来,担忧地望着天昊帝。
天昊帝赵桐少年的时候,眼睛又大又圆,和明珠郡主眉眼很相似;到了青年时期,他逐渐发生了一些改变,拔高变瘦的结果是变成了一位玉树临风的俊美青年。
明珠郡主看着他满是病容的脸,想起他年轻时候那斜飞入鬓的眉和水墨画般的眼。那时候他的眉眼如同上天用心描画出的最精致美丽的工笔画,现在却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他明明是比大哥年轻的,现在一病,看起来却比大哥大个好几岁似的…
她伸手握住了天昊帝的手,发现手心潮湿,知他病情不轻,心里酸涩难当,望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哥哥,你且放开手吧。”
天昊帝苦笑了一下。正在这时,外面似有喧哗之声。他冷笑了一下,道:“赵檀,你看我能消停么?”说罢,他觉得喉咙一阵难受,忙从明珠郡主手里接过帕子,捂住嘴咳嗽起来。
明珠郡主起身轻轻拍着他的背。
天昊帝咳嗽一会儿之后,团起了帕子不给明珠郡主,而是抬高声音道:“玉衣,让他们进来吧”
明珠郡主刚要避开,却被天昊帝摁住了手:“赵檀,陪着我…”
她无声叹了口气,立在了天昊帝的身旁。
一**宫女簇拥着头戴金凤冠身穿深青翟衣的田皇后走了进来。田皇后年轻时候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得姿色,可是经过岁月的沉淀,她因为富贵尊荣,倒是更加端庄富丽,很有一股贵重之气。
她一进来看见明珠郡主立在那里,先向天昊帝行了礼,然后才故意笑了笑道:“妹妹何时来了?圣上龙体欠安,真是有劳你了。”
天昊帝闭上眼睛,听着她把明珠郡主好一阵子敷衍,心里有些忧虑。他在的时候,田氏还能对赵檀假作热情,勉力敷衍;若他不在了呢?田氏会不会欺侮赵檀?胡氏呢?知道赵檀进宫,她想必也该出现了。他因为纵容田皇后和胡贵妃,导致如今只有香之和木之两个男嗣,都被田氏和胡氏挑唆坏了,如今想要好好挑选一下也不能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风云际会
田皇后含笑和明珠郡主寒暄着,仿若世间最和谐的姑嫂,最贴心的姐妹,最亲密的腻友。
在她们低低的说话声中,天昊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手里犹握着明珠郡主的手。他刚出生就继承了大金的皇位,是大金朝建立以来登基年龄最小的皇帝。他的母亲出身卑贱,他是靠着明珠郡主的父亲老南安王赵贞的扶持才登上皇位的。这么多年的皇帝生涯,他确定目标,然后铺网,然后收获.呕心沥血步步惊心,终于把大金的权柄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对他来说.皇权意味着一切,任何人都不能挑战他作为皇帝的权威。
四十多年皇帝生涯,令他的内心始终孤独、寒冷,而他的堂妹赵檀是其中唯一温暖的光。如今的他病入膏肓,生命逐渐被死神侵蚀,纵有滔天的权势,却无法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想到自己死去后,无论是田氏上位还是胡氏上位,她们都不会放过赵檀,他就觉得胸臆内喉咙里好像有火在炙烤,难以忍受,难以安眠。天昊帝默默地思索着,筹划着。
田皇后在女官和宫女的簇拥下离开了大正殿。明珠郡主并没有出来送她,因为天昊帝昏睡了过去,紧紧握着她的手。田皇后站在大正殿外的雕花廊下,望着正在纷飞的大雪,眼前再次出现了那双握在一起的手——枯瘦修长的是天昊帝赵桐的手,白嫩丰润的是明珠郡主赵檀的手。
天昊帝对堂妹赵檀的那一点心思,从瞒不住的那一天开始,朱太后知道,南安王知道,柳郡马知道,胡蔓(胡贵妃)知道,田令苑她自己也知道。知道归知道,可是因为有朱太后和南安王父子,所以天昊帝再恃强,也只能把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掩埋起来,一藏就是二十多年。现在,他快要死了,不想瞒人了么?哼,难道他打算在他归天之后,让他心爱的妹妹去皇陵给他陪葬?
田皇后修饰精美的手从翟衣的宽袖里伸了出来,接了一朵雪花,然后看着雪花在手里逐渐融化,最后化为一点水渍。她从知道自己成为大金的皇后的那一天起,就明白她和天昊帝赵桐之间只是政治婚姻。她田令苑原本就是为了后宫最高的那个位置培养出来的女人。她在乎的从来不是丈夫,而是权力和家族的容光。她距离最终目标只有一步之遥,她是不会放弃的。
天昊帝的病已经缠绵了半年多了,一直没有大碍,最近才严重起来的。无论是天昊帝自己,还是她,都在尽力隐瞒这个消息,怕引起朝廷动荡。想必胡氏也猜到了,得提醒父亲注意他们最近的行动。田皇后推开了亲信太监梅步彤举过来的金伞,大步走进了大雪中。
田皇后离开之后,天昊帝睁开了眼睛,平静地说:“她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快要死了。”他在赵檀面前,从来都是以“我”来自称,而不屑于用“朕”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和身份。
明珠郡主在他床边坐了下来,坚定地看着他道:“桐哥,你还年轻,不要老是提死亡这样的话题。”她竭力压抑心中的痛苦,嫣然一笑道:“你若是有了三长两短,她们是不会放过我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只能依附于我大哥,而我大哥为了保护我,说不定会采取极端的手段…因此,为了保护我,保护你的大金,你还是早点好起来,再纳几个大屁股好生养的妃子,努力耕耘,再为大金诞下几个继承人,然后亲自教养,好好挑选一个对他姑姑我好的,做你的继承人。”
天昊帝纵然病弱,却依旧被她的话逗得笑了。他在男女之事上从来不层放纵过,即使是田氏和胡氏,也是他满了二十四岁之后才宣入宫中的。也都是为了子嗣考虑。刚笑了笑,他就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歇在大正殿偏殿的明珠郡主简单梳洗之后就去了天昊帝的寝殿。
她进去的时候,天昊帝刚刚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咳嗽,正在藏捂口用的帕子。明珠郡主大步走过去,从天昊帝手中抢走了捂口用的帕子,定睛一看.发现上面有着星星点点的鲜血,她心里一阵悲凉,眼泪夺眶而出。她静了静.这才离开了寝殿,把秦玉衣叫了过来:“太医呢?快宣太医!”
秦玉衣望着她,眼中一片苍茫:“郡主,太医已经尽力了。若非如此,圣上怎会宣你进宫?”
明珠郡主仰首忍住眼泪.道:“还有好多办法没试呢!”
秦玉衣道:“南疆王府的许文举和侯林生两位神医,自从跟了老王爷和朱太妃出海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玉珂举荐了他们二位的弟子姚小萌,可是姚小萌也束手无策…”
明珠郡主哂笑:“姚小萌精通的是红伤、妇科和骗术,他怎能救治圣上的宿疾?”她略一思索道:“还有一个人,或许能看,但…”
秦玉衣没想到天昊帝的病还有一线希望,忙道:“郡主有何顾虑?”
明珠郡主道:“也罢,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去南安王府传柳荫进宫!”
秦玉衣对天昊帝忠心耿耿,对天昊帝最疼爱的妹妹也极是信任,因此他虽然知道这个柳荫出身南安王府,却依旧去南安王府传柳荫进宫。
柳荫此时却不在南安王府。
柳萌、柳荫和玉珂一样,都是立下赫赫战功之后,被宣进金京等候封赏和新的安排的。可是在金京呆了半年了,封赏没下来,新的安排也没下来。
玉珂是因为祖母去世请假百日在家赋闲,他俩则是无家无口无所事事。
柳荫还好,平日里阅读兵书打熬筋骨精研医术,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柳萌则是无聊极了,他唯一的爱好是赏鉴美人。可是在金京呆了这么久,金京的美人早就赏鉴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开始无聊。他很无聊,所以拉着柳荫一起无聊,搅得柳荫什么都做不成。最后,柳萌终于想了个打发时间的法子:“听说苹果给玉珂生了个姑娘,你陪我去瞧瞧吧,说不定是个小美人呢!”
他本来以为资深宅男柳荫是不会答应的,谁知道柳荫居然放下了手里的兵书,拎起了医箱:“走吧。”
柳萌:“…柳荫,你有什么企图?”作为双胞胎中的哥哥,兄弟连心,他总觉得弟弟有心事。
柳荫停住了脚步,转身打算回去:“你不去?不去算了。”
柳萌忙拦住了柳荫:“去,去,去。”
兄弟二人带着几个亲兵骑马去了清远侯府。
人人皆知自从老母亲亡故,清远侯悲伤欲绝尽哀致毁,住在城外的玉氏墓园为母亲守孝。清远侯府当家的是世子玉珂。因此他俩直接递了拜帖,求见玉珂。
因为最近不管是他还是父亲,作为天昊帝的亲信,却都没有被天昊帝私下传召,玉珂对于宫里的形势有些猜疑,于是命人私下打听,得了点隐隐约约的消息。
他先前听父亲说天昊帝犯了旧日痰疾,因此命人悄悄带了姚小萌进京给圣上诊病,对外却声称姚小萌回南疆了。可是姚小萌自从进宫之后就没了消息,他正在筹划着再想办法让柳荫去给天昊帝诊病呢,没想到柳荫自动送上门了。
玉珂原本正在房里教孟苹如何管账,听到禀报,心中大喜,马上整理衣冠迎了出去。柳荫在孟苹生产的时候帮了大忙,他可是很感激的。
玉珂刚满面春风把柳萌和柳荫迎了进来。还没谈两句,总管太监秦玉衣就从南安王府追了过来,把明珠郡主的信件递给了柳荫。
柳荫迅速看完信,马上道:“我可以给陛下诊病。”
柳萌和玉珂一样也是人精,早就怀疑他们三个大将被晾在京城,最大的可能是天昊帝病了,而且病得很重,现在柳荫似乎是故意说了出来,他马上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玉珂含笑道:“陛下御体欠安?我正要递牌子进宫去见陛下呢,正好同去同去。”他知道明珠郡主虽然中立,可是柳荫却是南安王的人,因此怕万一柳荫一时糊涂,鹬蚌相争,治死了天昊帝,导致大金内乱,而使乌吐和东枢渔翁得利,令大金丧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战略优势,这是作为将领和天昊帝亲信的玉珂所不愿看到的。再者,天昊帝病重的消息一直被封锁得很严,估计是秦玉衣和田氏胡氏共同的功劳。他既然知道天昊帝病重,那么就很应该去表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