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盟。
向燕云横枪,拱手:“请!”
这手功夫一露,罗成再也不敢小觑了她。
他向北一望,只见二哥秦琼,负手而立,显然不愿辱没了他的英名。
罗成拍马而上,向燕云举枪而迎。
这对少年男女,加起来也未满三十岁。
秦琼不禁微笑,眼前的两个人的弱点都是一样,他们的临敌经验实在太少,即便此时的罗成,也尚未身经几战,还远不是日后的无敌将军。
但那个少女,却更年轻,更生涩。
罗成大枪一抖,扑朔一声直刺向燕云的心窝。
向燕云暗喝一声“来得好”,人已飞起,脚上头下,双手端枪,连枪带人一百多斤的份量已压在罗成的银抢上,平平向前一推。
这“十字交叉”之法,在罗家枪中也是杀手。但这女子略加变动,便弥补了她人小力弱的不足。
罗成刷地一翻,枪尖已斜压在“巨灵枪”上,向燕云已是借力打力,罗成这招,又是借力。秦琼不禁大喝道:“好个罗家枪!”
他一声喝采未毕,向燕云已撒手扔枪,整个人向罗成怀里扑去,罗成尚未及防,她左手已多了把一尺余长地匕首,斜抵罗成地心窝。
——这哪里是行军打仗,简直如同小孩子的杂耍。
向燕云高声道:“秦二爷,过来说话。”
秦琼见八弟被制,不敢怠慢,策马而上。
罗成恼道:“你这算哪门子的功夫?要杀就杀,少爷岂是容你羞辱的?”
秦琼咬牙道:“向盟主自然是胜了,还请……放舍弟一马。”
向燕云斜目道:“放他不难,只须秦二爷答应我两个条件。”
秦琼苦笑:“我秦琼是何等样人,自然会信守成约。”
向燕云道:“第一,给我解药。”
秦琼挥手抛出一个青玉小瓶。向燕云看也不看,便塞入怀中。
秦琼咬牙道:“从今日起,我瓦岗寨……”
向燕云打断道:“慢着。我还有第二个条件,是你二人齐上,与我比试一场。”
这句话实在说得三军辟易。她制住罗成已属万幸,居然还要以一对二,重新打过。
罗成叫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向燕云道:“向燕云虽不是什么人物,却也不致折损风云盟的威名。我只问你们,打是不打?你们说不打,我就杀了他。”
秦琼的脸色渐渐凝重,沉声道:“请!”
向燕云刀尖一紧:“你呢?”
罗成冷笑:“你找死!”
向燕云一个翻身,足尖抄起大枪,人已跃回马上,大喝道:“来吧!”
巨灵枪卷起一阵风,直舞过去。
三个人站在一处,着实是可令风云变色。
那百斤长枪,挥舞起来是何等气势!向燕云用力极巧,借那长枪舞动自行之力左支右挡,将一条枪使得神出鬼没,虎虎生风,竟毫不弱于眼前两个一代名将。
秦琼罗成一对黄金锏,一条亮银枪,令多少英雄闻风丧胆?此时久攻不下,罗成暗暗着急,手上已使了十成十的力道,杀着不穷。
二马错镫之间,秦琼低声道:“三而竭。”
罗成当即明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向燕云纵然天生奇材,也只有十二三岁的体力,如何与他们持久?
一念至此,他顿时转守为攻,枪法法度精严,唯求不败。
向燕云攻罗成,秦琼挥锏挡过;她若攻秦琼,罗成又持枪挑开。二人已成车轮之势,只等她精疲力竭,再一击而成。
天外一声鹰啸,凄厉已极。
向燕云暗自咬牙,觊准罗成一枪刺出,擦身之际,反手一枪刺出,秦琼一锏挡过。向燕云顿时变招,反手拿住枪尖,将枪尾向罗成直刺过去,以枪变杵,极是巧妙。
秦琼向她当脸打过,喝道:“住!”
向燕云腰一拧,秦琼的金锏已顺她的左肩划下。秦琼是何样神力,这下虽未正中,她的肋骨也是喀喇喇断了几根。
她那一杵也正中罗成后心,罗成一口黑血喷出,直挺挺摔下马去。
向燕云一口鲜血也涌到喉头,她“?H”的一下竟又咽了回去。那支枪她再也拿不动,随手一掷,自马鞍上抽出了一柄弯刀,斜指秦琼。她满脸是汗,几缕头发湿漉漉沾在额头上,看上去体力已经透支。
秦琼身经何止百战,却从未见过如此硬气之人。不由动了恻隐之心,若是平日与道上朋友动手,只怕他就此歇手,一切过结扔下不提。而这一战关系到瓦岗寨成败荣辱,又岂容他手下留情。
当!当!当!三声金铁交鸣之声。向燕云一口鲜血咽下又涌出,但猛然一呛,竟从她鼻孔中涌了出来。
她一呛之下,连连咳嗽,顿时满口紫血喷出,将衣襟,马头都染得鲜红。
秦琼咬牙,双锏一左一右挥出,这“勒云双打”正是他平生最得意的功夫。
向燕云,弯刀斜起,掠起无数个刀圈,借阴柔之力,接下这两下硬招。
她右手虎口,顿时鲜血横流。秦琼天生神力,她虎口已是震裂。
向燕云刀交左手,身形已是摇摇欲坠。
秦琼大声道:“丫头,认输吧!”
向燕云惨笑一声,人又离鞍而起,弯刀立劈而下。
这一刀速度和力量已臻化境,实在是她破釜沉舟的一击。
秦琼不禁大喝一声:“好功夫!”
双锏交错迎上,十字封门。
这一刀实在太快太重,刀锏甫交,二人手上都是一松,兵器哐啷啷摔在地上。
向燕云下扑之势不减,一把抱住秦琼,已将他扑下马去。
秦琼一惊,伸手扯住她头发,用力后拉。
向燕云奋力摆头,一头青丝喀喇断了一把,竟一口咬在秦琼喉上。
秦琼吃痛,双拳打出,向燕云的肋骨又断了几根,兀自不松口,只一口口鲜血顺牙齿流了下来。
秦琼无奈,伸手扼住她的咽喉,他何等力道,这一扼之下,向燕云不由松手。
秦琼双手施力,眼见向燕云喉骨就被扭断,他胸口已是一凉。
秦琼一点点松开手,一柄尺余长的匕首已刺入他胸口,再略入半分,便是心脏。
向燕云喘息道:“你——输——了——”
秦琼道:“不错,我输了。自今日起,太行山北尽之处,便是瓦岗寨兄弟止步之时。”
太行山走东西,此尽之处,便是他们身下的雁门重地。
向燕云缓缓收刀,秦琼站了起来,道:“走——”。
一旁的罗成早被人抬走,漫山人马顿时追去,只留下向燕云伏在山巅。
“金乌”走到她身边,将头俯身下来,缓缓舔了舔她满是血污的脸。
向燕云扯住马鬃,奋力爬上去。她头发凌乱,满脸血污,但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笑容。
——无论多么艰苦,她还是胜了。
忽地,她的笑容僵在脸上——那两队人马并未离去,只远远停在百十开外。
左侧山崖上,竟堆砌滚木雷石,密密麻麻,全是人影。
一个声音高声道:“传军师号令,三军齐上,踏平这妖女!”
向燕云惨笑,瓦冈寨竟以攻城之势对付她孤身一人,只为杀人灭口,掩饰今日败绩。
“轰轰”几声,巨木以劈天之势砸了下来。那“金乌”亦是千里宝马,连躲带跳躲过七八根。
崖上那人又下令:“放!”
数十根巨木一起砸下来,那“金乌?”一下斜跃,马头一低,将向燕云甩到山壁下死角。顺时,一根巨木砸在马背上,它一声长嘶,又是几根滚木横砸,顿时筋骨寸断,血肉横飞,那声长嘶,竟是戛然而止。
向燕云被这一撞,再无力气,忍不住痛喊:“小乌鸦——”
她眼中没有一滴泪。
一个极矮小的身影缓缓走过她的面前,看上去是十三四岁的小男孩。
向燕云极微弱地翕动着嘴唇,发出两个细微又清晰的音节:“穆藤——”
她口中一下涌出了几个血泡,不用别人动手,也是危在顷刻。
那穆藤驻颜有术,一直保持着童子之躯,一开口竟也是少年的声音:“向盟主独战两大当世英豪,今日一死,也不屈了。只可惜你今日活着出去,我瓦岗雄风何存!”
向燕云已说不出话,只挣扎坐起,挺了挺胸膛。
穆藤叹到:“二爷和八爷都不肯再对你下手,好!我小人做到底,送你一程!”
他手一挥,一排弓箭手伺立身后。
向燕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两军对阵,又哪有公平可言?她轻轻伸手,将怀中解药塞在身后石缝中。
咄?哥哥一定会来找她的,一定找得到解药的!
他们回怎么对她——烧了?埋了?还是砍下她的头颅高挑在旗杆上。
仅仅弹指的功夫,却漫长得如一生一世。
穆藤退到一旁,手已扬起,
向燕云抬起眼,看了看风云盟的大旗,红旗金字在秋风中招展,又威风又神气,猎猎作响。
这面旗,是她亲手绣的呢,这绣花的手艺,是阿妈教的呢。她吃力的笑了笑,就这样去了吧,再没有那些让她力不从心的事务,没有复仇的折磨,也没有闯荡的痛苦。就像小时候那样,在白云下无忧无虑的奔跑……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首很远很远的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
穆藤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孩子看上去是那么纯洁,那么无辜,犹自带着苍白的笑容。他不忍再看,举起来的手重重劈下。
耳边是弦绷紧的吱呀声——
一条黑影飞掠下来——
(三)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唐?;高适《别董大》
向燕云惊奇地睁开眼。
她居然,活了下来!
她只记得一个黑影掠下来,她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那个用命换来的药瓶攥在手中。
她睁开双眼,眼前是一丛蓬蓬的大胡子。
“醒了?”大胡子笑嘻嘻地问。
向燕云低头,发现自己衣衫已除,身上已被一重重包起来,不由一惊。
十三岁,已经不小了。十三岁的女子,也已待字闺中。
向燕云道:“你——我——”
大胡子笑道:“怎么,你是要命,还是要那些规矩?”
向燕云一怔,面色郑重道:“不错,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大胡子哈哈大笑:“好,好,小丫头有意思。”
他将手中药给向燕云灌下去,笑道:“小丫头,为了救你,我这些年搜求的奇药异草,可是用的一干二净。你怎么报答?”
向燕云又是一怔,道:“大恩不言谢,我——我——”
大胡子更加开心:“好了好了!谁要你报答,不过小丫头你的功夫真俊。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可比你差远了。”
向燕云心思一动,翻身下床:“还请恩公指点!”
大胡子点了点她的额头:“聪明!聪明!”
他又正色道:“你的肋骨刚接好,以后不要乱动,免得落下终身残疾。嗯,我教你一套密宗运气的法门,与你原先心法正好相反,你若能练成,将来武功必然不可限量,也不用抱着人家又撕又咬了。”
向燕云脸一红:“惭愧。”
大胡子摇头道:“惭愧什么?高手相争,讲你就是随机应变,以己之长,攻人之短。你小小年纪击败两大高手,骄傲还来不及,何愧之有?”
向燕云点头:“晚辈受教!”
大胡子又摇头:“什么前辈晚辈,听着烦死人了!我的年纪足以做你大哥大叔了,你随意叫一声吧!”
向燕云心思一转,当即拜倒:“燕云父母双亡,今日遇到大哥,实在万千之喜。哥哥在上,受妹子一拜!”
大胡子扶起她来:“鬼丫头,这下不把压箱底的玩意教给你都不成了——”
这大胡子的行宫实在比皇宫还要富丽的多,宛如仙境宝殿,处处奇珍异玩,向燕云的身子已大好起来。
不过小半个月,向燕云已痊愈,筋骨强健,更胜于昔。而丹田中一股极寒的气息,也渐渐成了气候。
只是那大胡子无论如何不肯透露姓名身世,只是急匆匆又将飞剑之术传给她。
一日,大胡子将她唤到正殿。
殿上粗如儿臂的铁笼内关着匹雪白的马驹,正怒气冲冲的踢腾,数百斤的铁笼,竟被它顶得一摇一晃。
向燕云想起那惨死的金乌,心中不由一痛,沙场上她极是不是硬朗,此刻却不禁垂下泪来。
大胡子指道:“这是匹龙种神驹,乃是汗血宝马与关内一匹白龙马产下的,刚刚断奶才一个月,便神力惊人,已有个随从被它踢死。”
他打开笼门,一下跳上马背,人大马小,甚是滑稽。
小白马狂性大发,又跳又咬,大胡子使力一捺,白马吃痛,咆哮一声。
大胡子小心翼翼下马,道:“云妹,小心!来试试!”
向燕云童心大起,一下跃上马背,连连催促“大哥松手”。
大胡子松开手,小马驹却极是平静,忽地踏了踏蹄子,直窜出去。
它迅如闪电,又有谁挡得住。
那小白马却非凡物,上山跃涧,如履平地。时而腾跃,时而低头,向燕云只伏在背上,任它驰骋。
跑了好大一圈,那个小马驹儿才停了下来,两粒泪珠竟从眼中落了下来。
向燕云不忍,翻身跳了下来,柔声倒:“小家伙,你不喜欢我?算了算了,你去吧,哭什么呀?”
那小马用力一顶,向燕云措手不及,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小马顽皮地甩了甩尾巴,不停地用头拱她的脸。
向燕云忍不住笑了:“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小白马依然蹭来蹭去,弄得她脸上痒痒的。
她爬起,重新上马:“好!我们回去!”
这回小马很是听话,乖乖跑回去。
大胡子含笑而立,见到她微笑道:“恭喜小妹!看来你们却是有缘,我制住它几次,这小东西都不肯服我!”
小白马重重打了个响鼻,忍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向燕云灿然道:“大哥,回去吧!”
大胡子面色一凛:“云儿你有所不知,自你走后风云盟群龙无首,风云二盟又再度分裂。而且——”
向燕云的脸已沉了下来。
大胡子接道:“瓦岗寨已星夜赶往阴山摩天峰,只怕——”
向燕云不等听完,急道:“小妹就此告辞。”
大胡子自怀中取出三柄短剑,递交她道:“这是三枚飞剑,是海底寒铁炼就,你带着防身。三个月后,我去找你。”
向燕云连连称谢,拨转马头,飞奔而去。
大胡子在身后喊:“下山,一路向东——”
身后,一个随从躬身道:“启禀千岁,六军已待命,这一回要不要趁瓦岗寨与风云盟火并之际一举歼灭?”
大胡子挥手道:“她,她把我当哥哥……哼!天下又有谁不愿意收伏风云盟,以为己用。”
那名随从道:“那……向燕云若是不依呢?”
大胡子似乎并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只遥望天边,怅然道:“她若知道我只是存了份私心才出手救她,不知还肯不肯认我这个哥哥!”
他立手如刀,用力一斩,道:“逆我者如之!”
风又一次卷起,他紫色的大氅在风中飞舞,如一个孤独的帝王。
第二章 朔方
飘灯
(一)
北方有佳人,幽居在深谷。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咄?一口接一口狂灌烈酒,他去战场找过,只有鲜血,一滩一滩的血。
会是……她流的吗?
不会的,她小小的身躯里藏不了那么多的鲜血吧。一个声音在纠缠他:是他,是他杀了朵尔丹娜!
若不是他救下李靖,若不是他冒了风云盟的名,若不是……若不是他因为两个兄长的忌惮不肯动用部族的人马,她又怎么会沦落到孤身迎战三万大军,落得尸骨无存。
一念及此,他不由狂嗥了一声,直挺挺的倒了下来,面孔摩擦着草地,草汁磨得满脸。
远处,隐隐有独狼回应他的长嗥。
朵尔丹娜!朵尔丹娜!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那个瘦瘦小小的影子竟已烙刻在他心间,再无法磨灭。
他遥望摩天峰上那面挥舞的大旗,或许很快就要换上瓦岗寨的旗帜了吧!
以风云盟的实力,未必不能与瓦岗寨一拼。只是又会有人充那个出头鸟?他实在太了解他们的心机和手段。
那是不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他的目光一直定在那面大旗上,忽地,旗子在空中抖动了几下,慢慢的落了下去,咄?一把抛开酒囊,手已按在刀柄上。
三里外,有密密的黑影,是葛里部落中久经沙场的勇士。他不希冀能歼灭瓦岗寨,但至少要砍他们一刀——无论如何,风云盟这块肥肉实在太诱人了。
“呛”雪亮的弯刀已扬起,军令一下,有死无退。
刹那间咄?迷惘而痛苦的眼神顿时就变得锐利如鹰。
——他们这样的人,可以流泪,可以心碎,但到了做出决定的时候,依然会像一把出鞘的刀,冷酷而锋利,决不会有任何感情会影响到他们的决定。
但咄?又一次愕然了,那升起的大旗,红绫织金,宛然依旧是“风云盟”三个大字。
红旗血一般鲜艳……那是,那是……
咄?手中的刀咣地落下,失神道:“朵尔丹娜!”
向燕云重回大青山摩天峰。
经此一役,瓦岗寨势力止于并州以北的雁门。
经此一役,向燕云威震天下,风云盟上下归心。
一个月后。秋冬之际。
雪满阴山。
敕勒川上,已是白雪茫茫,这样的天气,牧人们几乎不再活动。
无际草莽上,并骑奔驰着一对骏马。
大红马高余丈二,马上青年英姿勃发,当真是人如虎,马如龙,威风凛凛。
小白马上,却是个白衣少女,脸色沉静的如天山之巅的冰雪,眼中的光芒却如春星般灿烂。
“朵尔丹娜”年青人急急地呼喊:“慢一点,我追不上你了!”
小白马越跑越快,转眼间已将红马甩下里许。
即便是在良马成群的塞北,也绝找不到第二匹这样的神驹。
少女回头,淡淡的笑容如涟漪般荡漾:“咄?!你还不服气?”
咄?拍马迎上:“朵尔丹娜,你这匹马,简直就是,就是头鹰。”
那少女忽然回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两丈开外,是一只全身绒白如雪的小兔子,正奋力在掘着什么。
朵尔丹娜静静望着那只小兔子,似乎已经入神,脸上居然露出来一种极温柔的光芒,喃喃道:“咄?……你看它还那么小,就自己出来找东西吃。我猜它的爹爹妈妈一定已经死了,一定是的……只有它孤苦伶仃的一个孩子……”
咄?只觉得一阵阵的心痛。他勒住马,看着朵尔丹娜,而朵尔丹娜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只小兔子——它没有收获,厚厚的积雪下除了泥土,什么也没有……
而远处,一只肚皮干瘪的饿狼已悄悄潜了过来,竟然丝毫不顾忌有两个“人”在场。
朵尔丹娜伸手,指缝中多了一段闪烁的银光。
忽地一只大手按在她手上。“你做什么?”朵尔丹娜回头。
咄?坚定的握着她的手:“朵尔丹娜,我要你知道这就是草原!”
他们的对话显然惊动了那只觅食的野兔,箭一般向前窜去,窥伺已久的饿狼只一个腾跃,转眼间那只小雪球已经被撕扯成鲜红的碎片。
那只兔子太小,连骨头也没有剩下几块。狼满足的离去,雪地上一片狼藉。
目送着那只狼,朵尔丹娜的手竟在默默发抖。咄?有些歉意,沉声道:“你要是救那只兔子,就必然要杀了那只狼。朵尔丹娜你还不明白吗?这世界上只有最强的才能生存——最强的!”
朵尔丹娜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她极力压制着自己想要狂吼的欲望,一字字道:“我不懂!”说罢,策马狂奔,向着阴山所在的灰茫茫的远处。
咄?没有追,只是目送着她的背影,心口似乎已缩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的笑……”终于打马回头,向着相反对草原狂奔而去。
天空是浓浓的铅灰色,似乎有几千斤重,重重压在草原上,极是沉闷,连风也没的一丝。
白雪皑皑的草原上,一红一白两点,愈来愈远,终于消失在天边。
天边,是阴山。
李靖!
大病一场多少磨损了些他的英气,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却更有一种病态的成熟的美。阴山的日子梦一般的过去,掐指算算也已经有两个月了。早年他也曾游历过塞北,但直到此时才真正领略到那种天地浑然的至美。
他从怀中抽出一管短笛,轻抚,凑到口边,一曲极悲壮的《哀郢》缓缓流出。
落日下,烽火半残,将军白发……李靖也不知道怎么会想起这首极难的古曲,只是心头一热一凉,便化作了那摧人魂魄的战歌。
……千军万马踏地而来……笛声凄厉高拔,一折之后,又回环而下,愈来愈低,偏偏又愈来愈急,似乎当真有大敌当前,金城欲摧。
李靖的额头微微见汗,双目中却隐隐透出杀气,浑身的肌肉也已经绷紧,腰背挺直的好象一柄标枪。
这一管简简单单的竹笛,被他奏的淋漓尽致。
音节又是一撞,盘旋而上。
这已是绝杀之境!
三折,九转,李靖的眼珠开始发红,额头大汗滴答落下。
“煞——”一枝雕翎箭破空而上。
终于,一个响遏行云的锐音呼啸而出,似乎是天地不仁杀气与戾气瞬间齐放——那是千里大漠伏尸百万战火横扫而过的焦黑与落日终于西沉的悲壮。
那管笛粉碎。
李靖回头,向燕云手中握着一具弯弓,神情疲惫而苍凉。
那枝箭——他知道这个小女孩不简单,却没想到她有如此的悟性,居然能助他闯过至险之关。
“哦……”向燕云抬眼:“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哀郢》。”李靖微微一笑:“《哀郢》是《楚辞》里的一篇,也是这个古曲的由来。”
向燕云看了看天外,依然是沉甸甸的铅灰,她叹了口气,道:“我以为,叫《落日》更合适些……不知道为什么,你吹着曲子,我似乎只看见了一轮快要沉默的太阳……”
李靖无语,长长的沉默,两个人颇有些尴尬。向燕云似乎下定了决心:“李靖,你能不能教我这支曲子?”
李靖点点头。
脚步响处,一名精干男子碎步走来,停在向燕云身后一丈之遥。“启禀……盟主”,似乎还不是很习惯如此恭敬地对向燕云说话。
他双手奉上一个锦盒:“咄?王子留下这个锦盒就走了。”
锦盒中,赫然是一张血迹未干的狼皮,正是在山下的那头饿狼。向燕云抓起狼皮,“走了……”她怅然叹道。
“不错!”男子点头:“他让属下转告盟主,说……他去找一个人,他把那个人弄丢了。”
向燕云浑身一颤,回忆中的一幅画面不容置商的抢占了脑海——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一只手哆哆嗦嗦地举着一支火把,另一只手却攥着笨重的砍刀,面前是饥饿的狼群。
狼和人对峙着,似乎在考验着彼此的勇气。终于,一匹狼忍不住扑了上来,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小女孩全力劈去,研在狼颈上,火把几乎在同时落在地上,立即她那小小的身躯被黑暗包围了,只有绿色的眼睛贪婪的守候在不远处的危险里。
小女孩终于绝望,尖叫了起来:“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