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点了点头,眼角扫见怒容满面的阿戈,恶恶地一笑,“三千两有了交代,该三十个响头了。”
“你做梦!你算什么东西,敢让――”阿戈双手攥成拳头,恨不得把玉露撕成碎片。
“住嘴!”老者厉声喝住他,“跪下!”
“父亲!”
“跪下!”老者一脚踹在他腿弯里,怒斥道,“还要丢人现眼么?快给先生赔罪!”
阿戈被踹倒在地,怒视玉露,却直着腰不肯磕下头去。
“你是拜这八卦盘,又不是拜我,瞪着我做什么?我年纪轻轻,当不得如此大礼,也没福气消受你这种徒弟,”玉露笑吟吟闪开身,“三十个,多一个你便赔了,不如请各位帮忙数着,大家说好不好?”
周围的人看得热闹开心,岂有不起哄之理,老者听见一片叫好之声,愈发挂不下脸来,瞪了儿子低吼,“磨蹭什么?!”
阿戈见父亲面色不善,再不敢执拗,只得咬牙磕下头来,众人跟看戏一样,都抻长了脖子瞧着,口中高声齐数起来,“一、二、三、四――”
玉露悠闲落坐一旁,手中竹扇和着数数声轻叩桌子,数到三十,见阿戈噌地站起,已憋得满面通红,不禁开颜,索性一踩到底,笑容可掬地看了他,“多礼了。”
这三个字犹如在阿戈脸上重重扇了几个耳光,想他出身富贵,从小颐指气使,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当下死死盯着玉露,咬紧了嘴唇,简直象要吃人一样。
“阿戈!”老者喝了一声,“跟我上路!”
“上路?”背后的仆人小心翼翼地问,“老爷,不是明――”
“废话!”老者一甩袖子,“还不去收拾?”
仆人不敢再多话,忙跑上楼去,老者抬起眼来,对玉露拱一拱手,“小先生,就此别过。”
才放过你儿子就改称呼了?刚才还一口一个先生呢!玉露心里嘟囔,面上却是一派大度平和,也站起身还礼,“一路顺风。”
老者转身甩襟,大步往门口而去,阿戈忙跟上,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眼里活像长出了刀子,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说的是,“小子,你等着!”
玉露抱臂一笑,也用口形不出声地回敬,“等你再磕头!”
阿戈气到极处,反倒忽地平静了,阴阴一笑,伸出食指点了玉露一下,收回手在颈间做个“杀”的手势,这才扬长而去。
呸!玉露在心底啐一口,本姑娘天不怕地不怕,还会怕你恶狗一只!回过神来才发现围观之众散了个七七八八,忙向左手边最角落的桌上看去,却已空无一人,一把抓过小二,“小哥,那个穿黑衣的呢?坐在角落那个?”
“戴着斗笠的?”小二抓抓头,反问。
“对!”
“走了啊。”
“何时走的?往哪去了?”
“就是刚才啊,往城东去了。”
“快!快去给我牵马!”玉露急急吩咐,说话间人已经窜出了门。
玉露驾着爱驹乌龙一路狂奔,出了东门,便远远看见一片竹林,绿海前头一袭黑衣飘飘荡荡,忙扬声叫起来,“请留步!留步!”
那人却仿佛没听见,行走如飞,玉露见状只得死命追上去,眼见进了竹林,这才一勒缰绳,拦到那人面前,马上麻利抱拳,“在下陆羽,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那人头上戴着一顶竹笠,遮掩了整张面目,只看得见肩头黑发中间夹杂着一线银丝如雪,也不怪玉露一见便以前辈相称。此刻负手而立,默然不语。
“前辈功夫好生了得,着实叫人佩服得紧,如若不嫌弃,可否容陆羽做东,请前辈略饮薄酒,以谢相救之恩?”别看玉露初涉江湖,言谈措辞间倒像模像样。
“你――”黑衣人终于开口,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清透,“――要谢我?”
“是!”玉露应得响亮,方才她一打眼,发现那柳叶刀竟夹在薄薄纱屏之中,滞而不坠。她很清楚,以自己的内力,掷出八卦盘至多使飞刀落地,而不会直入屏中,除非――桌脚一颗硬砂,恰恰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有人发力,改变飞刀的方向,而那股力量正从堂中西南角而来。
是他。就是他。黑衣竹笠,乌发银丝,拈花飞叶,收放自如,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简直就是――就是玉露幻想过千八百遍的大侠客,大英雄,大师父――不对,不对,是大高手,就是那种让人仰着头流着口水崇拜,背后总是闪着好多好多星星,月下狂饮西门吹雪独孤求败的绝世高手!酒杯是他的朋友,寂寞是他的情人――
玉露还没陶醉完,就听得他淡淡道,“我不要你谢,有几句话,你听好了。”
“前辈请讲,”玉露忙跳下马来,肃立做恭敬状。
“年轻人脾气拗,没什么希奇,不过想任性,还要看自己本事够不够,不是每次都会那么走运。”
“前辈的意思,”玉露听得刺耳,一耸俏眉,“我方才是任性喽?”
“你不服么?”黑衣人似乎冷笑了,伸出手指来,“其一、只为旁人一句闲言,你便压下重注,是置前途于不顾;其二、赢了赌局后,你非但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反而步步紧逼,是置安危于不顾;其三、前后间你逞口舌之利,只顾嘴上痛快,不掂量自己实力如何,是置性命于不顾。这三条皆为意气用事,还不是任性?”
“我当然不服!”玉露朗声反驳,“其一、我若不声不响任人轻蔑欺负,岂不是缩头乌龟?一只缩头乌龟还谈前途?才是可笑;其二、言出必行,愿赌服输,况且他阴险毒辣,竟想伤我性命,这种人渣就要好好教训,怎么能便宜了他?其三、就算我说得尖刻些,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我向来就是这般说话做事的,既没妨人,又没害人,前辈看不过眼去,也只得请您不看。”
她性子张扬执拗,哪容得黑衣人数落,自己觉得理直气壮响当当,愈发要说个透亮,“前辈相救,陆羽自然心存感激,可谁救了我,我便要听谁的?这江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一条线,数起来怕是比这地上的路还要多。你有你的道义,我有我的准则,谁也不碍着谁,”看看那人,忽地鬼笑起来,“大叔――”说得清楚响亮,只为故意气他,“我来是请人喝酒,不是听人罗嗦,大叔若不喝,我就告辞了。”
“哼――”黑衣人似乎笑了,摇摇头,“小子,你日后吃亏,都是自找的,可不要怨天尤人。”
“我不在乎!”玉露骄傲地仰起脸,“随心所欲,我行我素,这才是我,总要听三听四束手束脚,就不是我了。自己都不是自己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黑衣人明知她是较歪理,一时却竟反驳不得。
“算啦大叔,你说不过我的,”玉露占了上风,嘻嘻笑着,“还是去喝酒吧。”
“话不投机,”黑衣人不理她,“一杯嫌多,你走吧。”
“不喝就算了,还替我省钱,谢啦,大叔!”玉露回身刚要上马,作怪的念头浮上心来,回头奸笑,“大叔,看你救过我的份上,送你两个字,”便折了一条竹枝,在地上写下两个大字。
“默器?”黑衣人不禁茫然。
“此中奥妙,还请大叔好生体会,若真的想不出来,只管往自己身上去看,”玉露抛了竹枝,十分得意,一抱拳,“后会有期!”便翻身上马,回头见地上两字,忍不住大笑两声,这才绝尘而去。
黑衣人顾不得理会她,只凝神看那两个大字,那字写得十分胖阔,竟像四个字一般。“只管往自己身上去看”――玉露的话复又耳畔响起,他不觉低头――黑,从头到脚的黑色――他脑中忽地一亮,“默器”,拆开来,岂不就是“黑犬吠,吠吠吠”?这死小子竟说自己是黑狗?他又好气又好笑,再抬头看去,那马儿早跑得远了。
望着那飞电一般的背影,一丝笑意竟悄悄爬上了唇角,“后会有期,小子。”
二 金风乍起
眼见着的,天就凉了。
梧桐叶落,飘飘摇摇地堕下来,在玉色衫底打转,转出一片秋意萧瑟。木兰渡口,双脚刚刚告别了渡船的人,看着圈圈转转的落叶,脱口吟出两句诗来,“金风浦上吹黄叶,一夜纷纷满客舟。”
“爷,”箭袖墨青衣衫的青年跟在身后,犹豫一下仍是问出了口,“还要找下去吗?”
玉色长衫的男子没有回答,举目凭眺碧天长远,半晌才收回目光来,“铁剑,铁笛走了?”
“是,”铁剑忙回道,“刚走,还说叩谢爷重赏。”
“他护得老爷子一路安稳,”玉衫男子转身,闲闲往岸上走,“这不过是应得的,”
“少主,”铁剑跟上去,想起方才铁笛的话,竟忍不住笑了,“铁笛临走前,还跟属下学了件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玉衫男子斜眼看看他,笑了,“说罢,是老爷子变了脸?还是阿戈惹了祸?”
“爷猜得真准,说是路上......”铁剑一字不漏地学起了舌。
――谁说男的就不婆妈!谁说黑的都是乌鸦!
“这下,老爷怕是又被二少气得不轻呢,”铁剑学完舌,不忘来个总结。
“天外有天山外有山,阿戈太张狂了,”玉衫男子踱进岸上茶馆,想想又道,“那位小先生,我倒很想认识认识,若他果真能言善辩能掐会算,”不由微微一笑,“我可还缺着一位幕僚呢。”
“这一节,只怕是铁笛夸大其词,”铁剑随少主走进堂里来,“听来那姓陆的小先生年纪尚轻,会如此神算?莫非是不老的神仙?竟让他遇着了,我跟着爷走了这么些日子,怎么没碰上?一定又是胡扯,爷您说呢?”
金风乍起,呼啦啦穿堂而过,一尾白幡子悠地卷上去,墨黑三字眼前一闪即逝,那玉衫男子一怔,很快地笑了,“却也――难说。”
“啊!”风静幡落,那“铁算陆”三字好不清楚,铁剑不禁惊叹,“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无巧不成书,”他饶有兴味地看着专心为人解卦的蓝衣少年,眼中光芒愈来愈深,“有缘――必相逢。”
又不是羊年,抽的什么羊角疯!一个个问完了流年问家宅,问完了家宅问出行,问完了出行问婚姻,一个上午下来,说得自己是口干舌燥。也真邪了门,自从在苍梧郡被那只黑犬大叔教训过,一路直来到木兰渡,似乎客人都染上了他的啰嗦病,一个卦象也要唧唧咕咕唠唠叨叨上半天,真是的,看本先生一副长命百岁相就不怕累死我啊?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玉露忙倒上一杯茶,一饮而尽,这才松下劲来,倒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免不了抱怨几声。
这茶是她特地从家里偷出――嗯――带出来的,是萧茗珍藏多年的好茶,若此时看到竟被女儿用作牛饮,一定是要顿足长叹牛嚼牡丹的。可连茶圣陆羽的名字我都冒了,又能怎么着?爹娘,还是女儿更厉害吧?玉露瞄着杯底色绿如玉的茶叶,眼睛一眯,小狐狸一样地笑了。
“先生,”清而柔的玉色拂过眼前,像是风吹来了一角碧空,“风十二有礼了。”
嗯,这嗓子挺好听,话说得也挺有礼貌,就给他个面子,玉露抬起头来,绽开温柔敦厚的笑容,“陆羽不敢,请问尊驾何事?”
“在下闻听陆先生精通卜算,那博弈之术也不会含糊了?”他双目微微一眯,只盯着玉露――想赢,第一便要引起对方的好奇心和好胜心。
“风少想赌什么?”玉露眼睛一亮。在家中萧茗不许赌博,只能从书本上了解一二。后来三师姐碧落成亲,她赶巧遇上了三姐夫魍魉庄上的奇人异士半夜围桌聚赌,见小姑娘好奇,便瞒了碧落偷偷教了她各种赌术。玉露苦于缺少实战演练的机会,这回离家,路上便兴冲冲趟了不少场子,说来也怪,她倒是福星高照鸿运当头,赌到现在,竟没有一次失手,得意之余未免有点失落,因此一听这人要与自己过招,便立时来了兴致。
果然没有猜错,风十二微微笑了,一探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木匣,放到卦桌上,中指一敲,匣子便开了。
“啊――”围着听玉露解卦的人,只觉眼前一亮,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那宝珠如鸽卵大小,珠体透明似冰雕玉砌,内里却有红云不断翻覆游动,仔细看去仿佛一只凤凰展翅翱翔,玉露不禁也吃了一惊,脱口道,“火凤珠?”
“陆先生好见识,”风十二一敲卦桌,木匣应声而合,“风某以此为注,先生应否?”
火凤珠,顾名思义,形色如火凤,冬日放于室内胜似火炉,可使满室生春,若置于火焰中,非但不裂,发出的光芒更可照亮方圆几里。这火凤珠本藏在西域屈露多国[* 出自玄奘《大唐西域记》,屈露多国(Kulūta),周三千余里。土地沃壤谷稼时播。华果茂盛卉木滋荣。既邻雪山遂多珍药。出金银赤铜及火珠雨石。气序逾寒霜雪微降。人貌麤弊既瘿且尰。性刚猛尚气勇。]*王宫之中,后来屈露多国灭,几件珍宝均不知去向,未料今日到了玉露眼前,她又岂能放过?当下眼珠转了一转,笑嘻嘻道,“赢了自然好,只是陆羽身无长物,若输了,可就赔不起风少了。”
“陆先生当然输得起,”风十二坐下,看着玉露笑得很轻松,“若我赢了,便要先生这个人。”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猜想莫非这位公子有断袖之癖?看卜卦的小先生眉目俊俏,所以――一时间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连二楼上的酒客,也都撂箸停杯张望下来,等着看玉露如何应对。
玉露见众人神色暧昧,知道没什么好话,心中怒气顿起,强忍不发,“陆羽资质愚钝,何德何能得尊驾之青眼?风少你说笑了。”
“不瞒先生,风某眼下缺一位幕僚,见先生绝技在身,机敏善言,不禁起了爱才之心,若先生肯纡尊屈就,以这般人才,何愁没有大好的前程?”风十二倒很是自信,“不知先生可愿赌这一局?”
想收买我?没那么容易,谁知你是哪门哪派,有什么企图,我萧玉露来去自如不受羁绊,走江湖不过是为了增长见识,才不要搅进哪趟混水里去,玉露这样想着,已有了主意,刚要开口回绝,却被风十二抢了先,“难道先生怕输?”
玉露好胜,哪受得住这样吃瘪,眼见人人都盯着自己,脑中一热,脱口而出,“我才不怕!”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然而为时已晚,众人听了都叫起好来,玉露骑虎难下,咬一咬嘴唇,只得横下心来,故意冷笑道,“陆羽虽不才,却不会拿自己前程为注,况且一只小小的火凤珠,又哪里能够?不过既然风少都压下了宝贝,我也只得献丑了,”说着从领内一扯,反手扣在桌上,“就压这个!”
众人定睛瞧去,原来是一只透白玉坠,状似怒放花朵,瓣瓣层迭,中是血滴似的一个红点,细看却又是生在玉里头的。这玉坠有半只手掌大小,通体澄净,半点瑕疵也无,花色形状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人群中有个游方僧人,见状不禁低声赞道,“阿弥托佛,好一朵优昙。”
“大师好眼力!”玉露见摄住了旁人,十分得意,提了玉坠上的青绦,看着风十二朗声道,“怎么样?我的玉优昙,不输给你的火凤珠吧?”这本是她自幼佩戴之物,萧茗嘱她不得轻易示人,然而她自认紧要关头应见机行事,却早把嘱咐置之脑后。
她的声音脆朗清澈,只叫楼上的酒客也听得一清二楚。角落里一直低头用餐的一男一女,听得“玉优昙”三个字,不禁大惊相视,转头望下楼来。
风十二虽阅宝无数,见此优昙也心中暗自称奇,却不形诸颜色,“先生想怎么赌?”
“随便,”玉露按下玉优昙,挑起眉毛,“我奉陪到底!”
还真固执,怪道连老爷子的帐都不买,风十二暗暗笑了,“店家,拿骰子来。”
摇骰子赌大小?玉露心中一喜,这个她最熟练,当下接了骰子骰筒在手,悄悄一掂,证实是没动过手脚的货色,这才放到桌上,“点大者胜,一把定乾坤。”
“好!”风十二刚要去拿那骰筒,却被玉露拦住,“风少功夫了得,岂是陆羽能比,公平起见,”举目四顾,拉过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来,“就让这个孩子来替我们摇骰子,如何?”她看出风十二是个练家子,绝对能通过内力来控制摇出的点数,若他亲自动手,自己岂不是必输无疑?只有这样才有胜算。
倒真机灵,小狐狸――也罢,就看老天在谁那一头了,风十二笑一声,“好。谁先来?”
“风少请。”
风十二也不谦让,招手叫小孩子过来,俯下身把骰筒交在他怀里抱住,笑眯眯地说道,“小弟弟,一会你抱着这个筒使劲摇几下,就好了,明白吗?”见那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把他抱到椅子上站好,摸摸他的头,“乖,摇吧。”
小孩子摇了几摇,不知道要不要放下,眼睛瞄瞄风十二,见他点点头,这才哐当扣到桌上,用力掀起骰筒,众人埋头一看,正是六六五,不由得连声赞叹风十二运气好。
风十二心想三个六实在难得很,自己大概是赢定了,放了心,一伸手,“请。”
玉露心下难免忐忑,看看摇骰的小孩子,还是不放心,便抓起玉优昙给他看,悄声道,“这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你好好摇,赢了我就会买很多很多好吃的给你,”这才让他抱了骰筒,自己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
那小孩子上次摇得好,便不怯了,只觉得好玩,抱着骰筒摇晃不停,玉露看得着急,却又不好出言阻止,小孩子晃了几十下,正要扣下来,忽然手臂没了力气,手腕一歪,骰筒连骰子哗啦啦坠了下来。玉露眼看两粒滚在桌上,正是两个六,顾不上松口气,只左右找那剩下的一粒,却见那小方块跳下桌沿,一路叽里骨碌往门口滚去,玉露一口气提在嗓子眼里,拔腿紧追,那骰子穿过了好几张桌子椅子,好不容易被桌脚一挡,这才有停下来的意思,大伙簇上来,只将那小骰子围在中央,个个伸长了脖子,屏息静气地等着,就见骰子原地打了几转,终于定了下来。玉露定睛一看,跳了起来,“六!是六!三个六!”
众人此时也已看清,见玉露欢呼,噼里啪啦鼓掌,七嘴八舌祝贺,情形好不热闹。
玉露心花怒放,左右拱手还礼不迭,眼角扫见微微笑着的风十二,心里哼了一声,想这个人是傻子么?输了还要笑。走过去拾起玉优昙,系回颈间,反手便拿起火凤珠塞进袖子里,向风十二拱一拱手,笑容可掬,“多谢了。”
风十二心想这陆羽倒是有趣,看她解起卦来有板有眼,一副老成模样,赢了却是又跳脚又叫嚷,直如顽童一般,不禁哑然失笑,刚想开口,却见那小孩子拉了拉玉露衣角,“哥哥哥哥,小狗子要好吃的。”
玉露眼睛一弯,拍拍小狗子的脑袋,“好哇,想吃什么呀?”
“要那个!”小狗子往门外一指,原来是个捏糖人的摊档,玉露也乐了,从腰里摸出一角银子,放到小狗子手里,“去吧,买多少都行!”
“谢谢哥哥!”小狗子哪有过这么多银子,只用两只手紧紧攥着,欢天喜地跑出去了。
玉露收回目光,这才发现围观的人群已经散了七七八八,只有那个不识相的还没动,宝珠到了自己手,就如同羊入虎口,难道他还想抢回去?真要动起手来,他可是占尽上风,一时有些惴惴,巴不得赶快撵走他,便白了一眼,故意恶声恶气道,“还不走?”
风十二毫不为怿,反倒笑了,“不赌不相识,风某很想交陆先生这位朋友,先生意下如何?”
贼心不死,玉露在心里吐舌头,仰了头道,“我从不和手下败将做朋友,除非――”嘴一咧,露出右边一只小虎牙,故意凑近风十二耳边,低声道,“除非你再送一件宝贝!”谅他也拿不出来,便就拿得出来也舍不得,这么一挤兑扫了他的面子,便报了适才被他作赌注的仇,出了口气,自己不禁嘿嘿一声,先阴险地笑了。
风十二微微垂下眼,并没答言,玉露见此情状,更拿准他没了底气,胜利地笑,“拿不出?那就请回吧!”
风十二却抬起眼来,那神情竟有几分狡黠,玉露忽感不妙,还没寻思过来,就见他向袖筒里一探,竟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木匣来!匣盖一开,登时一阵清凉扑面而来,玉露看得清楚,张大嘴结巴起来,“你,你怎么还有这个?”
“水龙火凤,本就是一对宝珠,得一不得双,又有什么意思,”风十二欣赏着玉露吃惊的表情,故作淡然,“水龙比火凤更胜一筹,定入得了先生的法眼。”
玉露听得他口气中有调侃之意,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实在不舍,低头继续凝视那水龙珠。水龙珠大小与火凤珠一般无二,只是内中有水气氤氲,呈蛟龙翻腾模样。即使夏日炎炎,此珠亦能使室内清凉不燥,如穿林过沼时适逢浓雾,有此珠在手,可尽吸雾气,最奇妙的是,将它置于大瓮之中,只需注水过珠,翌日便会清水满瓮,昔日屈露多国与邻国交战,正是靠双珠取胜,只是后来国主昏庸,再多的宝珠也挽救不了覆亡的命运。这一段史事玉露曾在书中读过,如今珠在国倾,想来仍不免令人唏嘘。
风十二见她出神,只将那匣子一合,“先生喜欢么?风某是说话算话的,就不知先生是不是一言九鼎了。”
玉露知道他是激将法,然而自己已撂下了话,决不能翻悔徒叫人耻笑,况且宝珠若能成双,着实诱人,想想若娘到林中采药,再也就不怕浓雾日暮了。这小子倒也不像坏人,若他别有用心,自己还不会脚底抹油走为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及此眼珠一转,换上一副笑脸,“风少这般豪爽,我再不收,岂不是太没诚意了?”眼看着风十二,手已经按上了匣子。
“如此甚好,”风十二暗笑,心想陆羽你个狐狸,还知道什么叫诚意,不过目的已经达到,慢慢收服,不怕这刺毛狐不归顺于己,立时顺水推舟改了称呼,“今日能与陆兄弟结交,真乃风某一大幸事,听说这镇子东头有一家食楼叫‘茗满天下’,以茶入菜别有风味,择日不如撞日,莫如一同前往,把酒畅谈,岂不快哉?”
哪个要与你畅谈!玉露偷偷撇嘴,但听了这“以茶入菜”,倒是动了心思,萧茗爱茶若痴,雯清常以茶为调味烹制菜肴。玉露离家月余,倒真是有些想念娘作的美味了――忽省到自己走神,忙按下那一丝想家的念头,秋水一弯,又露出了那只小虎牙,“好!”
眼见玉露三人出了茶楼,楼上的青衫男子才松开手,转头斟了一杯酒,慢慢呷着。身旁的红袖女子扭着手腕,瞪了他一眼,“就你拦着我,人都走了!”
“大庭广众光天化日,怎么动手?你没看出那两人是练家子?”青衫人摇摇头,“红袖,你太沉不住气了。”
“你倒沉稳,”红袖气鼓鼓地坐下来,“见到了玉优昙,还能坐得住!”
“玉优昙――”青衫人喃喃重复了一遍,自言自语,“是真的么?怎会在他身上――”
“真的假的,抢了不就知道!”红袖将酒盅往桌上一撂,瞪着那青衫客,“月青衫,耽误了大事,你可别再来怪我!”
月青衫瞟了红袖一眼,放下酒盅指向了窗外,“你看。”
红袖探头望向街上,见月青衫指的正是玉露三人,却还不服气,“那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一旦丢了又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