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背后一声长啸,他蓦地抬眼,便见一只大狨握紧藤蔓从头上悠荡过去,半空横掠而过,稳稳落到对面,只冲这面不断舞动手足,欢欣跳跃。他依样学样,也揽住藤蔓,提起真气,踮起足尖用力一荡,遥遥荡过深渊,眼看便要跳到对岸,却只听得垮啦一声,身子便向下一坠,却是那藤蔓不耐重负便要断裂,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觉身后被力道重重一击,便飞上了断崖,爬起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大狨急急荡过,舍身将自己撞了上来,而它却差点落入深渊,幸亏被身后赶来的同伴及时拉住,此时一个拉一个悬在藤蔓上,叫人好不惊心,好在又合力荡了两荡,方才落到崖上,那小狨奴此时也荡了过来,在莫无脚下蹦了两下,忽学人拜倒,那些大狨见状也跪拜下来,想是在拜谢救命之恩。莫无漂泊多年,看多了人心险恶,见惯了无良无耻,如今亲见这禽兽一属竟然仁义不泯,不由深为动容,敛衽深深一拜,低声道,“多谢了,”方才整衣而去,半路回望,犹见狨奴崖上跳跃,身影流连不去。
转了半晌,忽见前方洞口豁然,他猜测已接近优昙重地,悄声潜入,未走出几步,却见道路交错,竟有七八条之多,一时愕然,忽听得有脚步微响传进耳中,忙闪身躲在岩后,听得那人已来到面前,闪电般出手制住他穴道,低声问,“那女孩人在何处?”
那人背对着他,并不回答,顿了一顿反问,“你是她何人?”声线婉转,却是名女子。莫无听得她声音中并无敌意,微觉诧异,索性转到她面前,不答而问,“她在哪?”
那女子正是夜阑珊,她虽看不见莫无的脸色,却听得出他的焦灼出于真心,便正了脸色道,“我劝你还是别去。救不得偏要救,只会令她今后更难过罢了,与其满怀希望后一场落空,倒不如从来就不抱希望。”
这一番话好生无奈,倒叫莫无一怔,细细咀嚼她言下之意,却又是同情玉露的,稍稍卸下戒心,静静看了她,指间忽地弹出。夜阑珊只觉耳边一凉,叮的一声,鬓旁半朵花钿已然委落在地,醒道这人身手了得,至少该有五成把握,微微叹口气,也不知是担心还是安慰,开口道,“从右面第三个岔口进去,一直向前,右左左右前,便是她的住处。”上下打量过莫无,又道,“你这身打扮太过显眼,右手便是间库房,还是找件崖上的衣服换了吧。”
莫无心里默诵一遍,伸手解开她穴道,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声“谢了”,才待要走,却被夜阑珊叫住,“今日你若能把她带走,就千万不要让她再回来!”莫无虽不明白她话中含义,却正合自己心意,便点点头去了。
一片,两片,三片......缃黄的优昙花瓣在海蓝色裙幅上铺洒开来,憔悴得了无生趣。深红、墨绿、海蓝,玉露凝视那鲜明美丽的色彩,不禁惆怅地想,巫女整日穿着这些深沉绚烂的颜色,是为了掩饰日子的苍白吗,还是,为了弥补生命的寂静呢?一瓣瓣,一天天,外面的天地,就这样渐渐离自己远去了......门外忽有脚步声动,透过重重雪白纱幕传进来,她生怕是夜拂晓,忙把花瓣拾起裹好,然而来者奇快,转瞬已到跟前,手一抬便掀开了纱帽,她一着眼登时呆住,双手一松,花瓣洒落满地,“大叔?!”
那容颜依旧清灵,眉间却多了几分怅惘,那一瞬,什么奔波跋涉,翻山越岭,甚至生死一线,都不重要了,都不记得了,他只松了口气――还好,她还好――
“大叔你怎么来了?”她这才醒过神来,秋水闪亮如星。
“走,”他无暇解释,复又压下纱帽,拉起她便向外走。
她不及想什么,便被拉出了几步,忽然间停住脚,“大叔......”
“磨蹭什么!”他皱了眉头,“还不快走!”
“我――”玉露咬紧嘴唇,和夜拂晓的约定清楚地浮现出来,她不由向后退去,“我......不能......”
不能?他一愣,然而情势急迫,什么也管不得了,便伸手用力揽过玉露,拥着她急急向外奔去。
玉露心头一片慌乱,想告诉大叔自己不能走,却千头万绪无从说起,脚下悬空,眨眼已被他带到了门口,忽地眼前白影一闪,便听得一声冷喝,“你是何人?!”却正与夜拂晓撞个满怀!
说来也巧,今日夜拂晓忽想起尚未验过巫女功课,这才前来,未想冤家路窄,只见那人红领黑衫头罩黑帽,正是崖中人装扮,如何竟敢挟持巫女?不由勃然大怒,喝道,“好大的胆子!敢以下犯上惊动巫女,究竟是何部属下!”
“只管动手,”莫无将玉露护到身后,沉声道,“何必废话!”探手摸出竹“离”,严阵以待。
夜拂晓贵为巫相,何曾被人如此轻视,当下怒火大盛,冷笑一声,“很好!”说着足尖一点,凌空一掌大力劈开,直向莫无的天灵盖击下。
莫无见他来势汹汹,将玉露向旁边一推,身子便向后一仰,手上竹离已迎了上去,只听得“喀嚓”一声,竹离应声而断,好在他尚有余威压镇,向后一退便稳稳站住。
夜拂晓轻轻落地,虎口隐隐发麻,不禁也暗自吃惊,这人接了自己一掌还面不改色,如此修为绝非优昙中人,只怕和巫女有着什么关系,当下看了他,笑容阴沉,一指玉露,“想带她走?先问过她愿是不愿!”
莫无双眉一紧,将断“离”往地上一掷,正要问玉露,就听得那人冷冷喝道,“绮露露!你答应过什么?果真要跟他走么?”
玉露闻言一颤,抬眼看着莫无,眼神复杂,忽然咬住嘴唇,扭过头去,“我不走!”
莫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扯过她,怒道,“你糊涂了么?”见她只垂着眼,长睫下泪光盈动,忽地明白过来,“他要挟你?!”
“......”她终于抬起眼来,努力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缓缓摇摇头,“我不能走,只要我一走,他就会对我家里人下手。”
“听见了么?”夜拂晓负手而立,气定神闲,“她与优昙有约在先,是决不会离开的!你只是白费心机罢了!”
有约在先?莫无眉头一皱,看向玉露,她却背转过身去,显然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落泪,心头不由一酸,这丫头素来倔强,为了家人安危却不得不委屈低头,面前这白衣人形容绝美武功盖世,竟用这样的手段要挟一个女孩子,好不卑鄙!当下怒气腾腾,大笑一声,怒目而视,“有约无约,与我何干!你能掳人,我就不能么?”说罢牵起玉露的手,昂然看住夜拂晓,“是我要带她走,不是她自己离开,谈不上什么背信违约,你也休想再以此要挟!”
夜拂晓这些年来恃才傲物,只有自己不屑旁人,万万没有旁人轻蔑自己的道理,见这黑衣人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不禁七窍生烟,冷冷喝道,“带她走?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着一掌劈下,莫无只觉一股气浪半空骤起,直直向自己脚下冲来,活似蛟龙破水,正待闪身错过,却见那蛟尾一摆,掌风忽地横扫如浪,径向心口击来。
此时竹离已断,莫无双掌一探,在心口合成一个十字,向外一推,将那股掌风生生震荡开去,自己却也不敌对方掌力,踉跄后退了几步。
夜拂晓见力道反噬,忙腾空跃起,只见那力去如潮,滚滚滔滔,便听得“当”地一声,却是桌上花瓶被裹了出去,空中打了几个旋,连瓶带花一起坠地碎裂,那气浪却只顾翻涌向前,带得重重纱幕飘摇不止,半晌犹未静去。
二人多年来皆未遇见此等强劲对手,却是各怀半分期待半分担心,谁也不敢有所松懈,生怕一招错乱满盘皆输,只炯然相视,静待对方先出招。却苦了一旁的玉露,睁大眼睛紧握双手,几乎连气也喘不上来,心下好生惴惴。
莫无一直留意着夜拂晓的眼神,所谓眼为心苗,随心而动,自己纱帽掩面,夜拂晓看不见自己的神色,稍稍占了先机,然则对方乃优昙高手,必有绝技藏而未露,眼下虽是不分伯仲,只怕他一旦祭出邪术,便势如破竹再难抵挡。正在盘算,背后忽有风拂过,将一角雪白轻纱送到自己身边来,莫无不由心中一动,却见夜拂晓眼角一挑,似要有所举动,忙抢先一步,闪身飞入层层纱帐,此时有风吹起,一时间纱帐轻舞漫天拂地,夜拂晓定睛一看,正如一片羽毛入苇荡,哪里还有莫无踪影?知他隐身纱帐之后,也暗暗赞他有急智,这一来他在暗自己在明,贸然闯入倒怕被他暗算,眉头一皱,默然片刻,却是计上心来,不由哼了一声,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倒看看谁更胜一筹!慢慢接近纱帐,忽地手底一横,锋利如刀刃霎地闪过,那最前一层纱帐犹相距五六尺,他掌锋一过,竟然“哧啦”一声赫然断下。
莫无正隐身在二层帐内,听得纱帐断裂,也暗自惊讶夜拂晓掌势如刀,忙轻提气息,跃过几层,身附其内,相机而动。夜拂晓缓步前进,侧耳留意两边帐内动静,手底却暗暗蓄力,忽见一抹轻纱微动,说时迟那时快,已经一掌横扫过去,白纱登时落地,仔细一看,却只是风过纬帐,剩下的半幅断纱微风中犹自颤动,刚要轻吁一口气,眼前便是黑影一闪,他不及思考一掌劈出,却又是一幅轻纱断裂落地。只见那一道黑影来去如电,重重纱帐中上下翻飞,夜拂晓提脚紧追不舍,双掌交替挥出,直似寒刃闪烁连绵不断,重重纱帐如雪片纷纷坠地,遍地雪白。他正是横扫千纱过万帐,忽然间却不见了莫无踪迹,手下不由一滞,就在他分心的刹那,一股劲力从天而降,只向他双肩沉沉斩下,夜拂晓醒到自己中了莫无的障眼法,暗叫一声不好,情急之下由掌成拳,拼了全力以罡气硬生生挡了回去。“咣”地一声闷响,两人都被撞出几丈远,直起身一看,却原来双力相激,竟将黑石地面震陷好大一方!
莫无不待夜拂晓回神,再度腾起飞入帐内,夜拂晓气息未定,知道对手一时反击不得,便盘膝而坐闭目调息,心想此人如此难于应付,万不得已只得使出梵天印了......主意打定,便以两手心照头,一面缓缓吐纳,脑中只冥想有七色光芒各生于双手手心,俄而在脑中生智慧之处汇集成团,旋转不断火光炎炎,如此想着想着,心中便渐渐热起来,遂放下双手,右手拇指与中指用力虚捏,慢慢放在胸前,虎口朝外,左手则手心向上,对准右手腕,捏出一个诀来。
玉露知道二人都在休整调理,不敢打扰莫无,见夜拂晓行为古怪,怕他又使出什么邪门招数,便睁大眼睛盯住他,时间久了眼睛发疼,不由一眨,也就是她眨眼的瞬间,夜拂晓霍地睁开双目,遽然而起,深黑眸子精光四射,背后竟隐约红光闪动,炎炎如焰冲天,玉露一怔,却见他面上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心头便是一紧,脱口呼道,“大叔小心!”
却已晚了――
莫无藏身帐内,忽听得空中“夸拉”一个霹雳,石室中回响不绝,只觉耳边一热,心念间侧身闪过,手中白纱却已熊熊燃烧起来,他忙释力落地,眼见一条火龙轰隆隆错过耳边,一路肆虐过去,将剩下的纱帐悉数焚成灰烬,却又盘转回去,吐了两口烟雾,渐渐缩小,最终变成一股青烟,收在夜拂晓两掌之中,莫无尚在讶然,却见夜拂晓微微一笑,口中道,“佛缘天香!”指尖一弹,将那杀诀放了出来。玉露此时已全然呆住,视线只跟着夜拂晓弹出的那个杀诀,那道罡气中无数“卍”字飞舞,忽然幻化成万千手掌,从四面八方袭来,狂奔如电,莫无不及躲避,胸前已重重着了一记,刹那时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自己如同在狂风巨浪之中颠簸摇荡,膝上便是一软,左膝跪到石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声。
“大叔!”玉露见他面白如纸摇摇欲坠,扑过去扶住他,一咬银牙,冲夜拂晓喊道,“让他走!你让他走,我留下!”
夜拂晓愈发面色静白如雪,看了莫无强撑不倒,也佩服他有骨气,况且方才煞耗真气,再纠缠下去对自己也是有害无益,便淡淡道,“看在你接得住一记梵天印,我便网开一面,你走吧。”
“大叔!”玉露听得夜拂晓松口,忙想扶起他,却被莫无用力推开,自己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呼吸两下,唇边反倒现出一抹笑意来,看了夜拂晓缓缓开口,“接一记便放我走,那再接几记――”指向玉露,“便放她走?!”
夜拂晓未想他为了玉露竟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一震,见他屹立如岩,大有睥睨众生虽败犹荣之意。双足尚踏于优昙崖上,就敢视我如无物么?胸间不由气堵,喝道,“先接了这记再说!”说着双手拇指与食指相对合拢,放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一放,只见双掌间光芒大盛,只朝莫无滚滚击来。
玉露想挡在莫无身前,却见夜拂晓一挥袖,自己便被甩到了一旁,眼睁睁见那奇光穿过莫无肩头,他身子一倾,慢慢倒了下来。
“大叔!”玉露大惊,爬过去摇晃他,好在莫无尚有意识,虚弱地摆摆手,刚想开口说“没事”,嘴角却有鲜血蜿蜒下来。
玉露心中酸痛莫名,眼泪已经不听话地流了下来,拉起袖子想擦去他嘴角血迹,却听得夜拂晓冷冷道,“站到一边去,还嫌不够胡闹丢脸么?”
胡闹丢脸?旁人的舍生忘死,在你眼里就只是这四个字?旁人的情旁人的命,在你心中连草芥微尘也不如?霎那时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她倏地回头,站起身,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巫相大人,你逼死了我娘,是不是也要逼死我才甘心!”
他惊愕地美目圆睁,双手却已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女孩清冽目光如剑如电,直直穿过他的心房,一切极力遗忘、极力忽视、极力隐瞒的陈年旧事刹那间全部清晰如昨。他不由得踉跄后退――她原来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该如何解释,又该如何面对?女孩的声音还在耳边执着不去,“你逼死了我娘,是不是也要逼死我才甘心!”他忽然想起十六年前,有人也曾这样质问自己,“你不让我走便罢了,怎能让我的孩子也这样过一辈子!”心头忽地一阵剧痛,喉咙间涌上一股腥甜,所余力气骤地散去,他脚上一软,跌坐下来。
“咳咳――”却是莫无站了起来,他用手背抹去唇角血迹,声音低弱却不失坚定,“明人不说暗话,你挡我一个容易,对抗一支人马又会如何?后援很快便到,你若不想优昙生灵涂炭尸横遍野,还是就此放手,免得祸及无辜。”
夜拂晓闻言不由一悚,前两天蓝衿便向自己禀报,说金甲王府已经纠合人力,正在前往优昙的途中,如若兵临崖下,只怕难以收场,这一个小丫头,竟劳动这般高手恁多人马,当真是红颜祸水么?他的视线移向玉露,清绝伊人容颜,一如故人当年,他忽然不敢再看,背过身去,“走!”
玉露未想到他这样便放过自己,一愣,马上抓住莫无袖子,“快走!”刚走出几步,却听得夜拂晓又道,“等等!”便转过身来,警觉地看着他。
“今天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要记住,将来再回到崖上,就永远不能离开,你答应这个,便可以走了,”夜拂晓没有回头。
莫无一旁只觉异样,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刚要提醒玉露,却见她眉毛一扬,“好,君子一言,我应了!”抬脚便走,自己也只得跟了出去。
夜拂晓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半晌,一粒殷红血珠从嘴角滚下来,拉成一道血丝,缓缓流下。
“巫相!”门外有人高声报道,“属下菩提月蓝衿有急事禀报!”
他一惊,忙抹去唇角血渍,深深呼吸,让声音恢复到正常,“说!”
蓝衿见巫相并不宣自己进去,便是一愣,只得回道,“回巫相,金甲王府的人马已经到了崖下,刚刚送了一封书信上来,请――”稍稍停顿,“――请巫相放人!”
那家伙说的是真的,夜拂晓无声地吁了一口气,肋下隐隐作痛。刚才被玉露骤提旧事,引得气血翻涌,自己也受了内伤,恐怕再无力与莫无交手,况且金甲王府也委实来头不小令人忌惮,这才顺水推舟放走了他们,否则试想以他的心性脾气,又如何能凭玉露三言两语莫无三招两式,便轻易松口?天意弄人,瑟瑟,还是你赢了――他不自觉地叹口气,“告诉他们,巫女已经下崖了。”
已经下崖了?蓝衿诧异,却也不敢多嘴,刚要退下,却又被巫相唤住,“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阻拦巫女,她身边那人――”微一沉吟,“也是一样。”
“是!”蓝衿还是摸不着头脑,然而听命做事总是会的,便躬身退下了。
一阵狂风卷进石室,将纱帐的余烬吹得漫天飞舞,或黑或灰,仿若蝴蝶之魂魄。一片残骸落到夜拂晓的衣襟上,他拈起轻轻一捻,送到嘴边一吹,那残骸化作无数尘粒,眨眼便散入风中,没了痕迹。
今天天气真好――这是玉露走出石室后,想对莫无说的第一句话。也许是阳光太过刺眼,也许是激战太过惊心动魄,她只来得及拉住他的袖子,还没说出口,眼前一花,便脚底无根软软倒了下去。
“小妖!”莫无及时地捞住她,搭脉一探没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他适才被夜拂晓的“梵天印”击中右肩,一动就疼痛难忍,大概是骨头折断了,便用左手抱起玉露,大步向崖下走去。
从巫女所居石室到崖底,中间少说也有十几道关卡,然巫相命令一下,谁敢违抗?莫无本以为仍需出手破关,可优昙部属见了自己,无不肃立两旁,猜到该是那白衣人传下话来,他心中稍安,也怕那人反悔,只抱着玉露大步流星走下崖来。
“爷,”铁剑趋上前,低声问,“要不要再派人......”
“......”金风默然而立,只挥了挥手,方才里头传出话来,说是已经放了人,如何这半晌还没出来?谅优昙崖不敢诓骗自己,可不见她的倩影终是忐忑难安。忽听得一阵“戈啦戈啦”之声,抬眼却见那铁索桥放了下来,他精神一振,急忙走上前几步,举目张望。
便见一个黑色人影出现在桥上,越走越近,怀中一抹海蓝,金风凝神细看,原来是着了海蓝裙服的一个女子,长长青丝披拂下来,黑亮如瀑,是她!他心中一喜,忙奔上前去,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小幺妹,见她柳眉微蹙,竟不由喉间一哽,握住她垂下的手,低声唤道,“小幺妹!”
莫无方才是兵不厌诈,情急之下谎称后援将至,谁知一出优昙,竟真有兵马列阵于前,不由一愣,便见金风冲了上来,他一打眼认出正是风十二,忙压低帽檐,其实金风一腔心思都在玉露身上,如何有时间留神旁人,唤了玉露两声见她还是没反应,心焦起来,扬声唤道,“大夫呢?”那老大夫忙赶上前,搭住玉露手腕,凝神片刻,便道,“回大公子,只是昏厥,一忽便醒,不碍事的。”
金风放下心,这才想起莫无来,忙双手抱拳,“多谢侠士搭救内子,金某感激不尽。未知侠士高姓大名?可有何心愿未酬?只要是我金甲王府力所能及,金某一力成全绝无二话!”
这一声“内子”叫得如此亲切妥帖,莫无只觉臂上一沉,抬眼见金风挺拔俊朗,英伟华贵,与玉露一起,便仿如明珠宝玉,才是真正一对璧人,又见他身后人精马壮,好不威风整齐,想堂堂金甲王府,一声令下便可调来无数人马,齐声一喝便可叫优昙崖天摇地动,又何需旁人不自量力多此一举?一丝苦笑浮上莫无的嘴角,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渺小,而自己的举动又是如此可笑,右肩这时又钻心地痛起来,手上便是一松。
“我来,”金风抢先抱过玉露,见她俏脸上还染着几星血渍,忙伸出手去小心擦拭,那一种亲密爱怜落在莫无眼里,他不由脸色一黯,慢慢松开了手,却发现玉露一只手还抓着自己袖子不放,便悄然将她的手拉下,转身向相反方向而去。
“爷,”铁剑看着莫无离去的背影,语气中有些犹豫,“属下叫住他?”
金风的目光一直在玉露脸上打转,这才发现那人走了,想江湖人就是行事古怪,也不甚在意,“随他去,”抱起玉露便向马车走去,将她安置车内,自己正要登车,忽然回过头来,冷冷环视众人,“她醒来,你们知道该怎么说。”众人如何不明,忙垂手称是,他这才微微一笑,上了马车。
马车忽然勒住,车身一阵颠簸,金风皱了眉头,掀起车帘,口气不悦,“小心些!”放下帘子,听得嘤咛一声,不由满心欢喜,凑近玉露轻轻唤道,“小幺妹?”
玉露被颠醒,只觉头疼欲裂,慢慢睁开双眼,却见一个人俯在自己跟前微微笑着,记忆渐渐恢复,认出是金风,不由愕然,“是你?”
“睡糊涂了么?连自己的相公也不认得了?”金风握住她的手,蹲在她身边笑了,“我还吩咐他们小心赶车,却还是惊着了你。”
玉露疑惑地撑起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马车之内,脑中叠影纷至,血色和火焰之中,一个黑色人影如此熟悉,那不是大叔吗?难道不是他救自己出来的吗?她努力地回想,可只有那血与焰不断跳跃越来越清晰,其他一切都被挤到脑中更深更暗更模糊的地方去,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哼一声,按住了额头。
“来,”金风将白玉盏递过来,绿茶的气味清香扑鼻。
“是你救的我?”她将茶盏接在手里,却侧头看了他。
“嗯,”他怕露出马脚,只含糊应了,却又握起她的手,“总算离开那个鬼地方了,我们这就回家去。”
“回家?”玉露眼睛一亮,“太好了!”
“玉露娘子,”金风向后一仰,靠住车壁,语气调侃,“这下我可放心了,还怕你不敢去金甲王府呢!”
“金甲王府?”玉露一口茶喷出来,瞪住他,“你不是说回家吗?”
“是啊,”金风翘起两只脚,搭在座位上,笑嘻嘻,“所谓出嫁从夫,我家自然就是你家。”
“姓金的你少占便宜!”玉露忍了忍,才没有一记耳光赏过去,“谁是你娘子!谁要嫁给你!”
“娘子你还是认了吧,”金风把起双臂,闲闲看住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可是一样不少,你想想,若你不是我娘子,我用什么名目向优昙崖要人?父亲又为何平白无故借我人手?自然是岳父岳母大人点了头,我与金甲王府才师出有名顺理成章,”俯首近来,“你若不信,先跟我回府,等父亲带我们回‘醉茶缘’,你尽可向岳父母大人当面对证问个明白,娘子你这么聪明,”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我何苦骗你呢?否则戳穿了还不是一场空,只会令你更讨厌我罢了,你说对不对?”
他说得毫无破绽,倒叫玉露一时没了主意――真的是金风将自己救出优昙崖?可为何心里总有大叔的影子?莫非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只是因为太过期盼大叔的出现,才会心魔作祟生出幻觉――她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轻轻咬住了嘴唇。金风以为她终于信了,才待开口,车身又是一颠,便不耐烦地喝了一声,“没长耳朵么?铁剑你来赶!”听得铁剑应了,这才转过头,却拿过玉露手里的茶盏,就手饮了。
“干什么?!”玉露回过神,白他一眼,“自己没杯子么?”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况且――”金风毫不在意,反倒凑过来,在她耳边轻轻一语,“娘子的――喝起来比较香。”
狮子?嗯,大狮子!这就是玉露对于金甲王府的第一印象。先皇因金甲王骁勇善战,特赐王府以狮子为徽记,大门口便是先皇御赐的两只铜狮子,日头底下闪闪发光张牙舞爪,怪不得连满都扎出狮子花屏,原来是因为代表金甲王府――狮子金甲王,嘿,狮子王,玉露促狭地想着,忍不住偷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