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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水晶头骨
拿起武器,准备决战。
希亚的身姿化成丛林中的一只角雕,在黑色的冥灵身影中灵活躲闪,急剧穿梭,向着核心的梅迪纳冲去。冥灵的飞行速度和制空能力远远高于亚马逊人,但是,它们的战场是无边无际的天空,这狭小的空间禁令密布,冥灵们好像是草原上的金雕落入亚马逊雨林,爪和翅膀被藤蔓牵绊,力量的发挥不足平日的一半。一时间,法术爆裂声、冥刃折损声此起彼伏。
梅迪纳和希压接触的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希压死死抓着他的双臂,强有力的意念被水晶额环传递到整个铜城,庞大的灵力漩涡裹着他们二人的肉体,向城内冲去,他们象两只巨大的雕,爪和爪纠缠,翅和翅互扇,生死相搏,一同陨落。趁着梅迪纳还不习惯新生的肉体,希压几乎拼尽全身的力气,忍受黑暗气场的巨大冲击,把梅迪纳向城门拉了十几步——就在梅迪纳跨入铜城的一瞬,大门合拢了,一串淡蓝色的火花闪过,再也看不出开启闭合的痕迹来。
梅迪纳也被希压的决心震惊了——她完全彻底地关闭了铜城的出入,外界的冥灵势力的确不能再增援,但是,亚马逊人也永不能再出去。
红色的宝石,黄色的铜壁,橙色的黄金,透明纯澈的水晶……这是梅迪纳久违了的世界,陌生又熟悉。
“但是,女王陛下,您的战斗力,好像支撑不了多久吧?”梅迪纳冷笑起来,希压伤得很重,体力又久久得不到补给,只要除掉她,总是可以打开冥界入口,夺取大河之魂的。
但是希压微笑了,黑色冥灵的包围圈仅仅环绕着梅迪纳和她,但是在冥灵军团之外,亚马逊的战士们如同荒原的石柱,手持长矛,笔直地站立,等待着女王的命令。这是一支巨大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军队,足足有五十万人之众,几乎集合了这六年来全部兵力——既然铜城已经无法抵御外来侵略,她们要在这里,家园的中心,一举消灭侵略者们。
希压蘸了一滴自己的血液,虔诚庄重地点在水晶额环的中心,水晶带着淡金色的杀戮之光发出第一道强有力的光芒,这金光笔直炽热而且毫不扩散,准确无误地直达亚马逊军队的最外围,一瞬间,整个军队似乎都有了感应,金光折射,返回核心,第二次射出,折返……片刻之间,以希压为核心,一个闪烁着金光的六芒星阵完成了,灵力循环流转,复归到希压的额环上,遥遥和水晶大剧院的尖顶有了呼应,剧院的水晶赫然变成七彩颜色,好像多少年潜藏着的力量都被激发了出来。
希压屏息,凝神,这是她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对决场面,亚马逊战士的单兵对决能力远逊语冥灵军,她本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更不是梅迪纳的对手,唯一的正确的选择就是把亚马逊人结成整体,毕其功于一役。
金色法阵的光芒谨慎的缩了一圈,交锋的黑色冥灵们如火焰上惊恐的蝙蝠,滋滋响着被炙伤,向里缩去,冥灵军的队伍立即混乱,随即反击。以军团为单位的冥灵们结成黑色的巨大锋刃,旋转着冲锋,试图在这六角形的结界中冲破一个角,一道边,哪怕一个点——冥灵的戾气在堆积,速度以几何级数增长,攻击一次比一次可怕而疯狂,就好像一个高速旋转的巨大风车搅进金色的麦田,一座轰然倒塌的冰山砸入火红的熔岩,然而战士们的结界是岿然不动的——每一次防御,都是集合了五十万人的全部灵力,这几乎是十比一的数量,只要处于核心地位的希亚不动,就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力量摇撼得了她们。
希压看着梅迪纳,挑衅地笑,得意地笑,邪恶地笑,她站在队列中心运转灵力,不能轻举妄动,但是,如果梅迪纳敢攻击她,就会立即尝到核心战斗力的滋味,冥卫也好,天神也好,都一定是致命的攻击。这里上下四周都是铜城的内壁,亚马逊人的灵力在折射碰撞中增强,而冥灵们如果不甚撞上穹顶,就算不烟消魂散,也是重伤。
“唔,冥卫陛下,怎么,如此沉得住气?”希亚举手,挥下——亚马逊包围圈又缩小了一块,冥灵们挣扎得更凶悍,但是也损伤得更加惨重。
希亚有一丝丝急切渴盼成功的窃喜,她想——如果我是梅迪纳,应该也无计可施了吧?为了这次合围,她已经下定了不惜牺牲生命的决心,即使这五十万人,即使她自己都战死,只要和这群入侵者同归于尽,就算死得其所了——亚马逊的孩子们总会长大,总会有新的女王带她们走下去。
念头一闪间,他们两人的目光已经针锋相对,一样的冷静,杀气十足,但不同的是,一个是高贵的皇帝,一个是贪婪的王者——希亚不畏惧死亡,但仅仅是不畏惧而已,如有可能,她希望子民和部下无一伤亡;但是梅迪纳不畏惧死亡,却是因为他从来不相信自己会面临失败战死的光景。当梅迪纳看见希亚眼里一闪而过的希望,他就知道胜利属于谁了,一个保卫国家的人,不可能战胜一个保卫自己的人,虽然听起来可能不公平,但这就是事实。
梅迪纳双手微微虚托,发动了第一次攻击——但不是冲着亚马逊人,而是,冲着他自己的部下。
冥王的杀气好像巨蜥的长舌扫过蚁穴,冥灵们成片地被他吞入体内,没有反抗,也来不及反抗,梅迪纳的意志就是全体冥灵军团的意志,他们的力量被汇聚成了一个吞噬者的力量,梅迪纳单手指天,双脚稳稳站在地上,黑色的灵力向着禁咒的花纹冲去——不,是向着铭刻花纹的铜墙冲去,他的精神力虽然对天神咒语无济于事,但是却足以把金属的赤铜烧炙到熔化——亚马逊战士们脚下的铜面迅速变得滚烫,而头顶的天花板甚至一滴滴浇下火红的铜汁来。
人肉和毛发烧焦的臭气立即弥漫整个空间——五十万名战士多半是近年训练出的年轻女孩,她们虽说有着大无畏的勇气,但是肉体和神经却立即对痛楚做出反应,她们尖叫,下意识地躲避从天而降的铜水,脚步也错乱起来。
就在六芒星阵错乱的瞬间,梅迪纳的双臂带动剩余的冥灵们,如黑色的羽翼,向着那个最为年轻的少女直冲过去——那张年轻的脸上,惊愕的神情刚刚定格,整个人就被飓风竖劈成两半,死亡连锁般传递,梅迪纳没有冲出去,他就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所过处血肉夹着灵魂一起痛哭。他狂笑,死神般的笑声在大殿里显得阴森恐怖,而那些纯白的稚嫩的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灵魂们,已经被他迅速吞了下去,补充着急剧消耗的灵力。
“怎么,希亚女王?你还等什么?等着我再组建一支白骨军团?”梅迪纳眼角露着狠毒的光,“过来吧姑娘,我对她们没有兴趣。”梅迪纳挥手,卷起地上的长矛——向着遥远的水晶剧院冲去。
“住手!”希亚的箭比她的吼声更快,直追梅迪纳的背影水晶剧院里,有十二任女王的遗体,有着天神和祖先的祭坛,这种保卫简直就是不假思索。——但是梅迪纳立即转过身,他的目标本来就是希亚,长矛因为速度过快,矛柄甚至在空气中带起一溜火花,梅迪纳抬手,矛柄在半空爆炸,矛尖刺破了希亚的护身灵力,砸在铠甲上,黑魔法接踵而至,希亚的身躯被气浪翻了起来,斜斜摔向六芒星阵之外,梅迪纳冷笑一声,手径直扼向她的咽喉。
可惜了……如果这个姑娘忘记自己的女王身份,无牵无挂打上一场,应该不会输得这么惨。梅迪纳心中有电光石火的念头闪过,但是斩草除根早已是他的本能。
“砰——”不知谁的肉体,被他的巨力打得四分五裂,但是希亚却被一群人稳稳接住了。
铜板还是火热,铜汁还在淋漓,但是这群人……她们是真正的战士,她们的眼里只有敌人,不会被外界环境侵扰半分。
“原来是老朋友了。”梅迪纳笑了,这群骷髅一样干瘪枯瘦的亲卫军,正是当年希亚从卢巴安塔姆之门后面带出来的、三千年前的亚马逊女战士。
若干年前,梅迪纳在这儿铩羽而归,正是这群僵尸们的功劳。
梅迪纳实在太了解这群人的忠诚度,要想伤害希亚,非得把她们全部除掉,一个也不能留。
“你们保护女王,退,退到大剧院去——”一个威严的声音缓缓传来,亚马逊人立即找到了统帅,重新组成阵形。
梅迪纳回头,挑挑眉毛——站在六芒星阵正中的,居然是星云大祭司,那个似乎只会抱着水晶球哄小姑娘的女人。
但是,由于梅迪纳也冲出了六芒星阵,这个阵法又迅速流转起来,大祭司的水晶球代替了女王额环,居然也能摧动阵型。
“好极了。”梅迪纳念动咒语——
“起来!尔等亡灵!
听从我,如同听从你内心的邪恶和贪婪;
畏惧我,如同畏惧你暗夜的噩梦和魂魇;
追逐我,如同追逐你尘世中永不可得的力量和主宰!
起来!”
星云祭司简直不忍看下去——那些刚刚死在战斗中的少女们,那些碎的血肉,残的骨骼,懵懂的灵魂,还来不及得到安魂还转身,就已经在冥王的命令中,缓缓站起身来。
星云祭司本来也可以念安魂的咒语——但是,她不是女王,能勉强维持六芒星的运转,已经极其吃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昔日的同伴和可爱孩子们,又一次面无表情地拿起长矛来。
“梅迪纳……我要杀了你。”祭祀颤抖得愤怒地诅咒。
“梅迪纳……我要杀了你。”祭坛里,希亚缓缓睁开了眼睛,伸手去拿武器。
“陛下!”亲卫军队长想要阻止,但她从来不善言辞,更不会拒绝命令,急得说不出话来。
希亚当然知道自己不适合参加战斗,但是!但是如果放任星云祭司和梅迪纳动手,恐怕结局会更加悲惨。她实在没有想到,梅迪纳会毫不犹豫地吃掉自己手下增强力量……这个魔鬼,希亚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心如铁石,但是他的心,真的比铁石还要硬啊。希亚站起身来,又有什么办法?她总不能拿自己的子民补充灵力,只好下令:“队长,我们走,这回一定要杀了他。”
是的,一定,这回杀不了梅迪纳……应该也没有下次了吧?
兰戈首领,如此简单的任务你执行地如何了呢?希亚皱皱眉头,可是,现在铜城完全封闭,兰戈就算完成任务,应该走什么路回来呢?
“等一等……女王……”
希亚一惊:“谁?”
那声音迟缓沧桑:“你忘记我了?小姑娘?”
希亚终于想起来——是那只巨大的,足足占据了整个祭坛地面的,老沉香龟。
希亚不耐烦:“说,什么事?”
沉香龟似乎在叹气:“女王啊,不要去,你去了也没有用……亚马逊人忘记战斗三千年啦,不是五六年就能追回来的。”
希亚沉静片刻:“那么……亚马逊人的命运,真的无可逆转了?”
沉香龟回答:“命运当然不可逆转,能够逆转哪里还叫命运……但是,还有最后一条路,我告诉你。不过啊女王,这之前你还要耐下心,听我说几个秘密。”
希亚想要发疯,乌龟就是乌龟啊,秘密说完了,估计亚马逊人也死了一大半了。
沉香龟开口:“女王啊,嗯,没错,第十三任女王,没错……你知道,这个王国在建立之初就准备了同归于尽的方案,只要把阳光引进水晶剧院的尖顶,整个王国隐藏的力量就会启动,这个地下王国里所有人都不复存在。你别着急,女王,你还记得有一道神奇的通道,你一直没有找到过?”
希亚震惊:“亚特兰蒂斯之门?”
“你们的祖先,本来就是从亚特兰蒂斯来的啊,希亚。”沉香龟缓缓说:“那是……八千年还是九千年前的事情了,亚马逊人本来是生活在亚特兰蒂斯王国的,但是有一天,那个大陆忽然沉没了,从此消失在大海里,而你的祖先们也就开始在那个王国沉睡。但是有一天,亚马逊人受到天职的指引,集体醒来,在女王的带领下,渡海来到这片大陆,考特利秋和天神缔约的时候,就要求天神帮你们开通了这条路,如果有一天,这个王国开始彻底毁灭,亚特兰蒂斯之门就会打开,希亚,你的子民们就能够回到那个国家沉睡。”
“天职?亚马逊人有什么天职?”希亚不解。
“传播智慧的天职。”沉香龟的声音有点儿悲哀:“女王,真可惜,你还这么年轻……你还记得彩虹战士的传说吗?”
希亚觉得这实在是一场嘲讽,哈,彩虹战士传说?冥王就在外面屠杀着自己的姐妹,王国即将毁灭,但是彩虹战士传说——总有一天,真正的智慧会降临人间,争斗,贪婪和杀戮会从地球上消失,诸神复活,黄金时代会再次到来。真美好,那么美好,能不能谁先帮忙治治自己的伤?
沉香龟明白她的想法:“你不相信,希亚,这不是你的错,这就是一个追逐力量,私欲和物质的时代,即使没有那个魔鬼,一样会有灾难和灭亡……可是啊希亚,这个时代会过去的,那些人追逐到尽头,掠夺到尽头,总有一天会回来寻找你们的,不要自卑啊孩子,亚马逊人没有错,只是弄错了时代而已,这个时代还不能接受你们的文明,或者说,你们把文明从天神那儿接过去,找不到传递的人而已。耐心点,五百年,一千年,对于亚马逊人来说,只不过是一瞬而已。”
希亚慢慢听懂了,就是说,亚马逊人死活无所谓,文明传下去就好。
她多少有点赌气:“你是说,我乖乖把大河之魂交给梅迪纳,然后带领族人老老实实去沉睡?”
沉香龟过了很久才说:“你们都错了,亚马逊人真正的瑰宝不是大河之魂……可惜,女王,你们的文明瑰丽到什么程度,你自己,看不见了……去,把水晶棺打开,你就明白了。”
希亚从沉香龟的声音里,听到了一种深深的悲悯,她渐渐的,有些明白它在说什么了。
十二任女王的棺木整齐排列,从考特利秋女王到特拉洛克女王,她们都在水晶棺中长眠,面容栩栩如生。
希亚伸手,打开了第一口水晶棺。
考特利秋依稀还有一丝弹性的皮肤瞬间干枯,变成漆黑的骨骸……可是她的脸,不,她的头骨,透过一层焦枯的皮,隐隐透出圣洁明澈的光华。
希亚伸手,捧起了这位传说中女王的头颅,化成灰的皮肤黍黍而下,那里面的信息怒潮般涌入脑海……那茫茫的浩淼星空,那豪迈的远航,那些天神们的自由乐土……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七千年积累的智慧和艺术,湮灭的和不曾湮灭的,引导者们传播出去的和远远未曾传播的,还有,那个不灭的,对于遥远天堂的描述和渴望。
“难道,我也是吗?”希亚问,但是沉香龟没有回答——原来,我们久久居住在这不见阳光的地下世界,却从未曾淹没对于星辰之海的渴望?
沉香龟终于回答:“是的希亚,每一任女王都会接受思想的力量,死亡之后石化为水晶头骨,存储着一个时代的智慧和当年天神们的文明——到你,第十三任女王,天神的智慧已经传播完毕了,你们已经不再需要下一任女王了。可是你还这么年轻,陛下啊,最后一段艰难的路,还要你一个人走完它。”
“我明白了。很好,至少我们的牺牲,我的牺牲,还是有价值的。”希亚挥手,灵力卷出,十三具水晶棺碎成一地琉璃,“我明白了,谢谢你,我知道了亚马逊人的使命——但是我总有机会,按照我自己的意志,走完这段路的。”
13 原罪
坍塌,好像巨大的水晶剧院轰然炸裂的感觉,走在盘根错节的雨林中的兰戈忽然一怔,置换身体之后,她一直在努力克服新身体的排异反应,但是此时此刻,灵魂已经完全地占据了身体——那是可怕的痛苦,失落,生命最亲密的一部分离体而去。
“大祭司!”兰戈浑然不觉藤蔓和尖刺扎破皮肤,象一根倒塌的乔木,无力地依靠在一棵大树上,眼前一片血红。血红,那是人类新鲜血液的颜色,是交织着生命和死亡,炽烈到苍冷的颜色。
兰戈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有生之年如此频繁地目睹死亡,在过去那些甜美的好时光里,每一位转世往生的亚马逊人都是散尽收藏,大宴宾客,带着一生的成就高高兴兴走完最后一段路的。她一百六十岁那年进入元老会,两百零七岁成为战士首领,那个时候整个王国都在举行庆典——智慧,神力,武力辅政三巨头归位,特拉洛克女王持重英明,整个国家欣欣向荣,甚至到了没有政令可以发布,只能用逸闻趣事满足民众好奇心的地步……然而,那样的回忆真的好像一个梦,数百年的和平甚至七千年的繁荣都比不了近十年经历的刻骨铭心。面对变故和侵略,每个人都是新手,但是她们不能慌乱,只能在公众面前扮演老练沉稳的领导者,而在无人处面对自己恐惧焦虑的内心——人的内心是多么神奇的所在!好像王国的水晶剧院一样,在滔滔奔流的应酬社交之下,藏着冰冷坚固的岩石和钢铁;这坚硬的外壳里又藏着整个世界,朋友欢笑,骨肉相关;而繁荣的王国正中,还有一座神圣透明不可侵犯的祭坛,那里有最真实的过去,最诚挚的情感,最遥远的梦想,那里坦然揭露善和恶,唯有谎言无处隐藏——在无数不合时宜的时候,那水晶射出万道光芒——记得你自己!
呵……自己!星云祭司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不知时候还活在冥界之上;苏歌拉娜引导者生死未卜,还在敌人的军营中等待救援;而自己,义无反顾地进入敌人的身体,马上就要进行自己最不耻的事情。兰戈掩面,她想要哭泣,但是没有泪水,她想要抽噎,但是梅迪纳那带着地中海口音的嗓音让她厌恶——她们为了希亚的意志牺牲了自我,希亚女王为了亚马逊全体公民的权益牺牲了自我,但是,亚马逊人又是为什么牺牲自我的呢?是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传承吧?没有人,没有人肯承认自己不过是天神的玩笑和牺牲品。
想到这里,兰戈的手又渐渐变得有力——这一切总是值得的,一切牺牲都好过在歌舞升平里懦弱死去,雨林为证,亚马逊河为证,大西洋为证——在命运袭来的时候,我和我年轻莽撞的陛下,我盲从冲动的人民一起选择了抵抗,或许这抵抗不够漂亮,不够聪明,但是没有关系,大河之魂将记载星空下一切有着自由意志、并为之抗争终生的灵魂。
好了,到了,一只吼猴拽着青藤掠过,眼前一片开阔,是令人心头一震的白骨长城。
兰戈将露水打湿的金发捋到耳后,大步走了进去。
“飕——”一个牙齿早已掉落的骷髅飞过她的耳鬓,兰戈伸手接住,语气威严:“谁在那里?”
“陛下——”几个手持腿骨正在喧闹的冥灵惊呆了,一起跪了下来。
精锐兵团早被梅迪纳和红分兵带走,留守的死灵们多日无事,玩起自创的挥棒击球游戏,但是任谁也想不到,梅迪纳居然又神出鬼没的现身了。
“陛下。”留守魔鬼之城的卡卡队长闻讯赶来,激动不能自已:“是解决了亚马逊人?”
兰戈摇头。
卡卡疑惑:“那么,是要我们出征?”
兰戈笑,梅迪纳都是什么手下啊,三句不离烧杀抢掠,她极力做高深状:“用不着你们。”
“我明白了……”一丝人鬼神三界共有的暧昧笑容浮上白骨的脸:“塞壬和公主殿下一切都好。”
塞壬这孩子,嫁人六年居然沦落到被直呼其名的地步,兰戈又是鄙夷,又是心疼:“带她们来见我。”
卡卡抬起头,明显有了警觉:“陛下,结界是您亲手设下的,我们从来都不敢出现在公主殿下面前——怎么,您忘记啦?”
兰戈一边威严点头,“很好,果然是忠心的队长”;一边暗自惊慌,她倒不怕在这里动手,但是她的力量根本打不开梅迪纳设下的结界,如此一来,夺取人质,扰乱梅迪纳神智的计划当然就不可能实现。更要命的是,梅迪纳设下的还是一个隐形结界,天知道藏在什么鬼地方,卡卡明显已经开始怀疑,只是不敢开口罢了。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小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足踝。
兰戈低头,寸草不生的魔鬼城里,有一点小小的嫩绿色,象一个路标,指向远方。目光随着路标延伸向远方,又一点绿意绽放,那是大地狡黠的笑容,孩子般的顽皮。
接着兰戈就听见塞壬美妙的歌喉了。
在冥灵们众目睽睽的注视下,兰戈稍微一犹豫,大步走入了结界之中——有人在帮助她。
“爸爸——”一个女童的高音伴着肉乎乎的小身体撞进兰戈怀里,塞壬在不远处凝望着她。
“梅迪纳,亚马逊……还好吗?”
“还好吧,应该都活着,怎么,塞壬,你失去对本族人的心灵感应了吗?”
“你在说什么——梅迪纳,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从来不相信你会舍弃了女儿,你回来了,这真好……等一等,你——”
塞壬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惊喜,但是慢慢觉出不对了,“梅迪纳”看着女儿的目光,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凶戾阴狠,那是恨,那是不知多少岁月才能积累的恨意。塞壬立即反应过来——多么熟悉的灵魂和心灵,简直还带着亚马逊河底泥沙的气息——她冲过去想要拉过女儿,但是希阿拉被“梅迪纳”一把抱起,搂在怀里。塞壬惊呼:“你想要干什么?你是谁?”
“连我是谁都感觉不出了么……塞壬,你真的变成一个彻底懦弱的女人了。”兰戈的右手在孩子细嫩的咽喉游走,寻觅下手的地方,没想到希阿拉“哈”的笑出声来,扭动着屁股:“痒痒,爸爸,痒痒。”这样的依恋多少让兰戈吃惊,那小女孩死死缠在自己身上,居然是说不出的高兴开心——她从生下来就没有真正接触过父亲的肉体,而此刻,带着汗臭味的男子汉气息,让这个小小姑娘有了从未感到的安全感,两个大人两两相望,母亲几乎要崩溃,但潜入的刽子手也下不了手,灵魂的母性和肉身的父性被同时激发,如果这个美丽可爱的小天使不是梅迪纳的女儿,兰戈或者会真的爱上她。
“我知道了,又是希亚的命令?”塞壬看出了兰戈的踟躇,上前一步,低头:“首领,孩子没有罪,你放过她吧。”
兰戈的神色却忽然冷倨起来:“希亚?你居然直呼陛下的名字——”
塞壬继续低头:“无论在什么情形下,一个连幼女都要暗杀的人,也不会比梅迪纳高贵到哪儿去吧?”
兰戈被激怒了,好一句轻飘飘的“无论在什么情形下”,眼前这个女人心里,整个王国的生死存亡估计也不比女儿的一颦一笑来的重要,兰戈缓缓:“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塞壬,真遗憾在亚马逊灭亡之前还要看到你——说真的,我以你为耻。”
希阿拉拍着手笑:“嘻嘻,妈妈,爸爸以你为耻哦。”她大声附和,兴高采烈,丝毫感觉不到危险存在。
对梅迪纳的愤怒迅速占据上风,兰戈抱着小孩儿,扭头就走,可是她立刻浑身一颤,立在当场,结界居然又闭合了,她竟然忘了那个悄悄帮助她打开结界的人,恐怕他一直在身边倾听这场对话吧。
能够打开梅迪纳结界的人——兰戈抱紧她的小小战利品,轻声问:“是你?索利芒斯?”她并不确定索利芒斯的倾向,但她决定争取:“索利芒斯,你在这里?既然你出现在魔鬼城,我相信你是有了自己判断的,帮帮我们,大祭司已经死了,引导者恐怕也活不下来,希亚她快要撑不住了……索利芒斯,亚马逊人灭国,下一步必然会轮到你们啊。”
索利芒斯的声音从大地传来:“放下孩子,你出去吧……兰戈,你令我失望呢。”
“那你为什么要帮助我进来?”功亏一篑的挫败感,兰戈不肯放下希阿拉,这是梅迪纳唯一的软肋呢。
“为什么呢?或许是以为你和塞壬见面有更合适的解决方案吧。兰戈,对于你来说,牺牲一个孩子好过牺牲整个国家,但对于我来说,生命之所以宝贵,是因为不能用数量来衡量的——希阿拉仅仅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这重身份,比梅迪纳的女儿更重要。”
兰戈轻轻放下希阿拉,很好,既然有更强大的力量全力阻止,那么,她也不必做这么违心的事情,她长出口气:“让我出去吧,我要回去和我的族人们一起战斗了——再会,塞壬。”
“等……等一等。”塞壬眼里有冒险的光芒闪烁,这眼神让兰戈想要拒绝,但还是停住了迈出结界的脚步,塞壬抱起希阿拉,轻声说:“希阿拉,妈妈的小可爱,你愿意和爸爸在一起吗?”
“愿意愿意!”希阿拉拍手叫。
“那么好吧”,塞壬抬起头,直视兰戈,但却在对索利芒斯说话:“索利芒斯,我感激你的照顾,但是请你打开结界,我要带我的女儿去找他父亲。”
一阵青烟闪过,索利芒斯惊愕的神情出现在大家面前:“塞壬,你在说什么?”
这个星球最美丽的歌者,神态忧伤又寂寞,但眼神安定,淡淡地吐露决心。她被驱逐,被利用,但是她的族人也在被残杀,被羞辱,这里面的公平与否,恐怕直至生命尽头也不可能说清楚了吧……塞壬微笑,她很想抱抱索利芒斯,这个幼年的伙伴,于是她那么做了,她拥抱着索利芒斯,如同拥抱着自己的过去:“抱歉,我早就变成人了……索利芒斯,我不能再用精灵族的规则判断世界,我听斐帝南说过,在他们的世界里,人类,是有原罪的。”
小希阿拉吮着手指,歪着头,看着妈妈和漂亮叔叔抱在一起,她想了想,走上去,抓住兰戈的小指头摇了摇:“抱抱,爸爸,抱抱。”
结界忽然打破,界之中的场景在一众白骨死灵们的面前消失了,那片刻的记忆如此强烈,以至于此后的若干年间,游荡在雨林中的死灵们还念念不忘,口口相传——与其说是美丽的风景,不如说是几个鲜艳明亮的大色块——雨季刚刚结束时那种蓝得滴下水的天空,天空下是一片明绿色的草地,野花正中是一座所有孩子们都会梦想的宫殿,但是在来得及惊叹之前,一切都不见了,宫殿像是热水里的冰山一样飞速溶化,而后草地如同颜料般渗进荒凉的土地里,天空“叮咚”“叮咚”,发出水晶破碎般的声音,随后被吸入黑色天冥,只有偶尔几次挣扎的十字闪烁如星。
“冥王陛下又在展示他的神力了。”
“少废话,陛下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
“玩球,玩球,轮到我了。唉,人死不能复生,真是令人沮丧的事情啊。”
“不是这个,这个没有哨声不好玩——咦?那个钻孔的头呢?”
骨骼相击的清脆声又一次响在魔鬼城的上空。
几乎是同时,结界破灭的瞬间冲击力穿透雨林和岩层,让举手凝结气场的梅迪纳忽然变了脸色。
希阿拉!
此时,亚马逊王国铜城广场之上,暗色的血已经和凝固的铜汁凝固在一起,地面是一道一道的淡褐色,大片的刮痕,纵深的灵气印记,以及和铜汁凝固在一起的碎骨和毛发都触目惊心,和未被损毁的、典雅整齐的天神咒语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巨大的六芒星阵已经被摧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三万人的中形法阵,法阵之外,亚马逊战士殊死搏斗,而她们搏斗的对象已经基本上是自己同胞的亡灵和骨骸。梅迪纳远远站在战场的最边缘,控制着一批又一批亡灵从尸骸堆中站起,摸索着武器,匆匆忙忙投入战斗。他不用担心,星云祭司不是希亚,仅仅凭借这个老女人的攻击力,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伤害——和冥王战斗,本来就是和自身的死亡斗争。
可是……他的眼神还是有些微的疲倦了,真孤单啊,连自己的肉身都是亚马逊的女人,那些追随自己的人呢?他们去了哪儿?
说起来星云祭司是个令人尊敬的对手,在刚开始战斗的时候,梅迪纳一样用烧熔的铜汁作为扰乱对方阵形的工具,但是星云祭司任凭长发烧灼,居然寸步不动;这多少令梅迪纳愤怒,他不信可以令希亚举步,却动不了这个根本不善击技的女人,他以黑色飓风进行反关节旋绕,终于逼迫星云祭司后退一步——这一步,六芒星一角失去光芒,在亡灵的反扑之下,葬送了五万人的生命。
但是,星云祭司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又结成了一个中型六芒星阵,并且毫不犹豫地盘膝坐在几乎红亮的烙铜之上。
一阵白雾伴着焦糊味升起,而祭司手中的水晶球骤然发出万道柔和的水波,水晶光芒一闪而过,星云祭司的全身变成了通明纯白的石身,炙热的铜冷却下来,无数水珠凝结在四壁和穹顶,晶莹似露珠。女祭司已经把自己的身体献祭给了大河之魂,牢牢地恪守着六芒星阵的中心。
这样顽强的抵抗啊,连梅迪纳都肃然起敬。
但是,结界爆裂的感应还是摧动了他体内最后一丝戾气。
“希阿拉——”梅迪纳嘴形动了动,在喉咙里呜咽一声。
星云祭司知道,他接下来必定会施展出极其可怕的招数,也在瞬间把星阵的力量提升到极点,纯白色的晶石光泽漫步姑娘们全身,接下来就是整个星阵的石化。
一个要用冥河的力量淹没这片王国之地。
一个要用十三万人的生命换取永远的安宁。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缕阳光照在了水晶剧院的菱形尖顶上。
阳光!七千年来,阳光第一次照进了亚马逊王国。
从来没有人知道水晶剧院的尖顶究竟有多高,只能看见无限拔升的一个点没进岩石的黑暗中,但是现在,阳光照进来了,被这个巨大的六面体折射,显得水晶剧院玲珑剔透不可方物,而整个广场乃至大半个国度,都洒满了七色的彩虹之光,在地面上,在铜壁的水珠上,在战士的矛尖上闪烁不定,流光飞舞。
“祭司。”满身伤痕长发凌乱的希亚握着一枝箭,走出剧院大门,灵力凝成的水晶立即成为七彩之光最绚烂的焦点。
“陛下。”女祭司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她想要转头看一看希亚,但是脖颈已经僵硬,微笑凝结在脸上,她已成为一座水晶雕塑,大地便是她的基座。
希亚安静地看了祭司一眼,她的声音沉默庄严:“全体亚马逊人,水晶集结。”
水晶集结,那是王国迎立新任女王所进行的最高典礼,女王加冕之后,全体公民进入水晶广场,目送女王走上祭坛,与天神完成对话,登上权力的颠峰。希亚就任女王之时局势动荡,再加上诸神已经死亡,竟然没有进行这一仪式上的环节。
亲卫队长大声请示:“陛下,广场及剧院最多只能容纳五十一万四千人。”五十一万四千,曾经是王国必定维护的人数,但这些年来希亚催化了所有的生命种子,战士,后勤加上孩子们,人数已经超过了七十万。
希亚弯弓搭箭,水晶长箭化作一道彩虹直奔剧院尖顶——“请年老者留下,孩子们不会记得太多的苦难,他们醒来时,会对那个新的世界欢笑……”
梅迪纳想要拦截,却发觉整个水晶剧院已经变成了灵力的实体,并且缓缓升起,地面留下一个淡蓝色的光圈,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海蓝色的半球。
希亚第二箭射出:“请伤残者留下,就让我们为这个国家留尽最后一滴血,让我们的孩子们和亲人们忘记这一切,那将是我们能给她们的最好礼物。”
第二批亚马逊人无声地退到希亚身后,希亚射出最后一箭:“请和我一样不愿沉睡的人留下,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抓紧时间打个赌,看看我和梅迪纳谁笑到最好。”
亲卫队长大惊:“陛下!沉香龟说——”
希亚露出一个倔强的,甚至有一点点儿时顽皮的笑容:“队长,那边的事情就全权托付给你了,至于我——我为什么要听一个老乌龟的命令?”
三枝箭射入水晶剧院之中,彩虹光芒闪过,居然都消失地无影无踪——只是,一阵轰隆隆地雷鸣声,水晶剧院在半空中粉碎,像是夜空中无数流星碰撞,飞舞,旋转……地面开始倾斜晃动,水晶纪念碑上,“灵魂是创始的声音”一行字迹缓缓沉入蓝色光晕里。
头顶在震动,地面在震动,万千年的玄武岩大块大块断裂,铜壁被压弯,旋即折断——所有的天神禁咒一起发出金光,随后被充斥整个空间的水晶碎片折射成七彩光芒,这是当年天神创世力量最后一次使用,王国塌陷了。
那海蓝色的光球,渐渐消失,带着五十一万四千亚马逊年轻人,进入了另外一个遥远的沉睡的世界。
亚特兰蒂斯之门,卢巴安塔姆之门,以及冥界之门的封印一起消失,只是卢巴安塔姆之门旋即又被巨石封堵,所有人都被冥河不可抗拒的吸力一起带入了幽冥世界。
在她们之上,亚马逊河正上演着一幕万载难逢的壮阔景色——河床整个塌陷了,地球上最宽阔的大河变成了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瀑布,急流带动巨石,巨石又在更激烈的撞击中变成齑粉,河底的淤泥沙砾以及地下的黑土被反射抛出,又轰隆隆坠入瀑布中,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地狱黑洞,河流两岸的雨林植被迅速被吞下半截,巨树小山在洪流中如同水草尘埃,漩涡甚至将周遭的河床又削下一层,露出岩石来——而王国坍塌处的下游,亚马逊河的伟大主干道出现了历史上第一次断流,片刻之后就是反流,遥远的大西洋海水带着更多的泥沙填充进这个战争导致的巨大空洞。
“你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墨黑的低空亮起一个照亮苍穹的球形闪电,一道雪亮锐利的光芒冲进河床黑洞之中,好像……有什么人,一起跳了进去。
这可怕的地动天摇并没有在地球上留下什么踪迹,如同亿万年前那个还没有存在文明的时代一样……在第三个雨季来临的时候,河床完全恢复了原状,只有心有余悸的水生动物和目睹这一切的森林精灵,还在某个有月光的大会追忆当年的胜景。
15尾声:海阔天空
没有见过亚马逊河落日的人永远无法用语言描述那种壮观,一望无际的天,看不到彼岸的滔滔洪流,如茵如盖的莽苍雨林似乎在唱着从古至今的传说。
天空中飞鸟掠过,成千上百的鸣叫声汇聚成生命之歌。
一个有着淡绿色头发和清秀面容的小男孩坐在一根常常的青藤上荡来荡去,期待般地望着远处,青藤抖动了一下,他低头,用兄长的口吻训斥:“希阿拉,好好坐着。”
希阿拉撇撇嘴,脸上显出难过的神情来,男孩歉疚了,想起父亲的教导,跳下青藤,拉住她的手:“嗨,怕什么!你妈妈不是说了?到雨季来临的时候就回来看你。”
希阿拉嘟哝着嘴:“兰波儿,爸爸不要我,妈妈也不要我……”
“你又来了!”兰波儿想必是安慰人安慰到发疯,叹了口气:“你妈妈和西德叔叔都是音乐家,他们要去采集雨林里最动听的乐声啊……”看着小姑娘还是闷闷不乐,兰波儿恼火起来:“喂,我妈妈不是一样不要我?你看我,还不是整天高高兴兴的。”
“哼,妈妈,喊得亲热——”希阿拉究竟年纪小,斗起嘴来:“当初告诉你什么是爸爸妈妈,多费劲呢。”
兰波儿吐吐舌头,忽然又高兴起来:“啊,爸爸——”
不远处,索利芒斯正站在一棵赛波花树下,和苏歌拉娜交谈。
看见兰波儿,索利芒斯微笑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不要吵闹,严肃地望着苏歌拉娜:“引导者,你确定……还是要去那些地方?”
“我不是一个人。”苏歌拉娜重新披上了引导者的黑袍:“既然我们留在这个世界,总要做些事情的。阿兹特克虽然遭到了打击,但是还有着许许多多国度存在,那个东方姑娘当初问倒我的话,我想了很久,文明存在的意义我或许不能解释,可是,我相信必有意义……陛下转述的红的话,让我羞愧了很久。”
索利芒斯明白了:“有些文明,无须沉睡,也能传承。”
苏歌拉娜微笑:“即便不能传承,至少证明,我们是存在过的。”
索利芒斯变得有些萧索:“都走了……梅迪纳留在冥界,你们要去腹地的玛雅国度,塞壬和西德去部落找灵感……即使我们,也得尽快恢复元气呢。”
兰波儿不高兴:“爸爸,你是说,我们要在精灵国度沉睡,不出来了?”
索利芒斯宠爱地笑:“谁说的?希亚回来的时候,我们也回来。”
兰波儿不服气:“为什么要等妈妈回来?你们说的那些人类很可怕吗?他们都是有死的生灵,哪里比得过我们?”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引导者和妈妈都是人类,闭上嘴巴。
索利芒斯没有再说下去了,兰波儿还太小,不懂得人类是多么可怕的生物,他们寿命有限,体力也有限,甚至多半没有灵力可言,但是——他们的精神里有着精灵族们永远学不会的几个词汇:探索,征服,和不苟且的坚持。
好在……我们都还有着共同敬畏的存在吧。索利芒斯想。
“森林王,引导者。”一个比兰波儿高了一头的男孩子钻了出来,头上带着象征阿瑟部落酋长的羽饰,他向亚马逊河一指,“她们来了。”
“引导者,多保重,再见了。”索利芒斯抱起希阿拉,牵着兰波儿,瞬间移动到亚马逊河边——
亚马逊昏黄的波涛又一次掀起,远处的雨林显得一片黛黑,夕阳庄严地向远处的大西洋沉去,将天空和洪水染成金色,一只角雕飞过,身姿矫健如冥灵。
一支船队渐渐出现在视野,那是人类独木舟和木筏,无数水生动物围绕着她时而在前,时而在后。
船队的最前方,一只雪白的鲟鱼自水中跃起,划起一道彩虹般的弧形。
白鲟稳稳落在水中,尖吻划开波浪,带领船队逆流而上。
鲟鱼的背上,迎风站立着一个女人,她的面孔还那么年轻,但目光却如此悠远沧桑。
“我的希亚……”索利芒斯和希亚的目光落在一处,彼此鼓励。
告别冥界的时候,他们那么热烈的拥抱着,在彼此耳边呢喃。
——“和我回去吧,兰波儿或许需要知道,他有一位了不起的母亲。”
——“再等一等,索利芒斯,再等等……我还要带着我的子民,啊,不,是带着我的族人,去重新看看这个世界,就让兰波儿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精灵吧,我会时常回来看你们。”
——“希亚,你考虑清楚!你现在已经不是灵力无边的女王,你只是——”
——“我明白。可是……你看,人类的天职就是不自量力地求索呢。我要去看看大河之源,去看看索利芒斯山的冰峰,去看看大西洋,啊索利芒斯,活着真好,我有许许多多想不通的问题呢。”
——“看来,我注定是一棵树啊,等你游历回来,希亚,我等你。”
船队缓缓驶过他们的视线,只剩下一片黑影和一个小小的白点,索利芒斯闭上眼睛,这个诸神死去的时代,这个充满力量和传奇的时代,注定没有天荒地老。
“砰——”很远很远的雨林深处,一声枪响,无数飞鸟惊慌逃奔。
“我们走。”索利芒斯一手拉着一个孩子,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绿色中,他不想再看见那些寻找黄金的人了。
落日沉没在海角,船队消失在天涯,万里亚马逊,如一脉洪荒悲歌。
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