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陛下不会是希亚女王,是希亚的话她何必设计斐帝南直接杀死你就好了!”男童尖锐的声音响起,伽奴森森一边看着红的手势,一边大声念了出来,红安静地低着头,自顾自比划:“谋害斐帝南的凶手还没有找到,陛下不用和自己人过不去。”
梅迪纳饶有兴趣地看着红,一个人在着急的时连言语都会失控,可是这个女人明显不,她的十根手指翻飞自如,稳定流畅。
“陛下,如果信得过我,斐帝南的事情,我希望可以参与——三天之内,我为陛下拿出证据。”
红的手指语言系统还是相当严密的,她说的很清楚,是“证据”而不是“凶手”,梅迪纳冰冷的眼光里开始有了一丝笑意,他早就知道这个女人聪明,但是现在才发现她的智慧远远在自己的估计之上。
梅迪纳转身对着她:“好极了,三天后你拿不出证据呢?”
红后退一步,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微微躬身:“对于陛下而言,拿出拿不出证据,都是一样的,但是对于斐帝南来说,我欠他的,一定会偿还。”
梅迪纳又逼近一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接触,梅迪纳目光象地狱浓黑的雾:“你说的,一言为定?”
红挺起腰,不再后退,眼光如同穿破迷雾的闪电,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梅迪纳猛地转过身,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冥灵们都在颤抖,他虚劈手掌:“好极了,成交。”
塞壬愣在当地,她不得不承认,她完全、彻底、绝对地没有听懂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但是,她也完全、彻底、绝对地保证,梅迪纳和红一定是说了些什么的,绝对不是追查凶手那样的简单……
可是她没有时间再细想下去了,希阿拉轻轻喊:“妈妈。”
小丫头还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或许是刚才的争吵过分激烈,打扰了孩子的好梦。
梅迪纳和塞壬一起冲过去,努力微笑:“希阿拉,爸爸妈妈在这儿。”
可是小女孩的眼睑动了动,还是沉沉地睡去了。
梅迪纳和塞壬对视一眼,塞壬抢着说:“我要带孩子走。”
梅迪纳不屑:“你没有保护我女儿的能力。”
塞壬咒骂:“你没有保护我女儿的资格——”
梅迪纳尽力不发火:“塞壬,斐帝南只有一个,再出类似事情的话……听我的,孩子的安全比自由重要。”
塞壬反唇相讥:“你要希阿拉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不成?陛下,你也不看看——”
梅迪纳眉头微微皱起,冷笑:“希阿拉在山谷里能看见什么,在这里就能看见什么……塞壬,等到我死了,或者希阿拉长大了,你爱带她去哪里就去哪里,现在,麻烦你忍耐,我们没什么可交涉的,你要么自己走,要么留下来陪她,实在痛苦你可以现在自杀,我绝不拦截你的灵魂——你挑吧。”
塞壬张口结舌:“我……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变成你这样的魔鬼。”
梅迪纳站起来,用眼角扫了她一眼,微微带着丝欢喜:“那麻烦您去准备晚饭,我的女儿快要饿了——出门向后走,一切照旧。”
当塞壬看见神秘山谷忽然出现在黑暗恐怖的魔鬼之城的时候,差点惊讶地晕倒过去,直到生命到达最后一刻,连同这片城池都成为历史,她也没有弄明白,梅迪纳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实在是超越了灵力和人力的极限。

 

7 命运暗涌
红走得很安静,很仔细,好像地上随时会有什么东西刺破脚心。她双肩微微内扣,有一点点驼背,唇很薄,且不见多少血色。
一株大树边有汪浅浅的清泉,红跪下,仔细洗净了手,细细剔除指甲缝的污垢,又用手指梳理了头发,最后洗干净膝盖上沾染的淤泥,她做每件事,都是慢条斯理的,瞧不出内心任何波澜——这条路对她来说不算近了,红走得不快,但是她的步子和刚刚走出魔鬼城的时候,并没有任何速度上的差别。
这是第六次洗干净手和脸,即使没有人瞧见,但是她会保证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以最佳状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泪水又一次流了下来,在木然的脸上,在尘封的心里,红没有擦拭,既然抹去泪还是要流,那,不妨让它流好了,她短短的十八年生命里,已经不知强忍下多少泪珠。
到了,红喘了口气,眼前是一株大杉树,昔日平整惨白的断面已经不见,被苔藓堆积成一座小山,旁逸斜出的枝条宛然长成了新的小树,叶子浓绿而生机勃勃,是有人烟处无法看见的那种绿色。
这片土地,多么的神奇,只要不死,总可以再生。
长生是一种沉默安静的力量,杀戮是一种激烈暴戾的力量,自然本将一切分配地井井有条,除了人类——人类的贪婪不再于掠夺和汲取,而在于不肯放弃,他们把一切属于自己的牢牢抓在怀里,然后穷其一生去追寻那些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你在吗?索利芒斯?”红努力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发问。
“如果不在呢?小女孩?”一个听起来悦耳的回音。
“我会、会坐在这儿等你回来。”红笑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索利芒斯走了出来,他出来的很快,很久没有人拜访过他了。
红伸出手:“你介意我用手语和你交流?”
索利芒斯笑起来,“不用了,我会一点点读心术。”
红大吃一惊,精灵会读心术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即使是梅迪纳那样可怕的灵力,也从来无法进入她的内心,而索利芒斯的表达……好像清泉渗入干涸泥土一样的顺其自然,这种交流令她兴奋,同时也在畏惧,她不是一个习惯别人看穿的女人。
“我来这里,是希望为炽天使之剑寻找一个继承人,索利芒斯,如果你觉得不合适,随时可以拒绝,我会为这次打扰道歉。”
“说说你的理由。”
红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了最快的判断,索利芒斯并不是一个可以用利益去诱惑的人,甚至他的最大希望就是不被别人打扰,说服他,需要真诚:“您知道,斐帝南已经死了,这柄剑是守护之剑,它拥有炽天使的力量和龙的力量,它需要新的主人,那必须是一个有守护的心,同时本身可以驾驭这柄剑的个体。嗯……梅迪纳应该快要发起对亚马逊的攻击了,在这场攻击中……”
索利芒斯打断了她的话,温和毫不令红难堪:“不,姑娘,告诉我主题。”
红说:“梅迪纳和希亚一旦开始战争,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这片土地的毁灭,到时候即使精灵族也无法幸存……您知道,希亚不可能不去使用大河之魂的力量,而大河之魂,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得到任何补给了。在冥界的地下,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那儿压制了大河之魂循环的关节——我们需要一个人,手持炽天使之剑,劈开那块石头。”
索利芒斯看看她:“当初,你也是对斐帝南说了同样的一番话?姑娘,你到底是谁?”
红低下头:“我是一个东方的女人,您不用认识我……但是,嗯,好吧,是这样,我所在的村落是一个世世代代以卜筮为生的,姑且说是部落吧,我们的圣物就是一颗龙珠,它关系到了我们国家的命脉……”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的族长,也是号称最为动晓天机的老人发现了一个秘密,东方的巨龙因为缺乏力量,已经陷入昏昏欲睡的境地,巨龙的力量来自我们国家的两条大河,这两条河一南一北,在数万年中哺育出一个伟大的文明——呵,请您不要笑,至少在我看来,是伟大的文明——我们试图按照天星风水之术找到阻塞龙脉的地方,但是占卜的结果确是……阻塞龙脉的地方,在更加遥远的东方。这已经不是我们升斗小民可以决定的事情,于是就把结果上报了我国的钦天监。但是,这个说法被视为荒诞不经,甚至妖言惑众,敝国的皇帝要求我们献出龙珠,并且派出一个组织,杀了我们的族长。全族人开了三天三夜的会议,我们不敢违拗皇帝的旨意,但是也不愿意交出龙珠……如果龙脉的说法真的荒诞不经,那么我们有所行动,对国家也没有伤害;但是如果那个占卜的结果是事实,那么……后果就很可怕了,那片土地上的文明即将衰落,衰落到我们的祖先不能想象的境地。后来……”
索利芒斯又一次打断了红:“姑娘,你说的太,呃,太深奥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或许可以走一走?”
红点头表示同意。
索利芒斯饶有兴致地跳过一只发呆的蜥蜴,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对,年轻,是红所见过的任何人都没有的一种活力,那种活力不来自肌肉或者灵力,而是……一种生气勃勃的好奇。
“嗨,你们终于开花了?好孩子,做得漂亮。”
“噢,今天天气不错,小伙子,你可以努力再长高一点。”
“被咬了一口?有点疼是不是?坚强点小家伙,你是幸运的。”
索利芒斯一路打着招呼,看起来这附近的所有生物都和他很熟,两只争夺领地的树獭都礼貌地各让一步,和索利芒斯亲切招呼。
索利芒斯在前面走着,他没有刻意回头招呼红,但是他的步伐真令人羡慕,他从淤泥中拔出脚,几乎是弹跳着前进,乌黑蓬松的中长发在肩膀上欢快地左右跳动,好像要离开头顶向树梢飞去。无数角落里充满了竞争,杀戮和争夺,但是索利芒斯所到之处,永远在鼓励着——生长,生长,长高些,长大些,再长得美丽些。
一小块光斑,一滴露水,一只努力破茧而出的幼虫……索利芒斯毫不吝惜自己的感激和赞美,他用不着去微笑或者去欢笑,因为笑容像是地下满溢的泉水一样,从他的眼睛和身体的每一个缝隙流了出来。
“喂,你刚才说,你们的族人怎么了?”
“我们决定出海,寻找龙脉。”红急忙调整思路:“但是我们在海上遇到了巨龙。”红有点沮丧,但还是决定尽快讲述完自己的历程:“龙告诉我们,有一种叫做大河之魂的力量,它被创世神分给了九条大河,而亚马逊河,就是其中最有力的一条。但现在大河之魂的再生力量被阻止了,所有的神力都被汇拢到了海洋中——”
索利芒斯回过头,拍了拍红的胳膊:“我明白你的意思……为了贵国的繁荣昌盛,为了亚马逊的长久安宁,我,必须拿着那把剑,搀合到战争里去,是不是?”
这种说法让红感到羞愧,可是她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索利芒斯回答地很快:“我很抱歉,这是不可能的。姑娘,我相信你是经历了许多艰难才到达这片土地的,我也很钦佩你的决心,毅力和与人相处的本领……但是你并不了解我们精灵的原则,我们不是一个习惯用剑来守护的种族。欢迎你以后来找我聊天,你这可怜的,一定寂寞坏了,这对身体不好。”
啊,不不不,红忽然觉得再一次失去了表达能力,她要如何开口呢?她那些在海上战死的族人们,她的国家和家园,她咬掉自己的舌头才获得的巨大通灵能力,她无数个被爱情折磨地辗转反侧的夜晚……她如何还能快乐呢?她生命的唯一目标,已经是令所有的牺牲有其应有的价值。她徒劳的张开嘴,看,这个世界并没有一个她可以倾诉的角落。
“打扰了,索利芒斯。”红后退一步:“我该回去了。”
她那柔弱而强作坚定的样子让索利芒斯怜惜起来,他叹了口气:“你们的族人……为什么都喜欢把这么重大的责任塞给一个女孩子呢?好吧,红,如果有什么参战之外的需求,不必客气,我会尽力帮助你。”
红想了想:“我没有弄错的话,应该有一只沉香龟——那里面有迭戈和达马的对话——如果您知道在哪儿,请把它送给我。”
“没有问题,不过你要当心不要弄伤了它。”索利芒斯答应地很干脆。
看着红小小的身影隐没在丛林中,索利芒斯从身后魔术般摸出一只小沉香龟来,他看着那只无助划动四肢的小龟,嘻嘻笑:“小家伙,你真是一只八卦的乌龟啊……好吧,迭戈那个家伙我也不喜欢,我们教训教训它。”
他招招手,另一只沉香龟奋力爬来,索利芒斯把两只乌龟的龟背靠在一起,轻轻念动咒语,做着声音的转移。
咦?红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回来,这个小丫头真是死硬的脾气呢。
“你来的正好,听见那两个家伙对话的乌龟就是这只了。”索利芒斯一手藏在身后,一手递过一只沉香龟,背后那个家伙狠狠咬了他一口。
红跑得气喘吁吁,没有注意索利芒斯龇牙咧嘴的脸色,自顾自鼓起勇气:“索利芒斯,我回来是想要告诉你——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样,可是……我觉得……哦,真是荒诞不经的想法……”
索利芒斯有点害怕,该不是暗恋上他了吧?怎么一幅表白的样子?
红深深吸了口气:“希亚她一定很爱你,索利芒斯,只有深爱一个男人,才会把他推倒危险之外去。”
“嚯——我当什么呢。”索利芒斯吹了声口哨:“这算什么?拉拢我参战的条件?我和希亚……好像还用不着您来指点吧?”
“不是的。”红苦笑:“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和我喜欢的人擦肩而过……如果时间可以回头,我至少会告诉他——我是爱他的。”
索利芒斯迟疑了片刻,敲了敲地面,一个满头草叶的小男孩钻了出来,索利芒斯吩咐:“兰波儿,送送这位姑娘,她来的时候至少多走了一倍路程。”
他本以为这个调皮捣蛋的天王一定会大声反对,没想到兰波儿眨了眨眼睛,乖巧又用力地点头,拉着红的手就向一侧走去。
索利芒斯把藏在背后那只沉香龟托在手心,轻轻敲了敲龟背,时光在倒流、倒流……喧嚣嘈杂争夺,当最后那句微带愠怒的喊声猝不及防地传进心灵时,他忍不住要落下泪了。
“希亚,抬头看,我在这里。”
“混蛋索利芒斯!你会伤到沉香的!”
“小气鬼,一只乌龟而已,想要的话,我赔你一百只好了。”
“你胡说什么,我要你向它道歉。”
“好吧——乌龟宝贝儿——”
“它叫沉香!”
“好吧沉香宝贝儿,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我只是逗希亚玩……呃,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不然的话,罚我下辈子不做精灵,也做一只又慢又笨又丑的乌龟。”
“索利芒斯——”
“沉香龟总是敏感,你知道。”
唔……时间过得好快啊,索利芒斯想。
红并不习惯和一个热衷于闹事的顽皮小孩子同路,这总是让她想起那些小时候被同村男孩欺侮,回家还要被父母责骂的日子;但是兰波儿明显对红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当然,他不觉得自己调皮顽劣,每一个精灵族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毕竟,这个种族的规则是鼓励生长,喜欢旺盛的生命力。
“你是哑巴?”
“你不是会打手势吗?打给我看,我懂的啦。”
“真可怜,半截舌头不能说话了?”
兰波儿开始恼怒,明明看见红和索利芒斯交谈得眉飞色舞,现在这副样子,根本就是歧视他嘛,他决定说点重磅的:“装什么啊,你和索利芒斯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红居然还是一句话不说,只顾低头走路。
兰波儿更加愤怒:“喂,你听见没有?这只沉香龟也是我带给索利芒斯的!”
红终于点头,比了个手势:“谢谢,小家伙。”
兰波儿要崩溃了,他从后面死死扯住红的腰带,红大吃一惊,连忙伸手护住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的破布衣服,兰波儿猛地向前一跳,郑重地宣布:“喂,不要瞧不起精灵族的孩子,我们可比人类那些没用的小孩聪明多了——喂,哑巴,你看……我来继承那把剑,怎么样?”
红没有说话,但脸上那种啼笑皆非的表情明显驳回小家伙的提案。
兰波儿气势汹汹:“我哪里不行?我虽然比不上索利芒斯,但是……比斐帝南总没问题吧!不要瞪着我,我什么都知道!他不就是普通人类吗?我是精灵耶!而且是很聪明的精灵耶!我也有好多朋友要守护的——”
红忍不住想笑,你的朋友,哈,花花草草暂不列入考虑范畴。
兰波儿急了:“你就让我试试嘛,我想看看那把剑什么样子……真小气,我看看嘛,就看一下?”
红的脸色沉默下来,一个不大光明的计划开始成形,她默默祈祷,小家伙,闭嘴,小家伙,不要诱惑我,我不想拉你进来……你的身份太宝贵了。
兰波儿实在是太聪明的孩子,他捕捉到了红眼里一闪即逝的犹豫:“让我试试好不好?求求你,姐姐……”他象一株刚刚长出穗子的狗尾巴草,拼命摇头晃脑试图引起世界的注意,漂亮的淡绿头发和淡绿眼睛极其引人注目,身材比起同龄的人类孩童微微纤细了点儿,但是并不影响力感和美感。
红从艰难的天人交战中挣扎出两个字:“不行。”
兰波儿大怒:“那你自己走吧!”
他一闪,就跳进了树木的浓荫里,露出两只大眼睛盯着这位“姐姐”,这种孩子式的威胁让红忍不住抿嘴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利用一个孩子和利用那些成年人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红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但是她还有起码的底线——但是,这个孩子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份量,他的母亲用了多大的牺牲才把他推出战场之外,而这个小家伙居然头脑发热地想要钻进来。
“站住——”兰波儿忽然大喊。
不理他,红装作听不见,继续向前走,她已经学会了印第安人独特的雨林行进方式,走得并不算十分艰难,但总也不能轻快,呵,索利芒斯那得意自如的笑意——这景色真的很好么?我的家乡也有,只是,再也回不去了,再也看不见大海彼岸的疏淡风月,注定要在这个大块色彩,大力搏杀的世界里完成那个丝毫不喜欢的使命。
“站住!”兰波儿这次真的急了,一把抱住了红,奋力向一边推去。左侧一只黑中带着红斑的猪脸蝙蝠擦着肩膀飞了过去。
红忽然清醒过来,有埋伏。
一道附在大树上的青藤迅速飞卷过来,啪得抽过,那只巨大的蝙蝠在半空被抽得正着,凌空斜斜翻转半圈,翅膀一振,又横着掠回来,嗜血的本性被刺激得暴涨,爪子一钩将那根多事青藤扯断。在红的印象里,蝙蝠本来不是会尖啸的生灵,但是这一只的嘴里却发出奇异的怪叫,像是那种扭断骨头的尖锐刺音。
看着红狼狈逃窜的样子,兰波儿哈哈笑起来:“这种小事,连五岁小孩子都能摆平!啊,不对不对,糟了,还愣着干吗,跑啊,跟我跑啊——”
黑压压的蝙蝠群从天边飞来,雨林的植被足够茂密,让这种大蝙蝠一时无法全部钻入底部,但是它们疯狂地用利齿和爪子撕开藤条,拨开枝叶,嗷嗷尖叫着向红——唯一的鲜血涌动的生灵扑去。
人类崇高的智慧是不适合直接对抗赤裸裸的暴力的,红披头散发,咬紧牙向前跑,忽然脚下一软,膝盖陷进了淤泥,腰部以下迅速陷落下去。
兰波儿急躁起来,跳到红的肩膀上用力跳——“沉下去啊,快点快点!”
红无助:“兰波儿……我不是精灵啊!”
兰波儿才不管这么多,拼命把红向泥里按,但是沼泽这种地方,想要挣脱出来固然不容易,想要迅速沉底也不大可能,兰波儿又踩又跳,好不容易,一口泥水灌进了红的口鼻。
第一只吸血蝙蝠已经飞到,斜斜擦过水面,抓起了一丝漂在水面的红的发丝,立即向上提去。
这个世界乱套了……红不知道怎么才能逃出生天,但是本能地选择宁可淹死也不能被吸血死掉,头皮剧痛,那只蝙蝠力气很大,硬生生地把她的脑袋拎出一半来,张嘴就咬。
兰波儿在边上用力捶着自己的鼻子耳朵,清秀的小脸红肿不堪,蝙蝠俯冲的刹那,他终于喷出一口小小的火苗,“滋啦”一声烧断了红的长发,蝙蝠的利嘴擦着水面划了过去。
并没有想象中的窒息,一团青绿色的光芒围绕着红的脸庞,一只小小的但温暖坚定的手拉住她的脚踝——下潜,下潜,如同坠入沉睡的梦魇。
“兰波儿,你怎么带着活人进来了?”一个惊叫的声音。
红想要开口解释,但是眼皮重得象石块一样,无力感在四肢蔓延,根本无法判断这是死亡,沉睡,或者幻觉。
“她是索利芒斯的客人,索利芒斯要我送她出去。”兰波儿气喘吁吁,显然累坏了。
“等等!”
“不能再等啦,人类的身体不能在精灵国度停留的,你的长老没有告诉你?好了姐姐,你告诉索利芒斯,我送她回去,马上就回来,嘿!今天可真是惊险!”
“兰波儿你等一等——索利芒斯说过,我们不能进入魔鬼城——兰波儿——”
红想要说什么,想要发出哪怕一个单音节阻止兰波儿的行为,但是完全做不到,她的身体毫无着落,像是躺在大海的一叶小舢舨上,身下的暗涌无边无际,只能等待着,被无法预测的波涛推向命定的远方……

 

8 永不宽恕
红终于透过一口气来,再稀薄的空气也是空气,再惨淡的阳光也是阳光,她实在不喜欢地下生活——无论在精灵族眼中那是多么的美好。
兰波儿努力一顶红的大腿,把她推了出去,自己的精气已经几乎消耗殆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竭力从土地里汲取一点点力量,但很快沮丧抱怨:“妈呀,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儿是塞壬曾经居住过的山谷,但是现在好像一个陨石的巨坑,只有碎石和砂粒,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
“我……要……回家……了。”兰波儿喝醉酒一样的摇摇晃晃,小腿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脑袋一晃跌倒在红的怀里,立即呼呼睡了过去。
红抱着这孩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的情感席卷心灵——她不是不内疚的,她习惯了按照“计划”办事,习惯了把一切可能算进行动中,习惯了把别人当成棋子同时自己扮演别人的棋子,但是她没有想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可以这么拼尽全力地保护自己。这孩子真漂亮,晨曦一样美丽的脸蛋,继承了精灵族淡绿色的卷发,也继承了亚马逊人白嫩剔透的肌肤,嘴唇一张一合的,轻微的可爱酣声从小小身体里发出来,疲惫之余,透露着从灵魂到身体的健康。
他信赖所有人,爱所有人,不自量力地想要保护所有人,整个暗黑世界,在孩子的心灵前一起自惭形秽了。
红明白了梅迪纳对于希阿拉的情感——即使是这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男孩,她还想尽力保持他的单纯,正义和爱呢,何况……是自己的孩子?啊,呵,自己的孩子,如果和斐帝南有个孩子的话……红忍不住脸红起来,使劲揉了揉面颊,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笑着往下想,斐帝南的孩子,应该也是漂亮得让天使妒嫉的那一类吧。
嘻嘻,如果对斐帝南这样说了,他会是什么反应呢?他对于心仪的女人,是那么腼腆羞涩,一定会佯装没有听清,皱起眉头说:“嗯?你说什么?谁的儿子?”
红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家乡话已经脱口而出:“当然是我和你的啊,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