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氏低下头,咬了咬唇道:“二十两。”
二十两,对年家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但大夫人却仿佛被掏了座金山似的陡然拔高了音量,“我们家俊玺自从娶了你就没走过好运!你说你嫁过来多少年了?肚子里连个泡都没鼓过!还一天到晚往娘家拿钱!哦,我们年家娶你过门,就是给你做冤大头的?”
【第七章】雪中送炭
明月高挂,凉风习习。
出了正院,倪氏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婆婆的数落和刁难,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但她就好像永远无法习惯一般。
倪氏走在树影绰绰的小道上,双腿仿佛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分外沉重。
她抬手拭了汗,想扶着旁边的大树歇息一会儿,却突然腿一麻,瘫在了地上…
华珠晚饭用得略多,便出来散步消食,谁料就看见倪氏坐在地上,不停拿手捶自己的腿,华珠几步上前,唤道:“大嫂。”
倪氏像受了惊吓似的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扭过头,“二妹。”
这世上,中规中矩的人总是很难给人留下印象,倪氏便是如此,华珠只依稀记得这位大嫂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但具体二人有过何种交集,却是不甚清楚了。
华珠生性凉薄,不爱管闲事,但如果对方是倪凤娇,那就另当别论了。巴结大夫人是锦上添花,讨好倪凤娇是雪中送炭,虽然倪凤娇眼下非常卑微,还不如她们几个庶女在大夫人面前得脸,但如有她这个专业斗渣二十年的天下第一妃出谋划策,还愁倪凤娇变不成名副其实的主母?
那样的话,她就不用担心被卖给谁做小老婆了!
一念至此,华珠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深呼吸几下后,蹲下身,“关切”地问:“大嫂你怎么了?”
倪氏约莫是觉着在妹妹面前哭挺丢脸的,忙用帕子擦了泪,想说只是累了想随便歇会儿,但又有哪个少奶奶会在土上歇息呢?倪氏自知瞒不过,只得哽咽道:“我…我的腿没有知觉了,我怎么打它、掐它都不疼,我…我也站不起来了…”
华珠活了两辈子,从未哄过任何人,眼下倪氏一掉金豆子,华珠的第一反应是手足无措,原来不止男人怕女人哭,女人也怕女人哭。
华珠砸了砸嘴,学着皇帝哄她时的样子,探出一只手搭上倪氏的肩膀,软语道:“你先别哭,我叫人来抬你回去?”
倪氏闻言却是一把拉住华珠的手,用一种几近哀求的语气道:“别!再…等等吧,实在不行,你再帮我叫人。”
华珠歪着脑袋想了想,问:“不是第一次了?”
倪氏的脸色微微一变,垂下眸子道:“以前…有…有过一次,但我保证,真的只有一次!”
那就是不止一次了。华珠没戳破她的谎话,又问:“大夫怎么说?”
倪氏一惊,二妹怎么知道她请过大夫的?她每次都是回娘家才请的…顾不得怎么搜寻这个问题的答案,倪氏小声道:“大夫说我气血亏空,多喝参汤便会慢慢好起来的。”
显然,参汤喝了不少,却并未有所好转。华珠拿起倪氏的手腕,在倪氏惊讶的注视下搭上了她的脉搏,在宫里,最容易夺走女人性命的不是生孩子,而是厌胜之术与医术,所以,为了时刻警惕那些想要整死她与太子的幺蛾子,她将这两样东西啃了个通透。
当然,宫妃是禁止学这些东西的,尤其是厌胜之术,为了不被人发现端倪,她花重金从大周聘请了一位退休的尚宫,对外只说是太子的嬷嬷,数年下来,还真让她学到了不少闻所未闻的知识。
“我常在父亲的衙门走动,偶尔也翻翻那里的卷宗与医书,大嫂这样的病症我见过几例。大嫂可是觉得精神不济、乏力、恶心、还伴有周身疼痛?”
倪氏瞪大眸子点了点头:“正是!”
有点儿像痿症。华珠掐住她下颚,“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倪氏微张着嘴,憋红了脸,却怎么也没照做。
华珠眉头一皱:“伸不出来?”
倪氏的脸涨得越发红了。
“嗯,知道了。”华珠开始按压她的曲池穴和足三里等穴位,“五年了吧。”
“什么?”倪氏不解地看向华珠。
华珠不疾不徐道:“病啊!嫁过来的时候就得了,起初并不严重,只是四肢乏力,食欲欠佳,现在愈演愈烈,有时甚至会失去知觉。”
倪氏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华珠接着道:“你平时要多吃甘蕉、葡萄、香菇和芹菜,最好还能喝一些新鲜牛乳,人参固然是一味好药,但只有人参是不够的。”
说到这里,华珠突然打住,对着倪氏的膝盖骨重重一敲,倪氏痛呼出声,“疼!”
华珠站起身,拍了拍手,又朝倪氏伸出了手,笑得天真无邪:“好了大嫂,可以起来了。”
倪氏的心里泛起惊涛骇浪,以往每次失去知觉都要等上至少两刻钟才能恢复,而华珠按了几下便让她能重新站立,这的确是个奇迹!
只是…
“我看过医书的事,劳烦大嫂替我保密。”临走时,华珠笑着来了一句。
倪氏长长地松了口气,看着华珠的背影,眼神一闪,又道:“二妹!”
华珠转过身,温和地笑问:“大嫂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倪氏抿了抿唇,很急于表达什么,却又拽紧了帕子,不知怎么启齿。
华珠故作不察,“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大嫂,晚安。”
华珠回到院子时,巧儿有板有眼地做着绣活儿,秀云与香荷正在为一匹妆花缎子争得面红耳赤。
“你已经有豆绿色的,何苦来抢我的?”
“豆绿色你想要给你,这匹玫红色的归我!”
“是我的!”
“我的!”
巧儿闷头刺绣,一抬眸,发现地上有一道长长的影子,忙用余光瞟去,就看见华珠双手抱胸,斜靠在门板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为一匹布吵得不可开交的秀云、香荷。
巧儿忙轻咳两声,秀云与香荷一怔,齐齐瞄向门口,当看清自家主子的模样时,居然并未表露出多少心虚,只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动作,将布放在了桌上。
华珠没说什么,径自走向净房,巧儿放下手里的针线跟了上去,与秀云、香荷擦肩而过时不忘用眼神警告了一番。
秀云、香荷冲她吐了吐舌头,待到净房内响起哗啦啦的水声,二人再度抓住了桌上的布匹,“我的!”
今天去铺子里挑选衣料,华珠也为里屋的丫鬟们带了,一匹棉布、一匹豆绿色妆花缎、一匹玫红色妆花缎。毋庸置疑,最不起眼的棉布是落进了巧儿的手里。
华珠穿上亵衣,又套了件薄薄的长袄,打算上床看会儿书然后歇息,却有人禀报,梅姨娘与年丽珠来了。
【第八章】家教
梅姨娘拿着两本册子,笑眯眯地坐在了冒椅上,建阳隶属福建,今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来得湿冷,但府里仍没有谁的屋子置了热炕。
“二小姐的伤势可好些了?”梅姨娘面含担忧地问。
华珠答道:“本就没什么大碍,只破了点皮,你不说我都快忘记自己受伤了。”
梅姨娘笑了笑,拿出两本蓝皮册子,“这一本是时下最流行的花样子,这一本是我闲着没事,与三小姐画出来的款式,二小姐挑挑看,可有合适的?”
大夫人让她分一半的绣活给年丽珠与年希珠,但她自己仍需做两套。华珠接过册子翻了翻,烟云紫花团、丹凤朝阳图、百婴嬉戏傍垂柳、鲤鱼金灿菊…都是些老掉牙的样子,也不知是梅姨娘藏拙了呢,还是此年的福建真的流行这些。
华珠没什么兴趣,就又推回了梅姨娘手里,“多谢姨娘,我已经想好花样子了。”
梅姨娘的睫羽颤了颤,尔后不动声色地笑了:“这样啊,倒是我多此一举了,想想也对,以二小姐的聪颖,别说几个花样子,便是一套进贡的绣品也是做得出来的。”
华珠牵了牵唇角,“姨娘可真会说话。”
巧儿奉上枸杞菊花茶,年丽珠接在手里,好奇地问华珠,“二姐姐,你准备绣什么图案?”
颜家作为琅琊最大的簪缨世家之一,曾出过三位帝师,十七名内阁大学士,在整个北齐都具有举足轻重地位。颜老爷一生育有四子,长子身体羸弱,不得生育;次子矫健,儿女满堂,却是庶出;三子战功显赫,谁料阵亡沙场;四子便是绛珠的丈夫,也是她们几人的四表哥。
绛珠这次若怀的是个男胎,一定会成为颜家的少主人。
为他做衣服,谁不是费尽心思?
梅姨娘不等华珠回答,便笑着嗔道:“怎么?三小姐是嫌姨娘给你的花样子不好么?非得找你二姐姐讨要?”
年丽珠缩了缩脖子:“没有啦,姨娘画的花样子很好看,我就随便问问而已。”
几人在梅姨娘为主场的情况下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通,华珠颇有些不耐烦,打了两个呵欠,只差下逐客令了;年丽珠也困得要命,脑袋像挖土机似的一下一下敲着。
但梅姨娘依旧乐此不疲地侃着。
华珠扶额,梅姨娘,你的眼力劲儿都离家出走么?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年政远来了。
女眷们忙整理了一些衣衫,走到外屋,迎接年政远。
年政远进门时脸色不大好,似乎与谁有过争执,下人们纷纷敛起屏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华珠与年丽珠向他见了礼,柔声道:“父亲。”
年政远黑气沉沉的脸在听到这声“父亲”时有了几分血色,他在主位上坐好,又指了指旁侧的椅子,“你们也坐,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华珠屋里了?”
后面的“你们”指的是梅姨娘与年丽珠。
巧儿奉上热茶,梅姨娘接在手里,“我来吧”,又亲自放到年政远手边的四方几上,笑道:“早来了呢,是与二小姐聊天忘了时辰。”
年政远没喝茶,而是朝华珠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看看。”
华珠很听话地走过去,并蹲下身。
年政远拨开她后脑勺的发丝仔细检查了一番,呢喃道:“嗯,愈合了,挺好的,还疼不疼?”
华珠摇头,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不疼了。”
年政远点了点头,又蹙眉问:“上街摔跤了?”
华珠的眼皮子动了动,虽不清楚年政远从何处得知了街上的事,又得知的是怎样的细节,但既然年政远没提及廖子承,她便也含糊了过去:“摔了一跤,没受伤。”
“嗯。”年政远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追问。又坐了一会儿,到底是顾及华珠的身子,年政远起身离去,看了梅姨娘母女一眼,说道,“你们也回,让华珠歇息。”
梅姨娘温声称“是”,亲自扶了华珠上床,又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帐幔,并细细叮嘱巧儿华珠爱踢被子,夜里得多看着云云。
待到屋子里清净了,华珠睁开眼睛,问软榻上值夜的巧儿:“我父亲可是去了梅姨娘处歇息?”
“是的,奴婢送老爷与梅姨娘出门,他们的确是一起朝荷香院去了。”
梅姨娘可真会守株待兔!华珠翻了个身,渐入梦乡。
这边华珠睡得香甜,那边秦姨娘却哭得失眠。
秦姨娘坐在泥金芍药花边铜镜前,摸着脖子上的吻痕,想起昨晚和老爷的恩爱,心里一阵酸楚,老爷明明说了今晚会继续歇她屋里的,实际上老爷的确来了,但…
“都是你!好端端的,把你父亲给气跑了!”秦姨娘转过身,指着年希珠一顿臭骂。
年希珠撅了撅嘴,“怎么就怪我了?我说错了吗?她不过是脑袋磕破了点皮,凭什么夫人就把她的绣活分跟我和三姐姐做?好啊,分就分咯,但是我只让她帮我承担一点点,看在我曾经送过她那么多东西的份上!她居然不肯!小气!还跟男人当街搂抱,不要脸!”
“你…”秦姨娘的一双美眸气得发红,剧烈地喘息着,像有团棉花堵住了喉咙,“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女儿?”
钱妈妈在外边儿听不下去了,忙打了帘子进来,先是拍了拍秦姨娘的肩膀说:“姨娘,奴婢今早便劝过您告假,莫让大夫人瞧见您脖子上的东西,您非不听,怕是存了一分炫耀的心思吧。”
秦姨娘的脸一白,侧过了身子。
钱妈妈又走到年希珠跟前,倒了一杯热茶,双手呈给年希珠。
年希珠接过,却“啊”的一声抽回手,任茶杯砸在了地上,年希珠忙吹着发痛的手指头问:“妈妈你不知道烫的吗?”
钱妈妈笑了笑,“自然是知道的,开水就是开水,不论谁拿都会烫手。不同的是,老婆子经历的事多,能忍,但五小姐未经风雨,不能忍。”
年希珠皱起了小眉头:“什么意思啊?听不懂。”
钱妈妈直言道:“五小姐讨厌二小姐,大夫人又何尝不是?但大夫人把这种厌恶藏在心里,五小姐却摆在了明面上。”
年希珠咬了咬唇,依旧不太明白。
钱妈妈坐下,握住年希珠的手,语重心长道:“老爷对二小姐的偏疼,想必是个瞎子也看出来了,五小姐张口闭口‘大夫人偏心’,实际是替大夫人说了好话。不管老爷先前与大夫人有什么不快,听了你的告状后都会烟消云散了。本来呢,你替老爷夫人做和事老没甚不妥,可如果换来的是老爷的冷落,那就得不值当了。你不是正房肚子里爬出来的,输不起,明白吗?”
年希珠似懂非懂地低下了头。
钱妈妈接着道:“更重要的是,二小姐的姨娘早逝,五小姐不多关照她,反倒与她斤斤计较,试问,老爷心里如何舒坦?”
年希珠问:“父亲偏疼年华珠,是因为她没有亲娘吗?”
钱妈妈的眼神闪了闪,笑道:“对啊,没娘的孩子很可怜的,你在打雷了、做噩梦了、生病了的时候,最想要谁?”
年希珠想也没想仰起脑袋道:“当然是姨娘了!”
说完,眼睛一亮,似有所顿悟,再次低下了头。
钱妈妈摸上她发顶,慈祥地问:“那你觉得你要不要对二小姐好点?”
有一种东西,叫做伪善。
有一种捷径,也叫伪善。
有时候,我们教导孩子善良,并非我们真的多么高尚,只因为,它是一种最容易优化现状、也最不招来攻击的方式。
年希珠眨了眨清澈无暇的眸子,愧疚道:“嗯。”
【第九章】双生咒
接下来的几日过得颇为宁静,年希珠没再华珠的茬,反倒时不时送华珠一些好吃的果脯与栗子糕。而年俊玺约莫在家呆得烦闷,或者大夫人记挂绛珠的身子,便让年俊玺去了一趟琅琊。
这一日,天未亮,华珠又被巧儿从被子里捞了起来,华珠揉了揉眼迷迷糊糊的眼,问:“又要给大夫人请安了么?”
前世给皇后请安都没这么早,不对,皇帝许了她特权,无需向皇后请安。但这一世,不再有谁给她特权了。华珠的脑门儿一凉,清醒了几分。
巧儿帮华珠换上绣白茉莉里衣,又穿上一件粉底色银线芙蕖束腰罗裙,精神抖擞地说道:“哦,今天是夫人过西府探望老太太的日子,小姐们不用过正院晨昏定省。”
华珠站起身走向净房,“那你这么早叫我起来干嘛?有事?”
巧儿一边叠着被子,一边启声答道:“大少奶奶请您过去用早膳。”
华珠挑了挑眉,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就好比在土里埋了一粒种子,明知它能存活,可看到嫩芽抽出来的时候,依旧会有些欢喜。
穿戴整齐后,华珠带着巧儿前往了年俊玺的院子。
年俊玺去了琅琊,至今未归,屋子里只有倪氏,和侍奉茶水的丫鬟碧珠。
碧珠热情地迎了主仆二人入内,并笑盈盈地道:“二小姐可歇息好了?今年真冷,入冬后怕是得用厚实些的棉被,二小姐且在屋里陪大少奶奶用膳,巧儿随我到厢房取一床被子吧。”
说是取被子,实则是另行招待巧儿,主子有主子的膳食,丫鬟有丫鬟的供应,但不管怎么说,紫霞阁的饭菜都不会比海棠院的差了。
今天的倪氏穿得非常素净,鹅黄色透明纱衣、纯白曳地长裙,青丝斜斜地挽了个坠马髻,以镂空流云金簪固定,显得婉约大方,很有亲和力。
“二妹,快坐!”倪氏拍了拍左手边的椅子,笑着示意华珠。
华珠行至她身边坐下,看到桌上的早膳时,不由地眼睛一亮,“饺子?”
其实还有五香卷、薄荷鱼卷、小炒皇、豆沙包、甜凉糕、紫菜海蛎饼、桂花糯米枣和米苔目,但华珠还是一眼看到了在众多福建特色小吃里显得格外突兀的饺子。
倪氏以为华珠不爱那股浓郁的葱姜蒜味儿,忙解释道:“饺子原本是给我的,你不喜欢的话,我让人撤下去。”
又对着门口道,“碧蓝,上一碗扁食。”
华珠摆了摆手,笑道:“不用撤,我挺喜欢吃饺子的。”
倪氏暗暗惊诧,饺子是北方食物,要不是为了讨好婆婆,她根本不会学着去吃,这个妹妹的口味倒是独特。
碧蓝端着扁食进来,倪氏扬了扬手,“你自己吃吧。”
碧蓝谢过,走了出去。
倪氏与华珠安安静静地用起了早膳。
整个过程,倪氏就注意到这个妹妹的神态举止异常优雅,不像那种因羞赫而装出来的矜持,像什么呢?倪氏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觉她吃饭的样子比大夫人和绛珠还有世家闺秀的风范。
倪氏悄悄打量华珠的同时,华珠的眼睛也没闲着,华珠注意到的是倪氏不爱吃甜腻的东西,譬如那盘桂花糯米枣,倪氏连一筷子都没动过,可红枣,偏偏是治愈她这种病的良药。
早膳完毕,倪氏从柜子里取出一团金线和一瓶蜜蜂的香料,对华珠道:“我弟弟在福州做事,得了一些大食的香料,这个叫苏合香。大食人把香料供给我们,然后换回我们的丝绸与茶叶,哦,这种金线也是供给他们的。”
华珠拿起金线仔细端详了一番,惊叹道:“足金的呢。”
倪氏微愕,笑道:“二妹好眼力。”
“这的确是我目前十分需要的东西,大嫂有心了。”华珠说着,又打开苏合香闻了闻,脑海里突然就浮现起皇帝的音容笑貌,果然,熟悉的味道容易让人联想到过去。
华珠又看向倪氏,倪氏如此煞费苦心地向她示好,自然不是真的多么疼惜她。
果然,倪氏顿了顿,就微红着脸道:“上次二妹说人参固然是一位好药,但只有人参是不够的,不知…不知要医治我这病,还需什么?”
“参要三种:沙参,党参,丹参,再配石决明、牡蛎、当归、赤芍药、小蓟草、牛膝、仙茅、仙灵脾。具体分量与用法我写在方子上了,先吃吃看,若是效果不显著,便再辅以针灸。”语毕,华珠将方子递给了倪氏。
倪氏微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二妹了。”
“你谢她什么?”
倪氏与华珠俱是一惊,扭过头去,就见年俊玺站在不远处,右臂紧搂着一个锦盒,仿佛是很贵重的东西。
华珠淡淡唤道:“大哥。”
“嗯,你来了。”奇怪的是,年俊玺没像往常那样目中无人,反而态度温和,虽然看得出他是装出来的。
年俊玺神色复杂地看了华珠一眼,又问向倪氏,“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倪氏忙将方子藏到了背后,讪讪笑道:“哦,没…没什么,女儿家的东西。”
年俊玺的眸色已一深,将锦盒搁在桌上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倪氏跟前,一把拉住倪氏的手,夺了那张方子,“这是什么?”
倪氏的脸一白,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住了,张口无声。
年俊玺看着她难掩心虚的样子,语气一沉:“我问你话呢!”
华珠蹙了蹙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大嫂的弟弟看中了一家姑娘,那姑娘有些体虚无力、行走不便,大夫给开了方子,其中有几味药十分难得,便问到了大嫂这儿,大嫂不好意思朝母亲开口,就让我拜托父亲。”
年俊玺似信非信地看向倪氏:“是这样吗?”
倪氏先是一愣,随即点头如捣蒜:“是…是的,作为谢礼,我就送了二妹一团金线和一瓶香料。”
华珠以为年俊玺会拒绝她的“帮助”,或者至少送她几个白眼,谁料,年俊玺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既如此,就有劳二妹了。”
华珠疑惑地眨了眨眼,上回见面年俊玺还骂她“小灾星”来着,几日不见,怎生对她这般客气了?
华珠想不出个所以然,却又不想在此久留,道了句“我记住方子上的药材了”便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才意识到金线与香料没拿,忙又踅步回了屋里。
这时,年俊玺正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圆筒左看右看,这个圆筒十分精致,色黑,微微反射光亮,一面是穿着战甲、高举刃刀的女子,一面是横排着的十个小方格,里面有一些对他们来说很是陌生的文字。
年俊玺指着那名美人,对一旁的倪氏说道:“这可是好东西,要不是那艘大食的商船遭了海盗,姐夫还得不到这么个宝贝。它原本有一对,白色那个,上面雕刻的是一名男子,与她长得有点儿像,应该是一对夫妻。可惜姐夫不知道密码,强行撬开,结果触动里面的机关,给毁了。现在就剩它,姐夫说我要是能把它打开,就保我名字出现在秀才榜上。你弟弟长期与大食人打交道,你修书问他,可认识这种宝贝?或者有哪个大食人能解开它的密码,花多少银子都成!”
华珠盯着那个美人筒,好奇心无限膨胀了起来,尤其,她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图案:“大哥,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年俊玺看了华珠一眼,将美人筒递给她。
华珠拨了拨方格子里可以滚动的圈轴,十个方格,每格中又有十个可以滚动的字,也就是说,它有不低于九百万种的排列方式!
一个一个试的话,试到去见妈祖也不一定能试出来。
华珠摸着上面的纹路,若有所思地问:“另一个密码筒上的男子是不是拿着一把弓?”
年俊玺的眼珠子猛地睁大:“你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华珠已经完成了第一次尝试,只听“嘎嘣”一声,似有什么硬物受到了冲击。
华珠耸了耸肩:“现在,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上一个密码筒不是被撬烂了,而是三次密码都不对,引爆了里面的强酸机关。这对密码筒有个非常美丽的名字,用我们北齐话说,应该是…‘双生咒’。”
年俊玺受教地点了点头,片刻后骤然变色:“你刚刚说什么?只有三次机会?这么说已经你浪费了一次了!年华珠你到底会不会弄啊?它毁了,我的小命也没了!”
【第十章】破译(一)
小命没了?倪氏心口一震,难掩慌张地看向了年俊玺,这不是姐夫给的东西么?难不成毁了还得赔上一条命?
倪氏有心想问,却见年俊玺将头瞥向了他处,倪氏的嘴皮子动了动,将话头咽进了肚子。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华珠歪了歪小脑袋,将密码筒还给了年俊玺,“既然关系到你的身家性命,我还是别冒这个险了,免得弄砸了它,我跟着你遭殃。”
年俊玺闻言,登时气得横眉倒竖,“年华珠!有你这么临阵脱逃的吗?是谁刚刚不负责任地试了一次?然后不负责任地讲了那些危言耸听的话?最后又不负责任地甩手不干?”
华珠皱着小眉头斜睨了他一眼,“你权当我在胡说八道好了。”
年俊玺的眼珠子一瞪,“你…刚刚那声钝响我听到了,明明就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你既然认得它,又叫得出名字,那你…你肯定知道怎么破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