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把腿上的伤口给封氏和罗妈妈看。
封氏做主母多年,当然不信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娃娃能厉害到哪儿去。她十三岁的时候在干嘛?怕是连勾心斗角怎么写都不知道呢!
封氏最后只能归咎于华珠走了狗屎运!
“表小姐。”银杏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华珠看着她手里的包袱和信件,想着给父亲和年府的东西早在数天前便寄出去了,这些又是给谁的?
银杏也不等华珠问,就开口道:“四奶奶给卢家的年礼,四奶奶吩咐奴婢,无需对表小姐言明什么,还说表小姐原本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卢?这个姓氏听起来好陌生、好久远。华珠晶莹的眸子里流转过一丝迷惘。她娘叫卢晓珺,年绛珠口中的卢家就是她血亲上的外戚。但按当下的风俗,卢家是没资格与她、与年府攀亲的。不过好歹她娘生了她,又早死,年府每年都会给卢家封点儿红包什么的。但她仅在六岁的时候见过他们一次。那次,她看见她的舅母与大表嫂像个下人一样从角门进入年府,站在最寒冷的穿堂,挂着最讨好的笑容,等待大夫人的赏银。
大夫人没露面,只叫房妈妈给了他们一个质地非常平常的包袱。
她的舅母探出粗糙黝黑的手,解开包袱,颤颤巍巍地掏出两锭银子,与大表嫂对视了一眼,二人都露出欣喜的笑来。
梅姨娘正好路过,告诉她,她们是卢姨娘的亲戚。
她跑到她们身边,扬起稚嫩的童音,怯生生地唤了两声“舅母”“大表嫂”。
自那之后,年府再也没了卢家人的影子。
长大了才知,是大夫人不许他们踏入年府一步,年底只叫房妈妈拾掇一些不要的补品、布匹与碎银送往卢家。就像…施舍乞丐一样。
纵然年绛珠再疼她、宝贝她,这一点上与大夫人阵地相同,不承认她与卢家人的关系。
华珠打开包袱看了看,二十两银子,几片燕窝、几斤鲍鱼、几两虫草,都不是上等货色。自己每天一碗血燕,足够包十份这样的年礼。
银杏就道:“往年卢家那边自有年夫人张罗,四奶奶是不必操心的。今年是看了表小姐的面子,才也送了一份。”
华珠点了点头,将从马公子哪儿骗来的金子塞进了包袱:“去吧。”
(╯▽╰)
【第六十章】绛珠也是宅斗高手
临近晚宴时分,颜府忙碌了起来,颜旭之与颜敏之的满月酒,颜婳的县主庆贺宴,放在一起举办,颜宽特地从外请了个戏班子搭台。偶尔能听到几声锣鼓锵咚锵的声音,也能听到戏子咿咿呀呀调整嗓音,开始彩排了。
年绛珠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铜镜中略微丰腴的容貌,眉头微微一蹙,示意银杏拆掉飞仙髻,换上坠马髻,斜斜地挽在右侧,又簪一支红色珠花与一对白玉兰蔻花钿。耳坠镶了红宝石,与璎珞上的红宝石配成一套。又换上一条高腰粉杏色水纹流仙裙,恰如其分地遮了尚未完全瘦下的腹部,并将丰满美丽的胸型勾勒得淋漓尽致。最后,她又罩上一件红色盘丝金线短袄,斜领,以大食进口的水晶为扣。
银杏望着珠光宝气的年绛珠,会心一笑:“四奶奶真漂亮,今晚定能迷了四爷的眼。”
“哼,漂亮有什么用?都是吃不到嘴里的才香。”
年绛珠冷冷地讥讽了一句,银杏微讪,不敢接话。年绛珠站起来,前后照了照镜子,又扶了扶发髻上的珠花,问道:“表小姐那边如何了?叫个人去看看。”
华珠的院子与清荷院仅一墙之隔,中间打了小门,方便进出。银杏将妆奁盒子收拾整齐后便叫来一名小丫鬟去往了华珠的屋子。
这边,巧儿也是费劲心思为华珠打扮。
华珠个子长得快,从年府带来的冬衣已经短了袖子,年绛珠又叫绣娘给她做了里里外外做了四套。巧儿拿过一件玫红色绣银丁香窄腰长袄,笑着道:“这件,窈窕又亮丽。”
太打眼了。
不过华珠很喜欢。
华珠就穿上身,娇小的身材仿佛瞬间高了不少,颜色也叫人眼前一亮。衣着光鲜一些没大碍,发髻华珠却喜欢简单的,只梳了个回心髻,挑了一对镂空海棠花银簪子固定,又配了一对明月珰,分外妍丽。
华珠掐了掐仍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懊恼地皱了皱眉,什么时候能变成瓜子脸?
巧儿蹲下身,抚平了华珠裙角的一片褶皱,微笑道:“小姐还没到抽条的年纪,等到了,脸蛋就会小了。”
抽条的年纪,约莫是成婚的年纪?
这辈子,她会嫁给谁?
“走开啦,你把小姐的书弄掉了!”一边,秀云躬身捡起被香荷碰掉的唐诗集,“也不知廖公子什么时候再来颜府上课,眼看着小姐都能议亲了,肚子里一点儿墨水都没有,唉!”
巧儿回头瞪了秀云一眼,“行了行了,我们几个也回屋换新衣裳吧,好歹是二少爷与三少爷满月,穿体面些。”
府里刚给所有下人各发了两套冬衣、一件不同颜色的妆花缎褙子。巧儿挑了绿色,秀云挑了嫩黄色,香荷挑了淡蓝色。
几人陆续离开主卧,华珠拿起廖子承给她的唐诗集,突然想起像做梦一般的师生关系,只觉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剖尸查案吃鱼剥虾的日子,好像渐渐离她而去了。她又像一只笼中鸟一样,被关在了满是女人的后宅。
可是不论如何,她的身边有年绛珠,这个同父异母却待她不薄的嫡姐。
廖子承呢?
所有人都围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哪里?在干什么?
昏暗的房间内,没有掌灯。
巧儿换上新衣,又戴了华珠送给她的翡翠镯子,确定够喜庆不会给华珠丢脸了,才举步朝门口走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刚推开门,又赶紧关上,踅步回了床边,从褥子底下摸出一块白玉飞鹤并黄流苏的扇坠子,看了两眼,又放了回去。
再打开门时,香荷打眼前儿路过,一边走一边嚷嚷:“秀云你个小蹄子,死哪儿去了?”
巧儿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去往主卧叫华珠。
她一走,香荷立马蹑手蹑脚地溜进了秀云的房间,秀云正在扣扣子,最近长胖了,衣裳有点儿穿不上,见到香荷,忙招手:“快来帮我弄一下,我扣不上!”
扣子在右腋下,左手不灵活。
香荷关门,插上门闩,在床边坐下后,一把拍开秀云的手,低声道:“扣什么扣?你猜我刚刚发现什么了?”
秀云踹了她一脚,没怎么用力,却带了一些不耐:“赶紧给我扣呀!我管你看见什么了?”
香荷撇了撇嘴儿,三人里,秀云最凶、最大佬,她干不过她,乖乖地帮秀云扣起了扣子:“我说你少吃点儿行不?都快跟五小姐一样胖了!”
说的是年希珠。
秀云用食指弹了弹她脑门儿,低吃道:“扣你的扣子,废什么话?”
香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连手指都揪红了,总算帮秀云把扣子扣了进去,然后她仍不罢休:“你真不好奇我看到什么了?”
“你能看到什么?妆花缎还是绫罗缎?”秀云白了她一眼。
“真瞧不起人!”香荷撅了撅嘴儿,“巧儿偷东西了!”
秀云大惊:“她偷东西?不会吧?她不是最正直、最清廉了?”
“哼!狗咬吕洞宾,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只会训我们,说我们没眼力劲儿,其实啊,自己最贱!我们不过是争,还是明争,她却是偷!真不要脸!”香荷气呼呼地骂了一通,到底是真出于道德底线,还是吃不到葡萄却说葡萄酸,不得而知。
“她偷什么了?”
“玉!一块特别白净、特别漂亮的玉!那天,她从省亲别墅回来的时候就慌慌张张的,还撞翻了我一杯茶,我当时没太在意,现在一想,八成是偷了东西,心虚呢!”
省亲别墅的路是金子铺的,墙是白玉筑的,湖泊里全装着美酒,树上皆挂满珍珠。这是秀云听颜府其他下人描述的,所以她其实一直特别想进别墅一趟,可惜自己不怎么受小姐器重,没那机会。如果巧儿是从那里偷的东西,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如果是她,她一定会摘一满篮子珍珠回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秀云眼神一闪,用胳膊肘碰了碰香荷:“算了,人家是小姐跟前儿的红人,现又得了四奶奶器重,被叫到清荷院学规矩,咱们可得罪不起。你闭紧嘴巴子,别乱说啊!尤其不能告诉小姐!免得巧儿反咬你一口!”
香荷叹了口气:“知道啦。”
二人携手跨出门槛,秀云一改往日的跋扈,笑着道:“我记得你有支玳瑁簪子,借我戴戴。”
玳瑁簪子是地摊货,别说借,送她也不会舍不得。香荷嘀咕了一句“奇怪啊,你也会看上那么老土的簪子”,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
秀云眼神一闪,迈起小碎步去往了华珠的房间,当她看到仅华珠一人时,眼底涌上一层欣喜:“小姐,我有事禀报,是关于巧儿的!”
“表小姐,您穿戴好了吗?四奶奶叫奴婢来催您。”
院子里,忽而传来一名小丫鬟的声音。
华珠扬手:“晚些时候再说,我去吃饭了,你们几个把院子守好,记住别闹事。”
“是。”秀云诡异一笑,福身,恭送了华珠远去。
“怎么还没好?”年绛珠在房内,左等右等,两名乳母,分别抱着颜旭之与颜敏之,她瞅了一眼,又给换了两件新斗篷。
乳母们汗颜,不到两刻钟,四奶奶给整四套了!
年绛珠喝了口热茶:“这儿风大,你们先去暖阁里待会儿。”
乳母们抱着两位少爷退下。
年绛珠无聊,随口问向银杏:“婳儿与马公子的亲事如何了?”
银杏拾掇着满是瓜子壳儿的小茶几,手一僵,语气如常道:“好像是…八字不合,谈崩了。”
“八字不合?”年绛珠自顾自地呢喃着,没发现银杏的异样,“一开始我便觉着这桩亲事不妥,马乔是个鳏夫,又有三个孩子,婳儿纵然行情再不好,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他做续弦的地步。诶你说,太太怎么会想到给婳儿找一门这么寒碜人的亲事?”
银杏端着果盘的手一抖,一个橙子掉了下来。
年绛珠眉头一皱,冷冽的目光直直射向她越发苍白的脸,逼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奴婢不敢。”银杏垂下眸子,捏着果盘的指节隐约透出白色。
晴儿的事给年绛珠敲了个警钟,她不再像怀孕时那么稀里糊涂了,甚至,她还有些草木皆兵了,加上,银杏的表情的确不正常。她眉头一皱,厉声道:“给我说实话!你到底瞒了我什么?别以为你伺候了四爷十几年,我就不敢把你怎么着!这院子里,论资历,你好像也不是最老的!”
最老的丫鬟,早被她给“打发”了。
银杏吓得冷汗直冒,想着也不是非得瞒着四奶奶,便避重就轻地说道:“这事儿说来奇怪,马公子明明和大小姐议了亲,但不知为何,马公子那天突然冲进省亲别墅的温泉,好像冲撞了老太太,还气哭了表小姐。老爷和太太吵了一架,具体内容奴婢不清楚,奴婢也是因着和膳房的管事娘子有交情,才听了一两句。”
马乔是个外人,怎么冲进省亲别墅了?
还既冲撞了老太太,又气哭了华珠?
年绛珠不是傻子,把所有零星的线索和可疑之处拼在一起后,一些原本说不通的东西立刻有了眉目。只怕婳儿与马公子议亲原本就是个幌子!太太一开始瞄准的目标其实是华珠!还是用这种毁掉名节的方式逼华珠就范,真是可恶!
她知道太太素来看她不顺眼,当初,燕王妃相中了颜博做女婿,太太的娘家也是,但老太太与老爷执意要她过门,惹毛了太太。太太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颜博是她儿子,就该和她的娘家攀亲!而即便不得已非得流到外人田,那也必须是一片无比肥沃的土壤!比如,燕王府的郡主!
她算什么呢?
一个九品芝麻官的女儿。
其实她也搞不懂,同样是老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前后不过隔了一刻钟,老大就成了燕王妃,老二却嫁到穷乡僻壤,一苦二十多年!
不用想都知道,她娘下嫁给她爹时,琅琊的人笑得多么厉害了。
年绛珠按住额头,忽觉汗颜,她怎么能对自己的父亲有这种情绪呢?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看不起他,她也不能对不起他。
银杏瞧着年绛珠一脸纠结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问:“四奶奶,要喝杯水吗?”
年绛珠直起脑袋,摆了摆手,脸上已恢复正常神色:“太太既然敢算计表小姐,这么说,表小姐和世子的亲事黄了?”
银杏点头:“恐怕是的。表小姐怕您忧心,一直不许奴婢讲省亲别墅的事。”
“你们俩又是怎么转悠到省亲别墅去了?”年绛珠忽而变得十分敏锐。
银杏的心肝儿颤了颤,竭力平静道:“表小姐好奇,奴婢就陪着她进去逛逛了。”
好奇?八成是太太故意找人在华珠面前吹嘘了什么,才惹华珠好奇。年绛珠自动脑补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不再缠着这个话题不放,顿了顿,淡道:“把我那支孔雀金钗拿来。”
“四奶奶今晚要戴吗?”
奇怪呀,平时别说戴,多摸一会儿都怕弄坏它了呢!四奶奶怎么突然舍得了?
银杏不敢多问,从年绛珠手里拿过钥匙,开了妆奁盒子,取出孔雀金钗插入了年绛珠的发髻。
但更奇怪的是,临出门前,年绛珠脱掉了红色短袄,换了见淡黄色素绒长袄,又将耳坠与一应繁复的首饰取下,只簪了一支镶红宝石的银簪子。
夜幕降临,繁星闪耀。
省亲别墅的正殿碧霄殿内,颜府家眷围坐在八仙桌旁,桌上摆着各式精致小点,荔枝红豆糕、桂花云片糕、杏仁麻薯、葱花卷饼、椰汁虾球…并碧螺春一壶、玫瑰花茶一壶、姜汁撞奶一壶。
穿着崭新服饰的丫鬟们在殿内忙来忙去,看起来,一片喜庆。
大门正对面的空地上,搭了一个一人高的戏台子,班主一边张罗着伙计布景,一边吩咐乐师调音,一边又挑开侧面的黑幕,问花旦们准备好了没有。
一名花旦就问:“六幺儿呢?他怎么还不来?没他,那出戏怎么演?”
班主就道:“六幺儿闹肚子,先上别的戏,《从军记》押后。”
另一边,乐师说道:“不是啊,班主,六幺儿拿了我曲谱,他该不会是又用我的曲谱擦屁股去了吧?这个月都擦了好几张了!再这么下去,班主你得给我补工钱!写一张曲谱我容易么我?”
班主走过去踢了乐师乐师一脚,呵斥道:“给我闭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儿!嘴巴都给我放干净点儿!”
华珠挽着年绛珠的手经过戏台,正好听到他们的吵闹,华珠噗嗤一笑,觉得那个叫六幺儿的挺有意思。
“琅琊很有名的戏班子,一天好几个场子呢,今儿在咱们府演完了,还要赶钱家的场。”年绛珠笑着为华珠解释。
华珠就注意到,年绛珠在提到戏班子时眼神格外亮堂,不禁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爱听戏了?”
年绛珠嗔了她一眼:“哪里是我爱听戏?自从三爷去世后,咱们府里好多年没这么热闹了,我和你姐夫大婚都没让请戏班子呢。后面,二房的两个孩子出生、满月、周岁,也没怎么热闹过。”
这说明,公公很重视她的一双儿子。所以,她高兴。
华珠打量了年绛珠一眼,既然高兴,为何又穿得这么素净?难道因为和颜博吵了架?不太像。华珠摇了摇头,回头望了一下戏台子:“好像不少人呢。”
年绛珠笑道:“是啊,花旦、乐师、小生…反正杂七杂八地加起来,足有二十七人之多。单单是车费,颜府就花了不少。”
“你怎么知道是二十七个?”
“门房有登记啊。”
“你已经开始重新管事了?”华珠挑眉,是不是太快了?刚做完月子呢。
年绛珠淡淡一笑,似有一种不羁的嘲弄与讥讽:“太太现在忙着和林姨娘斗法,哪儿有闲工夫管宅子里的事儿,前两日便把对牌送我屋里来了。”
要说林姨娘也是厉害的,生了一子一女,还娶了尤氏这样能干的儿媳,而今年过四旬,依然在美女如云的后宅屹立不倒。从不见她出来蹦哒,但颜宽就是每个月都有五六晚歇在她屋里。
华珠这么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殿内,开始搜寻尤氏与颜姝的身影。
颜姝不知跑哪儿玩去了,尤氏穿着一件宝蓝色短袄,头戴腾蛇金步摇与翡翠琉花簪,鹅蛋脸上扑了淡淡的妆粉,在烛光与夜明珠的映射下微微反射着粒子一般的银光,她抬手,两个金镶玉手钏儿轻轻碰在一起,仿佛撞出了清脆的声响。她身边的余氏被吸引,低头朝她皓腕看去,笑着说了什么,华珠隔得远,却听不清。
“哎哟,这是京城来的款式吧?”余氏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艳,问尤氏。
尤氏与余氏同为京城人士,尤氏家中是皇商,明面上经营珠宝玉器、丝绸茶叶,暗地里也贩卖私盐、开采矿山。但尤家原先也不是经商的,他们务农,祖上留了五座山头、一块地,平时以种植茶叶为主。佑成帝三十八年,北齐与胡国恶战,烽火十八月,耗资巨大,导致国库空虚。尤氏的祖父偶然一次种树,竟刨出了一堆颜色怪异的土壤,找人鉴别后得知是金矿。尤老太爷当机立断,将资产无偿捐献了北齐皇室。
后面,北齐大败胡国,佑成帝不仅重商了尤老太爷,还封了他做皇商。
颜家的破天富贵,尤氏的嫁妆可谓是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至于余氏,她的身份就比较高了,是襄阳侯嫡女。
但襄阳侯的发家比较离奇,就好像大家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突然有一天,他就从地里长出来了一样。而且是以一种绝对的优势轰炸了京城的权贵圈,除了沈家与染家之外,再无第三家能与襄阳侯比肩。
尤氏将手钏儿取下来,戴到余氏手上,笑道:“是京城新款。”
余氏又褪下来戴回她手上:“我只说它好看,又没找你讨要。是长乐公主兴起来样式?”
“可不就是她?她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第二天就会成为全京城争相效仿的对象。”尤氏扶了扶鬓角的珠花。
这时,五岁的颜恒之与四岁的颜慧嬉戏着奔到了尤氏怀里,撒了个娇,软软地唤了“大伯母”“娘亲”,然后抓了一把果子,又跑到一边儿玩去了。
尤氏看见余氏的眼底流露出浓浓的羡慕,心中微甜,却叹道,“陈阁老的小儿子又闯祸啦,逛青楼被逮个正着,让京城防卫司的人关了一整夜,他气不过,出来时打死了一名侍卫,听说要砍头。”
余氏微微一叹:“唉!陈阁老一世英明,为我北齐贡献了半生精锐,没想到最后竟连一根苗子也没留下。”
尤氏拿了一块栗子糕:“别这么说,驸马难道不是他儿子吗?”
余氏淡淡地笑道:“驸马?驸马生的孩子得跟公主姓赫连啊,陈家这一脉,算是彻底断了根。”
或许是二人都来自京城,又同样在府里饱受寂寞,二人只要一扎堆便讨论京城的热门话题,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增加一点彼此的存在感。
年家姐妹与冷柔是同时抵达门口的。
冷柔依旧是一袭白衣,但有别于平时的素净,她外笼了一层淡紫色轻纱,看上去飘渺似仙。
“四弟妹,恭喜。”淡笑着打了招呼,在看见年绛珠一身过于素净的装扮时也是微微愣了一下。
年绛珠笑得人比花娇:“多谢三嫂,一块儿进去吧。”与华珠使了个眼色,轻轻放开华珠的胳膊,转而挽住了冷柔。
二人在前,华珠在后,走到封氏面前行了礼。
乳母先她们一步将颜旭之与颜敏之抱了过来,此时的封氏正在逗摇篮里的宝贝孙儿,拿眼睛瞟了她们一眼,和颜悦色道:“来啦?快坐吧,马上要开席了。今儿穿的有些单薄,可冷?”
问的是冷柔。
冷柔不仅没孩子,连丈夫都没有,是府里彻头彻尾的弱者,每当封氏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看看冷柔,便什么安慰都有了。
冷柔淡淡说道:“不冷。”
也没多的字,转身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左边是与尤氏,右边是年绛珠。
尤氏拉过年绛珠的手,笑盈盈地道:“今儿是旭之与敏之的大好日子,你怎么穿得这么素净?”平时恨不得把孔雀都给比下去的劲儿头去哪儿了?
余氏符合道:“是啊,我也瞧着你太素净了些,莫非…心情不好?”
年绛珠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两位嫂嫂多虑了,我穿得素净是因为我在佛祖跟前许了愿,如今是还愿的时候了。”
封氏信佛,几位儿媳为了讨好婆婆,偶尔也捯饬一番,余氏与尤氏都没往心里去,笑着与她聊了些女人的话题,当然包括京城流行的服饰和发生的故事。
不多时,几位爷们儿来了。
颜宽穿着暗褐色锦服,干练沉稳。
颜硕一袭银色束腰束领裘袍,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从华珠身边走过去时,华珠能看到他脸上淡淡的毛细血管。
颜博比较喜庆,红色锦服,黑金滚边玉带,张扬俊逸,卓尔不凡。
他满含笑意的目光扫过全场,儿子的满月酒,他自是无比高兴的,只是他的目光在扫过年绛珠时微微凝了一下。
几人围着圆桌入席,玩得满头大汗的颜恒之与颜慧也被强行按在了椅子上。
须臾,盛装打扮的颜婳也来了,她的脸蛋很红润,带着少女的娇羞与美好,向众人行了一礼后坐在了颜姝身边,并对着颜宽与封氏说道:“我刚从老祖宗的屋里过来,她吹了风,头有些昏昏沉沉的,说让我们自个儿尽兴。”
老太太怕吵,一听这种锣鼓呛咚呛的声音就浑身不舒服。
“那我们自己玩,吃完饭、看完戏,我带你们放烟花、放鞭炮!”颜宽一点儿也不介意,微微露出一抹汐晗的笑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笑,华珠总觉得古怪。
颜宽夸赞了年绛珠几句,又吩咐颜博要好生爱护年绛珠,尔后给小孙儿封了红包。
大房、二房、三房的人也纷纷给颜旭之、颜敏之的襁褓里塞了小红包。
然后,颜宽吩咐下人上菜。
这边开始上菜,戏台上的戏也唱了起来。
大概是那位叫六幺儿的戏子还没准备好,第一出戏果然不是《从军记》。
用过晚膳,饭桌被撤掉,换上几张小圆桌,按照各房坐在了一块儿。
颜博与年绛珠肩并肩,却谁也不讲话。
华珠坐他们对面,闷头吃水果。
突然,一道银色身影带着淡淡的药香闯入了华珠的天地。
华珠眉心一跳,侧目,那人已非常自然地坐下了,翘起二郎腿,痞痞一笑:“小不点儿,听说你很聪明。”
华珠斜睨了他一眼,哼道:“大爷,听说你有病。”
一语双关。
颜硕被逗乐了,眯了眯狭长的凤眸,用一种很古怪、很轻蔑的口吻道:“来,给你大爷我出个题,看你能不能难倒爷。”
“无聊。”
“信不信爷把你丢出去?”颜硕拧住了华珠的后领。
华珠眉头一皱,这家伙,病娇惯了,脾气也臭得很,一个弄不好,他真要丢她。反正他自己找虐,她就成全他:“从一到一百里面,有多少个九?整数啊,像九、十九、二十九这一类的。”
颜硕默算了一下:“十个。”
华珠嘴角一勾:“你没反过来数啊?还有九十、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
颜硕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十九个。”
“哈哈!”华珠杨了杨手指,胜利一笑,“二十哦,大表哥。”
颜硕黑了脸!
戏台子上的戏唱了三出,眼看着夜色已深,颜宽隐有离去之意,封氏垂了垂眸子,对颜宽、也是对所有人说道:“今儿旭之与敏之满月,真是大喜日子,我来讲一件喜上加喜的事,为大家助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