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珠离开柳昭昭的院子时已是日暮时分,这位尽管保留了地位却遭受所有人痛恨的女子,除了华珠,大概找不到可以倾谈的对象。
华珠对李府足够熟悉,谢绝了宫女的远送,一个人撑着伞走在铺了一层薄薄积雪的草地上。
耳旁风声鼓鼓,头顶暮霭沉沉。
记得,也是这样的雪天,也是这种蜿蜒的小路。
太子迈着肥嘟嘟的小腿儿,走一步,摔一跤,摔疼了就坐在雪地里撒泼。
说,母妃,抱我。
心口,像有尖锐的指甲划过。
每次思念太子的时候,她都会恨自己为什么要重生?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重生?她究竟为了谁而重生?
“发什么呆?”
华珠眉心一跳,转过身望向来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廖子承拿过她手里的伞,收拢,看了看她发红的眼眶,说道:“找赫连笙谈点事。没下雪了,不用打伞。”
华珠偏过头,疑惑地问:“对了,我还没问你,当初赫连笙是怎么答应叫你接管王三爷的案子的?”
廖子承虽有本事,可得赫连笙如此器重,也未免太蹊跷了。
二人并肩,朝前慢慢走去。
廖子承轻轻地扬了扬唇角,不知笑了没笑:“还记得满月案吗?”
华珠点头,风大,她裹紧了氅衣:“记得,杀五行生肖,取五行内脏,纹五行神兽,选五行方位,抛五行之地,以五芒星为阵,进行极为恶毒的诅咒。和它有关?”
这案子不是完了吗?
廖子承看着她死鸭子嘴硬的小模样,缓缓地道:“五芒星真的只代表女性?”
华珠一听他这语气,便晓得自己藏不住了,真可恨,自己那么高大上的重生者,每次都被他秒成豆饼。
“咳咳…五芒星…代表女性…也…也是一个女神符号。”
尤其是被五行神兽守护的女神,所对应的一定是天朝最尊贵的女性。但她对太子妃隐瞒了这点,因为,她想引导赫连笙认为凶手诅咒的是太子妃,而当时唯一没有受损的便是王家。赫连笙很容易怀疑到王家头上,为打压王家气焰,赫连笙不得不释放颜宽,让颜、王两家相互牵制。
“我…我想救我舅舅,不行吗?”有点儿委屈的调调。
廖子承轻轻一声冷笑:“行。拜你所赐,赫连笙猜忌王家,一转眼,将王歆赐给了我,多谢你成全!”
华珠一噎,她就说王皇后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廖夫人?敢情…敢情是她种下的因?!
瞟了廖子承一眼,华珠有些低下去的头再次扬了起来:“你别得了便宜还不卖乖啊,你心里指不定多乐呵呢!能娶那么漂亮的小娇妻,你晚上做梦都能笑醒吧!”
“真酸!”
“你说什么?”
廖子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话锋一转:“你还记不记得凶手是先杀人后纹身,还是先纹身后杀人?”
思维真是跳脱!差点儿跟不上节奏,女人果然不如男人理性,她这会子心里还窝着一股无名火呢,他却又在谈案子了。
“按照你的检验,前四名死者都是先被杀,然后才被纹身,有什么问题吗?”华珠没好气地问道。
廖子承看着她气呼呼的小样儿,唇角抿出一线优雅的弧度:“暂时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仔细回想一下颜博的遇害经历。”
颜博是第五名受害者。
据颜博交代,凶手先在巷子里打晕了他,再将他捆上马车。
但凶手并未立刻了结他的性命,而是把他带到坟场。
等看清楚了场地中央的五芒星与内脏后,凶手先拿出匕首,准备对他开膛破肚,但是在下刀之前,先灌颜博喝了一碗迷魂汤。后面的事颜博没了印象,再次醒来已经在颜府了。
初次听着没什么感觉,眼下被廖子承一提醒,华珠似有顿悟:“凶手…似乎没打算真的杀掉颜博。他想杀的话,马车上就可以动手了,无需拖到坟场,还故意叫颜博看清地上的五行法阵。”
廖子承若有所思道:“他想通过颜博,向我们传递某些信息,但绝不是法阵。因为我去的时候,法阵还在,我也能看到,没必要听颜博口述。”
那么,他到底想通过颜博,告诉他们什么呢?
廖子承的眼底闪过一丝波动:“这是一起非常有意思的案件,我决定下江南一趟。”
“你要走?”
“舍不得?”
“谁舍不得?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华珠冷冷一哼,搓着有些冻僵的小手,加快了步子。
廖子承追上她,解下身上的氅衣,罩在了她娇小的身躯上,又用不太娴熟的指法为她系了个蝴蝶结。
隔得很近,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发顶,带着淡淡的兰香,与男子的气息,将华珠笼罩了起来。
他的味道,很好闻。
华珠这样想着,冰冷的手已被他牢牢握住。
华珠的小耳朵一红,不淡定了,一边四下张望,一边低声嘀咕:“你干什么?被人看见多不好!你、你、你…你未婚妻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你就开始四处惹桃花了!”
廖子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你好像不提她就浑身不自在,怎么?你很介意?”
华珠的脸一白:“我介意?我为什么介意?我介意什么?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啊!我只是…女子名节大于天,你这样,我以后怎么嫁人?”
廖子承眉梢一挑:“看来,你除了介意我和王歆的亲事,还非常担忧自己的婚事,两种现象加起来,我完全有理由怀疑…”
“哎呀!我肚子好痛!”华珠突然停住脚步,弯腰蹲在了雪地里。
廖子承也跟着蹲下身,潋滟双瞳里流泻出一丝紧张:“怎么会不舒服?”
“呜呜…好疼…”华珠低头呜咽,一手揪住他领口,似乎想借力让自己站起来,另一手却趁其不备,抓了一把雪花塞进他领子里…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王三爷被成功解救,据说是一伙海盗冒充商贩混入港口,企图劫持王三爷回去做他们的海盗军师。幸亏廖子承识破他们的奸计,在他们上船远离港口之前将他们一举擒获,赫连笙亲自监斩,将他们全部处死。
一番波折,让王三爷深切体会到了朝廷的恩德,为此,他决定穷毕生之力,替北齐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三爷重新做回了帝师。
这一巨大的消息很快轰动了琅琊,毕竟这是琅琊人民的骄傲。
但好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王三爷代表琅琊获得殊荣后,一位杰出的女性也受到了上面的褒奖。
她是谁呢?
是一不小心挥断宝剑,差点儿刺中太子,并被太子剥夺选秀资格的颜婳!
皇后通读了《帝女赋》,深感其奥义精良、文采飞扬,特下旨册封颜婳为县主。
另一边,年政远勤政爱民、劳苦功高,已升迁至泉州任命府台一职。
安抚工作圆满完成,至于私底下他们几位大人与赫连笙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华珠并不知情,也并不关心,反正她的小脑袋安安稳稳地长在脖子上就好了。
廖子承离开琅琊,王三爷又去了京城,颜府的课没人来上,作为一名学渣,华珠简直快要乐歪了!成天窝在房里看话本、烤橙子,凉的她不爱吃。
年绛珠就纳闷了,她这妹妹一不勤奋、二不好学,别说吟诗作赋了,连唐诗三百首都背不全。上次听巧儿讲,她能把骆宾王的《咏鹅》归到李白名下,还能把“日照香炉生紫烟”的后边儿对上“一行白鹭上青天”,就这水准,怎么就能破那么多案子?
难道轰动大唐的狄仁杰…也是个饭桶来着?
说妹妹是饭桶,年绛珠觉得一点儿也不夸张。这孩子,成天除了吃,就是吃。一天三顿正餐、两顿午茶、一顿宵夜,外加不离手的水果与零嘴儿。可也没见她长胖,倒是个头儿拔高了不少。若非说哪里长了肉,应该就是她那迷人的胸部了。
年绛珠走过去,冷不丁地一手罩住了华珠的一侧。
华珠惊得手一抖,橙子和话本全都掉进了火里。
华珠拍开年绛珠的咸猪手,皱着小眉头道:“干嘛摸我?你自己不是有吗?”她才看了一半的话本,才烤得香喷喷的橙子,全都没了!
年绛珠“噗嗤”笑了,嗔了她一眼,说道:“我是想看你的肚兜合不合身,若小了便叫人改改尺寸,你是长身子的时候,千万小不得。”
华珠娘亲死得早,这些方面无人提点,她总习惯性地将自己束得很紧,眼下听了年绛珠的话,才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好像…是紧了点儿。”
年绛珠又问:“会疼吗?”
会,又疼又涨涨的,她原本最爱趴着睡,现在一趴都能疼醒。华珠点了点头,对这样的话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有的人,在亲人面前无拘无束,到了外面却束手束脚。
而有的人,在外面如鱼得水,回了家却不知如何与亲人相处。
华珠便是第二种。
年绛珠靠过来,她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夹杂了一丝女人的幽香,让她想到“娘亲”,但也仅仅是一个名词而已。因为,她不知道有娘亲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
年绛珠看着她低头不语的模样,以为她害怕,就拉过她柔软的小手宽慰道:“等你长开了,就不疼了。这不是生病,别怕。”
很温柔的语气,很温柔的手。
华珠看了颜旭之与颜敏之一眼,不知怎地,鼻子有一点点的发酸。
然后她又想到同样没有娘亲的廖子承,继而又想到尚未完全侦破的案件,拍了拍自己联想力实在丰富的脑袋,问向年绛珠:“姐姐,姐夫最近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年绛珠睁大眼睛:“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华珠笑了笑,说道:“一般受害者回到家里,都会出现一些反常情绪,这是心理阴影,没有的话就太好了。”
姐妹俩又说了些话儿,不多时,银杏打了帘子进来禀报:“四奶奶,罗妈妈在门外候着。”
年绛珠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对一切外在的变化都反应迟钝,摆了摆手,示意罗妈妈进来。
倒是华珠一边吃着热乎乎的橙子,一边疑惑地挑了挑眉,她最近好像…很少见到晴儿。
罗妈妈入府数十年,在封氏跟前十分得脸,年绛珠亲自起身迎了她,虽然也只不过是在内室虚走了几步:“妈妈快来坐,这么冷的天儿劳您跑一趟,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罗妈妈笑容满面地扶了年绛珠坐下,又看了看摇篮里的小少爷:“哥儿俩长得真俊,与三爷小时候一模一样!”
年绛珠欣喜地笑了笑。
罗妈妈把篮子搁在桌上,“太太没什么吩咐,就是大小姐不是做了县主吗?太子妃来了赏赐,太太便叫我给四爷、四奶奶与表小姐送一些。”
年绛珠挑开盖在篮子上的布,看了一眼,眸光凉了凉,又很快笑了起来:“凤梨啊,暖房里种的吧,真是难得的好东西。”
“可不是呢?您是老爷和太太的侄女儿,就凭这层关系,太太但凡有好的,哪儿能不紧着您来?”罗妈妈笑着道。
年绛珠皮笑肉不笑道:“谢母亲费心了,前些日子我娘从家中捎了些灵芝,罗妈妈帮我带给母亲,等我月子坐完月子了,再去给母亲请安。”
罗妈妈摆了摆手,和颜悦色道:“燕王妃送来的灵芝都快发霉了,吃不完!”
年绛珠的嘴角抽了抽,却仍旧笑道:“既如此,我就改天带哥俩儿给母亲磕头。”
银杏为罗妈妈奉了一杯茶,罗妈妈接在手里,说道:“有件事儿太太让我与您商议一下。”
“罗妈妈请说。”
“太子妃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听说从昨晚便有些晕晕乎乎,太太的意思是,二少爷与三少爷的满月酒暂时不办,自家人坐一块儿吃顿饭就好,免得…与太子妃的‘事儿’冲了。”
年绛珠的脸色慕地一沉,皮笑肉不笑道:“婳儿被册封县主,也不请酒祝贺了?”
“这是自然,一切从简。”
年绛珠神色稍霁,从抽屉里取出几粒银裸子,交到罗妈妈手中:“妈妈辛苦,且拿去买些酒吃。”
罗妈妈高兴地收下,又看着华珠道:“太太还说了,表小姐自打来了咱们家,一直帮咱们分忧解难,咱们却没好生尽一下地主之谊。腊月初三是好日子,太太要带奶奶们与小姐们上寺里烧香还愿,请表小姐一块儿。”
封氏礼佛,每年腊月都会去寺里还愿,这也不是多新奇的事儿。年绛珠笑了笑,说道:“母亲每年都是腊八之后再去,今年却是比往年早了。”
罗妈妈眼神一闪,笑盈盈地道:“今年得了小少爷,太太高兴得坐不住了,自然要早些!”
真坐不住,第二天就该去了才是,何苦等十来天后?
华珠微微一笑道:“多谢舅母盛情,我正想去寺里转转呢。”
罗妈妈就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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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有孕
午膳时分,银杏为年绛珠夹了一块她不大爱吃的凤梨咕噜肉,年绛珠终于发现不对劲儿:“晴儿呢?我最近好少在屋里看见她。”
华珠一边吃饭,一边瞟向了银杏。
银杏垂下眸子,努力用一种非常平静的口吻答道:“回四奶奶话,快过年了,店铺要盘存,晴儿总在账房和铺子两边跑。哦,还有,白烛和龙凤香烛都买回来了,您看,是不是初三让表小姐带到寺庙去?”
年绛珠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就道:“白蜡烛留着我们自己用,龙凤香烛那天给表小姐带去就成。”
银杏暗暗松了口气,又听得年绛珠说道:“你刚提到铺子我想起来了,最近海盗猖獗,把铺子的门都给我守住了!让掌柜的晚上都派些人值夜。”
华珠扶额,年绛珠是真的信了赫连笙发布的“官方说辞”,认为是海盗掳走了王三爷,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年关将至,盗贼什么的也的确多了起来。
银杏是下人,关注点与主子不一样,主子关注的永远是财产收益,下人关注则是俸禄薪金:“那工钱上,你看给涨多少?”
总不能白白叫人值夜呀?
年绛珠听了这话却是语气一沉,颇为不耐地道:“工钱?没发给他们工钱还是怎么着?本来做的活儿少,值个夜还敢要工钱?不爱干的,统统给我辞了!琅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干活儿的!”
这话不假,六年前一场水战,海盗惨败,琅琊也付出了惨重代价。许多失去青年壮丁的家庭变得饥寒交迫,至于朝廷的抚恤金,若华珠记得没错,负责发放它的就是王恒。可王恒做了什么?他全部贪污了!现在,这个把柄应该已经到了赫连笙的手中,赫连笙不会举报他,王家也不会出卖赫连笙。
华珠在感慨朝堂权势时,银杏却想着自己年迈的老娘和终日做苦力却依然得不到几个钱的兄长。银杏捏了捏帕子,又为年绛珠和华珠各盛了一碗花生猪手汤。
年绛珠产后,胃部有些不适,咬了一口觉得恶心,便赏给了银杏。
“多谢四奶奶。”银杏端着汤碗,转身走到一边的小杌子上坐下,搅了搅白瓷汤勺,突然瞳仁左右一动,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年绛珠放下筷子,眸光一厉:“怎么了这是?”
银杏将汤碗放到一边,用帕子掩面说道:“最近…好像吃不得油腻的东西,闻到就反胃,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反胃?
华珠的第一反应是怀孕了!
银杏与晴儿都是屋里的大丫鬟,与晴儿不同的是,银杏是颜府家生子,自小伺候颜博,容貌不算太出众,加上人也比较老实,年绛珠嫁过来后,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颜博身边的通房“处理”掉了,唯独留了银杏。
颜博本身不大热衷与丫鬟厮混,自打成亲,只要年绛珠不赶他,他一般是不去丫鬟屋里的。后面封氏看不过眼,略略提了几句女人要注重三从四德,为怕封氏再塞来一个狐媚惑主不好掌控的,年绛珠忍痛将晴儿给了颜博。
怀孕后期,年绛珠推着颜博去晴儿与银杏的房里各过了几夜,但一碗避子汤是少不了的,难道有人干了阳奉阴违的事儿?
“唉!董娘子一自尽,在她那儿定的衣裳也没了。你去铺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新料子,有的话拿一、两匹回来。”
年绛珠支走了银杏,又迅速喊来晴儿。
晴儿穿一件杏色宽松长袄和府里统一分发的淡紫色褙子,未束腰带,倒是显得臃肿了些。她刚从门房里过来,手中捏着一封信,是年俊玺写来的家书。
年绛珠打开信,看完后笑了:“你大嫂有喜了,父亲年后上任,咱们年家双喜临门啊。”
倪凤娇的身子本就没什么大碍,只需悉心调养,怀孕不难。
但华珠还是挺为她高兴的,“真是要恭喜大嫂。”
年绛珠又不是傻子,焉能不知父亲升官与妹妹有莫大的关系?但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以为是太子仍没对华珠死心,想抬高华珠的身份,故而抬举了年政远,并不知这是太子付给华珠的封口费。
年绛珠的笑容凝了凝:“也不知燕世子那边情况如何了,说去江南办点儿事儿怎么还没回?”
关于这点,华珠也有些疑惑,按理说,赫连城知道暮云芝不在江南后,应该立即返回琅琊才是,可这都好几天了,赫连城人间蒸发了不成?
思量间,华珠又听得年绛珠笑盈盈地道:“俊玺问你有没有闹到我,若是有,就赶紧把你送回去,省得吵到他一双宝贝侄儿。”
哼!年俊玺的嘴里就没几句好话!
华珠撇了撇嘴儿。
年绛珠捏了捏她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嗔道:“想多了,不是?是父亲想你了,才故意叫俊玺探我口风。你待会儿别忘了给父亲回一封,就说你再多陪我些时日。”
“哦。”华珠应了一声。
年绛珠又道:“还有母亲和三妹、五妹。”
华珠的脸色不好看了,她讨厌写家书:“大姐你写,捎上我几句话就得了。”
年绛珠点了点她脑门儿,薄嗔道:“你这孩子,我转告的,和你亲手写的,能一样吗?”
华珠垂眸不语。
年绛珠就发现自己的妹妹好像没什么家庭观念,来琅琊这么久,从未听她念叨想家。她也不喜和亲人交流,她与陆大娘啊、世子啊、丫鬟啊,谈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可对着她,几乎没有言辞。
而且,她不习惯别人碰她、关心她。
她越对她温柔,她越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呢?
年绛珠看向看似开朗、实则封闭的妹妹,幽幽一叹:“那你就给父亲写吧,三、两句报个平安便好。”
华珠如临大赦!
年绛珠看了一眼正在清理多宝格的清儿,对华珠说道:“去书房描字,描完了拿来我看。”
不用背诗了,却又摊上描字的任务,还让不让人愉快地重生了?
华珠叹了口气,要支开我,也不必想这法子啊。
华珠无可奈何地去了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就是一个抱厦。颜博公务繁忙,时常在外院的书房一呆大半夜,有时太累了就直接歇在那里。年绛珠怕有谁趁她不在勾引了颜博,于是将抱厦腾出来,改成了颜博的小书房。
华珠将门虚掩着,一边描字,一边偷听外边儿的动静。
“四爷什么时候歇了银杏的屋子?”
“这…具体日子,我也记不大清了,最近手头事儿多,我总在往店铺里跑。”
“每次银杏承了四爷雨露,你都送避子汤没?”
“送了。”
“看着她喝下了?”
“是的。”
“我有些胸闷,找个大夫来瞧瞧。”
出了颜府,晴儿拐入旁边的小胡同,银杏就在那儿等着,看见她过来,银杏搓了搓手,迎上去问:“怎么样?”
晴儿的脸变得毫无血色,她摸着小腹颤声道:“你说对了,四奶奶果然很生气,她要我请大夫为她诊病,但我猜,她是要确认你有没有怀孕。”
而一旦确认了,四奶奶会怎么做呢?
四奶奶对四爷的占有欲,她们几个全都看在眼里,往常谁要是伺候了四爷,三天都不敢在四奶奶眼前儿晃悠。更别提怀四爷的孩子了!
晴儿无力地靠在墙边,捂脸抽泣:“我真是糊涂啊…我想着只要四奶奶有了自己的骨肉,就会心满意足了,毕竟庶子庶女也不能和她的孩子争什么,不过是多双筷子、多碗饭…”
还多个姨娘、多个眼中钉啊。
银杏并没怀孕,她只是试探一下四奶奶的态度,晴儿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总有一日要露馅,若四奶奶有容人之量还好说,可问题是她没有,晴儿的下场如何…几乎可以预见。
银杏到底是府里的老人儿,遇到问题,心中的天秤便开始微微倾向自己一贯的信仰与认知,她拍了拍晴儿的肩膀,说道:“想要保住孩子,也不是没有办法。”
琉景阁内,封氏看完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函,冷冷地笑了笑。
颜婳依偎在对面的贵妃榻上,玫红色绣青雀纹郡主裙衫将她优美的身姿勾勒得妩媚动人,亮而柔软的长发,轻轻披在脑后,用一条金色发带束着。她的五官渐渐长开,也渐渐变得美丽起来。
虽说永世不得入宫,粉碎了她的某个美梦,但她坚定坚信,自己的未来绝不会葬送在一次小小的失误里。
果然,不出一月,她成了皇后亲封的县主。
颜婳悠然自得欣赏着新染了豆蔻的指甲,并问:“娘,大姑姑又写了什么,这么好笑?”
“小孩子家家的,别问这个。”封氏把密函丢入炉子里烧掉,不再年轻的容颜在火光的映射下,又仿佛多出了几道皱纹,“你世子表哥回京了。”
颜婳微微一愣,弹了弹指甲,问道:“这么突然?不是说了在咱们家过年的吗?”
封氏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反正也不是坏事,对你来说,或许还是好事。”
“好事?”颜婳似是不信,却直起了身子,美眸一转,说道,“好什么呀?我做了县主,连庆贺一下都不行。以往别人提到颜家,首先想到的是我,而今却是华珠表妹。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得为表妹挪地方儿了。”
她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但讲出来的话就是字字刺耳,“这也倒罢了,华珠表妹有华珠表妹的本事,可那些无知的平民,却拿非得拿我与她比。还说什么,她的才是真才实学,我的就是虚假做作,连我辛辛苦苦创作的《帝女赋》,都有人说是剽窃三哥的。真不知,谁在背后散播这些谣言。三哥带兵厉害,可不代表他脑子也这么厉害。”
封氏不喜女儿的这番话,低低呵斥道:“好了,你三哥已经去世了,也不知道对他尊敬些。一个庶女,也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
颜婳知道如何表现自己的形象,更知道如何讨旁人的欢心,颜婳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封氏身边,偎进了封氏怀里:“娘知道女儿不是那个意思。”
自己女儿是几个意思,做娘的又哪里会不清楚?但生了四个儿子,也才得这么一个女儿,说不宝贝是假的。封氏摸了摸女儿的发:“放心,谁也夺不走你琅琊第一贵女的地位。”
“我如今哪里还是琅琊第一贵女?华珠她…”颜婳咬了咬唇,把不适合自己身份的话吞进了肚子。
封氏拍了拍她的手,意味深长地一笑:“腊月初三那日去寺里上香,你穿漂亮些。你模样不差,只是以往注重才情,不像姝儿那般花功夫打扮自己。记住了,把最漂亮的衣服穿出来。”
颜婳一怔,寺里烧香拜佛,要她穿漂亮做什么?
须臾,罗妈妈打了帘子进来,面色有些犹豫:“太太,晴儿姑娘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