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楚老爷闻到了茶香。
咕噜~
咕噜~
对了,他没吃饭呢。
“芊芊,跟我回去吧!你娘的嫁妆我也给你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只管说!我都答应!”
楚芊芊还是没吱声。
楚老爷的气儿堆积到一定程度,反而蔫儿,耷拉着脑袋,他说:“芊芊,算我求你了行吗?跟我回去吧,我以后再也不赶你了,我发誓。”
丹橘挑开帘幕,从缝隙里偷偷地瞄了瞄,这一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发髻凌乱、容颜憔悴、浑身褶皱、鞋面沾灰。
天啦!这还是她家老爷吗?怎么弄成这幅德行了?
原本非常非常恼怒老爷的薄情寡义,可不知怎地,见了老爷这么寒酸、这么狼狈的样子,她突然有些心软了。
“小姐,你真的要把皇后的人叫到这儿来呀?”她轻轻地问。
楚芊芊当然不会真叫皇后的人来寺庙宣读懿旨,诸葛夜为她付出那么多,她哪怕不能给他相同的回报也不会去拖后腿。两族通婚,尤其一个是皇族子弟,一个是平民,他要承担的压力是巨大的,如果他的妻子再摊上不孝之名,这桩姻亲怕是真的很难继续下去了。
只不过她不能不孝,他父亲也不能无情,这回不让他长点记性,难保下次头脑一热,又嚷着将她赶出去。
那些御史们,不揪着他的错儿是因为他微不足道,可一旦他成了世子的岳父,百十双眼睛都会安在他身上了。
“茶羹好了,请老爷进来吃茶。”她说道。
丹橘笑着起身,将楚老爷迎了进来。
吹了那么久的冷风,楚老爷的脚趾头都冻僵了,坐下后,在暖炉上烤了烤,才觉能进屋的感觉真好哇!
楚芊芊舀了一碗茶羹,递到他面前:“吃完,回府。”
听到梦寐以求的话,端着香喷喷的羹,楚老爷差点儿哭了。
呜呜呜,太不容易了,都想跪下来感激她了。
楚芊芊去向方丈辞了行。
方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若女施主想念寺里的斋菜,随时可以回来。”
不是“再来”,是“回来”。
楚芊芊欠了欠身,道:“多谢大师,大师保重。”
方丈的嘴皮子动了动,欲言又止,直到她消失在视线尽头,才低低地呢喃了几句,“你是谁?你当然是你,不是曾经的你,是现在的你、将来的你。别的,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话儿随风飘散,如晶莹的雪花一般,跌落了,化了,谁也听不见了。
楚芊芊抵达王府时,已是日暮时分。
老太太亲自坐镇花厅,与安素素一道招待两位贵客。
下午,怕贵客们无聊,还特地请了人唱堂会,但她点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甄嬷嬷听了一曲儿便有些受不住了。
老太太悻悻,又叫来两个孙女儿陪贵人们下棋。
二小姐、三小姐的棋艺下的那叫一个臭啊,下了两盘,内侍差点儿吐血。
这么一来,内侍与甄嬷嬷都开始担忧那位楚小姐不够出众了。
二人来之前看过画像,对楚小姐的模样倒是极为满意。
可俗话说的好,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光漂亮有什么用?他们喀什庆史上的第一位皇族正妻,怎么也得德才兼备吧!不然,怎么堵住那些权贵的嘴呢?
就在二人心照不宣地担忧上不得台面之际,丫鬟禀报说,楚老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二人站起身,看向了大门的方向。
只见夜幕深处,一道白月光斜斜打来,那月光一动,一片素白衣角又如轻烟一般,在空气里柔浮了起来。
静了。
连风声都止住了。
内侍与甄嬷嬷定定地看着迎面走来的少女,竟是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直到楚芊芊行至跟前,略施了一礼,又自报了名讳,二人才堪堪回过神来,尔后,彼此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眸子里看到了某种惊艳。
此女,容貌、气度、举止,比之皇家公主不差分毫!甚至,更优雅得体,更端庄妍丽。
难怪诸葛世子,非卿不娶了。
内侍与甄嬷嬷紧绷了一日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缓和。
楚老爷一瞧二人明显非常满意的表情,暗暗松了口气,干等了一整天,他生怕这两位贵人会甩点脸子呢。
事实上,二人不管心中如何作想,都不会当众打楚芊芊的脸的。好歹,是世子爷心尖儿上的人,不是?
内侍笑了笑,说:“楚小姐,我姓罗,奉皇后与庄肃皇后之命,前来为楚小姐宣布懿旨。”
楚芊芊跪下后,宠辱不惊道:“有劳罗公公。”
她一跪,老太太、楚老爷、安素素、二小姐、三小姐全都跪下了。
内侍神色一肃,启声道:“皇后懿旨,庄肃皇后懿旨,楚家长女,贤良淑德、才貌双全,特赐于摄政王世子为妻,择日完婚。”
话落,众人轰的一下震惊了!
正妻?妻?
他们…没听错?
楚芊芊是汉人啦,怎么可以做妻?!
老太太懵了!
安素素傻了!
二小姐、三小姐痴了!
就连楚老爷,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当罗内侍告诉他,皇后与庄肃皇后要给楚芊芊和诸葛夜赐婚的时候,他便知,楚芊芊的位份不会太低,至少,不可能只做个侍妾了。但他也没料到会是世子妃呀!夫人是比较理想的位份,侧妃是可以幻想一下的位份,可世子妃…世子妃…
天啦!
“啊——”他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汗毛直竖。
不是做梦!
是真的!
他楚一凡的女儿,要做大周朝以来,第一个以汉人身份嫁入皇族的正妻了!
楚芊芊双手交叠于额前,伏地,行了跪拜之礼:“臣女楚氏,多谢皇后,多谢庄肃皇后抬爱!”
内侍笑眯眯地收回目光,那些人都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完全不知自己那副样子有多可笑,他真想怀疑楚小姐是不是亲生的。同样是楚家人,怎么差别那么大呢?
内侍扶起楚芊芊来,笑道:“过不了多久就是一家人了,我可是等着喝楚小姐这杯喜酒呢!”
楚芊芊微微一笑,恭顺有礼,又不显卑微地说道:“一定管饱。”
内侍哈哈地笑了。
他一笑,老太太与楚老爷也跟着笑了。
看着他们一家子亲密欢乐的模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安素素有些吃味儿。就在这之前,她还觉得瑾儿会比楚芊芊嫁的好,虽侯门不如王府,可瑾儿是去做妻,楚芊芊只能为妾,相较之下,当然是瑾儿更抬得起头来。可现在风水一转,楚芊芊要成嫡妻了?
连欧阳倾都没做到的事,楚芊芊凭什么做到了?
算了,做到就做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世子快死了,侍妾也好,嫡妻也罢,她不都得守活寡?
思及此处,她又缓缓地笑了。
内侍宣完懿旨了,与楚芊芊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楚芊芊送他到门口,拿出一个荷包递到了他手上:“辛苦公公了。”
内侍并未客气,而是大大方方地收下了。他拒绝一个人的示好时,往往也是拒绝与他交往的意思。
楚芊芊见内侍有自己与自己打交道的打算,欣慰地点了点头,又回到花厅。
这边,甄嬷嬷已经命人将三百六十担搬进外院了。
花厅的人再一次被吓傻了!
三百六十担、三百六十担?!
沈氏入京,随了一百一十八担,这在当时,几乎轰动了整个京都。
二十年过去,生活水平提高,嫁妆自然也涨了不少,可超过两百担的都是凤毛麟角,三百多的…根本没有啊!
甄嬷嬷已经习惯他们的小家子气了,没放在心上,只看向了楚芊芊。
刚刚楚芊芊的表现,让她非常满意。
来之前,还想着要教导一下楚芊芊规矩,免得去王府或入宫时丢人,现在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将嫁妆单子交给楚芊芊后,她看向老太太与楚老爷道:“王妃找钦天监算过了,四月初五是黄道吉日,不知老夫人与老爷有没有什么意见?”
别说四月初五,你就算正月十五带她走,我们又能有什么意见?
楚老爷笑着拱了拱手:“好!好日子哇!”
甄嬷嬷又道:“从今儿起,楚小姐就是要出阁的人,上香祈福或去庄子游玩,还是不必了罢!”
楚家各人眼神全都一闪,这说的是不许楚芊芊去玩,明眼人谁又听出来她是在给楚家敲警钟?看来楚芊芊被赶出府的事,她全都知道了。她知道了,代表世子与王妃或许也知道了。
楚老爷的额头又冒出了一层冷汗,忙不迭地保证道:“老夫人放心,我一定会让她在家里好生待嫁的!”
楚芊芊眨了眨眼,这些,王妃不会交代甄嬷嬷,想必是诸葛夜。
甄嬷嬷拍了拍楚芊芊的手,温声道:“世子叫你不要操心,他会打点妥当的。”
楚芊芊淡淡一笑:“好。”
甄嬷嬷离开时,楚芊芊照样送了一个荷包。
该懂的人情世故一点不差,甄嬷嬷眼底的笑意又多了一分。
甄嬷嬷走后,楚芊芊唤来下人,让他们将箱子搬到莹心堂。
这是她的聘礼,搬到她院子无可厚非,楚老爷没说什么。
倒是老太太问了一句:“这么多聘礼,芊芊你一个人打理得过来吗?”
楚芊芊弯了弯唇角,道:“这么聘礼,再加上我娘的嫁妆,我都打理得过来。”
老太太花白的眉毛一拧!
楚老爷抓腮挠肺,硬着头皮道:“儿子想过了,芊芊这么大了,也可以帮着岚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岚儿的嫁妆,就交给她吧!”
老太太的嘴巴差点儿没气歪:“楚一凡!”
楚老爷生怕老太太又拿杯子砸他,忙护住脑袋,一边走近她,一边哄道:“好了好了,您也累了一天了,儿子陪您用膳,哎呀,您年纪大了,该是含饴弄孙的时候了,成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儿子的孝心过不去呀…”
说着,给楚芊芊使了个眼色,赶紧走哇,不走等着被老太太骂啊!
他倒是不怕老太太骂楚芊芊,他怕楚芊芊反把老太太给气病了。
他这女儿,别的本事他不清楚,但气人的功夫,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老太太被楚老爷用糖衣炮弹哄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楚芊芊、安素素、二小姐和三小姐了。后面三个,不用说,眼红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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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锁在黑屋子了,刚出来!

【V11】姚汐醒来,各方心思

气氛,突然诡异了。
安素素瞳仁左右一动,皮笑肉不笑道:“芊芊啊,恭喜你,终于修成正果了。”
楚芊芊神色无波道:“嗯,多谢。”
二小姐也凑上去,亲热地挽住楚她胳膊道:“大姐姐,你好厉害啊,真的要做摄政王府的世子妃了呀!这些日子你没在家里,我们都好无聊,回来了好,我们可以一起玩。”
三小姐也不甘示弱,谄媚地笑道:“是呀是呀大姐姐!明天我们去找你。”
楚芊芊就道:“我不喜欢玩。”
二人…怔住。
回了翠玉轩,安素素一屁股坐在了贵妃榻上,仆妇奉上茶水,她端起来,刚送到唇边又没胃口地搁在了桌上:“你去外头打听一下!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两个皇后同时给楚芊芊赐婚,还赐了个正妻身份?”
“是!”仆妇去了。
二小姐、三小姐看着安素素满脸不悦的样子,也都瘪了瘪嘴儿。别说安素素了,连她俩也有些不平衡呢。一个克死老太爷的小灾星,能嫁出去都不错了,还嫁那么好的人家!还有那么贵重的聘礼!那些聘礼啊,随便打开一箱子,都是她们闻所未闻的东西。
若再加上沈氏的嫁妆,天啦,这小灾星岂不是嫁得比公主还风光了?
“母亲。”二小姐委屈地唤了一声,她与三妹被过继到安素素名下,如今她们全都改口了,“母亲,她怎么嫁得比瑾儿姐姐还好啊?”
三小姐酸溜溜地附和道:“就是就是!她除了长得漂亮,还有什么优点?上回张太爷来咱们府求医,她小气吧啦地不给治,害得父亲连官位都差点儿丢了呢!”
什么时候变成连官位都差点儿丢了?这谣言,传得太离谱了些!
安素素横了她一眼,沉声道:“你现在是嫡女了,好歹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别还弄得跟那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一样!”
三小姐的脸一白,缩了缩脖子道:“是,母亲,女儿知错了。”
本以为有两个女儿在手,她在楚家的地位会越发稳固,哪知楚芊芊回来的第一天,就把沈氏的嫁妆夺回去了。看来这两个女儿,也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
不多时,去打听消息的仆妇回来了,整个脸色都变了!
“怎么回事?”安素素狐疑地问。
“不得了哇,不得了哇郡主!”仆妇抖抖索索地将亲王府的事儿讲了一遍。
一屋子人,全都沉默了。
难怪会被皇后、被庄肃皇后、被摄政王府如此器重,不仅治了诸葛世子,还治了四皇子,另外,还有一个张太爷,在等着她治。
这样的胆量,这样的本事,谁有?
瑾儿若有她一半的本事,再加上小王爷这座靠山,说不定能嫁个国公府世子呢!
二小姐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咦?世子被治好了,这么说,大姐姐不会守寡了?”
安素素揉了揉胀痛的脑袋:“行了行了,你们下去吧!明天不用来给我请安了!”
二小姐、三小姐被吼了一顿,敢怒不敢言,咬牙离开了。
安素素被气得不轻,喝了一口茶,道:“小姐呢?”
仆妇答道:“在屋子里刺绣呢。”
安素素放下茶杯,去欧阳瑾的闺房找到了她,果染如仆妇所言,她在刺绣,且刺得非常认真,都没察觉到有人靠近了。
女儿的性子有多咋呼她不可能不知道,让她死定定地坐在那儿,简直…她简直得上蹿下跳啊!
可现在,她这么安静了。
莫非被赶了一回,当真学乖了?
是的了,就是从及冠礼回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吵闹过了。
“瑾儿。”她轻轻地唤了她名字。
欧阳瑾绣得出神,冷不丁听到人唤她,吓了一跳,看清对方是谁后,又舒了口气道:“娘,你没事吓我做什么?”
“楚芊芊被指婚了,要给诸葛夜做正妃。”安素素叹了口气,说道。
欧阳瑾眼眸一瞪:“什么?正妃?她是汉人吧!我没记错吧!怎么可以给诸葛家的人做正妃?”
问完,不待安素素回答,便自己说道,“哦,对了,她救了四皇子和诸葛世子。”
那天诸葛夜当众护着楚芊芊,她就知道诸葛夜是看上楚芊芊了,但娶楚芊芊做正妃,嗯,她还是蛮惊讶的。
安素素听了这话,柳眉狠狠一蹙:“你知道?你知道干嘛不告诉我?”
欧阳瑾一噎,眼神微闪道:“你又没问。”
安素素倒吸了一口凉气,斜睨着她,若有所思地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瞒着我?”
欧阳瑾的素手一握,眨了眨眼道:“我哪儿有?好了好了,楚芊芊嫁人你跟我说什么呀?弄得好像她是我姐姐似的!我最讨厌她了!别再跟我提她!”
说完,气呼呼地走掉了。
却说楚老爷将老太太哄回福寿院后,并未真的陪老太太吃饭,而是回了库房,将楚芊芊为沈氏准备的两箱年礼翻了出来。
楚芊芊说,是当做沈氏送给老太太的年礼,他想着那丫头虽从明郡王那儿得了几个钱,但不会舍得花才对,所以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一回府便将它们丢进了库房。
可今天的事儿又让他深深地觉得,这里头或许另有乾坤。
“快点!快打开呀!”楚老爷急急地吩咐小厮。
小厮麻利地打开了箱子。
“哇!”小厮发出了一声惊叹。
楚老爷凑过去,定睛一看,妈呀!满满一箱子金银珠宝啊!
再打开第二个,前朝古董,还是公主玉!
前朝古董贵是贵了点儿,却也不是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如花瓶、如熏炉、如刀剑、字画,都算比较常见的。但公主玉,那是能与和氏璧相提媲美的东西哇!
这丫头,竟…竟随手打包到箱子里给沈氏了!
“刘…刘全!”
楚老爷一声暴喝,刘管事捏着冷汗跑了过来:“老爷,有何吩咐?”
楚老爷蹙眉道:“你去给我查一下,那丫头到底干了什么?都跟谁有关系?”
刘管事福了福身子,苦涩一笑:“老爷,不用查了,郡主已经差人查过了!咱们大小姐啊,在赏梅宴上救治了诸葛世子!”
楚老爷的眼珠子一瞪!
刘管事接着道:“小王爷的及冠礼上,四皇子死了,大小姐又将他给救活了。”
死…死人…救活?
嘭!
楚老爷晕了。
夜深,静。
“呕——”碧珠端着空碗走进小厨房,甫一看见一个丫鬟在剁猪蹄,那白花花的肉,让她瞬间想起了那晚的血腥,她一个没忍住,吐了。
这丫鬟是新来的,不认识碧珠,但瞧打扮,猜得出是一等丫鬟,就恭恭敬敬地道:“姐姐怎么了?不舒服吗?”
丹橘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她不清楚庄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与外头的人一样,以为那晚楚芊芊与碧珠真的是去采药了,但她明显注意到,碧珠自打那日之后,就开始有些敏感了,尤其,对生肉和烤肉。
她问过原因,碧珠只说信佛了,想吃素了。
“碧珠姐姐,以后你不要来小厨房了,就在你屋里伺候。”她关切地道。
碧珠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好啊,谢谢你,大小姐安置了吗?”
丹橘拿过她的空碗,递给了那个丫鬟,尔后道:“没呢,在陪夫人。”
楚芊芊回家,沈氏本该很高兴的,但此时,她高兴不起来,确切地说,她无法高兴。
楚芊芊看向昏迷中形同枯槁、面色蜡黄的沈氏,眸光一凉:“多久了?”
秦姨娘道:“十天了。”
十天前,正是除夕。
楚芊芊绞了帕子,一边擦着沈氏的手,一边问:“怎么弄的?”
“除夕那晚,夫人陪老太太吃完年夜饭,准备带少爷与四小姐回庄子,老太太不让,说,再留几天。夫人…”秦姨娘的声音有了一丝哽咽,“夫人执意要回,老太太没办法,就叫人给备了马车。但雪下得太大,走夜路不安全,夫人决定初一再走。谁知当晚…夫人掉进荷塘了!救上来后,就高热不退…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夫人…对不起…”
“怎么掉进去的?”
“好像是少爷突然跑不见了,夫人去找,然后…就失足掉下去了。”
荷塘那块儿没有护栏,大雪掩盖了道路,落在冰面上,很难分清下面是路还是冰。
楚芊芊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所以这次,你没有舍弃我,是吗?”

丹橘打了帘子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捣碎的药膏:“小姐,好了,要怎么用?”
楚芊芊伸出手:“我来。”
丹橘把碗给了她。
楚芊芊拿出纱布,将药膏均匀地抹在了上面,尔后将药膏对准沈氏的肚脐贴了上去。
“小姐,你去睡吧,奴婢守着夫人。”丹橘说道。她一开始,也以为夫人跟上次一样,因为少爷和四小姐被留下而选择一同留下,哪晓得是病了?还病得这样厉害。
楚芊芊摇了摇头:“不了,你去照顾碧珠吧,我看她最近气色不大好。”
要她照顾碧珠是真,但大小姐想陪夫人也不假。难得大小姐有这么接地气的时候,丹橘自然不会妨碍她们母女相处,收拾了一番退下了。
都已经跨过门槛了,又突然探进一个脑袋:“小姐,奴婢觉得像做梦一样耶,你真的要做世子妃了,好顺!”
楚芊芊若有所思地放空了视线,是啊,太顺了,越想,越想越觉得顺得不可思议。
汉家姑娘,要是这么容易嫁给诸葛家的儿郎,当初的世宗与欧阳倾如何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凤栖宫内,罗内侍将楚家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禀报了一遍。
上官仪听完,恣意地笑了:“楚家,不足为惧。”
娶个汉家姑娘,拉拢汉族官员,在上官仪看来,这就是摄政王同意楚芊芊做嫡媳的目的。不过,若楚老爷根本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楚二小姐、楚三小姐又毫无过人之处,摄政王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是另一个孔明先生罢了。
“孔明扶不起阿斗,皇叔也扶不起楚家。那女子不过是漂亮些,又懂些医术,靠她一人,能对汉族官员有多大影响?”上官仪懒洋洋地伸了伸退,“罢了罢了,她还不值得本宫杞人忧天!”
罗内侍却皱起了眉。
漂亮?不,那是倾国之姿。
懂些医术?也不,她能起死回生。
这随便哪一样拿出来,都是能名动天下的,只是那女子,无心名利而已。
当然,这些都还不是最令他钦佩的,最令他钦佩的是她始终淡然冷静的处事之风。
提拔他的老太监曾给过他一句箴言:心境好,命好。
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升也好,降也罢,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平和淡定的心境,果然,爬得比其他人快多了。
只可惜这些话,他不敢对这位母仪天下的娘娘说出来,只得叹了叹,祈祷是他错了,而娘娘对了。
同样的谈话,也在未央宫内上演。
庄肃皇后听完谭嬷嬷的禀报,略有些诧异地坐直了身子:“甄老夫人真这么说?”
谭嬷嬷应道:“奴婢与甄娘做了那么多年朋友,她的性子奴婢最清楚了,满口大实话。她说那楚小姐好,那楚小姐必是真的好,而且,比她说的还要好!”
有的人喜欢把一分夸大成三分,而甄娘那人,则偏爱将三分讲成一分。
庄肃皇后落寞的脸上微微露出一抹笑来,伸出手臂道:“这就好!这就好啊!我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应下这门亲事会拖了摄政王府的后腿,几天几夜没睡踏实。”
谭嬷嬷扶住庄肃皇后的手臂,随她一道往寝殿走去:“既如此,娘娘当初为何答应了?”
庄肃皇后苦涩地笑了笑:“皇婶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看中的、她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上官氏族,喀什庆八大部落之首,王妃的父亲又是正儿八经的族长,她的面子,她还是要给的。
谭嬷嬷不知想到了什么,道:“是啊,王妃向来是心想事成的。”
迟疑了一下,又说,“但…甄娘说,楚老爷和两位楚小姐都不成气候。”
庄肃皇后笑着拍了拍谭嬷嬷的手:“事在人为!”

琉景阁内,诸葛夜正在看珠宝首饰的图册,想挑几样适合楚芊芊的,可翻来覆去看了良久也没看中合适的,他问:“库房里就这些?”
管事妈妈又递上另外一本,道:“这个上边儿还有。”
诸葛夜翻开,一眼看中了第一页上的头面,指着它道:“我要这套了。”
“夜儿!夜儿!”王妃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管事妈妈行了一礼。
王妃摆手,示意她平身。
她奉上茶点,退至一旁。
王妃挨着儿子坐下,耍宝似的说道:“订了订了!从今儿起,芊芊就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想见她,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
诸葛夜嘴硬道:“谁偷偷摸摸的了?”说完,喉头有些痒意,忙用拳头掩住嘴,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王妃心疼地拍了拍他背,嗔道:“你一病我就知道你出门了,你出门还能干什么?好啦好啦,母妃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连甄嬷嬷都挺喜欢她的,她是个好姑娘。她家里好像有点儿…算了,没事没事,她嫁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母妃以后多把她叫来王府玩,你别再瞎跑了,啊?”
让她来?她会愿意来吗?诸葛夜心里没底,又不想让她为难,就轻声道:“我要见她,自己会叫他,她害羞,你别吓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