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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难得今日所有千金们都破格呆在外院,水玲珑才乔装打扮混了出来,可到底不宜久留,把东西锁进酒楼的小仓库后,她拿着钥匙回了尚书府。这间酒楼是诸葛钰名下的,想来那些劫匪或流氓没胆子在诸葛钰头上作乱,她大可放心。
一路上,水玲珑都在琢磨八字不合这件事,她越想越蹊跷,虽说她对诸葛钰没什么特殊感情,但也着实不喜欢别人对她的亲事动手动脚。
想着想着,马车突然一停,水玲珑的身子骤然前倾,叶茂眼疾手快地一拉,总算稳住了身形。
叶茂没好气地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停之前不会先说一声?摔到小姐了怎么办?”
车夫带着歉意地道:“对不住了,大小姐,前面的十字路口突然拐出一队侍卫,举着‘回避’的牌子,奴才唯恐冲上去这才停了,没来得及喊。”
水玲珑挑起帘幕,探出脑袋望向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个个身材魁梧、意气风发,穿深色盔甲,骑高头骏马,一看就是刚从战场上杀回来的勇士。领头的将军浓眉大眼、肤色古铜,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军人的煞气,正是郭家长子郭焱。
似乎感觉到了水玲珑的注视,郭焱侧目看来,水玲珑正好放下帘幕,他只看到了一个侧脸,可即便是侧脸也差点让他叫出声来!
他挥鞭,打算朝水玲珑的马车奔去,这时,他旁边的马车被掀开了帘子,郭蓉微笑出声:“大哥,你怎么了?”
郭焱一时没反应过来,郭蓉加大音量,再唤道:“大哥!大哥!”
郭焱这才回神,是啊,他如今的名字叫郭焱,是郭家长子,时隔半年,他应该习惯了才对。感谢上天,让他这一世拥有健康的身体、清醒的头脑,他不会忘记他是来赎罪的,向那个生他、养他、却被他逼死的人赎罪的。
回到玲香院,水玲珑屏退下人,把杜妈妈给叫了进来,她指向一旁的绣凳:“坐吧。”
杜妈妈福了福身子,用屁股挨着边儿,却不敢实打实地坐着。
水玲珑让叶茂递给她五张面值百两的银票:“这是我补偿给你和张伯的。”
杜妈妈的丈夫张永昌是库房的看守,今儿要不是他做内应,诸葛钰也搬不出那么多东西,当然,她也得感谢秦芳仪和水玲溪制造一场事端,将大半的人都引来了玲香院。
杜妈妈双手接过,讨好地笑道:“大小姐这声‘张伯’真是折煞奴婢的丈夫了。”
水玲珑和气道:“张伯挨了板子,又被辞退永不录用,想必其它世家也不敢用他了,这样吧,我手里正好有些银子想做生意,你看张伯有什么好的建议没。”
这是要给张永昌一次重新就业的机会了?杜妈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帮着四小姐陷害大小姐在先,这次帮大小姐“搬”库房的东西,原是想赎罪保命,谁知碰了个天大的机遇!
她立马给水玲珑跪下,磕了个响头,发自内心地感激:“多谢大小姐!奴婢以后再也不犯浑了!”
杜妈妈走后,叶茂打了帘子进来,她手里拿着一幅双面刺绣挂图,绣的是桃李满园、春色无边,寓意应当是投桃报李,“周姨娘送的,要还回去不?”
水玲珑浅笑:“收下吧,秦芳仪这回把她逼入绝境了,我若再不搭理她,她就该疯急乱咬了。”
天未亮,大片大片的雪花便从暗沉的天空纷纷扬扬落下,不过须臾,斗拱飞檐、琼枝玉树皆如银装素裹,且清丽且妖娆。
长乐轩内,秦芳仪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是生生被气白的!
从天亮到现在,她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哪个姨娘或庶女前来探病,她气得面色发紫!
水玲溪舀了一勺子燕窝,想吃又有点吃不下,她柳眉微蹙道:“娘,这样真的好吗?万一祖母发现你是在装病大发雷霆怎么办?”就像她让别人抄佛经的事曝光,祖母恨不得吃了她似的,可见祖母最讨厌别人糊弄她。
秦芳仪狠瞪她一眼:“还有脸说!我让你抄个佛经你都不乐意,难怪留不住太子的心了!”
水玲溪的勺子猛然掉在碗里,燕窝洒了满桌:“娘!昨天的事是我的错吗?人是你找的,计策是你想的,说什么要让太子对水玲珑死心,结果你害的是我!是我,你知道吗?”
语毕,愤愤然侧过身子。
秦芳仪按住隐隐有些发晕的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到现在都没找出失败的症结,难怪你会输给水玲珑了!你以为老夫人和你父亲真的是气你陷害了水玲珑和周姨娘?蠢货!百善孝为先,众所周知我朝皇帝以孝治天下,想当年户部侍郎曲照,曾提出三大土地变革法,大大改善了农户的生存环境,皇上对他器重有嘉,特许他与皇子同席,这等殊荣别说你父亲,便是你外祖父也从没有过!但曲照因为一次酒后恶意中伤了嫡母,结果被皇上流放边疆了!你仔细回想一下,当罗成道出水玲珑在庄子里的凄惨遭遇时,水玲珑是怎么做的?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水玲珑说——“父亲,原先我也以为那些下人敢如此怠慢我是受了母亲的指使,但自从我回了尚书府,母亲莫不是好吃、好喝地供着,给我的首饰和衣料也比其他庶妹好很多,我想一定是有恶奴中饱私囊、欺上瞒下,还望父亲别冤枉了母亲。”
换做是自己,自己一定趁着大家伙儿都在,揭发嫡母的恶行!水玲溪的脸一白,柳眉蹙得更紧了。
秦芳仪顿了顿,语重心长道,“我巴不得她趁机告我的状,那样,局势立马便会逆转!我会跪下向她求情,请她原谅我监管下人不利,毕竟我掌管那么多事,偶尔疏忽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我一跪,水玲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逼嫡母下跪,比得上一桩大不敬的死罪!届时,太子和所有人都会对她寒心!即便太子不死心,我也有办法让这事儿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皇上是万万不会要这种儿媳的,所以,哪怕是太子府的侧妃或姨娘都没她水玲珑的份儿!不仅如此,我还会让京城家喻户晓,让她身败名裂!可偏偏,她主动替我求情,紧接着,你又闹出对祖母阳奉阴违的丑事!强烈对比之下,谁还会站在你这边?你…你简直是给水玲珑做了垫脚石啊!”
水玲溪一怔,立刻跪在了秦芳仪的床边,哽咽道:“娘,女儿知道错了!”
“总算你还愿意认错。”秦芳仪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不如一根柔韧的杂草活得长久。想要的越多,头就得垂得越低。你若是连区区尚书府的人际关系都摆不平,将来要怎么统领后宫?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水玲溪郑重点头:“知道了,女儿一定不会输给水玲珑的!”
水玲溪走后,秦芳仪阖上眼眸,赵妈妈上前给她按着太阳穴,问道:“夫人,难道真就这么算了?”
“算了?怎么可能?”秦芳仪冷冷一笑,“小贱人,眼下不正好有个治她的机会?”
咦?郭焱是谁咧?有奖竞猜,答对答错都有奖励哦,大家快来留言吧!
好吧,偶承认偶是觉得评论区太冷清了,想热闹一把,嘎嘎嘎…。
【第三十九章】心思
水玲珑起了个大早,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雪。今年的雪来得晚,却也来得猛,一片一片鹅毛一般,纷纷扬扬落下,斗拱飞檐、主瓦红墙、琼枝玉树…莫不都是银装素裹。
柳绿伺候水玲珑换上一件湖蓝色素锦短袄和一条白色绣蓝影草曳地裙,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她的容色较刚入府时红润了许多,柳绿蹲下身,探出染了嫣红豆蔻的长指,抚平裙裾上的褶皱,笑道:“大小姐,奴婢觉得您越来越好看了!”
水玲珑低头看了看,道:“柳绿开过年就十七了吧,你父母可有给你说对象?若是有心仪的,你且告诉我,我给你添份嫁妆。”
柳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没呢,家里人说亲事随缘。”
其实她娘说,“柳绿啊,你长得这么俊,娘为什么一直没给你找对象?还不是希望你跟随主子过去飞黄腾达,将来好帮衬你弟弟?”
但给诸葛世子做通房,她当真不乐意。
这时,叶茂一脸惊喜地窜了进来:“大小姐!太子殿下派人送礼物来了!”
三匹阮烟罗,一盒夜明珠,东西不多,却样样精致名贵,阮烟罗细腻柔软,像轻烟在粼粼碧波上徐徐铺开,一屋子颜色瞬间被夺,如临幻境。夜明珠自不用说,比起冷逸轩送的鲛人泪更加莹润剔透、华光璀璨。想起她还欠他两千两银子,且他与她什么关系也没有,这等重礼她收之难安。
水玲珑眨了眨眼:“水玲溪有没有?”
叶茂摇头:“没,就大小姐您有。”
水玲珑的眉头一皱,云礼到底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枝繁也打了帘子进来:“大小姐!瑞雪山庄的奖品到了。”
打开锦盒一看,居然是一份合同!
水玲珑不禁失笑,瑞雪山庄是荀枫手下最重要的产业之一,他却一口气许她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记忆中,荀枫还没对谁如此大方过。她不得不佩服荀枫的本事,她昨儿夜里还想着做生意,今早荀枫便送股份上门,荀枫若想讨好一个人,真没谁能够拒绝的,揣度人心,他若排第二,无人居第一。真是个…很厉害的对手呢!
水玲珑让叶茂把合同收好,阮烟罗给水玲清和水玲语各送去一匹,自己留了一匹。简单用了些粥和馒头,水玲珑便起身前往福寿院请安,天寒地冻,钟妈妈怕她受凉,给她戴上暖手捂,还往里边儿塞了个汤婆子。
水玲珑如今是老夫人跟前儿的红人,福寿院的下人对她十分恭谨。守门的婆子远远瞧见她走来,忙不迭地躬身去迎,并讨好地笑道:“大小姐来了,雪可真大,快进屋里暖和暖和。”
比起第一次踏入福寿院远时,她在寒风里站了整整两刻钟无人问津,眼下这种待遇着实令人欣喜了。水玲珑温和地笑道:“多谢信妈妈!”
她是个粗使婆子,哪里担得起一声“妈妈”?也就大小姐平易近人,给了她脸面。信妈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指了指偏院内的一颗海棠树。
水玲珑顺势看去,惊讶地发现水玲溪跪在海棠树旁的青石板地上,瑞雪压着枝头硕果,沉甸甸地悬在她头顶,仿佛随时要掉落一般,她虽是戴了衣帽,但也略显单薄,娇小的身子裹在宝蓝色缎面、白色兔毛做卷边的氅衣里,一张未施粉黛的素颜显得格外白皙干净,瓜子脸,黛眉星眸,长长的睫羽微卷,上面还有没融化的雪花,可见她跪了许久,且内心十分宁静。
这说明,水玲溪开始成长了。
信妈妈小声道:“老夫人嫌碍眼,让她别挡道,原先她是跪正门口儿的。”
直接用了“她”,而非“二小姐”,言辞间已经难掩对水玲溪的不屑。但水玲溪倘若真这么容易被打倒那就不是水玲溪了。水玲珑垂眸凝思了一瞬,尔后走过去,微微一笑:“二妹,当心跪坏了身子。”
水玲溪静静盯着面前的一尺领地,心平气和道:“多谢大姐关心,但玲溪有错,想跪到祖母原谅为止。”
水玲珑抬手拂去水玲溪肩胛的几片雪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水玲溪的素手一握:“昨日不复,明日还来。”
水玲珑笑了:“那我预祝二妹有很多灿烂辉煌的明日。”
言罢,迈开步子离去,寒风吹得她青丝飞扬,雪地里浮动起淡雅的铃兰花香。
水玲溪的额角淌下豆大的汗珠,却是指甲插入了掌心,终究…意难平!
福寿院中,众女云集,笑语吟吟,也不知是她们没看到跪在外面的水玲溪,还是大家集体选择性失忆。
“不准不准,依婢子看啊,周姨娘这一胎准是两个少爷!”
“为何不是一男一女,龙凤呈祥呢?”
兰姨娘和水玲语你一言我一语,直说得老夫人心花怒放。
水玲清不懂讨好人,只规矩地坐在冯姨娘旁边,拉着冯姨娘的手,很是拘束。
早上,长乐轩派人说秦芳仪病倒了,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便不来请安,老夫人一怒之下宣了姨娘们和庶女儿们来福寿院,不给她请安,她也不让她们去探病!
兰姨娘年轻貌美,水航歌多留宿她的院子,她是所有女人里最滋润的一个。
周姨娘眼下算是拧清了,宠爱什么的都是浮云,唯有子嗣才是最稳妥的靠山。她看向兰姨娘,真诚地笑道:“妹妹的喜讯应当也快了,但愿明年秋冬,咱们都能给老夫人添孙。”
兰姨娘脸一红,心里自是乐意如此。
老夫人和蔼地笑道:“我呀,也没大的指望,就想这孙子跟种果子似的,春耕秋收啊。”
屋里的人再次笑成一团。
冯姨娘也笑,但笑得很安静,你若不细看,基本注意不到她的存在。可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姨娘,生育了两个孩子。
几人说说笑笑聊了一阵家常,渐渐地扯到了朝堂之事,京城的妇女到底与地方妇女不同,哪怕是街边摊贩,她们关注时事也比关注柴米油盐酱醋茶多。
现如今备受大家关注的莫过于从漠北战场凯旋的郭家长子郭焱了。郭家乃数百年簪缨世族,曾出过两个丞相、一个太傅、三名正一品将军,二十多位三品官员,女眷中赫然有过两名贵妃、一名太子妃和三名亲王正妃,一度显赫到了极点,但后来流恒太子逼宫造反被宸帝处死,身为太子妃母族的郭家也遭受了牵连,惨淡退出了十大家族的行列。数十年后,冷家家主冷秋奎纳了郭家嫡女为妾,郭氏生了个闭月羞花、聪慧过人的女儿冷芸,也就是后来的庄敏皇后。庄敏皇后只是庶女,却从五品贵人一路爬上了贵妃之尊,在后宫和朝堂素手翻云十多年,冷家和郭家都从中获益良多,郭家这才重返十大家族的行列,但后面又因得罪女帝桑玥而再度陷入危机,几乎瓦解。
可现在,郭焱打了胜仗,受封威武将军,皇上已经下旨定了他和三公主的亲事,这意味着郭家要再次崛起了!
有米有人想看母子团聚滴?荀斌前世够渣,认贼做母,杀死亲妹(虽然他其实也是被蒙蔽的),这一世他立志做个乖孩子,好生守护玲珑,咱们要不要给他这个机会咧?
说到庄敏皇后冷芸,那绝对是个人物啊。推荐《重生之将门庶女》,本文的前传,从庶女到一代女帝的传奇奋斗史。第一卷主讲南越,也就是序言中诸葛钰在河边静静看着的地方;第二卷主讲大周,也就是玲珑现在生活的地方。书荒的亲们可以去看看。
【第四十章】上火
老夫人喝了一口茶,道:“郭老太君做六十大寿,咱们府也收到了帖子,就不知那时敏玉和敏辉回来了没有。”
冯姨娘望向窗外飘忽的雪影,眉头一皱:“天气不好,怕是路上又得耽搁几天呢。”
几人说着说着便忘了时辰,直到翡翠打了帘子进来禀报说水玲溪晕倒在了雪地里,众人才看向墙壁上的沙漏,赫然已过去足足两个时辰。
水玲溪对老夫人阳奉阴违的确该遭受一些惩罚,但如今人都晕在雪地里,还指望把她怎么着?到底是水家嫡女,总不至于因一、两次错误把她给赶出家门,倘若水家真这么做了,丞相府得发飙了。
屋子里,水玲珑正在练琴,弹的是一首她们从没听过的曲子,起音时若泉水叮咚,舒柔清雅;高亢时似河海奔流,大气勃发;尾音又如鸣环佩,仿若夕阳西下,伊人盼郎归。
柳绿低头,脸一阵发红。
叶茂不懂音律,只跟着琴声的节奏疯狂纳鞋底,今儿比昨儿,多纳了两双呢!
一曲作罢,枝繁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叹道:“好一招以退为进,老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倒也罢了,原以为老夫人或多或少能替小姐你讨回一点公道,谁料…唉!终究是让她躲过了。”
水玲珑葱白指尖轻抚过琴弦,浅浅一笑,如梨蕊染了霜白,美丽清雅,却透着一股子慑人的凉意:“急什么?羞辱的过程可比砍头的瞬间有意思多了。”
水玲溪让她和清儿在破庙里苟延残喘了五年,她也势必回敬她一段此生难忘的岁月。
秦芳仪依旧在病中,原本是由水玲溪侍疾,可如今水玲溪自个儿身体抱恙,秦芳仪便从庶女儿中挑选侍疾的人选。水玲珑是长女,头一个理应轮到她,因此,当长乐轩派人传她去侍疾时,她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枝繁不免有些担忧:“大小姐,夫人未必是真病了,你这一去…”
秦芳仪当然不是真病了,但水玲珑也不觉得秦芳仪会在长乐轩整她,罗成之事的风头还没过,秦芳仪和她之间不论谁出问题,水航歌和老夫人都会怀疑是秦芳仪蓄意刁难,秦芳仪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绝对不会这么做,那么,秦芳仪究竟想干什么?
水玲珑捏起一块蟹黄酥咬了一口,没辣味儿吃着不喜遂又放下:“怎么这么清淡?”
枝繁答道:“大小姐,您前些日子吃太多辣上了火,不能再吃了。”
水玲珑摸了摸隐隐有些肿的下唇,的确有刺痛感,她咂了咂嘴,道:“行了,我去长乐轩了。”
“大小姐请稍等。”枝繁从柜子里拿出两个亲手做的护膝,撩起水玲珑的罗裙和裤腿,把护膝系在了她的膝盖上,“以防万一总是好的,大小姐夜里做梦好几次都捂着膝盖,想来是有旧疾。”
其实那不是旧疾,是前世被砍了一双小腿的阴影,即便在睡梦中她也忘不了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水玲珑心中一暖,拍了拍枝繁的肩膀,却是没说什么,迈步离开了玲香院。
雪似乎小了些,依旧纷纷扬扬,倒也没遮了视线。水玲珑让叶茂收了伞,静静地在白雪茫茫的世界里缓步行走。
突然,光线一暗,一股暖意裹住了她娇小的身子,她倏然抬头,冷不丁撞进一双温润如漾开一层春水的明眸,浓密的睫羽像两排密梳,轻轻梳理着鎏金一般的潋滟波光,而那波光深处,清晰映着她运动过后微红的脸。
“参见太子殿下!”水玲珑倒退一步,避开他温暖的气息,同时脱了他披在她身上的氅衣,双手递到他面前。
云礼微微一笑,写意优雅,连质问的语气都令人如沐春风:“为什么要拒绝?”
水玲珑的手都要僵了,他却是不接,水玲珑垂眸道:“臣女不敢有所逾越,请殿下见谅。”
云礼探出手,水玲珑以为他会拿回自己的氅衣,谁料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这么凉还逞能,你这性子,也不知闷了多少事在心里。”
水玲珑一愣,云礼我也就欠了你两千两银子,不算很熟吧?“殿下,请自重!臣女可不想担个勾引未来妹夫的罪名!”
云礼本意并非轻薄她,只想知道她是否寒冷,眼下听了她的话,眸光一暗,却无意中瞥见了她手腕上的绿宝石金镯子,眼底飞速闪过一道复杂之色:“你跟诸葛钰只是在议亲,好像还没定下来,我和水玲溪…也一样。”
水玲珑抽回手,用宽袖掩住了镯子,云礼看这镯子的眼神不太正常,想来这镯子大有来头,她定了定神,不卑不亢道:“殿下此言差矣,太子府和尚书府的姻亲天下皆知,殿下身上流着龙血凤髓,唯嫡女水玲溪能与殿下匹配,皇后娘娘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言罢,把氅衣塞回云礼手中,再行一礼,朝长乐轩的方向而去。
水玲珑按了按太阳穴,她以为云礼是来看水玲溪的,可瞧雪地里的脚印,云礼分明是从外院来,此时又果断地去往了外院。看来,云礼对水玲溪已经不那么上心了。在前世,云礼和水玲溪的关系可没僵到这种地步。
水玲珑继续踏雪而行,四周静谧无声,只剩她和叶茂的鞋子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即将抵达长乐轩时,王妈妈小跑着步子追了上来:“大小姐!老夫人身子不爽,让您过去陪陪,夫人这儿叫谁都行,但老夫人那儿却是离不得您,您随奴婢过去吧,奴婢已经和夫人说过了。”
水玲珑看向长乐轩的方向,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难辨的波光,老夫人会这么做在她的意料之中,那么,会否也在秦芳仪的意料之中?
水玲珑随王妈妈去福寿院坐了一会儿,不过是吃吃点心,喝喝果茶,顺便陪老夫人下盘棋,但点心上火,回到玲香院时下唇疼得越发厉害了。
钟妈妈泡了菊花茶,又放了一勺子蜂蜜,可水玲珑喝了三大杯也无济于事,水玲珑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就这样吧,疼几天就好了。”
“活该!让你还贪吃!”钟妈妈刚走,房里便炸响一声突兀的冷喝,水玲珑正在练字的手就是一抖,好好一张字帖毁于一旦,她想也没想,把笔朝声源处蓄力了过去!
诸葛钰反手一接,稳妥妥地掐住了笔杆,然,笔尖的墨水却洒了他满脸。
“噗嗤——”水玲珑笑了,“活该!让你不请自来!”
诸葛钰恼羞成怒,一双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若换成别人这么捉弄他,他早杀之而后快了!
他走到水玲珑跟前,冷冷地瞪着她:“给爷擦掉!”
水玲珑看着他花猫一样的脸,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忍住笑意:“你自己没手吗?”
“你擦不擦?”
“不擦!”
诸葛钰气得胸口发堵,拿起笔作势要画在她脸上,水玲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诸葛钰很快意识到这个女人无耻到了一定的程度,又怎么会在乎脸上多几滴墨汁?
可他一而再、再而三被她戏弄,实在心有不甘,狗急了还跳墙,何况他这京城第一恶少?
脑门儿一热,他俯身,脸颊贴住了她的:“那就一起脏!”
【第四十一章】母女离心
水玲珑没想到诸葛钰真敢这么无耻,待她回过神时,诸葛钰已经奸计得逞,他得瑟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了桌上:“卢会和薄荷做的,能消肿止痛。”
语毕,不带一丝拖沓跃窗而出。
他深更半夜冒着风雪溜进尚书府,就是为了给她送瓶药?
经历罗成一事,他们都发觉她在尚书府过得不是很好,云礼选择堂而皇之地给她送礼,希望水航歌从此高看她两眼;荀枫则悄悄许她股份,希望助她尽早脱离尚书府的禁锢;而诸葛钰给了她一个或许意义非凡的镯子,和…这瓶药膏。
水玲珑用帕子擦了擦脸,想起他仓皇而逃的模样以及那微微发红的耳朵,好吧,原谅他了。
诸葛钰给的药膏效果不错,睡前抹了点儿,次日嘴唇便消了肿。
枝繁从膳房领了早餐,顺便带回了长乐轩的消息。昨天水玲珑临时去了福寿院,便由水玲语和水玲清前去侍疾,水玲清年龄小胆子也小,秦芳仪不过是稍稍加重语气就把她吓得眼泪直冒,不仅如此,她慌慌张张地还打碎了好几个盘子,秦芳仪看着心烦于是让她走了。水玲语机灵隐忍,倒是没出大的岔子,不幸的是,水玲语凌晨去上茅房在雪地里滑了一跤扭了手,再无法端茶倒水,这么一来,秦芳仪的病床前没有女儿尽孝了,怎么办呢?似乎是万般无奈之下,在佛堂关了许久的水玲月被放了出来。
水玲月,呵呵,那可是跟她不共戴天的人。
水玲珑想了想,亲自收拾好果篮,递给枝繁,颇有深意地道:“老夫人昨儿送了我一篮子柑橘,我吃不完,你给周姨娘送些过去,哦,二弟快回来了,周姨娘若是吃不完,给他留些也可。”
用了早膳,水玲珑依例去往福寿院给老夫人请安,半路,不出意外地碰见了专程在这儿等她的水玲月。一段日子不见,水玲月清瘦了些,想来吃斋念佛的日子并不舒坦。
水玲月一步挡了水玲珑的去路,冷冷一笑:“大姐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如此不待见妹妹么?妹妹我在佛堂里日日夜夜给大姐祈福,巴望着大姐好呢!大姐都不感谢我一下?”
水玲珑淡淡一笑:“我倒是想说,可你受得起么?举头三尺有神明,姐姐奉劝你一句,这儿风大,别闪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