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姬婉也没有说错,林夫人并不敢真的给姬婉甩脸子。
个中缘由有些一言难尽,总之就是,姬婉有个好出身,生了个皇后闺女的林夫人都压她不住。
但林夫人这口气必须出出去,不能出给姬婉,只能出给儿子了。
林夫人将林书彦叫到房中骂了个狗血淋头:“…瞧瞧侬媳妇都做的什么好事?别人都把伊(她)弟妹丢下水了,伊不帮着伊弟妹就算唻,还袒护那个凶手!伊想干什么了?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了?伊不记得自己是林家的媳妇了?伊还当自己是丞相府的千金,到哪都为所欲为了?
侬弟妹被人砸成那样,伊就在一旁看着,不知道搭把手唻!那么多人看了林家的笑话,明天,全京城都该笑话阿拉(我们)林家妯娌不和唻!伊有没有考虑过这么做对侬有影响不唻?伊年纪也不小唻,哪能还么懂事?”
林夫人不是京城人,这么多年了说起话来仍有些家乡的调调。
林书彦的面色十分不好看:“我知道,娘,她这次确实过分了,回头我教训她!”
林夫人拿着帕子的手点了点他脑门:“侬敢教训伊哦?吾看伊不教训侬都不错唻!”
林书彦拍着大腿,抄着一口完美的京腔:“娘说的什么话?一个娘们儿还敢教训爷们儿?您别看她在外头横,在我跟前儿,乖得跟什么似的!我几个大耳刮子啪啪啪抽下去…”
林夫人捉住他比手势的胳膊:“不许打人,伊弟弟是侬上级,打坏伊了,伊弟弟回头就要治侬。再说唻,我们国公府是有教养的人家,做不出打媳妇的事体(情)来!”
话虽如此,林书彦回了院子,关上门,还是将老婆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你说你今天都干的什么事儿?胳膊肘往外拐,帮一个外人对付咱们国公府自己的人,那丫鬟你不管就算了,你还任由那个女人把二弟妹丢下水!几天没教训你,你都忘记自己是林家人是不是?!”
嘭!
摔烂了一个杯子,可以说是非常愤怒了。
之后,姬婉开始求饶了:“我错了…相公我错了…你别发火了相公…”
“哼,现在认错有屁用?那么多人都瞧见了!大家都在笑话我们国公府呢!”
“呜呜…”姬婉哭得好不伤心。
林书彦十分凶悍:“哭哭哭!遇到事情只会哭!你当时怎么就没好想一想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我告诉你姬婉,我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相公你原谅我…”姬婉哭着哀求。
“给我滚开!”
林书彦一声暴喝,推开姬婉,姬婉撞上桌子,整张桌子都被撞翻,桌上的水壶杯子花瓶踢里哐啷碎了一地。
在门外守着的丫鬟听得心惊胆战,世子爷这回真的发大火了,把世子奶奶教训成这样。
“你给我滚出去!”林书彦话落,姬婉被摔得狠狠地撞上门板,将门口偷听的丫鬟都吓得跑进了院子。
世子爷训起媳妇儿来真的好威猛啊!
很威猛的林书彦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撞疼的胳膊,继续一人分饰两角,切换成姬婉的调调:“呜呜…好疼…”
大概这几年演习惯了,模仿起老婆的哭声来居然惟妙惟肖。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感觉。
事实却是,丫鬟们一开始就觉得世子夫人哭起来与平时的声音不一样,但听了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便以为世子夫人哭起来的确是这么难听了。
自以为演技爆棚的林书彦在屋子里不知疲倦地演着,被“教训”得很惨的姬婉却侧卧在贵妃榻上,单手支着脑袋,神游太虚。
林书彦演得累死了,一屁股坐在姬婉身边,将满是汗水的额头伸过去让姬婉擦。
姬婉不擦,她还在神游太虚。
林书彦从她怀里扯下帕子,自己擦了又给她系回去。
“婉婉。”林书彦撒娇求虎摸,见婉婉没反应,大掌伸进她衣内,姬婉把他不安分的手拿了出来,他又将脑袋埋进去,一阵亲亲吸吸。
姬婉把他脑袋也推开:“别闹。”
“怎么了婉婉?”林书彦欲求不满地问,问完,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婉婉我发现你今天没照镜子!”
一天要照个七八十次的姬婉叹了口气:“没心情,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被我弟弟找到没。”

姬冥修在水里泡了两个时辰,从湖边到湖心,都没找到儿子的踪迹。
燕飞绝从水里冒出脑袋,气喘吁吁道:“没有啊,少主,什么都没发现!”
不多时,胤王也冒出了水面,看那挫败的表情,俨然也是一无所获。
几人的心情都变得十分灰暗,找了几个时辰,都没找到,如果景云真的在水里,怕是已凶多吉少。

漆黑的山洞,一束火光轻轻地被点亮,照在阴冷的石壁上,也照在铺了干草的地铺上。
地铺中央,躺着一个五岁大小的孩子,浑身湿漉漉的,五官精致,眉目如画。
在孩子身旁,一只黑乎乎的小手,正拿着一片树叶,轻轻地挠着孩子的鼻尖。
“珠儿,别闹。”游医拿开那只黑乎乎的小手。
珠儿跳到游医肩上,好奇地打量着地上的孩子。
孩子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了,闭着眼,动也不动,已经一下午了。
游医去捯药,将珠儿放在地上。
趁着游医不注意,珠儿亮出小美腿,在孩子的肚皮上踩了一脚。
第【121】景云归来(结尾新增一千字)
珠儿调皮,这一脚没轻没重,将孩子的小身板儿都踩得险些弓起,孩子却也因此而吐出一口水来。
游医听到动静,放下了手中的药材,转头看向珠儿,含了一分严肃地说道:“又调皮了是不是?”
珠儿嗖的一声跑出山洞,搬了个小板凳(石头)坐在洞口,古灵精怪地看着游医。
游医却没理珠儿了,从附近拾掇了一些干柴,用火折子点燃,升起一堆小篝火。
火光将晦暗的山洞照得透亮,珠儿喜亮,跑进洞里转了转,朝火堆吐了吐舌头,又害怕地跑了出去。
游医把孩子的衣裳脱下,架在火堆上烘烤,随后自己的包袱中取了一件干净的上衣给孩子换上。
孩子有些瘦小,抱起来轻轻的,只比珠儿重一点。
五官长得十分漂亮,皮肤白白的,英气的眉毛,浓长的睫羽,小鼻子小嘴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天仙似的小姑娘。
给孩子换完衣裳,游医又自背篓中取出药罐子与水囊,将药材泡入罐中,铁丝的一端吊着罐子的两个耳朵,另一端挂住火堆上的架子,火苗炙烤着罐底,很快,一股淡淡的药香在山洞内弥漫开来。
天色渐暗,最后一道暮光也消失在了地平线。
山中的知了叫个不停。
珠儿有些烦躁,爬上去,打了几个知了,捧回来递给游医。
游医问道:“你晚上想吃这个?”
珠儿流口水。
游医用木签将知了串好,刷了酱汁,珠儿一把抢在手里,一口一个,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游医的晚餐很简单,一壶酒、几枚半路摘的野果,一块风干的兔肉,兔肉看上去不太好吃,味道也确实如此,不过游医习惯了,他咬了一口兔肉,喝了一口烈酒,整个肚子都好似烧了起来。
药香越来越浓郁,他将罐子往旁侧移了移,撤走几根柴火,将大火变成了小火,继续煨着罐子里的药。
珠儿吃完了知了,蹦到游医面前,口水横流地看着他手里的肉。
游医说道:“你不能吃,辣。”
珠儿做了个辣惨的动作,装死地倒在了地上。
游医吃完兔肉,看了一眼干草上的孩子,将孩子抱起来,喂了他一口野果,但孩子昏迷着,无法进食,他又把孩子放下。
这时,药煮得差不多了,游医倒了一碗,待它凉至温热,又将孩子半抱在怀中,掐着孩子的嘴,一勺勺地把药喂下了。
山中的雨总是来得毫无预兆,密密实实的雨水从天上落了下来,敲打在山体上,也敲打在翠绿的枝叶上,知了不叫了,鸟儿也不飞了,山林忽然静了下来,只剩沙沙沙沙的雨声,以及篝火中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
珠儿把险些淋湿的凳子抢入洞中,学着游医的模样放在火边炙烤。
火堆的架子上,湿漉漉的衣裳白烟直冒。
珠儿好奇地看着,眼睛与嘴巴都张得圆圆的。
游医将干草往里挪了挪,以免被雨水冲到,孩子始终在他怀里,紧闭着眸子,呼吸浅浅。
湖中的搜救一直持续到大雨来临,京城干旱,久不逢雨,今日却突得甘霖,百姓们兴奋地欢呼了起来。
乔薇却笑不出来,干燥的天气都搜寻不到儿子的踪迹,下雨,就更难了。
果不其然,不少好心的营救者都被大雨逼上了岸。
乔薇站在雨中,手指紧紧地捏住栏杆,目光暗如一潭死水。
七娘撑了伞过来:“夫人,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乔薇不动。
七娘又道:“望舒不肯吃饭,说要等你。”
乔薇的睫羽轻轻地颤了颤,回头望向厢房,就见女儿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烛光轻轻地笼罩着她,她小小的身影,在偌大的厢房中显得有些落寞。
乔薇转身进了屋。
望舒小声地唤道:“娘亲。”
乔薇挨着她坐下,揉了揉她脑袋:“怎么不吃饭?”
望舒低下头说道:“我想等娘亲和哥哥一起吃。”
乔薇的心口就是一阵涩痛,不愿去想距离儿子落水究竟过去了多久,而这么久在水下,生还的几率又究竟有多少。
忍住几乎灼烧了眼眶的湿意,乔薇递给望舒一双筷子:“哥哥在外面吃,我们先吃。”
“那,哥哥会回来吗?”望舒小心翼翼地问。
乔薇的喉头胀痛得说不出来。
望舒垂眸道:“我再也不欺负哥哥了,让哥哥回来吧,我保证,我有好吃的都给哥哥吃,我再不拿肥皂丢哥哥,我也不偷哥哥的珠子了,小白也给哥哥抱,我不要哥哥帮我写作业了,我吃饭可以吃少一点,我要哥哥回来。”
乔薇仰头,忍住眸中泪意,将女儿抱进了怀里:“哥哥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姬冥修在水下搜寻无果,大雨落下,燕飞绝游到他身侧,饶是习武之人,在水中折腾这么久也很是吃不消:“少主,你先上岸吧,我再派人下来找。”
“不必了。”
“少主?”燕飞绝一愣,“你、你别灰心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姬冥修凝眸道:“他应该不在水里了。”
“啊…”燕飞绝哑巴。
姬冥修游上岸,雨水打在肩头,低低作响。
燕飞绝紧跟着上了岸,不解地问道:“什么叫不在水里了?有人找到他了?不会是胤王吧?”
姬冥修神色凝重道:“我倒情愿是他。”
胤王一直以为景云是他亲生儿子,这时候让他找到景云,反而不是一件坏事,怕就怕,景云是自己被湖水冲上岸,搁浅在荒无人烟之地,凶多吉少。
又或者,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已经凶多吉少。
不多时,胤王也上了岸,却与姬冥修隔着一条河,姬冥修在东岸,他在西岸。
二人遥遥相望,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失望。
与姬冥修一样,胤王也情愿景云是被自己的死对头给救了,也好过葬身在这冰冷的湖泊中。
令他失望的是,姬冥修也一无所获。
“王爷,您歇会儿,属下去找吧。”阿莫担忧地说,王爷之前被姬冥修打成重伤,后又被气出内伤,新伤旧伤加在一块儿,至今未能痊愈。
胤王冷声道:“本王的儿子不见了,本王还有心情歇息?继续找!”
“是!”
“等等。”
“王爷。”阿莫被叫住。
胤王若有所思道:“也许被冲上岸了,沿着河岸找一找。”
姬冥修从怀中拿出骨哨吹响,不多时,一只蓝色的小鸟冒雨飞来,落在了他掌心。
姬冥修喂了它几粒竹米。
小鸟一粒粒啄完,心满意足地飞走了。
雨势渐停。
不多时,小鸟飞了回来,扑哧着翅膀,将羽毛中的水珠抖落,一边抖,一边叽叽喳喳地叫。
燕飞绝眼睛一亮:“有消息了?”
姬冥修就道:“不知道是不是,你沿着河岸继续搜寻,我去看看。”
燕飞绝点头:“好。”
二人兵分两路,一人顺着河岸而下,一人前往山中。
小鸟在洞口叽叽喳喳地叫,吵着珠儿都不能好好睡觉了,珠儿抓起一颗小石子儿,朝小鸟砸了过去!
小鸟被吓飞,叽叽喳喳地叫得更响了。
珠儿生气,又拿石子砸它!
砸砸砸砸砸!
小鸟:叽叽叽叽叽!
一颗扑空的石子砸在了姬冥修肩头,尘土粘在他湿漉漉的白衫上,他看了一眼,没有理会,继续朝山洞走去。
珠儿听到了陌生的脚步声,跐溜一下躲进药篓。
游医正在给孩子针灸,没注意到洞里的动静,珠儿害怕地拉了拉他袖子,他道:“我一会儿就好了,别动我,待会儿我扎针扎错就不妙了。”
珠儿悻悻地缩回了手,继续躲在药篓中,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害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高高的,大大的,像一座山,眼神有些可怖。
姬冥修在水中泡得太久,眼睛都泡红了,确实十分吓人。
不过姬冥修没在意篓子里的小东西,他一眼看到了架在火堆上烘烤的小孩儿衣物,心口微微一震,又看向了一旁的游医与孩子,孩子的脸被游医挡住了,他看不清,但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的景云。
“这位先生…”
“嘘——”游医没有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没看见我在施针吗?别吵我,扎错穴位他就危险了,衣服湿了自己烤,肚子饿了地上有吃的。”
姬冥修扫了一眼地上的一只鞋子,这鞋他见景云穿过,基本上能确定他是景云了。
难怪自己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果真是上岸了,还被个好心的郎中给救了。
真好,真好。
姬冥修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游医说道:“哎,年轻人,你躲雨就躲雨,能不能别吵我治病?你再吵我,他就要死了。”
姬冥修果断不吵了,安安静静地坐在火堆旁。
珠儿怕他,提着药篓子一点一点往洞口蹦,打姬冥修身后蹦过去时,一个不小心翻在了地上,姬冥修连忙转身扶住篓子,也扶住了差点从篓子里摔出去的珠儿。
珠儿吓得上蹿下跳!一溜烟儿地钻进了游医怀里。
游医已经针灸完了,正在给孩子把脉,对这样的情况,他似乎早习以为常。
珠儿从游医怀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颗黑乎乎的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偷瞄姬冥修。
找到儿子了,姬冥修心情不错,看那扑腾的小家伙也觉得十分顺眼,冲珠儿友好一笑。
珠儿又扑腾了!
“把酒递给我。”游医忽然开口。
姬冥修拿起地上的酒囊递了过去。
游医喝了一口,转过身子面向了姬冥修,游历河川多年,倒是从未过如此清隽俊朗之人,好似玉做的一般,骨子里就散发着一股贵气。
游医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他面具上:“寒冰之玉?”
一个毫不起眼的郎中,竟认得太医都不知晓的寒冰玉,姬冥修的目光动了动:“先生好眼力。”
游医把酒囊递过去:“要喝吗?”
“我不饮酒。”姬冥修直言。
游医又喝了一口。
姬冥修看了看草上被扎满银针的孩子,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人的。”
“这么巧,我也是。”游医来了攀谈的兴致,“我找我妻子,你找谁?”
“我儿子。”姬冥修道。
游医把酒囊放到一边:“我妻子是落水了,你儿子呢?”
“也是。”
“那真是太巧了。”游医和颜悦色地说道:“不如我们一起吧。”
“我已经找到了。”姬冥修指了指地上的孩子,“就是先生救的孩子。”
“这孩子?”游医皱眉,“你认错了吧?这是我孩子。”
姬冥修古怪地看着他:“你的?”
“是啊,就是我的。”游医喃喃道:“我是有孩子的,五岁了…”
姬冥修看他神色不大对,细细瞧着,有一丝癫狂,可刚刚完全感觉不到,似乎是一瞬间变成这样。
这个疯子,在他儿子上扎针,该不会是乱扎的吧?
姬冥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看你也累了,在一旁坐会儿,我帮你把针拔了。”
游医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针法,顺序拔错了会死人的。”
疯子!
姬冥修心中对他的好感荡然无存,只想一掌劈死他,却又担心万一他说的是真的,把他弄死了,没人懂拔针,儿子也跟着危在旦夕。
游医喝了一口酒,抓起一个果子,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雨还要下的,你可以在山洞住一晚,不过这座山的地势有些奇怪,可能会有猛兽,咱们得轮流醒着,留一个看守洞口。”
“你什么时候把针拔掉?”
“快了。”游医咬着果子说。
姬冥修心道,等你把针拔了,我就带着孩子离开,管你守不守洞口。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是干脆地应下了。
此时的姬冥修并不知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游医,海十三给姬冥修的信件中,写的都是与案情有关的消息,至于游医的长相、性格、来历背景一概未曾提及。
毕竟,海十三没指望姬冥修能碰到游医,他一直觉得游医还在江南,总有一日会被自己找到。
“我和我妻子失散十五年了。”游医突然问:“你看见我妻子了吗?”
姬冥修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道:“这孩子不是你跟你妻子生的?”
“当然是。”游医想也不想地说。
姬冥修正了正神色:“你妻子十五年前就与你失散了,你们两个的孩子少说也该十五岁了,你看这孩子像十五岁吗?”
游医被问住了。
姬冥修正色道:“这不是你的孩子。”
游医开始挠脸、挠脖子,坐立不安,在洞里踱来踱去,嘴里碎碎念,不知在说些什么,样子十分癫狂。
忽然,他从怀里抽出了匕首。
姬冥修眸光一凛,扣住他手腕:“我开玩笑的,孩子是你的。”
游医松了口气,不可置信地看向姬冥修:“真的是我的?”
“是你的。”姬冥修扫了一眼他的匕首,“把刀放下。”
游医把匕首插回了刀鞘。
“可以开始拔针了?”姬冥修问。
游医哦了一声:“可以了。”
十分愉快地拔针去了。
看着他拔针的手法,又不像是个不懂行的。
拔完针,大概是怕姬冥修抢了自己孩子,游医一手抱着景云,一手收拾地上的东西。
姬冥修投鼠忌器,帮着他收拾,并没有轻举妄动:“你不是要找你妻子吗?我带你去找。”
游医惊讶:“你知道她在哪里?”
姬冥修不动声色道:“你妻子是不是长得挺漂亮?”
“是是是!”
“你妻子还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
“是是是!”
这人的记忆十分奇怪,知道时光前行了十几年,但回忆起从前的人和事却依旧停留在事发的那一年。
也只有疯子才会如此了。
姬冥修循循善诱:“她的个子好像是…这么高…这么高…这么高?”
在姬冥修比到第三个高度时,游医抓住了他的手:“就是这么高!”
“那应该就是了。”姬冥修面不改色地说。
游医兴奋得眼睛发亮:“你在哪儿见到的?快带我去找!”
姬冥修一脸为难道:“你后面背着,前面抱着,走得动吗?我帮你抱孩子吧?”
“不行。”游医将景云团进怀里,“你抱珠儿。”
珠儿炸毛!
姬冥修最终没有抱着珠儿,只是背上了药篓。
景云的衣裳已经烤干了,游医给景云换上,那娴熟的手法,饶是姬冥修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得比他更好。
一路上,姬冥修都在等待时机,硬抢也不是不行,但万一把这疯子逼急了,指不定对景云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这不是姬冥修想要的结果。
把他慢慢地哄回京城也一样,他就不信他不睡觉、不吃饭、不上茅厕。
哪知没等到游医打盹儿,反而等到了一只饥饿的熊瞎子。
那熊瞎子异常高大,通体黝黑,身形健壮,如同一座小黑山,死死地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游医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珠儿尖叫着跳上了树。
姬冥修警惕地看着朝他们冲来的熊瞎子,一把推开了游医!
熊瞎子原本就是想吃那孩子,却扑了个空,愤怒得朝姬冥修打了过来!
姬冥修一个闪身,躲到树后。
熊瞎子撞上大树,树上的鸟蛋都被巨大的冲力震落,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粹。
熊瞎子怒吼一声,抓向树后的姬冥修。
姬冥修不可动用内力,只能智取,就见那熊瞎子朝自己拍来,姬冥修拔出了匕首,侧身一让,熊瞎子的手拍在了树上,说时迟那时快,姬冥修一刀子扎进了熊掌,将熊掌死死地钉在了树上。
熊瞎子大吼,抡起另一只手朝姬冥修拍来,也被姬冥修用短刀钉住。
这种刀是燕飞绝特质的勾爪刀,看着与别的匕首无异,但在刀柄上有一处机关,启动之后刀尖便突然变刃为爪,死死地勾住对方的筋骨。
骨头都能勾穿,别说一棵树了。
熊瞎子被钉在树上无法动弹。
姬冥修一刀抹了它脖子。
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姬冥修刚刚解决完这只熊瞎子,游医那边又来了另外一只。
那一只的身形娇小一些,却远比这只粗莽货机灵,它趁着姬冥修与大熊缠斗,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游医身后。
珠儿在树上吱吱吱吱地叫。
游医一直警惕着与姬冥修缠斗的那只熊瞎子,等他意识到珠儿的叫声越来越恐惧时,浑身陡然一凉,一把转过身,却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熊脸。
他抱着孩子,拔腿就跑!
熊瞎子一巴掌将他扇飞!
游医连同怀中的孩子一块儿飞了出去!
游医死死地护住景云,跌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
熊瞎子朝二人奔来。
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他怀中的孩子。
游医抱着景云一转,将自己的后背送给了熊瞎子。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只听得一声巨响,似乎是熊瞎子被拍飞了,之后又是一声巨响,大地都抖了起来。
珠儿兴奋地拍起了小手!
游医惊魂未定地扭过头,却哪里还有什么熊瞎子?只一团四分五裂的血肉。
游医张了张嘴,又抬眸望向不远处。
姬冥修定定地站在那里,嘴角溢出一丝血丝,他随手擦去,朝游医走了过来。
游医落寞地垂下了眸子,将孩子交出去:“给。”
刚刚他拼死护着景云,姬冥修全都看在眼里,这会子,他竟舍得把孩子还给自己了?
“怎么?”姬冥修问。
游医怔怔地说道:“我的好像不是儿子,是女儿。”
姬冥修抱过景云。
游医怔怔地站起身,从地上拾起药篓,把散落在地的药材一点点拾掇干净,随后,背上药篓,失魂落魄地走了。

“夫人!夫人!景云找到了!”
碧儿兴奋地冲进厢房。
乔薇正在哄望舒入睡,听到碧儿的话,瞳仁就是一缩:“真的找到了?”
“是的是的!是一个…一个…哎,我不认识那个人,但他说景云找到了!马车就停在岸上,请您快上车去见景云!”
乔薇站起身,朝岸边望去。
燕飞绝笑着招了招手。
乔薇抱着望舒冲出画舫。
七娘握住碧儿的手:“真的找到了?”
碧儿点头:“那个人说的!他说他家主子找到景云了!让夫人快些过去!”
七娘激动地说道:“咱们也去吧!小魏!你在这儿等阿贵!阿贵回来了你记得告诉他,景云找到了!”
“找到了?”小魏眼睛瞪直了。
七娘抹了泪:“找到了找到了,你们这儿等着,别走远了啊,我们看过景云了回来接你们!”
“好好好,你们快去!”小魏留下,一半是等阿贵,一半是看着那里不知死活的奴婢。
七娘抱着钟哥儿,与碧儿一同追上了乔薇。
望舒的瞌睡虫全都跑光了:“娘亲娘亲,我们是要去见哥哥吗?”
乔薇点点头:“是的。”说话间,已来到车前,看着满身狼狈的燕飞绝,紧张地问道:“燕叔叔,景云他…”
燕飞绝笑道:“放心,景云没事。”
乔薇激动得红了眼眶,燕飞绝扶着她上了马车:“在四合院呢,我先带你们过去。”
“等一下。”乔薇牵着望舒的手走下马车,看向周围听说了消息而同样激动的百姓,对望舒道:“他们都是帮着救助过你哥哥的好心人。”
望舒很懂事地一个个鞠了躬:“谢谢叔叔,谢谢伯伯,谢谢爷爷,谢谢大哥哥,谢谢婶婶…”
“哎呀,这孩子…”有妇人红了眼眶。
几个大老爷们儿看着小姑娘,这么虔诚地感激自己,也有些眼眶发红。
乔薇也深深地福下身去:“谢谢。”
妇人扶起乔薇:“大妹子干啥呢?举手之劳罢了,儿子找到了就好,赶紧回去吧!”
杨湖每年都掉孩子,真正救起来的没几个,失踪了一下午加半晚上还能找到的大概只有这一个,别说人家娘亲和妹妹高兴,他们也特别激动。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干旱数月的京城下了雨,也似乎是个奇迹。
是水神保佑了这孩子吧?
还是这孩子把他们的难处带给水神了?
总之,都是好事,好事哇!
众人欣喜地笑了起来。
马车停在四合院,乔薇与女儿跳下马车,望舒哒哒哒哒地跑进院子。
张太医正在给景云诊治:“治疗及时,小命是捡回来了,还有些高热,看几时能醒…”
望舒跑到床边,抓住了哥哥的小手:“哥哥!”

儿子终于回来了,乔薇凌迟了一下午的心也总算得到了解脱。
她虽嘴上说着信任的话,心中却其实并没有任何把握。
每多等一秒,她都会变得更绝望。
一直到燕飞绝告诉她,景云找到了,她都跟做梦一样。
现在,儿子乖乖地躺在她怀里,她就觉得这个梦好像没有醒。
望舒拉了拉被子,给哥哥盖好:“哥哥不能着凉。”
景云又睡着了,小身子烫烫的,像个小火炉。
乔薇抱紧了怀中的小火炉,热得浑身冒汗,还是舍不得松开。
望舒也抱住哥哥。
长这么大,就今天和哥哥分开得最久了,她不开心。
她再也不要哥哥分开了。
她决定回家后,把自己的小马桶搬到哥哥的小马桶旁边。
小白有点怕水,根本没上画舫,却也知道景云不见了。
小白爬到景云身上,团在他软绵绵的小肚皮上。
突然,小白看到了一根毛毛。
咦?
黑毛?
小白在自己身上找了找,它是纯种雪貂,一根杂毛都没有!
这根毛是哪儿来的?
臭小子!
一下午不看着你,就去外头鬼混了!
别让爷逮住那凑不要脸的,爷nèng死它!
乔薇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这次,望舒没找娘亲要亲亲,而是学着娘亲的样子,也在哥哥头上亲了亲,随即眯上眼,餍足一笑。
乔薇心底被一股浓浓的幸福填满,也餍足地勾起了唇角,抚了抚女儿的脑袋:“娘亲出去一下,你在这边陪着哥哥。”
望舒抓住哥哥的小手,无比认真地说道:“娘亲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哥哥的,我不会再让坏人把哥哥弄丢了。”
乔薇微笑着点点头:“好。”
出了屋子,乔薇找到了坐在廊下啃苹果的燕飞绝:“燕叔叔,冥修呢?”
刚刚只顾着看孩子,倒是忘记问他了,似乎从进了四合院,就没看见他的影子。
既是他把景云带回来的,又连个面都没有露。
燕飞绝摸了摸下巴,暗道自己这次又得被姬无双骂惨,早知道少主会遭遇危险,他不与少主兵分两路就好了,唉,现在后悔也晚了,少主又强行运功,又震断了不少筋脉,现在,已经在被送往别庄的路上了。
“他…有事。”燕飞绝笑,“不是故意不来的,你别怪他。”
“不会。”乔薇摇头,他把她儿子找回来了,她感激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他?他答应她的事,真的做到了,她只是想和他说声谢谢。
“对了,那家伙你要怎么处置啊?”燕飞绝指了指跪在院子里的阿贵。
乔薇淡淡地看向了阿贵:“如果你是来替丁小英求情的,你可以死了这条心。”
阿贵艰难地说道:“我知道她罪不容恕,如果景云没能回来,我一定让她偿命,可是现在景云他没事,夫人能不能从轻…”
乔薇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我儿子活下来是我儿子命大,不是给她减罪的理由,她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我绝不可能原谅她!”
第【123】解决
母子三人在四合院住下,绿珠给阿贵一行人也安排了房间,阿贵与七娘、钟哥儿住陈大刀住过的屋子,小魏留在画舫看守丁小英。
屋内,钟哥儿已经睡下了。
七娘给钟哥儿放下蚊帐:“阿贵,我觉得你不该让夫人为难。”
阿贵抬眸:“我让她为难?”
七娘将蚊帐扎好:“难道不是吗?这次的事真的太大了,如果有人这么害我孩子,阿贵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一刀捅了他!可你…居然还让夫人宽恕小英。”
阿贵没料到素来温顺的七娘会讲出如此、如此简单粗暴的话来,他一时间,都不知该反驳什么好了。
七娘打了水来,给阿贵擦脸,语重心长道:“夫人比你想象的厉害许多,看看这间屋子就知道了,便是咱们家在鼎盛时期,也没在京城买过这么好的宅子,你不要与夫人对着干。”
阿贵语气低沉道:“小英不是你侄女,你讨厌她,你当然这么说。”
“阿贵!”七娘受伤地看着他,“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是,小英是对我不好,但我从来没有讨厌过她。”顿了顿,“在今天之前。”
阿贵:“你看。”
七娘解释道:“但仅仅是因为她做了不该做的事,她不该把一个无辜的孩子丢下水,阿贵,是个人都不会这么做。”
阿贵推开七娘伸过来给他擦脸的手:“现在你又骂她不是人了。”
七娘张了张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贵沉默,半晌才失望地说道:“七娘,你变了,和夫人在一起后,你变得越来越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七娘,从前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我、顺着我,现在,你更相信夫人了,你被她那套女人可以与男人一较高下的说法打动了,七娘你要知道,这是大逆不道,夫为妻纲,父为子纲,自古便是如此,你不要被她带坏了。”
七娘原本想好生开导他,却被刺出了几分火气,将棉布往水盆里一扔:“我不觉得女人自立有什么不好!”
阿贵被凶了一句,微微愣了愣,放缓了语气:“七娘,我知道你很想过回从前的日子,我答应你,等我攒够了钱,就给你赎身,我买一座漂亮的宅子,请上几个下人,让你做主子奶奶。”
七娘摇头,她从前或许的确羡慕过那样的日子,但现在不了,她觉得现在就很好,不必看人脸色,不必依附男人,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每天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七娘…”阿贵开口。
七娘端起水盆,往门口走去:“好了,不说这些了,扯远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别把钟哥儿吵醒了。”
望着七娘有些气恼的背影,阿贵又气又无可奈何,七娘不仅敢与他呛声,还敢给他甩脸子了,都是那女人害的。
却说乔薇回绝完阿贵后,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先去了一趟厨房看给景云熬的药。
杨师傅和颜悦色道:“放心吧,我盯着呢。”
乔薇微微一笑:“多谢了。”
多余的话杨师傅没再说了,不问是非、不议是非是做下人最起码的要求。
药熬好之后,乔薇端着药碗回了房,望舒盘腿坐在床上,两手托着腮帮子,定定地看着熟睡的哥哥。
乔薇会心一笑:“真守着呢。”
望舒认真地点点头:“我答应过娘亲守着哥哥,就一定会做到呀!”
乔薇挑眉,果真是亲爹的孩子。
“来,帮娘端着。”乔薇把温热的药碗递给望舒。
望舒轻轻地捧着,像捧着世间的至宝,一滴都不敢洒出来。
乔薇将儿子半抱进怀里,轻轻地摇醒:“景云,喝药了。”
景云的意识还是模糊的,却下意识地知道要张嘴,乔薇舀了一勺,细细地喂进他嘴里。
望舒端着药碗,自豪地说道:“娘亲,我是不是给你帮忙了?”
乔薇一笑:“是呀,望舒帮娘亲给哥哥喂药了。”
望舒很高兴。
一碗药,喂进一小半,后面怎么都喂不进去了,乔薇把药碗放下,去厨房找杨师傅凿了点冰块,用帕子包好搁在景云额头上。
“为什么要给哥哥弄这个?”望舒好奇地问。
乔薇解释道:“因为哥哥高热,冰块能退热。”
“哦。”
“夫人,有人求见。”绿珠在门口禀报道。
“这么晚了,谁?”乔薇问。
绿珠答道:“他说自己姓刘,下午一直在找寻景云,听说景云回来了,想问问景云的情况,您看,要奴婢回绝他吗?”
乔薇想了想:“不了,应该是参与了营救的人,我去谢谢他。望舒,你看着哥哥,冰块要是掉了,就给哥哥放上去。”
“知道啦娘亲!”望舒很喜欢照顾哥哥,一点瞌睡都没有。
乔薇出了院子,看到伫立在夜色中的刘太监:“是你?”
刘太监灿灿一笑:“其实,是我家王爷。”
胤王从胡同里走出来,俊脸被夜色笼了一层暗影,目光深邃而冷清,许是泡水太多的缘故,待他走得近了,乔薇发现他的脸较平时略苍白一些。
“胤王殿下。”乔薇淡笑着打了招呼。
胤王不苟言笑地说道:“本王听说景云找到了。”
“嗯。”乔薇点点头,“有点高热和擦伤,并无大碍,多谢王爷费心。”
“本王想见见他。”胤王说道。
乔薇摸了摸下巴:“你应该清楚十七是不会放你进去的,然后你也应该明白我是不可能把景云抱出来的。”
“乔薇!”胤王动怒。
刘太监赶紧给自家王爷使眼色,路上不都说好了么?别惹夫人生气,夫人是女人,王爷多多让着、宠着,别与她计较,怎么才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又发起火来了?当然,也确实是夫人的刀子嘴太戳心窝子了,这么毒舌的女人,他生平仅见。
乔薇一笑:“不论怎样,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胤王接收到了刘太监的小眼神,渐渐冷静下来:“景云是本王儿子,本王找他是应该的,不必你来谢。”
乔薇扶额:“第N加1次,他不是。”
胤王不懂什么恩袈衣,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乔薇话里的意思:“我知道你讨厌本王,你也可以尽情否认,但事实就是事实。”
乔薇笑道:“看在你费心寻了我儿子虽然其实并没有找到的份儿,我不跟你吵了,不过你也别指望我会从此对你产生任何好感,下次见面的时候…不,没有下次了。”
言罢,转身进了屋。
胤王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这个女人都太知道如何激怒他,以前是死缠烂打,他避之不及,如今他乐意接受她,她却开始对他敬而远之。
“啊。”乔薇突然折了回来,眉眼含笑。
胤王神色稍霁。
乔薇递给他一个篮子。
胤王接过,狐疑地问:“这是什么?”
乔薇莞尔一笑:“鸡蛋,今天所有下水营救的人都有一份,王爷您身份贵重,我给您多装了两个。多谢,以及,不用谢!”
胤王:好想把这女人捏死,捏死,捏死…

天蒙蒙亮,乔薇被一阵脸上的痒意“惊”醒,睁开眸子一瞧,却是儿子的小手轻轻地搭在自己脸上。
儿子还没醒,小脸红扑扑的,仍有些高热。
乔薇心疼地捏住他小手,定定地看着他。
望舒已经睡到床脚了,四仰八叉的,小白被她压在屁股下,一只脚丫子搭在乔薇的腿上。
乔薇习惯了早起,今日却没有动。
绿珠在门外候着,以往这个时辰夫人就该起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让人把洗漱的东西撤下了。
乔薇在房中静静地陪着孩子,浑然不知京城已经炸开了锅。
国公府的丫鬟将五岁孩童丢下水的事,闹得太大,整个京城都轰动了,一夜之间大街小巷,全都在议论男童落水一事,不出意外的,国公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丧尽天良的丫鬟自不必说,黎氏也未能幸免,能教导出这样的儿媳,国公府的教养与规矩可见一斑。
唯一没被骂的是姬婉。
姬婉从来都是被骂的那一个,具体原因有些一言难尽,这次竟破天荒地被百姓给略过了。
任何时候,民众的力量都不容小觑,哪怕在贵族眼中他们只是一群蝼蚁,可真正拧成一股绳的时候,也是很让官府头疼的。
甚至有文人雅士将男童落水一事做了诗词,坊间一下子传开了。
这个时代,文人的地位是很高的,如同明星一样受人追捧,谁要是能写一手漂亮的字、作一首文采斐然的诗,那是相当有面子的事。
在文人的推波助澜下,几乎是一日功夫,事件便被推上风口浪尖,国公府也被骂成了筛子。
顶着巨大的压力,京兆府接下了此案。
在大梁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人状告的案子它就不叫案子,衙门通常是不予理会的,这一次,乔薇其实也没有上衙门击鼓鸣冤,按理说,衙门完全可以睁一只闭一只眼,奈何百姓闹得太凶,引起了上头的重视,衙门不受理都难。
京兆尹在自个儿的“办公室”优哉游哉地喝着小茶儿:“是哪个呀?住哪儿?”
师爷将打探到的消息如实禀报:“姓乔,目前住庆丰街六十九号。”
“庆、庆丰街?”京兆尹肃然起敬,那条街上住的十个中就有十一个得罪不起,“等等,六十九号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师爷就道:“上次多罗将军府的案子您忘了?被关进来的女子就是住庆丰街六十九号。”
记忆如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京兆尹勃然变色:“就是被丞相带走的那个?”
师爷点头:“就是她。”
乖乖,踢到铁板了。
那女人的性子叫一个烈呀。
更别说人家还有丞相撑腰,这桩案子,想糊弄过去怕是难咯!
京兆尹也不把人叫来京兆府了,主要是一个都叫不起,他亲自登门,向乔薇说明了情况:“夫人,如今的情况呢有些复杂,民众想要交代,上头亦十分重视,您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状告国公府;二,与国公府私了。”
乔薇顿了顿:“私了我能理解,不过你说的状告国公府是什么意思?不该是状告石榴吗?”
京兆尹和颜悦色道:“夫人大概不太熟知大梁的律法,石榴是签了死契的丫鬟,不是自由身,她犯了事,主家也是要承担责任的。”
乔薇困惑:“连坐?”
“不不不,没这么严重。”京兆尹干笑,“怎么说呢?这个…我打个不太确切的比方,夫人养的狗,要是咬伤了我,那我肯定是要找夫人赔钱的。”
这么说乔薇就懂了,大梁朝看似已废除奴隶制,但奴隶仍是无处不在,签了死契的下人就如同奴隶一般,完全没有人权可言,难怪钱妈妈把阿贵与七娘卖给她时说,打死了官府也不管。这种规矩的弊端也十分显而易见,出了事,主家担责,这一点钱妈妈倒是没与她说,大概是怕她不会买下他们吧。
“这是丁小英犯下的罪孽,我只想惩罚丁小英,对状告国公府没有兴趣。”乔薇道。
“夫人的意思…是要与国公府私了?”京兆尹笑了笑,“其实下官也认为这个办法比较妥当,虽然大人位高权重,可国公府也不是吃素的,太子的生母林皇后便是国公府的姑奶奶,太子与大人又是叔侄亲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是大人的姐姐,您看,两家关系还挺亲密的,确实没必要为着一个丫鬟的罪孽闹得双方撕破脸,让大人在中间难做不是?”
不牵连无辜是其一,不让冥修左右为难是其二,感激姬婉是其三,一条条加起来,没有把国公府告上公堂的理由。
乔薇说道:“那就劳烦大人转告国公府,我只要丁小英的命,对状告国公府没兴趣。”
京兆尹去了一趟国公府,除了言明乔薇的意思之外,还将自己的旁劝之功厚颜无耻地渲染了一番,午后,国公府便派了人上四合院,与乔薇协商善后的事宜。
来的是国公府的管家,也姓林,四十多岁,个子不高,身材微微有些发福。
林管家不知此处乃丞相别居,只听姬婉提到乔氏是姬婉的娘家亲戚,既是丞相府的亲戚,住在这个地段也说得过去了。
只不过那身打扮,不像是个京城的贵妇,气质倒是极好,清贵如竹,淡雅如菊,不施粉黛,丽质天成。
“夫人。”林管家打了招呼,“鄙姓林,是国公府的管家,不知夫人夫家何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