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荧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盯着她。
“难道你不想报复他们?”女人向薄荧伸出一只手,就像是恶魔的邀请,手腕上繁杂的黑色手环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只要你向我许下愿望,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我可以让你登上全球富豪排名的首位,也可以让你成为下一任国家主席——只要你许下愿望,没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
“……当然也包括让屈瑶梅和陈厚那两个爬虫得到他们应有的教训。”黑发的女人脸上露着恶趣味的笑容。
“……你究竟是谁?”
“能够实现你愿望的人。”
“我没有愿望。”薄荧低声说。
“是吗?”黑发女人并不恼,依然扬着微笑,“报复屈瑶梅和陈厚不算吗?”
“我没有愿望。”薄荧抬起头来,嘴边似乎有笑:“只有为之努力的目标。”
黑发女人愣了愣,像是听闻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弯腰哈哈大笑起来,整片树林里都回荡着她一个人的笑声,而她身上的金属饰品则像是回应她的愉悦似的不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哈哈……哈哈……有趣,我会拭目以待的,薄荧……”在薄荧震惊的目光中,女人的身影渐渐变薄,她意味深长的微笑融入了黑夜。原地留下了一张薄薄的卡片,半晌后,薄荧走过去捡起了它,黑暗的夜色中,倒立的倒吊人在塔罗牌牌面上对薄荧微笑。
当——当——当——
从镇中心的方向,遥远地传来古老钟楼十二点发出的的钟声,寂寥,悠远。
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 6 章
“喂,说话啊?你不是那么傲吗?现在怎么像条死狗一样不声不响了?”
屈瑶梅用脚尖踢了踢倒在地上,浑身湿透的薄荧几下,薄荧一动不动,半张的双眼里黑瞳木然无神,自从那天教室里的事发生后,这一年来不论屈瑶梅如何挑衅折磨,她都不再反抗,就像被彻底打败了一样。
“没意思……”屈瑶梅厌恶的后退一步,叫上一旁她的朋友们:“我们走。”
等到屈瑶梅几人的说话声完全消失后,薄荧从地上坐了起来,她的嘴唇被寒冬腊月的凉水冻得发青,薄荧伸手将湿淋淋的头发抚到耳后,从湿成水泊的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阵刀子似的寒风吹过,薄荧打了个哆嗦,受凉后引起的强烈恶心一阵一阵朝她袭来,她扶着墙站了好一会,才重新有力气迈出脚步。
“……给你。”一个女生从一间空教室里走出,薄荧不知道她看了多久,她的神色忐忑,像是做了错事怕被发现一般,把手帕扔到薄荧身上后就快速跑走了。
薄荧握紧了手帕,没有用它去擦拭脸上的水迹,只是沉默地走过学校长廊。
发生在薄荧身上的暴行,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想要站出来阻止?不,不赞成的人始终是有的,婆婆、女警、李魏昂、甚至刚刚向她扔出手帕的女生,他们都从内心同情薄荧,但是单单同情还不足以让他们站出来和整个社会对抗。
如果世界上只有你一人知道非亲非故的死刑犯的清白,而所有人都在鼓吹呐喊死刑犯的死亡,你会跳出来为了她和世界为敌吗?
薄荧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做不到。
薄荧浑身湿透的从教学楼背后走出,强撑着走在放学后空荡荡的操场上,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向着她由远到近。
从声音来看是一个人的脚步声,不可能是屈瑶梅一行人,薄荧没有回头。
一个满头大汗的少年跑到她前面两步的位置上停下,气喘吁吁地看着薄荧。他的视线在薄荧湿透的衣服和脸上的红肿上来回跳跃,就像是找不到落脚点似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措和自责。
薄荧看着李魏昂没有说话,自从放学后那次事件以后,李魏昂和屈瑶梅的冲突就明朗化了,屈瑶梅踩着薄荧在同龄的学生里获得了更高的敬畏和威望,她开始觑视李魏昂手里的首领位置,而李魏昂也不甘示弱,带领着他的团队不断挑衅回击。
薄荧不知道他究竟听说了多少那天他走之后发生的事,但在那之后,屈瑶梅欺负她的时候,李魏昂就会出现,逼迫屈瑶梅停止暴行,有的时候他赶上了,有的时候没赶上,就像现在这样,但不管是什么情况,薄荧和李魏昂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就和他们一直以来一样,就算身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们也不会有语言交流。
薄荧迈出脚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后,没过一会身后就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李魏昂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一直把她送到了距离福利院不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他看着薄荧头也不回地走进福利院,张了又张,却连一声名字都不敢叫出的嘴唇被他用力地咬住,呆站在原地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寂寥又悲伤。
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身后的课桌已经换人了,从附近同学的聊天中薄荧得知,独立抚养李魏昂的母亲前不久病逝了,李魏昂的抚养权回到了父亲那里,在离中考只剩五个多月的时候他转学离开了北树镇。
北树初中彻底成了屈瑶梅的囊中之物,但是在她庆祝之前,一件让她的生活变为地狱的事发生了。
一夜之间,屈瑶梅的□□就出现在了北树镇的每一个地方,小巷墙壁,路边电线杆,公交站牌——甚至学校的公告栏。
屈瑶梅一早上学的时候就察觉周围人眼神不对,进了学校看到公告栏上不堪入目的照片后才明白一切从何而起,她目眦欲裂地望着公告上的照片,头脑充血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
“那不是我。”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从未有过的低沉阴狠,屈瑶梅脸上的肥肉像是都板结到了一块,僵硬不已,她的怒火从僵硬铁青的面容下烧出,烧得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那是电脑合成的!”她转身朝围观的学生们大吼道,正好撞上一个学生来不及收回的幸灾乐祸的笑意,屈瑶梅飞身上去就是用尽全力的重拳乱脚,那个学生没两下就倒在了地上,其他还在这里的围观学生见势不对立即离开了一楼玄关。
屈瑶梅最后是被几个男老师合力拦下的,地上那个男学生已经在吐血,她还状若癫狂地死力踹他。
“屈瑶梅!”一名男老师看见了公告栏上的照片,脸色难看地撕下几张走到屈瑶梅面前。
“不是我!那是电脑合成的!”屈瑶梅怒吼道。
屈瑶梅被带到了办公室,地上的男学生则被送往医院,玄关又聚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和刚刚发生的一切,言辞下流而恶毒。
屈瑶梅一被从办公室里放出来就立即召集了她的所有朋友,誓要找到那个背后阴她的混蛋。
小乡镇里风气保守,虽然被屈瑶梅叫到的人无一缺席,但他们面对屈瑶梅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么情愿了,有的不看她,有的则面露鄙夷。
屈瑶梅尽量压下自己的怒火,又向他们强调了一遍这是合成的照片,这才是屈瑶梅最恼火的地方,作为本人的她当然知道这些照片是假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从他们的神色里,她分明看到了怀疑和不屑,以及——恶心。
“你们说,有谁可能做这样的事?”屈瑶梅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
这人选太多了,毕竟屈瑶梅和她的团伙平日里得罪的人数都数不清。
从昨天才干过架的实验中学老大到上个月勒索过钱财的同校学生,很快就有人提出了又一个人选:
“薄荧呢?会不会是她?”一个叼着烟的女生说。
她的话一出,立即就引来几声嗤笑。
“不可能。”屈瑶梅自己摇了摇头:“你看她现在那副样子,我瞪她一眼她就脸色惨白,你让她和我作对?”
“恐怕在那之前她自己就尿裤子了。”一个男生淫邪地嘿嘿笑道,“再说,那猫都死了多久了,要报复也早就报复了,还用等到现在?”
最后所有人选出了四个新近和屈瑶梅结仇的人,屈瑶梅拿到名单后就宣布散会。
“屈姐,你打算怎么办?”那个叼着烟的女生问道。
“我要去会会这几个人。”屈瑶梅阴狠地眯起眼睛,杀气腾腾地说:“让我发现是谁搞的鬼……我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当天放学后,薄荧没有直接回福利院,而是绕道去了埋葬白手套的那个公园。
一年过去了,雪松依然枝繁叶茂,巨大的树冠遮挡了大部分春日的熙阳,薄荧的脚下洒满了碎银般的阳光,她自身也陷在斑驳的光线中,少女的神色晦暗不明,但仅仅她安静的侧影,就足以构成世间最美丽的画卷。
薄荧蹲了下来,纤瘦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凹凸不平的土地,她像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半晌后,她站了起来,沉默地离开了公园。
这天晚上,屈瑶梅没有回来。
第二天薄荧起床后看见福利院的护工和老师都神色不对,分配早餐的护工心不在焉,给薄荧舀的菜破天荒的和其他人分量一样。吃完早饭后,所有孩子都被集中在了大厅,要去上学的也不例外,没过一会,有老师就走了出来,宣告今天上午所有孩子都不用上课。
孩子们面面相觑,有的高兴有的疑惑,薄荧只是皱了皱眉头。
虽然不用去学校上课,但孩子们被要求留在大厅里不要走动,被老师念到名字的则由护工带走,通过观察,薄荧发现被带走的孩子大多是平日就和屈瑶梅走得近的人——既有交好的,也有交恶的。
薄荧推测要不了多久就会念到自己的名字,果不其然,第六个名字就是自己。
“薄荧。”
负责带孩子走的护工从走廊另一端回来后,冷冷念出了薄荧的名字。
薄荧被带到了院长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任院长,还有两个穿着警服的警察,他们三人坐在房间中央的那张长咖啡桌前,一齐望向走进来的薄荧。
“坐吧。”任院长不苟言笑地说。
咖啡桌前只有两条沙发,一条坐了两个警察,薄荧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坐到任院长身边。
薄荧在任院长所在的那条沙发上坐了下来。
“别紧张,我们只是问一点事。”年轻的女警察把薄荧的谨慎误以为是紧张,柔声安慰道。
北树镇太小了,薄荧进来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女警察不是北树镇的人,不然她也不会这么轻言细语地和她说话。
薄荧对她似是羞涩的微微一笑,女警也回报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接下来警察问你的事情都要老实回答,明白吗?”任院长的声音里略微带了点警告,只有福利院的孩子们才听的出来。
薄荧点了点头。
“你和屈瑶梅的关系怎么样?”男警察一来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薄荧的脸上微微露了一点恐惧,她看向任院长,后者有些厌烦地加重了语气:“照实说。”
“……不好。”薄荧低声回答。女警察同情地看着她,看来他们已经从其他人的嘴里得知了薄荧和屈瑶梅的过节。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她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昨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之后一天你都没有看到她?你们不是在一个学校吗?”男警察不客气地问,旁边的女警皱起眉用手肘捅了捅他。
“我很少出班级门……我们没有在一个班。”薄荧轻声说。
“今天凌晨一点,你在什么地方?”
薄荧愣了愣:“我在寝室里睡觉……”她怯怯地看向女警察,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吗?”女警察果然递出了话头。
“屈瑶梅……她怎么了吗?我今天没有在食堂里看见她……”
男警察没有回答,女警察答非所问:“别担心,回去吧,我们有其他疑问再来找你。”
薄荧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出院长办公室后,领她来的老师就站在门口,见她出来后,冷冷说了一句:“回宿舍去,上午不要乱跑,下午照常去学校上课。”
中午大家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嘴里的话题已经只剩一个,那就是屈瑶梅的死亡。
屈瑶梅死了。
尸体在河边被发现。
第 7 章
薄荧坐在远离众人的地方,一个人独自进食着,其他孩子的交谈声和猜测不断涌入耳里,她像是遇到什么难题一般皱着眉头。
“在想什么?”一个清凉的声音在薄荧对面响起,她抬起头,看见神秘的黑发女人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薄荧下意识地朝周围看去,远处的孩子们依然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屈瑶梅的死,其中一个孩子撞上薄荧的眼神,想也没想就瞪了她一眼,对坐在她对面的黑发女人,就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样。
薄荧放下筷子,将餐盘放回回收处,神色若常地离开了食堂。
金属手环碰撞的声音在她身后持续响着,而每一个和薄荧擦肩而过的人都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外部人员视若无睹。
“你可以在心里和我说话,不用担心别人听见。”黑发女人一眼看破她的顾忌,带着笑意的声音让薄荧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出她脸上恶趣味的笑容。
“为什么别人看不见你?”薄荧在心里问。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你是鬼吗?”
“不是。但是如你所见,我也不是人。”
“你跟着我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为了实现你的愿望而来。”
此时薄荧已经走回寝室,同寝室的女孩们还没有回来,寝室里只有她和黑发女人两人,薄荧转过身静静地看着黑发女人:“我也说过了,我没有愿望。”
“你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赶我走呢?”黑发女人伸手抚了抚漆黑的长发,嘴角含笑地看着薄荧:“你一直想要人在身边陪伴自己,现在我来了,我可以随时随地陪在你身边,和你说话,和你玩乐,成为你最形影不离的朋友——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那是以前。”
“你阻止不了我,为何不享受这份特殊的友谊?”微凉的声音和手镯清脆的碰撞声一同响起:“你可以叫我X,薄荧。”
她的手抚上薄荧脸颊,像是空气一样,没有任何温度。
“我们还有很多次见面。”
黑发女人的微笑在薄荧面前逐渐淡去,像是被阳光穿透的晨雾一样,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两名警察在三天后又来了一次福利院,一部分孩子再次被问话,包括薄荧。
屈瑶梅的死让合成裸/照进入了警方的视野,屈瑶梅的同伴里有人出来作证,屈瑶梅死前就是去见了几个被他们怀疑合成裸/照的人后失去了联系,然而调查后一无所获,再加上屈瑶梅有在河边玩耍的习惯,她的溺水最终被定义为一场意外。
薄荧是被叫到的最后一人,在问完一些常规问题后,任院长要起身相送,女警察笑着说:“不用麻烦院长了,让薄荧送吧,我正好还有点事想要问她。”
男警察望了她一眼没有开口,任院长愣了一下后,还是答应了这个请求。
薄荧把两名警察送到福利院门口后,男警察率先上了警车,女警则在薄荧身边停下了脚步。
“你不要怕,我叫你来,只是有一些私话想要对你说。”像是生怕吓到薄荧一样,女警察轻声说。
“关于你的事,我这几天从别人嘴里听说了很多。”女警说:“我不知道以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身份来说合不合适,但我这两晚都没有睡好,我一直在想你的事。”
薄荧不解地看着她。
“不管这里的人如何对你,你都要知道你什么错也没有。”
随着女警说出的这句话,薄荧脸上还维持着疑惑的表情,两行泪水却在理智反应之前从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像是不明白为什么水会从她脸上流过一般茫然地抬手擦了一下,呆看了指尖的水迹几秒,才猛然醒悟一样用手背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
女警伸出一只手放到了薄荧的肩头,她弯下腰直视着薄荧的眼睛,神情真挚地说:“相信我,外面的世界很大,在这里的人看来的大问题,在外面连问题都算不上,这里的人们无端加给你的仇恨,只是源于他们自身的闭塞和浅薄。如果他们厌恶你,那你更要喜欢自己,努力离开这里吧,你有这样的能力,你在这里感到疼痛,是因为北树镇的天空太狭窄,容纳不下你的翅膀。”
薄荧的眼泪越擦越多,女警察留给她一包纸巾,已经上车的男警察在车里按了按喇叭,女警往回看了一眼,转头对薄荧说:“有事情可以随时来派出所找我。”
警车开走后,薄荧深呼吸着平息着自己的情绪,随即也离开了福利院大门,她不能让其他人看见此刻她的样子,她不能被抓到弱点,也不能连累好心的女警。
这天后,警察没有再来,屈瑶梅的尸体被送了回来,福利院草草举办葬礼后,屈瑶梅的死渐渐就平息了下来,离期末考试只剩三个多月,身为努力家的薄荧除了吃饭和睡觉外,时间几乎都花在了复习题和课本上。
屈瑶梅死后,没了领导人,欺负薄荧的人有所减少,薄荧一心扑在学习上,暂时将陈厚的事放到一边。
这天她吃了晚饭路过活动室的时候,正好看见里面在播放一则娱乐新闻,户海电视台重金打造的古装剧返魂香 正在公开海选饰演女主角少女时期的演员,她没有在意,瞥了一眼后就离开了。
当天晚上,薄荧不知为何失眠了,她的脑海里老是想起电视剧海选的事,当她强制自己不去想海选的事时,女警的话又冒了出来:
她从出生以来,从没踏出过北树镇一步,外面的世界真的如女警所说,会愿意接受她吗?
薄荧在黑暗中茫然地睁着眼睛,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疑问。
不踏出这里,她永远不知道答案。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早上四点,天还没亮薄荧就悄悄起床了。
从六点到十一点,薄荧在大巴上枯坐了五个小时后终于踩上了户海的土地。
户海作为Z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从客车进入户海的地界开始,薄荧就被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和让人望而生畏的奢侈品广告牌给震住了,这里的一切对于薄荧来说都是那么陌生,不论是路边时髦但面色冷漠的年轻女人,还是迷宫般交错的庞大立交桥,薄荧就像一枚微不足道的沙子,落到了广阔的海洋中,连水花都没有激起就沉没了。
从下车开始,薄荧就吸引了周围绝大部分人的目光,他们神色各异地看着她,其中还有几人甚至掏出了手机对准她似乎是要拍照,薄荧的心紧成一团,在强烈的压力下连呼吸都开始不畅,她强装镇定地离开了长途车站,登上了前往户海电视台的公车。
然而乘上公交后,这种瞩目依然有增无减,薄荧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些人知道了她的出身,然而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薄荧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提离了地面,悬在空中,她在强烈的难堪中一项一项地寻找着自己可能引起这样广泛注意的原因。
“……好。”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挤到薄荧面前,她的声音和窗外车水马龙的噪音混在一起,薄荧聚精会神才听到她模糊的声音。
“……我刚刚拍了一张你的照片,我能把它上传到我的微博吗?”女孩兴奋地看着她。
女孩扎着一个最常见的马尾,穿着一件一看就很暖和的白色羽绒服,下面是简简单单的牛仔裤和运动鞋,她平易近人的打扮让薄荧稍微缓解了一点紧张,薄荧试着问道:“……为什么要拍我?我哪里很奇怪吗?”
薄荧不知所措的表情让女孩慌张地连连摆手:“怎么会呢?对不起,我拍之前该先问问你的,我就是,我就是看你太好看了,一时忍不住就拍了下来——”
薄荧悬着的心现在卡在了半中央,她现在的心情就和她的表情一样微妙,难以形容。
“……好看?”薄荧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句尾上勾的语气流露出了她的怀疑,在北树镇,人们通常是用“勾人”或者“狐狸精”来向她表达这个意思。
女孩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连忙把手机递到了薄荧面前,证明给她看:“你看!真的就是你的一个侧面,我觉得太好看了,我想让我的朋友们也看看,没有恶意的!如果你不愿意,没关系,我现在就删掉……”
虽然一脸失望,但女孩还是老老实实地操作起手机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薄荧轻声说:“你可以发在网上,没关系。”
“真的?”女孩失落的脸立刻变得神采照人,在看到薄荧点了点头,她马上开始编辑起微博来。
几分钟后,她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开始和薄荧搭起话来:“你的普通话好标准啊,你不是户海人吗?”
“我是外地的。”薄荧摇了摇头,却没有告知女孩她准确来自哪里。北树镇和户海一样有独有的方言,普通话是薄荧从小跟着新闻联播苦练的,她不愿透露自己的出身,所以从开口的时候用的就是普通话。薄荧顿了顿,在回答后面小心地加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其他人总是看我吗?”
“他们也和我一样觉得你特别好看啊!”女孩不假思索地说:“刚刚我还听见我前面的两位阿姨在说你好漂亮皮肤好好呢!”
女孩没有恶意,其他人大概也和她一样,仅仅是因为她的外表在看她,得知这一点的薄荧终于放下心来,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你的皮肤好白啊,你平时有在用什么护肤品吗?”女孩羡慕地盯着她的脸看,薄荧被这□□裸的注视看得有点不自在,但是更让她紧张的,是她梦寐以求的,这样普普通通的对话,这样寻常的对话,别人早已进行了百万遍,薄荧却是人生第一遭,她的心里除了紧张外,还有一丝雀跃和欢喜。
薄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宝宝霜算吗?”还是福利院分发的最便宜那种。
女孩叹了一口气:“看来是天生丽质。”
女孩很开朗,在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过程中,薄荧到站了,女孩想要薄荧的联系方式,薄荧窘迫告诉她自己没有电话号码,也没有社交账号。女孩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像薄荧害怕的那样追问她的通信地址。
和女孩道别后,薄荧下了车,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向了近在眼前的户海电视台高楼。
第 8 章
在电视台楼下,薄荧被保安亭的保安叫住,对方原本是翘着二郎腿,大口刨着饭盒里的米饭,看见有人没有登记就直接往里走才把她叫下,语气自然不会太客气,但是当他看见转过身的薄荧后,保安的眼睛张大了,声音也瞬间亲切了起来:
“小姑娘,来电视台有什么事啊?”
“我来参加返魂香 的海选……”薄荧望了一眼前方的大门,转身走回保安亭:“对不起,不能随便让人进去吗?”
“原来是来参加海选啊,在这里登记一下来客访问就可以进去了!”保安一脸亲切地拍了拍窗台上的登记本,“身份证带了吗?给我看下。”
薄荧连忙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他,在他检查证件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在登记本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
保安将身份证上的号码和薄荧写下的号码核对后,抬头对她点了点头,把证件还了回来:“可以了,进去吧,上四楼找前台要参赛登记表。”
“谢谢。”薄荧对他笑了笑,保安也随之露出了笑容。
按照保安的指引,薄荧乘坐电梯径直上了四楼,电视台里到处都开有暖气,暖烘烘的热流扑面而来,温暖了薄荧冻得僵硬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