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真的不想你走!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我给你下跪也行,只要你肯留下来……”
他身形微微晃动,看着仿佛就要跪下来了。梅锦摇了摇头。
“别这样,长青,我之所以要走,并不仅仅因为白仙童,也因为我们其实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朋友如此,夫妻也是一样。到了现在,我们已经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我去外面借一盒红泥,你在上头摁个指印吧!你真不摁也没关系,我回去后,林县令那里也可以裁我们和离。”
“锦娘——”裴长青叫了声她的名字,声音带了点哭腔。
就在这时,那扇门忽然被人从外猛地推开,只见万氏站在那里,手指头戳着梅锦,痛心疾首地道:“锦娘,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你嫁过来后,我是怎么对你的?我儿子怎么对你的?他听说了全州流贼的消息,丢下那边一切,赶死赶活昨晚终于找我们到了这里,一听你走了,连我孙子都没看一眼就到处去找你。他这会儿都这样求你了,你还摆出一副冷硬心肠,我这个当娘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也不说别的,就说这两年,你嫁到我家来,我待你不薄吧?别人家儿媳妇都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我要你洗衣做饭侍奉了吗?你倒好,非但不感恩,反爬到我头上,越到后来,越不像话,连一句话也不让我说!”
梅锦惊诧地看着万氏,一句话也不说。裴长青脸涨得通红,顿了下脚,急忙走过去,推万氏离开。
万氏一把甩开儿子的手,呸了他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不说还好,越说我越来气!反正她都跟你撕破了脸,我也忍了许久,不怕丢人现眼!大妹子——”
万氏抓起边上一直在劝的刘氏的手,激动地嚷道:“你不知道,娶了她这样一个儿媳妇,人家面上看着风光,我心里是有苦说不出!本来当初她家就不该她嫁过来的,是她替她那个姐姐过门的!到了我家后,饭不会做,衣服不会裁,仗着自己稍微会摆弄点医术,硬是不听我的劝,抛头露面要开什么医馆,处处显自己高人一等!这还不算,她不和我儿子圆房,叫我儿子睡了整整一年的地铺!我跟你说,到如今,她自己没和我儿子圆房就算了,竟还容不下我的孙儿,见我儿子有后了,竟就这么闹了起来,你说说看,世上有这样的妇人吗?我裴家也不知道祖上那根香火给烧歪了!竟娶了这么一个妇人进门!早知道当初就该退婚!梅家还能嫁什么好女儿过来不成!”
刘氏尴尬万分,劝个不停。
“娘!求你别说了!锦娘她不是那样的的人!”裴长青的脸涨得仿佛要滴出血,大声吼道。
万氏不理睬儿子,看着梅锦道:“我可告诉你,你要回就回,我们也不拦你,只是马平那里的房子田地可全是我裴家的,你的嫁妆自己拿回去,我们也不稀罕,别的,休想歪走一分,往后我们回去,少一分都能算的清清楚楚!”
梅锦看着万氏突然间发飙,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吃惊过后,忽然想起之前那一次,白仙童找到医馆里恰好被她撞到她也发了飙的一幕,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那会儿她撕的是白仙童,现在轮到撕自己而已。非但没觉得愤怒,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安静等她说完后,微微点头,道:“您放心,您家的一针一线我也不会带走。但我也提醒下您,马平县外的庄子和附带田地是在我的名下的,这您不会说不吧?”
自从林县令赏下那些后,万氏其实一直都当成自己财产。刚才见梅锦去意已决,忍了多时的不满终于爆发了出来,一条一条历数梅锦罪状,发泄掉积压许久的心头不满后,立刻便想到那些财产,所以才说那一番话。见梅锦竟然这么回应,气得脸通红,冷笑道:“养只母鸡会生蛋,养条黄狗能叫门,我裴家白白养了你两年,倒养出了一头白眼狼!谁稀罕你那点子东西了?我儿子如今是堂堂的都尉大人,以后前途更是无量,要什么没有?我儿,你等等——”
万氏看见桌上那张揉皱后又被摊平的纸,转身飞快跑了,眨眼便借了盒子红泥过来,拽着裴长青的拇指往里头蘸了一下,又将纸拿到他面前催促道:“长青,大丈夫何患无妻!听娘的,你这就休了她!不是她不要你,而是咱们休了她!看她一个被休了的妇道人家,往后怎么还有脸做人!娘光是想想,就觉得要钻地洞了!”
万氏在他边上说个不停,裴长青脸色始终木然,定定的望着梅锦。
万氏捉住他拇指,往纸上重重按了个指印,看了一眼,把纸丢到梅锦脚下,哼了声,拽着裴长青便要走。他却像在地上生了跟,依然一动不动。
梅锦从地上捡起纸,折了,收了起来,提起自己包裹,从裴长青母子身边走了过去。
她跨出门槛时,裴长青忽然转过头,问道:“锦娘,你看我不上,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和我做长久夫妻,是也不是?”
一声“是也不是”,包含了无尽的失望、酸楚、愤懑、痛苦。
梅锦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回过头。
“长青,我希望你以后过的好。”
最后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在身后万氏的鄙视吐痰声中快步而去。
☆、第四十八回
马车出了城门,沿着大道往西南方向摇摇晃晃地前行,慢慢地将静州城抛在了身后。
为免梅锦同车尴尬,白日刘氏丈夫都坐前头辕轼处,与同行的伙计轮流赶车。后头车厢里,刘氏见梅锦一直沉默,恐她心里难过,出城后,见一双儿女在边上嬉闹个不停,便拿眼色制止,两人没领会刘氏之意,依旧吵闹,刘氏便拍了大些的儿子一巴掌,呵斥他俩安静,大儿委屈,翘起了嘴巴。
梅锦知道刘氏怕两个孩子吵闹叫自己心烦才这样,便摸了摸男孩,安慰几句,对刘氏微笑道:“大姐,路上单调,听两孩子嬉笑也去有趣,骂他们做什么?”
刘氏见她说话时神色如常,并无悲戚之色,才放心下来,想起方才她竟毅然自请下堂的一幕,心里不禁也有些佩服。想起自己从前从婆婆那里吃的苦水,趁着这会儿丈夫不在跟前,忍不住低声道:“你既已经和那裴家脱了关系,又叫我大姐,我便也托大叫你一声妹子。
梅锦见车外流贼面露不耐烦,唯恐惹他们发毛再动手伤人,且已经落到了这地步,躲也躲不过去了,低声提醒刘氏,终于带着她,紧紧护着两个孩子,慢慢爬下了马车。
“不好了,昆州的府兵来了!快跑!”
就在这时,流贼里有人突然大喊了一声,声音充满惊惧。
方才那个一直盯着梅锦看的流民见她下来,朝她走去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疾驰声,回头,见道上驰来了几十匹黑压压的快马,马上的人身穿黑衣,腰携弓刀,认出了昆麻土司府的府兵,面露惧色,丢下梅锦和刘氏,掉头就跑。
府兵迅速而至,挥刀砍向四散逃窜的流贼。刚才还穷凶恶极的流民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纷纷跪在地上苦苦求饶,说是外地来的,因活不下去才聚在一起想发财,以后再不敢犯事,请求饶命等等。
一个领队扫了眼倒在血泊里呻-吟的镖师以及其余伤者,冷冷道:“昆麻土司李大人已数次在通往昆州的各道广布严令,沿途若有人胆敢趁乱行劫财害命者,格杀勿论,割首级示众以儆效尤。你们明知故犯,不杀法令何在?”说完命令手下放箭,一片惨呼声中,流贼纷纷中箭倒地,剩下没被射死的,府兵再上前补上一刀,最后将头颅割下,场面血腥无比。
梅锦微微战栗,转过身,将刘氏瑟瑟发抖的女儿和儿子抱住,蒙住眼睛不叫他们看。
处置完流贼,那个领队便叫手下去给没死的镖师等人简单包扎,处理善后之事。
刘氏家的伙计和她男人受了伤,所幸都还没死,简单包扎后,终于缓过来一口气。
众人都已知道这支犹如从天而降的府兵来自昆麻土司府,感激涕零,纷纷下跪道谢,请求同路一起回昆州。那个领队道:“李大人月初起就知照云南各土司府协同一道肃盗,派我们每日在通往昆州的各道巡行,为的就是防止有人趁乱作恶。你们不走官道,要走这种荒僻之路,还好方才我带了兄弟们路过,否则你们怕是都要遭难。我们兄弟还要继续在路上巡行,不能送你们去昆州,不过可以送你们到前头的落脚点,受伤之人可留下养伤,其余人继续上路。到了昆州,路上就安全了。”
镖头侥幸捡回来一条命,这会儿被人抬着躺上了车,闻言面露羞惭。几个女人又哭起来。一阵纷乱后,一行人终于跟着这支府兵重新上路,当天晚上抵达那个领队所说的落脚点,将受伤的人抬了下去。
因蜀王府叛乱生变,最近每天都有许多人涌向昆州避难。土司府便在这里临时设立了一个落脚点,派人驻点维持秩序。当晚落脚后,刘氏因不放心丈夫,留下来要照料他,托梅锦先将两个孩子带回龙城。梅锦答应了,次日跟随昨晚汇聚起来的大队,上了一辆马车,在一队府兵的随护之下继续往昆州行去。几日后的中午时分,终于抵达了昆州。
通往昆州的这条要道最近也新近设了卡口,卡口有士兵检查可疑车马或人员,并逐一登记籍贯,速度便慢了下来,沿着卡口,渐渐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梅锦这辆马车在落脚点出发时,捎带了另几个带着孩子的女人。都是从四川那边来的,各自要去昆州投亲。等待放行的空隙里,说起蜀王府,无不咬牙切齿,说起李氏土司府,又无不交口称赞,知道这卡口是土司府所设,也没人抱怨慢,耐心地等候通过。终于轮到梅锦这辆,卡口府兵略微看了一眼车里的人,登录下与梅锦同车妇人的来地,听梅锦说是本地马平县人,看了一眼,便挥手叫通过。
马车驶过卡口朝前去,车帘子被风卷起,梅锦忽然看到对面几匹马疾驰而来,前头骑马的那个蓝衫男人,仿佛就是李东庭,不禁一怔,再看一眼,果然是他。只是他行色匆匆,似乎并没看到马车里的她,很快就从边上掠过,朝卡口继续而去。
梅锦下意识探头出车窗,看了一眼他背影,又缩了回来。
☆、第四十九回
快到卡口前,李东庭迟疑了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那辆马车。
最近这一个月,随着蜀地局面恶化,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战乱,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人从西南各地涌入昆州寻求庇护,且人数日益增多。除了加紧兵备应对朝廷随时可能会来的要求协同平叛的调兵令外,作为一地土司,维持本地安定并妥善管理安置各地涌入的外来人口也是另一重务。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忙于在各地奔走,亲自督检落实情况,今日又到了这个卡口。方才骑马过来时,对面那辆马车的帘子恰好被风卷起,他扫一眼时,恍惚似乎瞥到车里有个妇人与那个梅氏有点相像。只是第一反应觉得不可能,疑心自己看错了,或者恰好只是一个与她相像的妇人坐车里而已。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月前,他已得知她被丈夫裴长青接去了四川的消息。当时是他府里的那个医士,因遇到了疑难病症,想去找她商议,去了后却发现她已经走了,回来遇到李东庭,在他面前提了一句。
数日之后,李东庭有事行经马平县外,也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念头,当时他竟撇下随从,自己独自进了县城,打听到她医馆所在,找了过去看了一眼。果然,医馆大门紧闭,门角蛛丝结尘。向附近人打听,那些人说她丈夫如今翻身出头,在四川当了大官,派人接走了她和婆婆,又道最近每天都有慕名来看病的人扑了个空,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回,言下颇多惋惜之意。
李东庭心知她在此时毅然去了四川,恐怕便再也难回来了。当时心情,除了一种难言的淡淡惆怅,也未尝没有担忧。只是明白,自古夫唱妇随,她既选择与丈夫并肩,自己这样的外人,更没资格置喙。回来后因忙于各种事务,当时心情便也渐渐冲淡,只是没想到方才惊鸿一瞥,又令他突然想到了她。
卡口的府兵见土司突然来了,急忙过来拜见。李东庭问了几句情况,得知每日入昆州的外来人数都在递增,接下来恐怕还会更多。沉吟片刻,方才那匆匆一瞥的印象终究还是萦绕心头,再次扭头,望了眼那辆已经渐行渐远的马车,忍不住指着问了一句:“那辆车里坐的都是什么人,身份可有登录?”
府兵听他突然询问那辆马车,只当他是在核查自己的登记情况。不敢怠慢,忙拿来登名册。因刚过去不久,还有印象,很快便找到了,道:“车里有渝州王氏二人,雅州金氏三人,均要去昆州投亲。”
李东庭略微失望,知自己方才确实是看错了,点了点头,勉励一番,正要过卡口,那个府兵想了起来,又补了一句道:“除了登记在册的,另同车还有一个妇人,说是马平县人,故未登记造册。”
李东庭心头咚的一跳,脚步顿住,蓦地回头,见那辆马车已经缩的成了一个小黑点,快要被后头的人流和车流所掩盖,就要看不到了。
便在此刻,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反应,他立刻翻身上马,掉头便朝那辆马车追了上去。余下随从见他转眼驰出了十数丈外,一骑绝尘而去,不明所以,愣在了原地。
……
“大妹子,看你一路都不怎么说话,这俩娃娃是你的?”
同车的雅州金氏因携了孩子,故在前头时,被安排上了梅锦这辆马车代步到昆州,她男人还在后头走路。这会儿无事,便寻梅锦搭腔。
梅锦微笑摇头,道:“妞妞和她哥是我一个大姐的孩子,她夫妇有事还在后头,我先带这俩孩子回龙城。”
另个王氏笑道:“我就说,妹子你瞧着没超过十八-九,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孩子。看你妇人打扮,你娘家哪里的?男人这会儿在哪?”
梅锦踌躇时,忽然听到车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跟着仿佛有人到前头拦下了马车。车夫靠边停下。
王氏和金氏一路逃难过来,原本就像惊弓之鸟了,到了这里才渐渐定下神儿,突然又见马车被拦,不知出了什么事,面露惊慌,急忙搂着孩子缩在车厢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妞妞和他哥哥更是害怕,紧紧贴着梅锦坐,一动也不敢动。
片刻后,车夫掀开帘子探头进来,小心地问:“你们里头,可有个马平县的梅氏?”
李东庭与车夫说话时,梅锦便听到了他的声音。闻言从车窗里探头出去,果然,看到他停马于路边,视线正落向自己这里,两人四目相对时,梅锦见他眸光暗沉,神色也有点奇怪,但说不好是什么,总之,他仿佛定了片刻,这才朝她点了点头,唇边渐渐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王氏和金氏也看到了李东庭,只是不认识他。见他仿佛与梅锦认识,才松了一大口气。
梅锦见他似乎是特意追上来拦停马车的,这会儿还停在那里不走,看着似乎有什么事,安慰妞妞两兄妹后,便下了马车。
李东庭见她朝自己走来,急忙也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梅锦走到他面前,微笑着叫了声李大人。
李东庭心知自己这举动冒失了,只是真的看到她后,心里竟然有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欢喜,这欢喜之情远远压过了别的其余一切。
“你……回来了?”他问道。
李东庭其实有许多话想问她。
譬如,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回来,为什么一个人,路上是否一切平安,以及,她到底是否清楚她丈夫现在正在做的事将会导致的严重后果,这后果不但要那个年轻男人付出代价,更会累及到她。
但是这一刻,当他看到她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时,别的一切问题都不重要了。
她回来了,这就足以让他感到心情愉快了。无论她往后遇到什么,哪怕被卷入了风波,他想他也会尽他所能地去保她平安,这好像已经变成了他的一种习惯,戒也戒不掉了。
……
“是,刚今天走到这里,没想到就遇到了李大人,真是好巧呢!”
梅锦望着他,笑道。
……
李东庭对女人的容貌一向不大上心,从前他也没刻意去留意过她的容貌。
认识她这么久,她给他的印象,就是朦朦胧胧一段人淡如菊的身影,以及……那只叫他没法控制的时不时出现在他梦里的脚丫子,这也成了他的一个只能自己知道的带了点羞耻和刺激的小秘密。
但这一刻,他忽然发觉她非常美。阳光照在她那张正微微仰着看他的脸庞上,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没一处不是美的叫他赏心悦目,她的眼神明媚柔软,就像一团春水波光,毫无缘由地,突然就落到了他的心口上。
李东庭忽然感到连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变得不自然了。
他尽量无视她含笑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就像他平时的样子,问道:“梅氏,你丈夫可与你一道回了?”
梅锦听他口气突然一转,怔了怔,笑意慢慢收起,摇了摇头。
李东庭眼中掠过一丝虑色,“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府上那个姓文的医士找你,想与你探讨一个疑难病症,你不在,我才知道你已经被你丈夫接走了。如今蜀王那边起事,你丈夫又有牵连,往后如何也未料知。有些话原本不该我说。但趁着如今还能回头,你若能修书劝回你丈夫,我可以安排人代你送信。等他回来后,我也可以再为他尽力转圜,令你们夫妇早日平安团聚。”
梅锦垂下眼睛,沉默片刻后,道:“多谢大人好意。只是不需要了。他一意孤行,恐怕是劝不回了。况且,我也与他……”
“大人!你在这里!施副将在前头正找你,仿似有急事……”
这时,他的一个随从急匆匆骑马追了上来,见他停在路边和一个女子在说话,愣了一下,急忙打住。
梅锦打住了。
李东庭看了眼停在边上的随从,道:“也好,既然如此,那便罢了。你回来了就好。外头正乱,接下来还会更乱。既然回了,没事的话不要再出去了。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到龙城来找我!”
梅锦向他道谢。
李东庭点了点头,温言道:“那就尽快回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翻身上马,最后看了眼站在路边送自己的梅锦,与那个随从一并匆匆离去。
梅锦目送他背影消失在道上黄尘里,回到马车上。马车继续前行,同车妇人十分好奇,打听着李东庭来历,说看他气度必定大有来头,又追问他和梅锦的关系。梅锦不愿多提,只说是认识的一个故人。两个妇人见打听不出什么,又改问梅锦夫家。
梅锦微笑道:“我刚合离,没有夫家了。”
这时所谓“合离”,通常就是女方被夫家给休了的委婉说辞。
两个妇人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望着梅锦,见她面不改色,对视一眼,慢慢往远离梅锦的位子上挪了挪身。
此后一路同行,那两个妇人再没和梅锦说过一句话。到了第三天,抵达昆州驿站,下车分道,那两个妇人目送梅锦带着妞妞兄妹上了辆去往龙城的驿车,低声议论了起来。
“我看她是不守妇道,才会被夫家给休了的吧?”
“要是我,早就不想活了…你看她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脸皮怎么这么厚?”
“说不定相好的就是那天那个追上来的那个男的……你没见他两个说话的样子?我当时瞧着就不大对劲……”
“就是就是……”
驿车将非议声撇在了后头,带着梅锦往龙城而去。次日到了刘氏家,梅锦按照刘氏当日嘱托,把两个孩子交给他们的一户亲戚后,动身回到马平。
她抵达的时候,正是傍晚。
马平县城依然还是原来的样子,看起来半点也没有受到外面的影响。街道两旁的陈旧房屋整齐排列,中间承载着岁月痕迹的青石板路上,一个土人背着山货从对面匆匆走过,几个赤着脚的孩子嬉闹着从一条巷子跑到另一条里,铁匠铺里,叮叮当当传来打铁的声音。
梅锦心里,淡淡地涌出了一种恍若隔世般的宁静感。
她没有回裴家,而是来到阿凤的家,叩门。
阿凤打开门,看到梅锦站在门口的夕阳里,背着行囊,风尘仆仆,一双眼睛却非常明亮。
“阿凤,我回来了,把医馆钥匙给我,晚上我要住那里。”她微笑着道。
阿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揉了揉,突然跳了起来,欢呼着朝里奔进去,大声喊道:“哥,你快出来!裴娘子回来啦!”
☆、第五十回
医馆除了前堂,后院原本还另带两间屋子。% し一间平日被梅锦用作诊看妇人暗疾的诊室,另间设成简陋卧房,供平日偶然小歇所用。当晚阿郎阿凤两兄妹随梅锦一起打开关闭了两个月的医馆大门,里外清扫除尘,又有不少边上的邻人闻声过来相帮,见她回来了,众人都十分高兴,只是难免总会问及裴长青母子。梅锦当时只说他母子二人还滞留四川,一时无法回来。
当晚屋子收拾完毕,阿郎等人都走了,阿凤自告留下来陪梅锦。闭上门,两人躺下后,梅锦才道:“阿凤,往后别叫我裴娘子了,我姓梅,叫我梅娘子或者锦娘都成。”
阿凤奇道:“为什么不能叫你裴娘子了?还有,方才我就想问了,你回来了,那边房子好好的为什么不住,一定住到这里?”
梅锦道:“我已经与长青和离。如今与他家没关系了。”
阿凤大叫一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梅锦。
梅锦微笑道:“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阿凤终于回过神,脸涨得通红,生气地道:“好好的,裴家少爷为什么要休了你?裴……梅娘子你哪点对不起他家了!哦!我知道了!”她突然拍了拍额头,恨恨道,“大家不是都说他如今当官了吗?一定是他当了官,就看不上你,这才休了你的,是不是?”
梅锦见她为自己激愤难当,虽然是个误会,心里也有些感动,微笑道:“不是他要休了我。是我们两个商量好才和离的。我们……日子过不到一块去。”
阿凤见她面带微笑,这才吁了口气,安慰道:“梅娘子,离了就离了,往后你也不用总再让万家阿姆盯着,走一步路都要管了!只要你不嫌弃我笨,我可想一辈子都伺候你才好!你这医馆明天就开门吗?你不在的这两个月,多少人跑到我家里来问你的消息,都巴望你能回来呢!”
梅锦微笑道:“等我处置完一些事情再说吧。”
……
次日,梅锦并没立刻回裴家,而是写了封信,雇人送到了钧台县万百户那里。第二天,万百户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一看到梅锦,立刻就顿脚,张口问“外甥媳妇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梅锦在信里,已经把自己与裴长青和离的事说了一遍,请他过来,就是做个见证,然后再去裴家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也算有个清楚交待。便又说了一遍。
两个月前,梅锦和万氏被裴长青派来的人接走,出发前,她曾托人给万百户去过一封信,把情况跟他交待了一遍。万百户已经知道自己外甥从岭南逃走去了四川投奔蜀王,最近蜀王起事,他每日担心着,突然又收到梅锦的这一封信,知道两人竟然和离了,头皮都要炸了,连夜便赶了过来。
万百户对梅锦这个外甥媳妇还是非常中意的,一到就开始劝和。劝了半晌,把该说的话都说遍了,见她虽然始终面带微笑,态度却半点也不曾软化,最后还拿出了那张休书,心知是无可挽回了,长叹一声,沉默片刻后,终于道:“这都是命啊!梅氏,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你也不肯回头,我这个当娘舅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我外甥鲁莽不懂事,我那个老姐姐也是个糊涂人。你嫁过来两年,助力了他家不少,我都看在眼里。如今闹到这份上,想必你也是好话劝尽了的,不怪你。光他跟了蜀王府一条罪,原本就该杀头了。家里哪些该是你的东西,你全拿走便是,我领你过去,也省得他们裴家族人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