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子目中蕴着微微泪光:“弟子知道师尊一片苦心,收我为徒后,悉心教导,对我寄予厚望,然身体发肤,来自父母,他当年为我牺牲至此地步,何况即便造业,如今被困万年,也是抵消了。我不知情就罢,如今知道了,不去解他出来,终结酷刑,让他得以超生而去,我即便修成了上仙,与天地同寿,心又何安?”
“你可知道,你一旦破了水镜,就是与天庭为敌,和神佛对立,从此将被归入魔道,人人可得而诛之?”
“弟子知道。弟子不悔。唯一深觉遗憾之处,就是负了师尊的多年恩情,让师尊失望了。”
他再次叩首,声音含愧:“弟子前来打扰师尊清修,其实另外还有一事。此前弟子曾遇一蛇妖,名叫朱朱,弟子虽曾经再三诫导自己,然而终究还是铸下了大错。本就想着要来求见师尊,恳请师尊的谅解,何况又得知了这样的事?弟子早就已经没有资格再做上境的掌教,恳请师尊,不要迁怒蛇妖,一切都是弟子的错,凡心不灭,有负修为,和她无关!”
他说完,伏地不起。
许久,一道人影忽然穿壁而出,双目洞洞,须发雪白,一身鹤氅,飘飘朝着跪在地上的青阳子走来,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久久地凝视着他。
正是那位修为无限,令神佛也肃然起敬的鸿钧老祖。
“你真不悔?”
他发问,声音异常凝重。
青阳子慢慢地抬起头。峰顶的月光照在他的脸庞之上,眉宇坚毅。
“师尊,弟子记得师尊闭关之前,曾教导过弟子,遇事若是犹疑,从心而为。弟子原本始终不解,如今却好像豁然开朗。我今天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是出于我的本心,无论今后如何,绝不后悔!”
老祖点头,又摇头:“你说的对,却也是错。你的身世隐秘,知悉者,当年也就寥寥几人,我收养你后,对你一向看重,盼你能早日问证,从此受我衣钵,一心向道。但我也知,你命中有一劫数,我是盼着你能以道心压过邪性,明白天道有序,灭欲而尊之的道理,人是如此,神佛更是如此。倘若你能悟到这一境界,便是入了问证之境,那时,随心即为道。可惜,功亏一篑,万年修行,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命数!”
老祖闭了闭目,慢慢睁开:“当年我曾与天帝立约,他留你性命,我带你走,从此我也不再插手其中之事。如今你既然决意不改,我也拦不住你,你我师徒一场,你去之前,我最后传你一言,你听仔细了。”
青阳子恭敬地说:“弟子恭听。”
“水镜也是结界,除了补天遗石所化的神兵能破外,之所以不可摧毁,并不是因为它没有破绽,而是在于它最外层的反力。它的可怕之处,就是能将所有的攻击在瞬间全部挡回,攻击的力量越强大,挡回的杀伤也越巨大。当年你的那个陆压师叔,就险些丧命于他自己所发的玄明之气,这才死了心,从此不再试图去破水镜。而你所修的玄清之气,虽不能像补天神兵那样直接破开结界,但玄清之气是天地至纯至柔之气,它能消融部分的水镜反力,以减少对你的杀伤,从而增加破开的可能性,但也仅限于此,能不能成功,依然变数许多,凶险异常。你切记,须循序渐进,不可一开始就贸然以十成灵力攻击,可听明白了?”
青阳子微微哽咽:“弟子听明白了。师尊之恩,青阳子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老祖不语,望着他,长长叹息了一声。
“师尊待弟子的恩情,山高海深,弟子却令师尊失望,无颜再自列师尊门下,往后更不敢再以鸿钧弟子而自居,原本无颜再开口了,只是去之前,还有一事,弟子实在放心不下,只能厚颜开口,恳求师尊答应。”
“何事?”
“蛇妖朱朱,她灵力低微,此行弟子若不能回来,恳求师尊容她寄居山中,保她周全。师尊若肯答应,弟子感恩不尽!”
“痴子!你与她虽有缘,那也是孽缘,她来去自有命定,你为何就是放她不下?”
老祖目露微微怒色,叱了一声。
青阳子沉默了下去,长跪不起,宛如要在那里生根发芽,永世不移。
半晌,老祖终于拂了拂手:“罢了罢了,她若自己不走,我不赶她就是了!”语气里已是带了一丝无奈。
“多谢师尊!”
青阳子朝老祖深深叩拜,抬头之时,面前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听到石门后一个声音说道:“正邪不过一念,神魔只在灵台,你自毁道途,虽令为师失望,但在为师眼中,你依旧是我徒儿。”
“师尊——”
青阳子哽咽,朝着石门叫了一声,门里却再没动静了,四周又变成了一片寂静。
他迎着夜风,在摩云峰上迎风独立了良久,月影孤长,等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转头最后看了一眼石门,御风回往山门,踏着洒满青阶的白色月光,匆匆跨入炼心舍,抬眼,微微一怔,脚步停了下来。
她抱膝,坐在对面的础阶之上,背靠着一旁的那根柱子,头微微歪在一边,一脸的倦容,仿佛一直坐在这里等他,已经等的睡了过去。
他放轻脚步,缓缓地来到她的面前,弯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甄朱一下醒来,睁开眼睛,发现是他回来了,伸出胳膊,环抱住了他的脖颈,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他抱着她径直入了内室,随手设下结界,将她放在了云床之上,低头望着她的面庞。
甄朱爬了过来,将头枕在了他的腿上。
“你是要去水镜冥界了吗?”
她仰望着他那张在窗畔月影里半明半暗的英俊面庞,轻声问道。
“是。”他说道。
“青阳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沉默了片刻,甄朱忽然说道。
“你问吧。”
“你是喜欢我的,我知道。你会不会为了我,不顾你自己的性命安危,就好像你今天要为那位魔尊所做的事一样?”
“是。”
他没有片刻的停顿,说道。
甄朱眼睛微微发热。
“真好。”她笑了起来,“我听你师叔说,那个地方无人能破,只有把女娲遗石化成神兵,才能破开,都怪我,那块石头的玉髓让我给吸了,反正我留着也没用,你可以把我炼化成神兵……”
见他肩膀微微一动,她急忙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听我说完,我说的是真的。能得到你刚才那样一个回答,我已经满意了,你对我这么好,我不想你有任何的危险,要是能帮到你的忙,我怎么样都可以,我也不怕死,就是有点怕疼,你可以在用我之前施个什么法术,让我睡过去就行。”
青阳子两道好看的眉头皱了皱,拿开了她的手,淡淡说道:“师叔的话,你不必听。”
甄朱凝视了他片刻,叹了口气,爬了起来,整个人爬上他的大腿,跪坐下去,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要是你不忍心,我们还可以抓紧时间双修……”
青阳子身体又动了一下。
“我是说认真的!”甄朱急忙说道,“离开大觉幻境之前,我不是叫你等我,我去找师叔说了一会儿的话吗?我向他请教过双修。他说是有这么一种修炼方法,说你可以和我双修。你既然不肯炼我,那就用双修的法子,把我体内那些玉石的灵髓都转给你,这样你想必胜算会大很多了。”
她说完,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青阳子笑了,摇了摇头:“朱朱,师叔那人,亦正亦邪,你往后不要听信他的话。所谓双修,是要两人灵力相当,才能互补有无,加速进程,否则,灵力弱的一方元灵外泄,只出不进,甚至会危及性命。你的修为远远不及我,这法子只会损你元气,我不会用的。”
甄朱沉默了,慢慢地,额和他的额相抵,鼻头蹭着他的鼻头,气息如兰,喃喃低语:“你对我真好,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你想我怎样,我都愿意……”
她压倒了他。
他顺从地躺了下去,看着她跪坐在自己的腰腹之上,头微微后仰,翘起美丽精致的下巴,开始解她的一头青丝,身姿在夜影里微微晃动,简单的一个举手,一个侧身,看起来都是如此的诱人,深深地印入了他的眼底。
万年修道,他也曾清心寡欲,一心问证,从不知道,原来和一个女子在一起做这样的事,会是如此的快活,当她在他身下蛇扭,发出令他血脉贲张的动听声音,令他的鼻息和肺腑里充满她的气味,那种通体舒畅心口充实的痛快感觉,远不是道经黄卷所教给他的出世和清心所能相比的。
有她之后,万年太长,而春宵太短了。
他的师叔有点自以为是,不大可靠,但有一点,说的倒是没错。
他的身体里,原本就流了一半的魔血,一万年的正道修行,也不过只是令这魔血暂时冷却,在遇到她之后,终究还是喷薄而出,再难抑制。
他慢慢地抬起单臂,轻抚她柔嫩的脸颊,任由她捉住他的那只手,转过脸,以唇吻他掌心,以此来取悦于他。
片刻后,那五指慢慢插入她的发间,渐渐地收紧,最后捏着满掌心里那一团柔软而凉滑的青丝,将她整个人抓按到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我一定会回来的。忘记你的那个前世爱人,以后一心一意,留在我的身边。”
他说道。
第28章 仙缘(二十一)
青阳子是在半个月前离开的。
他走的那天清早, 天还没亮, 山门里雾气氤氲, 他一袭青袍,背负长剑,跨出了炼心道舍的大门, 背影渐渐远去, 就像她第一次刚遇到他时的那样, 英英玉立,一身清气。
他的离开, 并没有引发山门中人猜疑, 他们只以为他有事远足去了,就连广成子也是这样认为的。
朱朱依旧和听风做着邻居,日子就在她白天的等待和夜晚的辗转中一天天地悄悄过去,这个晚上,她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她梦见他受伤了, 身上流满了血, 鲜红的血,不断地从他身体里往外涌出,她用手捂都捂不住。
她从噩梦中惊醒,第一个反应就是摊开手, 手心湿漉漉的,没有沾血,只是她自己的汗。
她的心还在砰砰地跳,许久再也无法入睡, 翻身坐起来,发着呆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女娃娃,出来!”
陆压?
甄朱飞快跑去开门,果然,月光之下,一个人影立在那里,正是陆压。
“我有青阳子的消息,想不想知道?”他问。
甄朱立刻点头。
“那就随我走!”
陆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升空而起,很快出了上境,停在了当日他遇到甄朱的那块灵石之畔。
天色晦暗,阴云密布,石头依旧还在那里,裂成两半,静静地卧在野草之畔。
“他怎么样了?”甄朱焦急地问。
陆压神色凝重,眉头微锁:“不大好。他受伤了。”
甄朱呆住了。
“虽然我跟随他去了,但我的玄明之气,对破开水镜没有半点作用,我只能在旁观望。前两天他不慎被水镜所伤。”
“严重吗?”
甄朱声音都微微发抖了。
“受伤不轻,但没性命危险,现在他正闭关自疗,以他的灵修,很快应当就能出关。”
甄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抬眼,见陆压双目炯炯地盯着自己,立刻说道:“道长有话请说。”
陆压道:“我确实是有事,才来找你。这么说吧,他这次的伤不打紧,并没有危险,危险的是后头。水镜太可怕了,从前连我也险些丧命,以他心志之坚,不破必定不归,我怕他……”
“我能帮上什么忙?”
陆压盯着她,眼中露出微微赞许之意:“既然你自己也愿意帮他,那我就说了。人有三魂,我要将你天魂地魂炼化,剩你命魂,这样所得之兵,威力虽不及三魂全部所化,但应当也能助他一臂之力。以后你虽然再不能修仙炼气,但好歹也能留条性命……”
“道长可以将我全部炼化,我心甘情愿!”甄朱立刻说道。
陆压摇了摇头:“算了,他要是知道你被我炼的魂飞魄散,以后我恐怕没好日子过了。就这样吧!”
他指着地上的两爿裂石:“我先将你放回去,剩下有我。”
甄朱点了点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陆压向她一指,甄朱立刻幻回了蛇形,被陆压拿着放入石中,口中念了一段咒语,两块石头立刻合二为一,紧紧地闭合在了一起。
陆压以袖兜石,御风升腾,朝着大觉幻境疾去,要在那里将她炼化,行到半路,忽然看到前方云端之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须发雪白,鹤氅飘飘,立刻认了出来,吃了一惊,急忙掉头要走,那人转眼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陆压知躲不开了,勉强若无其事地笑道:“大师兄一向可好?听说你闭关千年,哪天出来的啊?怎有空来这里?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掉头要走。
“陆压,当初你可是发过誓的,不入上境一步,今日未得我的许可,擅闯上境,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老祖面色冷然,冷冷地道。
陆压嘻嘻一笑:“我这不是有事,抄近路过了一趟嘛,又没损了你山中之物。我以后不抄近路,宁可绕路也不打扰你,这样可好?大师兄,我真有事,我先去了!”
“站住!”老祖喝了一声,“把你袖中之物留下,我就不和你计较你的破誓之过。”
陆压脸色微变,皱了皱眉:“大师兄,我也是为了你的徒弟好。水镜之凶险,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这女娃娃她自己愿意,我也不是要取她性命,你又何必阻拦?”
老祖道:“你虽无意取她性命,只是一旦炼化,过程稍有不慎,她魂魄尽都消亡!青阳子走之前,我曾答应代他照顾这女娃娃。他命中有此劫数,能不能破镜,自有天定,你出手干预,你以为真是在帮他?”
陆压犹豫不决,老祖双眼微微一眯,怒喝:“你还不交出灵石?莫非要我亲自动手?”
陆压表面上嬉笑怒骂,实则对这个师兄一向怀了敬畏,更知道他法力深不可测,自己并不及他,今天运气不好,在这里这样被他堵住了,他若真动手,自己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又是理亏在先,虽然满心不愿,却是无可奈何,在对面的逼视之下,慢慢从袖中取出灵石,还在犹豫之间,一团无形真气袭来,立刻将那灵石从他手中取走,落入了老祖的掌中,取了灵石,他也不再说话,转身就去。
陆压盯着他的背影,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见他去的不是上境方向,急忙打开眉心天眼,这才认了出来,勃然大怒:“李通天!好你个崽子,竟敢以下欺上,骗我灵石!”
前头这老祖模样的人,竟然是通天教主李通天!刚才自己一心只想快些回去,更不会想到李通天竟敢幻化成他师父的模样,一时没仔细看,竟然就这样被他给骗了过去。
前头那老祖见被认出了,幻回原形,正是通天教主李通天,哈哈笑道:“小师叔,事出无奈,多有得罪,还请担待!补天遗石,本就是造化奇物,怎就成了你的?何况这蛇妖惑心乱性,为邪祟之物,我替天行道,师尊想必也不会怪,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一道金色网罗朝着陆压当头而落,转眼就将他牢牢困在了网中。
陆压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法宝是天庭里用以缚拿触犯天条者的缚仙网,水火不侵,兵刃不断,可随所困之物自由缩放,紧入肤髓,和骨肉融成一体,任你是大罗神仙,只要被缠住了,想挣脱出来,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东西原本归天后保管,也不知怎的,竟落到了李通天的手上,陆压整个人被缠在里面,一时无法脱身,气的破口大骂,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通天的背影越去越远,转眼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
南天之涯,有一幽冥之界,天地同生,名为水镜,界外终年狂风大作,暗无天日,荒原漫漫,寸草不生,界内冰火交替,酷烈无比,一旦进去,绝无自己打破逃出的可能,后因天庭被拥为三界之尊,受人间香火崇拜,水镜也感灵,为天庭所用,这里就成为那些触犯天条不赦罪者的囚笼。
青阳子再一次地来到了冥界。
界内冰火五百天一轮,如今正值真火,烈焰冲天。真火红芒,直冲天穹,方圆数十里地,焦石遍地,炙浪不绝,飞鸟不过,蝼蚁不存,世界宛如一座人间炼狱。
青阳子停下脚步,迎着炙热的风,调息之后,慢慢睁开了眼睛,双瞳映着对面赤红的火光,炯炯若含神光,令人不敢直视。
闭关七天,现在破关而出,他周身元气畅流,伤不但痊愈,而且,他明显地感觉到,这一次的出关,和之前完全不同。
他所修的玄清之气,终于打破了最后一层的障蔽,入了最高的问证之顶。
他在很早已经,就已经将玄清之气修到了仅次于问证的的最高层次,距离最后圆满,差之毫厘,但是就这毫厘之差,却难如登天。
师尊曾说过,能否臻至,除了天资、努力,还要看时机,三者缺一不可,这最后的问证之门,有人或许终极天荒,也无法得以开启,继而登堂入室,达到圆满之境。
他修行万年,却止步于问证之门,为了圆满,已经踟躇多年,这一次的闭关,本意只是疗伤,却没有想到,短短才七天,他的体内就仿佛发生了质的改变,一股全新的灵气,自虚无中来,在他的丹田慢慢凝聚,犹如一片宽阔无边的汪洋大海,他呼气,如石入水,灵浪扩散,他吸气,这灵浪又收归丹田,温煦五脏六腑,直至内景生辉,一灵独觉。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他心知,这就是自己曾经孜孜以求的问证之境了。
不过短短七天的闭关,竟能修成这样的圆满,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感到欣喜无比,此刻却也无暇去多想什么,一心只想立刻破开冥界。
他的生身之父,在这里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多少次的冰火轮回,魂魄早已散寂,却依旧被冥界桎梏其中,酷刑之痛,万代不灭。
只有破开水镜,释出他散寂的魂魄,他才可能超度,就此终结这非人的酷刑折磨。
青阳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周身渐渐被青紫色的气团环绕,气团扩展,最后幻出了一个巨大的海潮般的旋涡,朝着前方那道赤色火界压顶而去,就在青紫和赤红相接的那一刹那,奇妙的景象发生了,那道熊熊烈焰,仿佛被什么力量吸住了,挟裹着无数的火焰和黑红色的焦石熔岩,源源不绝地朝着旋涡中心涌去,青紫色的气涡越来越膨胀,转速也越来越快,发出不绝于耳的隐啸之声,仿佛一只不断吞噬烈焰的饕餮巨兽,就在它完全压住了烈焰的时候,青阳子猛地拔剑,人腾空而起,居高临下,迎着能将人瞬间烤化的炽烈高温,朝着旋涡中心执剑俯冲之下,冥界那道从出世以来就未曾有过发毫损伤的结界,硬生生地被剑气撕开了一道口子,烈焰如同一条愤怒的火龙,咆哮着,冲天而上,却在瞬间就被剑气划破,分散成了无数的小朵火焰,纷纷跌落在地,漫天野地,星星点点,团团烈芒。
炙热的焦浪之中,青阳子像刚才那样,再次朝着那道正在迅速闭合的缺口发出第二道剑芒,这一次,他用出了十成十的力量,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冥界的那道破口被彻底撕裂了,张开了一道猩红色的巨大口子,山崩地裂,大地颤抖,伴随着青阳子一声“我父,你可出了!”的大啸之声,一团赤红的东西从火浪中逸出,升在了半空,宛如云朵。
青阳子收剑,结界撕口瞬间闭合,完好如初。
他站在那里,手中还握着青锋,定定地凝视着那团红云,看着它漂浮到了自己的头顶,绕着他不断盘旋,仿佛依依不舍,渐渐地,一点一点变小,终于还是消融在了空气里,直到彻底消失。
“我父!”
青阳子低低地叫了一声,慢慢跪在了地上,身影一动不动。
也就在这一瞬间,四野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压顶,万年之前,那些曾随着魔尊被封水镜而沉眠于地底的人间万魔,如同被揭去了封印,纷纷苏醒,从地下争先恐后地涌出,随了那尊者的无声召唤,从四面八方,朝着这块寸毛不生的焦土之地齐聚而来。
空空荡荡的旷野之上,风沙蔽日,黑气茫茫,阵阵凄厉无比的神哭鬼号声中,无数得到了感应宛如笋般破土而出的魔灵,随风见大,纷纷朝着还跪地不起的青阳子聚来,密密麻麻,列成军团,齐齐匍匐在他脚下,等着他的号令。
青阳子从地上起身,慢慢站了起来。
狂风烈烈,不断地吹动着他的衣袍。他环顾了一圈,望着仍然从四面继续涌来,相继匍匐在他脚下的万魔军团,提气高声说道:“从今往后,世间再无魔尊!尔等魔灵,各归其位,不得为害人间,若有执迷不改,叫我知道,青锋三尺,断魂灭魄,决不轻饶!”
他的话声随了狂风,送遍这荒野的每一寸角落,此起彼伏的呼啸声中,刚刚聚集前来待命的万魔之灵,应了他的话语,渐渐地消失,片刻之后,刚才还密密麻麻跪满了魔灵的荒野,又恢复成了原本的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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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终于小了下来,耳畔的哭号之声也彻底消失。
青阳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手中青锋插回剑鞘,最后看了一眼魔尊魂魄消失的那个方向,背剑转头,御风朝上境归去。
他知道她一定在为自己担心,这一刻他只想快些回去,告诉她,他做到了想做的事,一切安好。
他刚行出冥界荒野还没多远,对面忽然飞来一只白隼,朝他极速飞翔而来。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他那个师叔陆压道君所豢养的神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涌出一丝不祥之感,立刻迎了上去,白隼飞到他的身边,开口说话了,一把陆压的声音:“娃娃,不好了,蛇妖被李通天带走,去了天庭,我怕他要对她不利,我正追去,你若能脱身,也及早赶来!”说完,话声戛然而止,掉头又疾翔而去。
青阳子身形微微一坠,很快稳住,御气追了上去,如同风驰电掣,转眼将那只白隼抛在了身后,片刻,看到前方一个背影,正是陆压,一个提气,赶了上去。
“师叔!怎么回事?她不是好端端在上境吗,怎会落到李通天的手里?”
陆压把先前的经过说了一遍,一脸的惭色:“我见你受伤,她自己也是有意,所以想将她天地二魂炼出,如此,既可助你一臂之力,她也能留下姓名,不料李通天那厮,竟然幻化成你师父,我一时没有防备,上了他的当,被他用缚仙网困住,刚才终于解脱出来,就派了白隼去给你报讯,我自己先赶去……”
他道髻散乱,一改平日仙风道骨的模样,原本样子就狼狈了,见青阳子神色大变,不禁面露惭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