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今夜仿佛又要下雨,月光朦胧,但也足以能够看清,他神色僵硬,双目幽暗,仿佛带着隐隐的一丝怒气。
他终于,还是来了!
第23章 仙缘(十六)
甄朱慢慢吐出一口气, 原本紧紧绷着的身子一下就松软了, 垂下脑袋, 不去看他那双俯视着自己的眼睛。接着身子一轻,人就完全离地,被他托着踩山中草木之巅迎风疾行, 耳畔呼呼, 片刻之后, 就已越过那座她三天前走出去的山门,回到了炼心道房。
这辰点, 山中弟子已经就寝, 周围悄无声息,路上也没遇到一个人,青阳子带着甄朱径直进去,来到内室,一把松开了她。
从他现身到现在, 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说, 甄朱只觉察到了来自于他的怒气,不禁有些出乎意料——她原本只想赌他还是会对自己狠不下心,却没有想到,惹他这样生气, 这就有点少见了,就好比一个平时脾气软乎只会装仙装高冷的老好人,忽然冲着你生气了,难免让人忐忑。
头顶气压很重, 她一时也不敢喘大气,只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等着他开口,等了片刻,还是没听到有动静,忍不住偷偷瞟了他一眼,正对上他投来的两道目光,不禁有点心虚,不敢和他对望,赶紧又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反抗?你不是一道金光就能把山门都给毁去一半?”
他寒着脸,忽然开口质问。
甄朱依旧不吭声。
青阳子皱眉盯着她,想起经由天机镜看到的她这几天的经历,被猴精欺负,被獾精吓唬,在山中跟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没有半点的方向感,今天又稀里糊涂闯入泥潭,侥幸出来没多久,竟然又遇上了这种事,险些被那只蟒蛇精给……
想到当时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蟒蛇精缠她的那一幕,他简直没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脸色不禁变得更加冷了:“你是反抗不了,还是另有所图?”
仿佛被他瞧出了点什么?
甄朱心里咯噔一下,却抬起了头,睁大一双漂亮的眼睛,神色凛然:“上君你虽然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
青阳子一语不发。
她嚷了起来:“是,我就是故意不反抗,我另有所图!我本来就是蛇妖,天性这样!我不敢再玷污你了,我就去找我同类解决,这样你也要管?我不用你管,我这就走!别说被人欺负了,就算死在了外面,也和你无关!”
她嚷嚷完,站了起来,掉头就要往外去,人到门口,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挡住了,无论怎么用力,就是跨不出那道看似空无一物的门槛,气冲冲地回头,冲他又嚷:“你不是一定要赶我的吗?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青阳子原本的怒意仿佛渐渐消失了,神色恢复成了他平日的模样,冷冷地道:“你哪里也不要去,还是先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等我想好合适的去处,再送你走!”
他消了那道结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一张牙舞爪,虚张声势,他果然就退让了。
等他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甄朱压下心里涌出的庆幸、后怕和欢喜之情,发呆了片刻,觉得两腿发软,一头躺在了那张她已经十分熟悉的云床上,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他终于改了口,从立刻要她走变成了“想好合适的去处,再送你去”,这自然是好事,但这还远远不够。
她要的,是让他心甘情愿地留她,就算她再拆一次他的山门,再睡他一次,他也绝不会再开口要赶她走了。
……
到了半夜,山中又下起了雷雨,哗啦啦的闪电雷声之中,道殿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一道缝,小道童听风溜了进来,小心地走到那个座台前,仰头望着其上闭目打坐的青阳上君,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
青阳子睁开眼睛,看向小道童,问道:“怎不去睡觉?”语气温和。
一道雷声在头顶滚过,听风缩了缩脖子:“上君,我刚才被雷声惊醒了,想起了朱朱……”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青阳子的脸色,仿佛唯恐他会生气,见他神情无波,又鼓起了勇气,吞吞吐吐地接着说道:“她可怕闪电打雷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一定很害怕……”
青阳子望着他的目光更加温和了,却只说道:“不必为她担心。你回去睡吧。”
听风知道自己也没法让朱朱回来,怕扰了上君的清修,耷拉着脑袋,转身又怏怏地去了。
青阳子望着小道童的身影隐没在大殿里,再次闭上了眼睛。
雷雨来的急,走的也快,一阵大雨过后,远处蛙声此起彼伏,殿外有水滴不断从檐头滴落到青石台础时发出的滴滴答答之声,倍添山中清夜的宁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道身影,悄悄出现在了他打座的大殿之中,隐身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和清灯照不到的那片昏暗,慢慢地融成了一体。
良久,那身影仿佛鼓足了勇气,从角落里出来,无声无息地朝着座台靠近,才走了几步,看到座台上的他微微动了一动,急忙转身,再次退回到了昏暗里。
青阳子早就觉察到她的到来了,刚才只是不予点破,闭目道:“出来吧。”
甄朱哦了一声,从那个昏暗的角落里出来,停在了座台的阶梯之前,轻声说道:“刚才天上打雷,我睡不着觉,一个人也想了许多,觉得刚才实在不该冲上君发脾气,是我不好,所以来向上君赔罪,希望上君不要恼我……”
她语气温柔,模样乖巧,和先前冲他嚷嚷闹着要走的样子判若两人。
青阳子忽然觉得舒服了许多,就好像有道暖泉汩汩流过心田,睁开眼睛,垂视着她,却还是没有开口。
甄朱微微仰脸,圆圆的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无辜:“虽然上君怀疑我,让我很是伤心,但我也知道上君是为了我好,否则绝不会来救我的。其实当时,我只是实在太害怕了……”
她停了下来,心有余悸,气息颤抖:“那条蟒蛇精,太可怕了,又臭又可恶,它追上了我,就紧紧地缠着我,像是一座山压了下来,我气都快要透不出来,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要不是上君你及时现身救了我,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她肩膀微微瑟缩了下,慢慢地低下了头,一动不动。
灯影照着她半张洁白的面颊,她睫毛低垂,鼻影温腻,像是做错了事等着大人教训的孩子。
青阳子忍着开口想要安慰她的冲动,依旧一语不发。
她吸了吸鼻,再次抬起脸,仰望着座台上宛如定石的那个年轻道士。
“上君,虽然你刚才说,我可以暂时留下,但你还说了,日后我还是要被送走的。你不知道,虽然我来这里时间并不久,但我真的很喜欢这里,这里就像是我的家。上君你要是还打算送我走,那就不用留我了,免得到时候再被你送走,我会更加难过……”
她一顿。
“今晚我实在是太累了,也走不动路了,谢谢上君留我一夜,明天一早我就自己离开。”
“我不打扰上君清修了,我先回了……”
她低头,转身慢慢离去,快走到门槛前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传了过来,一字一字:“你糊里糊涂,连个方向都不认,更不用说灵修低微,谁都可以欺负你,你以为你能去哪里?”
甄朱心口微微一跳,停下了脚步,转过了头,见他依旧冷着脸,便咬了咬唇,嗯了一声:“往后我会尽量小心的……”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起身,道袍飘飘,下了座台,朝她走了过来,说道:“你灵力低微,连本能都控制不住。先不要走了,留下来。我让广成子教你修气,学会控制住你的本能,免得……”
他顿了一下,改口:“总之,等你能自保了,到时你要走,再走不迟。”
啊,啊,他开口了,他终于还是开口了!
甄朱压下心里迅速涌出的兴奋之情,凝视着对面的他,摇头:“广成子他讨厌我,肯定不会好好教我……何况他那么凶,我看见他就怕,我本来就笨了,又怕他,一定学不好的……上君要是真愿意帮我,能不能换个人教我?”
青阳子迟疑了下,在心里开始一个一个地过滤着别的可以教她的人。
二代弟子中,玄成子虽然脾气好,但对修气并不在行。
无为子于修气胜过同辈,但一向没有耐心,也不适合教她。
清净子无论修气还是性格,倒颇适合,但是……
他还是年轻了些,对着色相,万一坏了他的向道之心,那就有违他的初衷了。
至于再下去的三代、四代弟子……
想来想去,山门里那么多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合适能教她的。
甄朱见他半天不开口,憋的受不了,忍不住说道:“我要上君你教我!”
青阳子心微微一跳,直觉不妥,偏偏脖子仿佛梗住了,还在迟疑着,她已经露出了笑容:“上君你真好。你这是答应我了?我一定会好好学的,不给你丢脸!”
青阳子忽然觉得哪里仿佛有点不对,可是一时又想不清楚,望着她瞬间变得笑意盈盈的一张脸庞,那一个不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定了定神,淡淡说道:“我教你也可,你肯用心学就好。回你原来住的地方吧,明天开始,我就教你修气。”
第24章 仙缘(十七)
第二天大清早, 听风还在睡觉, 被门外飘进来的一股食物的清甜香气给勾醒了, 睡梦里都能闻出来是自己最喜欢吃的松仁蜂蜜粥,擦了把口水,起床打开门一看, 呆住了, 有个女子正忙着在院子里那只平时用来煮茶的炉子上炖着粥, 那个窈窕的背影,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听风你醒啦?粥快好了, 凉凉就能吃了。”
那女子听到开门的声音, 转身对他笑盈盈地说道。
听风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发现是她真的回来了,啊了一声,乐的一蹦三尺高, 那声“朱朱”, 叫的连隔墙数十丈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一个早上还没过完,上境里的那群年轻弟子就全知道了几天前刚离开的小蛇妖又回来了的消息。
她虽然是妖精,但幻化为人后的本体,实在是太美了, 关键是她站那里微微一笑,眉眼气质,又清纯又勾人,说是仙女还差不多, 所以她走了的这几天,山门里一下就沉闷了不少,现在听说她居然又回来了,也就是说,她想必还是没找到她的那个前世爱人,众人于是忍不住难免又开始憧憬。
甄朱可完全不知道因为她的归来,让山门里那些平日生活枯燥的年轻弟子们又多了个盼头,她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修气”上,每天最盼望的时刻就是天黑,因为青阳子也就只在晚课后才有时间指导她修气,就这样,一个是真正用心地在教,一个是装作努力地在学,一晃几天就过去了。
这天傍晚,因为今晚山中没有晚课,所以他指点她修气的时间会比平常有所提早,甄朱早早就煮好了茶,再抹了一遍原本就已经干净的纤尘不染的书房,都准备好了,自己就站在炼心道舍的大门外,左顾右盼等着青阳子回来,这时看到对面来了一个前天偶遇,帮自己和听风提过泉水的名叫王微的年轻四代弟子,手里拿着一只纱兜,到了她的面前,脸红红地将那只纱兜给她递了过来,说道:“朱朱姑娘,这是我亲手一只一只抓过来的,晚上你把它们放在屋子里,能亮一夜。”
一看到纱兜,甄朱就知道袋子里装的是萤火虫了。
这已经是她回来后的这几天里,收到的第七袋萤火虫了。
起因全是因为听风,这孩子最近迷上抓萤火虫,她走了的那几天,他因为扫兴没去捉,这几天她回来,他又恢复了兴头,天天去抓,抓回来后,晚上就放在甄朱的屋子里飞,天亮了再放它们走。
甄朱是挺喜欢黑夜里萤火虫绕着纱帐飞舞的一幕,但不知道消息怎么就传了出去,因果倒置,变成是她喜欢萤火虫,所以听风才天天去给她抓,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的一幕,几乎天天上演。
甄朱赶紧摇头,正要澄清自己并不需要,王微已经将纱兜塞到了她的手里,抢着说道:“我以后天天给你抓!”
他一说完,转身就跑,还没跑几步,看到青阳子正好从侧旁现身,差点一头就撞了上去,吓的赶紧停住脚步,退到一边,恭恭敬敬叫了声“上君”,朝他鞠了一躬,赶紧低头走了。
甄朱就那么站在门口,手里抓着袋子,看着青阳子朝自己走来,目光扫了眼她手里的纱兜,回过了神,急忙懊恼地解释:“真的和我无关……我跟他们说过很多了,让不要给我抓。我这就放了……”
她一边说,一边解着缚住袋口的绳子,将里面的萤火虫都放了出来。
青阳子神色淡淡,从她身边走过。
甄朱冲他背影皱了皱鼻子,将虫子全放走了,跟了进去,见他已经端坐就位,赶紧给他倒了杯茶,坐到了他的对面。
这几天的“修气”,内容其实十分无聊,就是背他教给她的一大篇长长的心诀,又拗口,又晦涩。
甄朱其实记性很好,又肯下功夫,背地里回到屋里,熬夜不停地看,才几天的功夫,就已经背的差不多了。但是在他的面前,她却故意装的笨一点,几天下来,勘勘也就背会了前头他要求的最简单的几段。他耐心很好,从没见他露出过不耐烦的神色,每当她故意装作忘记,磕磕巴巴背不出来的时候,他还会在旁简单解释,加以提醒。
甄朱有一种感觉,随着这几天的“背书课”上下来,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还是不苟言笑,但两人独处时的气氛,不知不觉已经变得比以前融洽了许多,原本今天她正想再接再厉,没想到被那个小道士的一袋子萤火虫给破坏了,这会儿他一坐下去,什么也没说,就让她背昨天交待下去的功课。
甄朱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冷着脸,于是开始背,很快背了出来,他的神色终于缓了些,甄朱一笑:“上君”,她还叫他上君,因为他不让她叫“师父”,“我还能继续往下背,你信不信?”
他眉头微微一挑,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甄朱都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暗笑了下,清了清嗓子,接着背了下去。
她嗓音悦耳,口齿清晰,一字一字,背的清清楚楚,中间别说背错字了,竟然连一个停顿都没有,听她背书,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青阳子听她越背越顺畅,心里惊讶不已,情不自禁,又想起了这几天一直困扰着他的另一件事。
几天前的第一堂课,按照惯例,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掌心接她天灵,以此感知她现在的灵修,自然了,她的灵修低微,程度和他预先设想的差不多。
但叫他不解的是,当时他在她的体内,感受到了另一种灵气的存在,这灵气至纯至阴,他前所未见,只是如今还十分散漫,并不能赋予她更多的灵力,但是假以时日,若是加以引导修炼,必定能成大器,所以他先督着她熟悉修气的基本心法,心法掌握了,别的修习起来,也就事半功倍。
“上君,我背的怎样?”
他的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回过神儿,见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双眸充满期盼之色,便点了点头:“尚可。”
甄朱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才这么几天功夫,她就把要背的不用背的统统都给背了下来,到了他这里,却只成了一句“尚可”。
她皱眉,叹了口气:“上君,你不知道,我人笨,怕你不耐烦教我,所以这几天熬夜,辛辛苦苦才终于背了下来,上君你难道不应该给我点奖励?”
对着她那张宜喜宜嗔的脸,青阳子的心情慢慢地愉悦了起来,脸上表情却依旧不变,只唔了一声:“你要何奖励?”
“我要是说了,上君不会生我的气吧?”
他摇了摇头。
甄朱轻声道:“我想亲一下上君。”
青阳子一愣,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天晚上她半裸着娇躯贴缠着衣衫同样不整的自己的一幕,直到此刻,那种体肤相触的感觉,仿佛还残余在他的皮肤之上。
“换一样!”他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
甄朱眨了下眼睛:“那就改成上君亲我一下,好不好?”
青阳子顿了一顿,绷着脸:“不许胡闹!”
甄朱嘟了嘟嘴:“这也不肯,那也不肯,还说奖励!”
她想了下,眼睛忽然一亮:“上君,你会双修吗?我听说道家有一种修行之法,叫做双修,上君你不是要教我修气吗,不如双修,好不好?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青阳子刚才感到有些口干,正端起茶饮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吞完含进去的那口茶,忽然听她冒出这话,呛了一下,咳嗽起来,等咳完,见她一手托腮,睁着双漂亮的眼睛,一脸的纯真,忍不住问了一声:“你知道什么是双修?”
甄朱摇头:“我不知道,只听说是男女同习,可事半功倍,互补有无。”她想了下,“上君,是不是就像那天晚上我们做过的那种事啊?”
青阳子一阵耳热,正色道:“所谓双修,并非道法正途,以后你不要想这些了!”
甄朱小声嘀咕:“小气!你不和我双修,我就找别人双修!”见他脸色一沉,急忙又改口,乖乖地哦了一声。
他这才慢慢吁出一口气,沉吟了下,转了话题:“既然你已经背会了心法,那今晚开始,我就教你修气。”
……
甄朱回到自己住的屋,人躺了下去,还在想着今晚的经过。
后来他教她心法的时候,除了必要的手的碰触,剩余时间,和她一直保持着身体的距离,模样看起来严肃极了。
甄朱叹了口气,闭目,平躺在床上,默诵他教自己的运气之法,渐渐排除杂念,舌底生甘,一下就睡了过去。
她睡到半夜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醒了过来。
这声音似曾相识,她仿佛在哪里听到过,它在召唤她,引她出去。
她终于想起来了,这是陆压道君的声音。
她非常确定,她现在是清醒的,并不是在梦中,但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竟然从床上爬了起来,顺着陆压道君的召唤,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外面,停着那只从前将她送来这里的白隼。
甄朱如同梦游般地上了白隼的背,它载着甄朱,猛地振翅,随着翅膀震动空气,一下就冲上了夜空,无声无息地朝着上境之外疾飞而去。
青阳子此刻正在道殿里打坐调息,他的五官感知达到了敏锐的极点,立刻就捕捉到了外面的异动,猛地睁开眼睛,目中精光流动,仿佛感知到了什么,飞快地从座台上下来,快步追出了门外。
第25章 仙缘(十八)
白隼驮着甄朱穿云破雾, 往西方翱翔而去, 很快出了上境, 继续又飞了半夜,天快亮的时候,速度终于减缓, 最后开始在半空盘旋。
甄朱睁开眼睛向下看, 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之前完全没有见过的陌生地方, 下面是个孤悬海上的岛屿,岛上险峰峻岭, 奇木森森, 云雾缭绕,犹如传说中的蓬莱仙境。
这白隼既不前行,也不下落,到了这里,仿佛在等什么似的, 就这样一直在岛屿上空盘旋。
甄朱心中难免惶惑, 更是牵挂无比。
她知道这白隼必定是受了陆压差遣,这才将自己带离上境的,原本以为是陆压要见自己,却没想到飞了半夜, 到现在还没见着他的影子。
难道他就在下面的这个孤岛里?
直觉告诉她,这不大可能。
现在天已经亮了,听风一定发现她不见了,然后, 或许很快,青阳子应该也知道了。
他会不会为自己的失踪感到焦急?
甄朱心乱不已,忽然,耳畔又传来了陆压的声音:“女娃娃,这里是大觉幻境,我陆压的世外仙洞,他若问你,你就告诉他我的名号。”
“道长——”
甄朱茫然,正要找他,忽然身下那只白隼的双翅一收,身体往一侧倾覆,没有任何防备,她立刻就失了平衡,从隼背上一头栽了下去。
甄朱大惊失色,在高空中根本无法控制身体,只能闭着眼睛,整个人像块石头似的,直接朝着下面的仙岛坠落,连她自己也能感觉的到,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摔的粉身碎骨的时候,坠势一缓,身下忽然仿佛多了一团气团,将她整个人稳稳地托住了。
耳畔风声变小,坠势也停了,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青阳子竟然出现在了视线里,刚才那股托住自己的气团,显然应该就是由她所发。
甄朱犹如劫后逢生,心还砰砰地跳着,睁大眼睛,看着他御风朝自己迅速而来,转眼到了近前,伸手将她抱住了。
“莫怕!”抱住她的那一刻,他在她耳畔低声安慰。
甄朱心还怦怦地跳,将脸贴在了他的怀里,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身,就这样被他带着,两人平稳地落在了地上,他将腿脚还发软的甄朱放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四顾,只见绿草茵茵,鸟语花香,远处仙瀑跌宕,附近有小鹿悠闲漫步,也不怕人,看见他们两个,停了下来,歪着毛茸茸的脑袋,好奇地看了片刻,这才撒开蹄子,跑了个无影无踪,风光之秀,不啻仙境。
“你认得那只白隼?”他环顾了一圈,问甄朱。
甄朱点头:“我从前不是和你说过,我曾认识一位世外高人吗?昨晚就是听到了他的召唤,我出去了,被那只白隼给带到了这里,我也不知道哪位高人想做什么。”
她将刚才下坠前听到的声音讲述了一遍,茫然地看了四周一圈,“他说这里是大觉幻境。”
青阳子心惊不已。
他万万没有想到,她认识的那个“世外高人”,竟然会是自己那个只知其名,从未见过面的小师叔陆压道君。
他隐隐也听说了些,据说陆压道君道行通天,只是行事怪诞,曾和魔道有染,与身为大师兄的鸿钧老祖不和,万年之前,两人中间似乎还发生过摩擦,上境不允他入内,而大觉幻境就是他的仙山所在,这地方地处昆仑极西,遗世独立,他只是听闻,从未曾来过,却没有想到,今天竟然误入。
他沉吟了下,见她茫然望着自己,便安慰道:“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
但是很快,青阳子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地处西方的孤岛,在他追着那只白隼进入的时候,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但现在,当他想离开,这地方却变成了一个无限巨大的芥子世界。
他带着甄朱御风许久,以他的估算,正常情况之下,现在应该已经快回上境了,但是,事实却是这孤岛一直就在跟着他不断地扩大,无限地膨胀,他飞的快,它膨胀也快,他缓行,它也放慢速度,他停,它也停。
无论他行的多远,多高,他始终无法穿破这个世界的界限。
也就是说,他被困在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青阳子试过各种别的方法,却依然无果。
他终于暂时放弃了离开的念头。
甄朱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其实对于她来说,只要能和青阳子在一起,无论身处何地,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除去无法离开这一点,这里风景如画,鲜果遍地,空无一人,倒是个隐居的极好所在。
但是他和她却不一样。
她原本担心他会因此焦躁,想到他是因为自己而误入了这个奇怪的地方,以致于被困在其中无法脱身,她心中很是歉疚。
他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不用担心,我很好。这里是我那位小师叔的仙山,能来一趟,也算是有缘,何况,他既然引我过来,迟早想必会现身。”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带微笑,神色坦然,看得出来,确实并没有因为这个突然到来的意外而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