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明白了吗?如今两边都不想让上头知道。你却一心上报天听。你得罪的不止是上官家,还有留王那一边。你到不了京都的,前头关卡重重。你若执意前行,等着你的,必定还有类似失火的意外。我将你扣下,说是为了你好,何错之有?”
菩珠终于明白了,彻底地明白了,为何前世疫病会那样扩散开来。
上官家指使州官隐瞒,又不听吴之林的建议,最后导致局面彻底失控。事后皇帝又一心除掉李玄度,攻打阙国,上官家一手遮天,及时除掉替罪羊,及时撇清自己,最后竟也安然过关,毫发无损。
而这辈子,局面显然更复杂了,还多了一个蠢蠢欲动的留王。
她全身发冷,如同得了疟疾似的,阵阵发冷。她盯着沈旸那张似带微笑却又显得冷漠无比的诡异的脸,一字一字地道:“沈将军,你既然两边都不站,我恳求你,立刻放我!”
沈旸一怔,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你为何就是不听劝?就算我放了你,你以为你能安然抵达?”
菩珠道:“那是我的事情。你有没想过,以同州的那帮官员,靠他们能压得下疫病?如果到了最后,一个同州不够,再扩到别的州县,乃至京都呢?到时会死多少人?”
沈旸眼睛都未眨一下,淡淡道:“你过虑了。何况,做大事岂可在意小节。譬如战事,因为惧怕死人,难道便不打仗了?死人如何?日后朝廷减免赋税,于天下而言,便也如同补偿。”
菩珠一时无语。
这个时候,不知为何,她甚至想到了李承煜。
眼前的人,即便换成是李承煜,恐怕也不会用如此毫无波动的声音谈论着如此一件事。
她也知道了,这个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护她的南司大将军,在这件事里,打的恐怕是坐山观虎斗的主意。
她慢慢地道:“我明白了。如今你说是在保护我,过后呢?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你要将我藏多久?”
沈旸的两道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这段时日,或是赶路辛苦,或是心事过重,她显得比从前消瘦了些,一张脸也更尖俏。烛火映照之下,肤色微微苍白,此刻这样看着他,如同月下的一朵幽幽瘦兰,实是我见犹怜。
他的声音便也变得柔和了,道:“你先安心住下,等事情过后,我看情况安排。”
他一顿。
“菩氏,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从了我,我必对你好一辈子。”
等事情过后,看情况?
意思是说,倘若上官一党因为此事倒下的话,他就可以把自己藏起来做禁脔了?
也不是没可能。
上官家的人既可以放火烧她,他自然也可以安排另一场火,事后把罪名推在上官家的头上便可。
菩珠眸光微微流转:“我去齐州老家之时,一路驿舍供应极好,甚至常见贡物,那日到了魏州,餐食竟见银鱼。沈将军,我要是没猜错,定是你的安排。多谢了。”
沈旸微微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要你喜欢,天下有之物,我迟早必会取来献你。”
菩珠轻笑,讥嘲:“听你这口气,你也想做皇帝?难怪这回你要坐山观虎斗了。我告诉你,若非我运气不好,被皇帝别有用心赐婚给了李玄度,我现在就是太子妃。即便如此,太子到了如今,还是对我念念不忘。所以我劝你,似这种空口白话,往后还是少在我面前说。”
沈旸眯了眯眼,语气转冷:“菩氏,我知你爱慕者甚多,只你若是到了如今还指望太子,我怕你是要失望了。”
菩珠凝视着他,方才面上的讥笑渐渐消失,轻声道:“沈将军,我不似滕国夫人有家世可倚,更不如长公主,权势煊赫,你为何对我青眼有加?”
沈旸的脑海里浮现出秋狝那日击鞠赛后的一幕。
她香汗淋淋,面颊红晕,从马背上利落地翻身而下,却不慎勾掉了束帽,跌落下来满头青丝。
那一刻他觉得那束青丝好似跌在了他的心里,勾得他回来后连着痒了好几夜。
那几个晚上,他知她就宿在距他不远的李玄度的帐幕之中。那种感觉,更是煎熬。
他又想起岁除之日,她和婢女们剪出春幡插在鬓边嬉笑打闹的情景。
他回味了一番,脸上原本的晦色渐渐消失,那双阴沉沉的眼里,也流露出了一缕柔和之色。
“我就想对你好。别的女人,没法和你相比。”
“这回既路过,我也去你父亲的墓前祭拜过,以表我的心意。”
菩珠凝视了他片刻,忽嗤的一笑,微微提起裙裾,一只绣鞋便从裙底飞了出去,落到他的脚边。见他看了眼绣鞋,又看着自己,扬起下巴道:“你从前不是说,能替我穿鞋,是你的荣幸吗?”
沈旸目光微动,眸色渐渐暗沉,俯身拾起她踢出来的绣鞋,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去,蹲在她的身前,伸出手,缓缓正要探进裙底,却见她忽又后退一步,后悔似地摇头道:“罢了,方才我和你玩笑。沈将军你还是走吧。”
她提着裙裾,光着一只脚,转身便逃也似地匆匆而去。
沈旸望着她轻盈的身影,哪能容她如此逃脱,追了上去,一把将她拦在一扇屏风之后。
烛影透屏,光线幽暗。她背靠屏风躲着他,双手背后,吃吃地低声而笑:“沈将军你羞不羞,竟打听起了我用的香膏?你是不是闻过?我让你闻我的头发,是不是这种味道?”
沈旸心魂荡漾,依她所言,低头凑了上去。
他闭上眼,吸着她鬓发里散发出的幽幽香气,一时心旌动摇,只觉再也难以忍耐,正要抱她入内,突然,后脑似被什么猛地咬了一口似的,一阵剧痛袭来,耳边跟着“嗡”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骆保手中握棍,目光紧紧地盯着倒在地上晕死过去的沈旸,问道:“王妃你没事吧?”
菩珠道:“我无事!”
她飞奔到了内室,拿出一条预先准备好的绳索,和骆保一道,将人紧紧地缚住手脚,最后将他的嘴也堵了。
骆保手脚麻利地背起沈旸,菩珠手握匕首走了出来,命沈旸在外的手下将先前扣住的马车和她的人放回来。
她如愿上了马车,将沈旸也放在车里,循着前两天打听来的路,朝着京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骆保这一棍下手极重,天快亮的时候,沈旸方苏醒过来。
他仰卧在她脚边,皱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之声。见她寒面盯着自己,面无表情,便示意她将自己嘴里的东西拿掉。
菩珠替他解开口塞。
沈旸涩声道:“你昨夜逃走,原来也是预谋?”
菩珠道:“否则呢?我向人打听别路,自然也是引你怀疑。似你这般精明之人,我若不先让你抓上一次,你岂会上当。”
沈旸闭了闭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眸,冷冷地道:“我说过,你就算上路,也过不了关。不说你挟持我,我的人必在身后,不会放过。那两家的人,也在前头等你!”
菩珠伸手,在他腰间摸了几下,摸到他此次奉命外出办事的令牌,一把拽了下来。
“沈将军放心,我只借用你的令牌,至于你人,我是不敢让你在我车中久留的。到了前头,自会将你放下。”
沈旸顿时脸色僵硬,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的令牌收了,半晌,咬牙道:“沈某栽你手里,我认。但是菩氏,我实是不懂,李玄度名为秦王,自身难保,日后如何都不知道。你到底看上他什么?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如此聪明的人,却为何不识时务?”
菩珠道:“沈旸,权势是个好东西,我也想要,但你的识时务之道,恕我实在无法苟同。同州之疫,我是必定要上报的!你救了叶霄,我很感激,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昨夜你对我说的全部的话,谁也不会透露半个字,包括李玄度。至于日后,你能不能成事,看各自的命吧!”
疾驰在道上的马车在经过一处陡坡之时,放慢速度,待追在后的那些人渐渐上来,菩珠打开车门,将沈旸从车里推了下去,令他沿着坡地往下滚落,随即关上车门,命全速前行。
马车疾驰在官道之上,日夜兼程,每到一处关卡,出示沈旸之令,概通行无阻,如此在路上又行了数日,这一日终于进入京畿,京都遥遥在望。
傍晚,马车疾驰到了京都的东辅关前,一群士兵守在关门之前,严阵以待,查着进入的每一辆马车和行人。轮到菩珠的马车之时,随行出示了沈旸之令,道奉命归京,有紧急公务,命立刻放行。
几个士兵反复检看着令牌,迟疑过后,不敢阻拦,正要放行,忽然走来一个头目,接过令牌看了一眼,上前来到马车旁,恭敬地道:“并非小人胆敢阻拦,只是上头有令,无论何人,过关须得露脸检视。可否请车内之人行个方便?”
马车的帘门密闭,纹丝不动。半晌,那头目朝士兵做了个眼色。几人上来,正要靠近,突然,车门被人推开,只见里头坐着一个疤脸大汉,头上裹布,似受了伤,冷冷地盯望出来。
头目一愣,见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急忙后退,命放行。
深夜,马车行到了京都的东门,以沈旸腰牌再次叫开城门之后,秘密直奔蓬莱宫而去。陈女官出来,见是叶霄连夜赶到,问事由,大吃一惊,立刻带着他入宫,面见姜氏。
皇帝从睡梦中被唤醒,乘辇匆匆赶到姜氏面前,获悉同州生疫,州官隐瞒,医吴之林冒死直言,托秦王妃上达天听。
皇帝惊怒不已,当即回宫,连夜召大臣和太医朝会,最后派端王与广平侯韩荣昌为正副监察使,带着太医院众医官立刻赶赴同州,务必尽快扑灭疫情,查清原委。
天明,在朝臣的各种议论声里,端王与韩荣昌领命,出京奔赴同州。
蓬莱宫中,晨曦渐白,姜氏坐在嘉德殿内,听着被皇帝派来的宋长生汇报着消息,当听到上官邕在朝会当众请罪,自责用人失察,乃至当场痛哭流涕,神色索然。
她出神了片刻,转头问陈女官:“那孩子现如今人到底在何处?”
陈女官道:“叶霄说她在路上病倒了,又担心万一在前头关卡受阻,半道就下了马车,让叶霄替她入京传讯。至于她去的地方,道是一个熟人之处,因不方便讲,没和叶霄说,只叫他放心,说是自己人,不会有事。她等病好,自己就会回京。”
姜氏面露焦急之色,正要开口,李慧儿从殿外奔入,跪在姜氏膝前,红着眼睛道:“皇阿婶她到底在哪里?皇叔何日才能回来?我要去接她!”


第87章
两个月前, 李玄度才从阙国出来,在路上便接到了姜氏的急传,疾驰归京之后, 他当夜面见姜氏, 知道了更多的消息。
怀卫的兄长大王子从小体弱, 此前染了急症,药石无效, 才十来天竟不幸死去。西狄王的身体这几年本就不大好, 打击之下病情加重。据从前随金熹到银月城的医士判断, 应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事发突然,先失长子, 眼见又要失夫, 大长公主悲痛之余, 亦焦急万分,急召幼子归城。
李玄度带着姜氏的嘱托, 次日便护着怀卫出京西去。
怀卫来时, 队伍包括使者、护卫、随从、奴仆,拉拉杂杂数百人,排场庞大。而这趟归去, 不过数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壮护卫而已。为了及早抵达,在保证怀卫安全的前提之下,李玄度将行程安排得极其紧密。怀卫亦是如同一夜长大,路上未曾喊苦叫累过半句。一行人穿越黄沙, 渡过绿洲,餐风露宿, 日以继夜,这一日, 终于抵达了西狄王金帐所在的银月城。
金熹长公主获悉消息,派身边随她远嫁来此的女官柔良夫人带人出城迎接,自己亦是早早出了金帐,翘首盼望。
风中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和驼铃声,她抬目望去,看见几面旗帜迎风猎猎,出现在了视线远方的地平线上,旗下一队人马,正向此间而来。未到近前,一孩童迫不及待地催马脱离了队伍,到了近前,从马背上翻下,口中喊着阿母,飞奔而来。
不是她的幼子怀卫,又是何人?
金熹亦疾步朝前,将扑进怀中的幼子一把抱住,紧紧抱了片刻,方放开端详他。
差不多一年没见,他不但个头拔高,人看着比从前也更壮实,已不复自己印象中的幼童模样,隐隐变成小小少年。
金熹欣慰之余,见他仰面问父兄,眼中含泪,自己眼眶便也忍不住发热。
她极力忍住悲伤,安慰了几句,稳住情绪,望向那一队已停在了对面的人马。
一个身着青色便服的年轻男子迈着矫健的步伐走来,行至近前,却并未立刻开口,只静静地停在了她和怀卫的近旁,凝视着她,双眸一眨不眨,待她安慰幼子完毕向他望去,方朝她微微一笑,恭敬行礼:“姑母,我是玄度!”
秦王丧母之后居在蓬莱宫的几年里,多由金熹照顾,姑侄情深。她出塞的那一年,秦王方七八岁。
这些年里,金熹常会想起侄儿,想她出嫁那日送她一程又一程,最后一直送到城西二十里外还不肯回头离去的小侄儿。
她亦常常牵肠挂肚。思他在长大成人之后,经历了那般的摧折,最后会变成如何的模样。
今日她终于见到了。
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他风尘仆仆,衣染黄沙,然肩背挺直,才第一眼,在这张风尘亦是遮不住英美的面容之上,她便看到了她熟悉的脸容轮廓,以及那双明亮无比的眼眸,和小时一模一样。
“玉麟儿!”
金熹脱口便唤出了他乳名,立刻上去将他扶起,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臂,眼眶微微湿润。凝视了片刻,她抬起手,爱怜地帮他拂去路上积在他衣领里的一簇细沙。
“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李玄度咧嘴一笑:“侄儿过得很好。”
“还娶了妻!”
他顿了一下,仿佛想了起来,又补了一句。
金熹一时悲喜交集,点了点头,随即稳住心神,说道:“好,这就好。走吧,随姑母来,他们都在等着你们。”
巫作法,医用药,然而西狄王的病情还是一日重似一日,这些天几乎整日昏睡,情况已是岌岌可危。
李玄度见过了在病榻上昏睡着的西狄王,轻轻摸了下在一旁抹眼泪的怀卫的脑袋,转身出去,以皇帝使节的身份见西狄的一干重要人物。
西狄的金帐之下,有四人为重。照势力,依次是左贤王、右贤王、万骑长善央以及西狄王的侄儿靡力。
这段时日,金帐里的重大事务皆由金熹代裁,执行则交给善央和前些日在西狄王病危后从右部落赶到金帐的右贤王。
右贤王一向顺服于西狄王与金熹。
善央则出身显赫贵族,手握重兵,丧妻后,娶金熹的女官来自梁氏家族的的柔良夫人为妻,亦效忠金熹。
这二人今日早早到了金帐,带着麾下大都尉大当户,拜见秦王李玄度。
西狄王的侄儿靡力却托病不来。还有左贤王,昨日本当抵达银月城的,然而今日此刻,还是不见人影。
靡力也就罢了,一向不服金帐,别有用心,金熹心知肚明,今日本就做好了他不来的准备。
但左贤王却不一样。他是西狄王的族兄,金帐之下势力最大、地位也最高的王,位列四人之首,帐下三万骑兵。他虽不像靡力那样亲向东狄,但和靡力关系亲近,对西狄王和李朝的亲善,更是一直不以为然,从前多次公开反对,直到去年,他疼爱的孙子发了恶疾,巫医无效,金熹获悉,派医精心诊治,终于救回一条命,他这才闭口。
虽然万分不愿去面对,但金熹心里十分清楚,丈夫离开,或许也就是这些天内的事了。身处她的位置,在为连续痛失家人而悲伤的同时,她必须考虑王位接替的问题。
丈夫在清醒时已发话,传位怀卫,这四人里,右贤王和善央虽然也已都明确支持,但左贤王的态度,依然十分重要。
他若听从西狄王令,剩一个靡力,翻不起什么波澜。
但他若不明确表态,甚至,若支持靡力,到时候恐怕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按理说他此刻早该到了。
金熹略觉不安,正要派人再出城去打探,一个什长疾奔入内,带来了一个刚刚得到的消息。
左贤王昨日在来此的路上,遭遇暗箭刺杀。他自己无事,虚惊一场,但近旁的一名勇士为了保护他,胸膛中箭,性命垂危。
左贤王认定是李朝视他为眼中钉,意欲将他除去,好叫金熹母子顺利执政,当场愤怒掉头回了左部,并且发话,除非金熹亲自把凶手和背后的主谋送到他的面前,否则,哪怕西狄王没了,他也不可能再现身葬礼。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所惊,议论纷纷。
善央猛地站了起来:“定是靡力,在背后使计嫁祸王妃!我这就带人去找他!”
右贤王年长,亦老成持重,眉头紧锁,将他拦住道:“无凭无据,你找过去,他也不会承认。当心他借机叫屈,拉拢人心,反倒对王妃更加不利!”
善央忍气,想了下道:“我去左部,解释清楚!”
一个小王道:“左贤王性情偏执,人人皆知,若无确凿证据能够证明和王妃无关,非我冒犯,莫说万骑长,便是右贤王去了,只怕他也听不进去。”
善央拍案大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当如何?难道就让靡力奸计得逞?”
金熹示意众人止声,沉吟了片刻,道:“我去吧!出了这样的事,左贤王起疑,亦是人之常情。我亲自去,向他说明情况。”
众人立刻加以阻止:“王妃与小王子二人,近期不可离开金帐一步!”
金熹微笑道:“我知左贤王,虽偏执了些,但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之人。何况我对他的爱孙有救命之恩,还是可以开口说上两句话的。”
她环视众人:“你们看顾好汗王,保护小王子,我去请左贤王来金帐!”
“王妃,我随你去!”
善央和几名小王立刻表态。
“姑母,还是我去吧。”
这时,方才在旁一直静静聆听的李玄度忽然开口说道。
众人齐齐望向他。
李玄度站了起来:“姑母要照顾汗王,又肩负金帐之责,此时不宜外出。左贤王怀疑的是我朝,我恰是皇帝使臣,既到了此处,遇到此事,我不去,谁去?”
善央大喜,立刻道:“如此最好不过!王妃放心,我同行而去,必会保护好秦王殿下!”
金熹犹迟疑不应,李玄度走到了她的面前,朝她微微一笑,低声道:“姑母,我已成家,非你出塞前那需你照应的玉麟儿了。且我早年无事,亦学过几句关外言语,所幸还没忘光。虽不敢保证这趟能将左贤王请来,但玄度必会尽力。请姑母给我一个机会。”
金熹望着面前这足足已是高过自己一头的侄儿,想起自己当年临行,那个才七八岁大的他所发下的誓言,心中涌出一阵暖流,终于点头:“你记住,到了左部,凡事量力而为,事不成也无妨,还有别的应对。自己人身务必第一!”
李玄度颔首答应,安排好同行之人,更衣毕,当日在善央的陪同之下,出发去往左部。
左部在银月城之东,领地与东狄以及乌离接壤,因而地位更显重要。这也是为何金熹明知会有风险也决定亲自走一趟的缘故。
隔日,李玄度一行人入了左部的领地,早有马探将消息传给左贤王。
傍晚,李玄度纵马抵达王帐,只见王帐之外,武士列队,左贤王麾下的一名大当户出来,打量了眼李玄度,眼中露出一丝鄙夷之色:“你便是李朝的皇帝使者秦王?左贤王允你入内,但只你一人,去除刀剑!”
善央立刻反对:“不行!我等怀着诚意而来,但谁知你们会不会暗中使诈?我亦要入!”
大当户皮笑肉不笑:“善央,李朝人诡计多端,左贤王先前不加防备,险些遇害,今日肯给他一个机会,已是天大的脸面。此处不是你的地盘,由不得你!”
善央还待争辩,李玄度朝他微微颔首,示意他不必争执。
他下马,自己解去腰间佩剑,递给一旁的侍卫,随即站定,任对方搜身,待搜身完毕,略略整理衣冠,随即迈步,朝着王帐行去。
刀戟如林,杀气森森,他双目望着前方,大步穿过营阵,径直入了那顶巨大的王帐。
王帐里坐满左部贵族,辫发左衽,见他入内,个个怒目,还有人抓紧手中刀柄,带得柄上刀环振荡作响,气氛顿时变得压迫。
李玄度神色平静,停在王帐中央,视线投向了坐于对面王座之上的一个西狄中年人,稍稍打量了一眼,道:“你便是左贤王桑乾?”
对方是李朝亲王,照西狄与李朝现如今的关系,自己一个贤王而已,论份位,自然在他之下。
桑乾阴沉着面,哼了一声:“想必你便是秦王了,失敬。也是巧,你方来,我便遭遇刺杀。不知秦王对此,可有见解?”
李玄度道:“敢问左贤王,那日你可抓到了射箭之人?”
“无!”
“既无,左贤王如何断定与我李朝有关?”
“我左部一向不支持金帐对你李朝卑躬屈膝。如今汗王快要不行,你们怕我坏了你们的谋划,不是你们,还会有谁半道埋伏杀我?我若死了,左部大乱,你们不但可以拥立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汉人继位,更可趁机攻下我的地盘,抢走我的人畜。这样的好事,岂非顺意?”
左贤王话音落下,大帐中骂声一片,刀环相撞之声更是愈盛,不绝于耳。
李玄度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周围冲着自己怒目而视下一刻似要拔刀冲上的左部贵族,等怒骂声渐渐平了下去,走到一个手中持弓的狄人武士面前,示意他将弓箭递给自己。
那武士立刻目露警觉之色,后退了一步。近旁之人也都盯着。
大帐中的杂声消失。
“你要做甚?”
方才那引他入内的大当户发问,声音戒备。
李玄度分毫未加理会,只微微转脸对着座上的左贤王道:“左贤王断定是我李朝人所为,我这就证明,并非是我李朝人所为。我欲借勇士弓箭一用。只是不知诸位有无这样的胆色?”
大帐内没有半点声息。
李玄度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我可只身除铁而来,未料诸位竟连弓箭都不敢叫我碰触。既如此,那就罢了,我无话可说。左贤王想怎样便可怎样,我李朝奉陪到底。告辞!”
他转身便往外去。
左部贵族面面相觑,很快露出不甘之色。
“站住!”桑乾喝了一声,命那武士将弓箭递过去,冷冷道:“我倒要瞧瞧,你如何狡辩!”
李玄度停步,接过弓箭,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命武士继续脱卸皮甲,一连卸下七件,交叠在了一起,叫人钉于大帐的墙上,又在前方竖立一支正燃着的牛油烛,随后后退,退到对面,弯弓搭箭,朝着那方向射出了一箭。
那箭离弦,激射而去,一个眨眼,方才还燃着的牛油烛的光便灭了,竟是射断了烛芯,而烛体纹丝不动,只剩一缕青烟袅袅,跟着那箭“噗”的一声,钉入了层层叠叠的皮甲里。
武士上去,将皮甲从墙上取下。
这支箭竟射穿七层,将皮甲紧紧地钉在了一起!
狄人擅弓,但即便是百里挑一的射手,也不敢保证一箭之下,既灭烛火,又射穿七甲。
大帐中陷入了寂静。方才那个引他入内的大当户面露惊惧之色。万万没有想到,李朝这个看起来犹如年轻士人的秦王,竟有如此一手弓箭的本事。
桑乾阴沉着脸道:“秦王的箭法,我见识了。只我不懂,这和刺杀有何关系?”
李玄度将弓箭还给那个看得有些发呆的武士,转身道:“倘若那日是我放的箭,我说我必可当场射杀左贤王,诸位应当不会有异议吧?”
众人面面相觑。
“这便是我要告诉左贤王的,王妃若要刺杀于你,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必精心策划,定要取你性命,不容你活!怎会如那日玩笑似的,左贤王你毫发无损,只伤了你的一个手下?这岂不是自留祸患?我的姑母,她若是如此冒进愚蠢之人,岂能坐稳今日的金帐王妃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