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在这一刻,当听到他说出了这样的话,她忽然却觉到了深深的卑微,觉得自己低得入了泥尘。
她是怎的了?
她定定地伏在他的胸膛之上,愣怔了片刻,又想起了他对自己的许诺,那夜在篝火前说过的话。
他说他会尽他所能保护她,日后,她也随时可以离开他。
她忽然好似彻底地醒了酒,方才那因了醉意而放纵出去的心,也如被什么给刺了一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收了回来。
他提醒的对,她和他本来就不是同路之人。表妹檀芳才是他心中的慕爱。而自己,最应当做的,不是自怜,不是自卑。
收起那些无用的可笑的软弱,她应当归位,回到自己早早就为自己划好的道路之上,认定目标,再难,也要走下去。
他可以瞧不起她,觉得她连给李檀芳提鞋也不配,哪怕事实即使如此,她也不能瞧不起自己。
她的手从他压着自己的掌心下慢慢地抽了回来,从他身上爬了下来。
他没动,起先依然那样仰卧着,片刻之后,转过脸望向她在夜色里的轮廓。
“姝姝……”
他似乎有些不放心,迟疑了下,轻声唤她。
菩珠在夜色里冲他轻飘飘地笑了起来,说:“殿下,今夜我怕是真的喝多了,方才都不过是在与你玩笑罢了,你莫当真。”
第79章
李玄度这一夜后来如何, 菩珠不大知道。她睡了一觉,是自出发上路以来这些时日睡得最深沉的一觉,第二日醒来已是很晚, 带着宿醉过后的微微头痛。
李玄度已是不见, 骆保告诉她, 秦王大早就被阙国的一干贵族邀去游猎。
稍晚,吴氏那边也派人来请她过去, 傍晚二人归来, 更衣过后, 一道去看阙王,到的时候, 遇到了李檀芳, 她刚送来药, 正在服侍阙王吃药,见李玄度和菩珠一起来了, 稍稍陪坐片刻, 便退了出去。
阙王对自己很好,但菩珠心知肚明,自己是个外人, 不便久留,陪着老人家叙了几句话,略尽孝心,先回来了, 留他祖孙二人独处。
李玄度深夜而归,菩珠早就上了床, 装作睡得香甜,未起身。
他似也怕惊醒她, 入内之时,轻手轻脚。
他怀有心事。这夜菩珠中途几次醒来,感觉他都醒着,只不过未曾辗转反侧而已。
她猜测,他的心事,必与阙国有关。
就像皇帝不可能信任阙人一样,阙人也不可能对来自皇帝的威胁视若无睹坐以待毙。或反,或避,就这两条路而已。
显然他们选择了避,前世在姜氏突然去世遭遇发难,举族西迁。
这不是一件小事,菩珠相信阙王他们应该早就有所准备,提前谋划。
但叫她疑虑的是,既早有准备,为何前世西迁之初,阙人局面混乱。
就算姜氏去得突然,如果早有预案,也不至于那般仓促。
而谈及阙国和李玄度,自然也就不得不想到李檀芳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如此年纪,依然未嫁,在等什么,一目了然。
从前李玄度与阙国这边往来不便,即便有通信,想必也是极少,应当没多少机会去谈这种事。如今人都来了,就算不能挑明,但私下,不可能不提。
他这两天这么忙,早出晚归,不可能一直都在游乐,私底下必与他的母族之人在筹划西迁之事。
如此重大事件,关乎千万阙人,详情计划,他不可能会对自己透露半句。
但表妹之事,就不一样了。菩珠坐等他向自己开口提表妹,到时候,她再和他谈条件。
这趟阙国之行,他们能停留的时日不多。
倒不是皇帝不让留。皇帝本予以格外恩赐,道秦王多年未与母国亲人聚首了,为天伦之故,许秦王夫妇多停留些时日。
但就在出发之前,姜氏却随口似的发了句话,道她之前收到了大长公主的来信,她思念怀卫,盼怀卫能早些回,因此,让李玄度无事便可归来,以尽早护送怀卫回到西狄。
菩珠品过皇帝和姜氏对此事的截然不同的态度。
皇帝的所想,别人不知,她自然清楚,显然是想让她多停留些时日,以刺探阙人和李玄度的动向往来。
而姜氏的态度,就更微妙。她突然如此发话,到底真的是一句无心的随口之言,还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毕竟,李玄度在阙国停留时日越久,在有心人的眼里,能抓的“小辫子”也就越多。所以她才用怀卫做借口,让李玄度“无事”便尽快归来?
姜氏既开口,皇帝自是遵从。
阙王寿日已过。也就是说,李玄度三天后就要动身回去。
现在两天眨眼已过,菩珠冷眼就见他早出晚归,还不开口提檀芳之事。
莫非他直接绕过自己,已经和母家之人私下议好了将来?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菩珠否定了。
以两人目下的关系而言,这种事,他完全没必要绕过自己。
无论如何,在外人看来,她是秦王妃。他若瞒着王妃,私下许诺别的女子将来,将那个女子视为何物?
不尊重自己倒罢了,他不可能不尊重他母家之人。
只剩最后一天了,菩珠感到不解,他为何还迟迟不提。但还是耐着性子等待,料他最迟今夜必会寻自己开口提日后纳表妹之事。
今日是在此停留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走了,有个安排,李玄度会带她去拜祭阙妃在故国的衣冠冢。
他早早就起了身,在外头等着,菩珠梳洗穿衣毕,走了出去。
李玄度立在庭院中央的甬道上,旁边站着骆保。骆保见她出来,低声提醒:“殿下,王妃好了。”
李玄度应他的提醒,稍稍偏过脸。
来前知道阙妃在故国有衣冠冢,菩珠便做了准备。今日穿了身品月色的素缎襦裙,为保暖,系了件湖色边镶白裘的披风,面庞未施半点脂粉,人立于阶上,容色莹洁,娴静素雅,和她平常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不同。
“劳殿下久等。”
菩珠见他望自己,开口道了一句,语气寻常。
他点了点头,从她身上收回目光,随即扭脸朝外走去。
今日除他二人,吴氏和李檀芳也将同去陪祭,听到婢女来报,说秦王夫妇已经出来了,吴氏便也携着李檀芳出来,遇在了王宫之外的门前。
菩珠和她二人招呼过后,指着自己的马车,邀李檀芳同坐,笑道:“殿下以马代车,我一人坐,表妹若不嫌弃,可与我同车。”
李玄度还立在她的身边,迅速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李檀芳婉拒了,笑道:“我是求之不得,只是路不算近,阿兄万一不便,半路需坐车。多谢王妃,我还是与婶母同车吧。”
菩珠笑道:“也好。那我便上了。”
她也不用人扶,转身自己踩着放好的脚凳,登上马车,弯腰坐了进去。
李檀芳和吴氏也上了车,李玄度骑马在前,带着随扈出发上路。
今日冬阳煦丽,城邑间,民众往来不绝,到处一派祥和气氛,与平常无异,看不出半点的异样。
车马出城之后,来到了位于城北山间的王陵。
入内,几人步行到了陪葬在王陵的阙妃衣冠冢,菩珠跟着李玄度,二人一道献香拜祭。
吴氏带着李檀芳也拜祭了一番。她二人礼节比秦王夫妇简单,先行祭毕,退了出来。
她领着李檀芳等在冢外的一处陪亭里,望着前方那两道并肩祭祀的背影,再看一眼侄女,见她似在出神地想着什么,脸色有点苍白,显然昨夜没有睡好,有点心疼,低声道:“你平日帮我许多忙,将王宫内外之事打理得妥妥帖帖,本就累,如今祖父旧伤复发,我听说你还日日亲自煎药,侍奉祖父。这本是婶母应当尽的孝,却又叫你做了,婶母甚是羞惭。你也不是铁打的,这事往后还是我来吧,你好生休息,当心别累坏了。”
李檀芳道:“婶母不必自责,我母亲不在了,王宫内外之事,全靠婶母一肩挑起,我能帮的也是有限,侍奉祖父,更是我的分内之事。我唯一的担心便是祖父身体,但愿他老人家早日康复,如此,不但是我的福分,也是我阙国之福。”
老阙王的身体,确实一日不如一日。万一走了,这对于阙国意味着什么,吴氏虽只是一个妇人家,心中也是知晓。
她眉头紧锁,又看了眼前方秦王夫妇的背影,心中顾虑更甚,想了下,附到李檀芳的耳边道:“要不要婶母寻王妃谈一谈?”
她关心侄女。之前问过李嗣业,得知他已对李玄度说了婚事,李玄度答应他过两日回话,理由是事关表妹终身,非小事,他需要考虑,吴氏便觉不安。
这两日,她一直暗中观察李玄度,眼看明天他就要走了,竟还没予以回复,心中更是疑虑。
显然,关于此事,李玄度还在犹豫当中。
在吴氏看来,就他自己而言,完全没犹豫的理由。
想来想去,问题或就出在秦王妃的身上。
李朝皇帝虽忌惮阙国,但迄今为止,尚未中断两国之间的正常往来。一年到头,不断有商旅往来于阙都和京都之间,他们就是阙人获得京都各种最新消息的最好来源。
吴氏早就听说了,秦王李玄度甚是宠爱王妃,竟曾当众抱王妃行路,送她上马车。据说当时,这消息传遍了京都,众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吴氏不敢将自己听来的这个消息告诉侄女,一直压在心底。这回亲眼见到了秦王妃的面,见她果然美貌,忧虑更甚。
吴氏又看了眼前方那道身影,继续耳语:“婶母有些担心,想趁今天这个机会,探听下王妃的口风。你放心,四殿下来的第一日,你父亲便就私下问过殿下,是否需对王妃另作防备。四殿下道她是自己人。话可以说。”
李檀芳望向衣冠冢的方向,凝神了片刻,道:“多谢婶母关心,此事婶母还是不要插手为好。我先前曾约王妃出游,等下我便邀王妃四处走走。婶母可先行回城,不必等我们,待逛完了,我再与王妃一道回去。”
吴氏辈分虽比李檀芳高,但日常遇到的许多事都要寻这个侄女商量,她不点头,吴氏也是无奈,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
菩珠跟着李玄度恭敬拜祭,拜完,见他还跪在其母的字碑面前,久久没有起身,不欲打扰,便静静地先行退了出来,被吴氏笑着迎入近旁的石亭,听到李檀芳有意邀自己游玩,一口答应。
她在亭中等了片刻,听着吴氏给自己介绍周边风景,终于看到李玄度走了过来。
李檀芳笑道:“阿兄,前几日我便想带王妃四处逛逛,奈何王妃一直不得空。今日天气不错,附近风光恰也好,我方才便开口,邀王妃同游。阿兄意下如何?”
李玄度仿佛一怔,迅速看向菩珠。
菩珠道:“我求之不得。”
李玄度仿佛有些不愿,但最后,终于还是说道:“也好。游完了,记得早些回。”
他这话也无称呼,不知是对菩珠讲,还是对李檀芳讲。或是同时吩咐二人。
菩珠没应。
李檀芳道:“阿兄放心,就在附近逛逛,不会走远。”
李玄度颔首,唤来叶霄命他留下,吩咐完,看向菩珠。
她正和身边的李檀芳说说笑笑,神情亲热,未再看他一眼。
他顿了一顿,转身迈步去了。
吴氏和他一道先行回城,下山往停车马的地方走去。吴氏留意他,见他一路沉默,快到山脚,实在按捺不住,闲话似地提了几句他小时候来阙国的趣事。
李玄度舒出笑容:“我小时候不懂事,只顾淘气,叫舅母笑话了。”
吴氏摆手:“四殿下怎说如此见外之话,世上之人,若论起亲疏,除了父族,谁还比得上母家之人?这里便是殿下的另个家。这么多年过去了,好不容易才将你盼来,以为这回你能多住些时日,不想明日你便又要走了。你外祖的身体大不如前,你也知道的,这一走,等下回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吴氏一时感伤,抽出手帕,拭了拭眼角。
前头的一道山阶破损,李玄度伸手搀了下吴氏:“舅母当心。”
吴氏停步:“四殿下,既都是自己人,舅母有句话想说,若是说错,殿下莫怪。”
“舅母请讲。”
“檀芳和四殿下从小认识,她是如何一个人,四殿下应当知道。她这些年很不容易,一直等着殿下,殿下不可辜负。”
李玄度沉默了片刻,扶着吴氏过了那道山阶,道:“是我的罪,令表妹为我蹉跎至今。我确实欠一个交待。”
吴氏听他说要给个交待,终于稍稍放下了心,忙又道:“四殿下也不必过于自责,这也不是你的错。”
李玄度微微一笑,扶她上了马车,自己也上马,护送一道回城,行至半路,对面纵马来了一名李嗣道手下的裨将,那裨将看见李玄度,疾驰到了近前,高声呼道:“殿下!出事了!狄国骑兵前来突袭!”
李玄度神色立刻转为凝重,翻身下马,问详细情况。
裨将禀告,就在片刻之前,探子探得的动静,有大批的狄国骑兵正往这边而来,似是东狄左大将的兵马。人马众多,估计至少上万,距离阙国的地界只剩百余里路。以骑兵的速度,最快一两个时辰之内就能抵达。李嗣道已组织人马出城应战,命他立刻前来通知李玄度,及早回城。
这几十年来,随着狄国和李朝停战,狄人虽还会时不时地会派上骑兵前来袭扰阙国边境,但多是零散行动,最多不过千骑,打得过就夺,打不过就走。
似这趟,骑兵竟达万人,声势不可谓不大,绝非往日那般的普通掠袭,看着竟是要有一场恶战。
吴氏从马车里探出头,焦急呼道:“这如何是好?杀千刀的狄人!不行,我得赶紧去叫檀芳她们回城!”
李玄度阻止:“舅母不必回,我去接王妃和表妹。”
他亲自去接,吴氏也就放心了。
李玄度命人立刻送吴氏回城,自己调转马头,循原路疾驰而去。
山上,李檀芳引着菩珠在附近游览,为她讲述阙国风土人情。日头渐渐偏西,傍晚,两人最后转回到了阙妃衣冠冢旁的那间石亭里。
李檀芳请菩珠入亭小歇,自己再次来到姨母的衣冠冢前,跪了下去,再次叩拜。
菩珠坐在石亭里,静静望着李檀芳再祭阙妃。见她祭完,起身出来,将跟随的几名婢妇连同叶霄等人全部打发掉了,回到石亭,立在自己面前行了一礼,神色恭敬。
菩珠起身阻止:“表妹这是何意?你比我年长,若非秦王的关系,我应当叫你姐姐才是。咱么更不是第一天见面,怎又见外至此地步?方才走了不少路,你也快坐下来,歇歇脚。”
李檀芳道:“王妃在上,檀芳不敢。留王妃在此,是有一事想向王妃解释。”
菩珠慢慢地坐了回去:“何事?”
李檀芳道:“此事与秦王有关。”
菩珠道:“愿闻其详。”
李檀芳起先微微垂眸,没立刻开口,半晌终于抬起眼,望向菩珠缓缓道:“此事原本难以启齿,更不该由我来和王妃详谈。但如今是非常之时,我无可奈何,只能行非常之事。若有冒犯,请王妃见谅。实不相瞒,家父前两日曾在阿兄面前谈及阿兄与我从前的事。我料王妃应也有所耳闻,今日不敢再赘述了。王妃是个冰雪聪明之人,在王妃面前,我便不遮瞒了,我这些年始终未曾出阁,确实是为阿兄的缘故……”
菩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承认,我倾心于阿兄,此生盼能随他左右。但想请王妃明鉴,此绝非我今日厚颜胆敢向王妃开口说这些话的缘由。家父对阿兄提如此之言,亦是另有考虑。”
她一顿,改口称李玄度为秦王,正色道:“秦王殿下今日之处境,无需我多言,王妃想必比我更是清楚。殿下是先帝的孝子,李朝的忠臣,奈何有人不允他做忠臣孝子。我阙国也是如此。当初祖父有幸助姜氏太皇太后一臂之力,得赐李姓,姑姑为妃,于我阙国而言,是莫大荣耀,绝无半分不轨之心。眼见变成如今这般局面,实是无奈,诸事为求自保而已。说殿下与我阙国已成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妃应当认同。”
菩珠依然沉默着。
李檀芳继续道:“王妃,不瞒你说,我阙国内部,并非没有破绽。关于日后何去何从,叔父与父亲意见相左,祖父如今身体又日渐衰弱,我最大的担心,万一祖父去了,叔父不服父亲,阙国若因此分裂,内部削弱,这便是最可怕的局面。到时候,不必别人来打,自己先就打起来了。但我若和殿下联姻,叔父必将听命殿下。”
“殿下也无退路了。与我联姻,不但是为阙国的未来考虑,于殿下自己,也是大有好处。联姻能令我阙国的贵族世家信任他,知他日后定会站在我阙国的一方。不但如此,殿下也可完全获得我阙人从上到下的全力支持,甘心受他驱策。日后他即便想要谋定大事,也不是没有希望!”
“这便是我想与王妃详谈的话,不知王妃以为如何?”
她说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凝视着菩珠。
菩珠终于明白了,前世皇帝发兵攻打阙国时,阙人起初为何应对失措,西迁不顺。
想必应当真的如李檀芳顾虑的那样,阙国内部当时出了问题,而当时,李玄度恰又受了重伤。应该是后来,李玄度重新整合了阙人,领着剩下的人顺利西迁,从而避过了灭族之祸。
这样一想,一切就都说通了。
她的理智也告诉她,李檀芳说的,全都是对的。
这世上的男子,除了自己父亲那样的,其余但凡有点地位,哪个一辈子只娶一个正妻?
何况李玄度慕爱他这个表妹。
除去感情的因素,光从前世后来李玄度的发展来看,在带着阙人离开后,借阙人的力量,回来平定乱局,最后做了皇帝,顺理成章娶李檀芳,这就是他走的路子。
现如今他确实无心皇位,但一旦风云起,身处旋涡,被逼到了那样的一步,自然也就会去做了。
说实话,这一刻,菩珠忽然有些欣赏起面前的这个李檀芳了。
难怪姜氏称赞她胸有丘壑。
倘若不是顾忌她日后可能会对自己造成的地位威胁,菩珠甚至觉得她是自己的知音。
让李玄度答应日后娶这个表妹,威胁显而易见。
表妹不但有见识,有品德,有家族的势力,更重要的,还有李玄度对她的感情。
和她相比,自己真是处处居劣。
菩珠迅速地压下心中突然涌出的一阵犹如五脏六腑被一只巨手紧紧捏在一起的难受之感,暗暗呼吸了一口气,定住神。
再大的威胁,那些也是后来的事,她可以到时候应对。一切的前提,还是那个男人能做皇帝。
倘若连现在的关都不过去,还谈什么日后的的可能?
何况,虽然自己目下确实还是太弱,除了对未来的一点先知,两手空空,依然什么都没有,但若因此而惧怕李檀芳,她也就不是她了,当初在河西时,何不早早嫁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男人,安稳度日,终老此生。
菩珠亦凝视着李檀芳,终于开口道:“你的所言,我皆认同。也是巧,我有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我落难,竟也是蒙你所救。”
李檀芳似乎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立刻朝她下跪,恭恭敬敬地叩首,说道:“姑母就在近旁,我愿对着姑母的在天之灵发誓,王妃是我阿兄的结发之妻,我甘事王妃,如事阿兄。如有违背,天可降灾于我阙族之人。”
菩珠脸上露出微笑,从座上起身,上前将她扶了起来,道:“往后你我便是自己人了,与我不必如此客气。”
……
李玄度立在距离石亭不远的山道拐角之处,将她和李檀芳的对话,一字一句,悉数听入了耳中。
叶霄等了片刻,靠近,见他微微仰面,闭目向天,人立在山道之上,一片浓重的斜夕暗影笼罩下来,他的身影犹如站成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叶霄心中有些焦急,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再不回城,怕有危险。”
李玄度蓦然睁眸,低低地道:“你带人,将她二人速送回城中,不得耽搁。我另有事,先去了。”
他转过身,沿着山阶,大步而去,身影很快没入山道尽头的一片暮色里,消失不见。
第80章
距离阙都西北方向百里之外, 有一处名为青龙堡的要塞。这是北面去往阙都的唯一通途,也是保护阙都不受北敌直接攻击的一道关键门户。
李嗣道在此经营多年,目的就是要将青龙堡打造成一处坚不可摧的壁垒。今日获悉东狄左大将的万骑从北面来袭, 安排贵族将军贺氏领另一支人马出城在侧旁作备应, 自己立刻统着兵马赶赴到了青龙堡狙击。双方骑兵交汇, 旷野之上,大战一触即发。
狄国骑兵悍不畏死, 个个如同嗜血饿狼, 但阙人亦是勇猛无比, 丝毫不惧。
双方直面碰撞,刀光血影, 正恶战中, 又一个消息传来, 是个坏消息。
郗国人竟也发兵五千,绕过青龙堡, 直扑阙都。
郗国位于阙国东北方向, 北面山高林密,狄骑无法翻山而至,因此在长期的战争倾轧中得以幸存, 成为阙国之外这一带唯一仅存的一个小国,可以说是依靠阙国而生。一旦阙国失,狄骑便可通过阙地直取郗地,故从前和阙国一向互为唇齿。几十年前阙人发兵助李朝力战狄国之时, 郗人还曾出兵加入,共同作战。
就在几天之前, 阙王的寿日,郗人还曾派使者送来寿礼, 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原来实际已经叛向狄人,今日竟和东大将相互呼应,从侧旁插入一支尖刀!
李嗣道惊怒万分。
这边狄骑汹汹,陷入苦战,他无法抽兵去往东北方向和郗人作战,庆幸预留了贺氏的军队,只盼贺氏能挡住郗人。
很很快,新的坏消息又传了过来。
贺氏完全没有防备郗人的突袭,应对不力,双方交战,局面被动。不但如此,连贺氏将军本人也受了重伤,军队失了主心,被迫后退,已经退了几十里地。
再往后退,那就是阙都的城门了。
虽有雄关作为天堑,但让城池依靠一道城门天堑而死守,太过危险。
李嗣道目眦欲裂,咬着牙,终于下了决心,正准备下令,将人马收入青龙堡,从正面的狙击转为死守,再调一部分人马紧急赶回去增援阙都,信使又一次骑着快马奔驰而来,送来了第三个消息。
秦王李玄度及时赶到,接替贺氏指挥军队稳住了阵脚,将郗人挡住,阙都暂时得以平安。
李嗣道记得清清楚楚,李玄度十四岁那年来阙都,也曾遭遇过狄骑袭掠。当时有数百骑,在一名千户的带领下经过阙地,顺道劫掠,杀了十几人,抢了几个阙国女子和财物,随后龙卷风一般扬长而去。阙王获悉消息时,那几百骑已入狄境,怕贸然闯入追击遭遇大队,只能忍下怒气作罢。李玄度当时正与几十名他挑选出来的阙国骑兵在击鞠取乐,听到消息,勃然大怒,一杆击穿皮毬,纵马掉头,领着现场的几十名骑兵便追逐而上,一夜过后,带着那几名被抢的女子归来。
后来据和他同行的骑兵描述,他追上去后,趁对方阵脚未稳,一马当先,冲入骑阵,所向披靡,直奔那名千户而去,将其斩杀在了马下。其余人恐惧,丢下抢来的女子,四下逃散。
十六岁就做北衙鹰扬卫的将军,这不是一个光凭皇子身份就能坐稳的位子。
李嗣道对这个外甥非常信任,听到他赶来接管了那支右路的军队,终于稍稍松了口气,立刻收心,继续全力应对眼前的大敌。
天彻底黑了下来,狄骑那如潮水般的攻势终于停了。李嗣道抓住这喘息的机会休整部下,到了次日,又击退了数次狄骑发动的攻击,始终没有退让半步,双方各自损失也是不轻,青龙堡外的野地里,横七竖八,倒满了尸首。
李嗣道心惊不已。
狄国汗王年事已高,在位对李朝和西狄并无多大的功业,在尊崇强者的狄人内部,威信尽丧,对局面逐渐失去了掌控。这几年,太子和其弟肃霜王在进行权力的角逐。
肃霜王曾暗中派使者来游说他,希望他能带领阙人投靠,共同对付李朝。而今日来袭的左大将,则隶属狄太子的人马,封地距离阙地不远,这些年常常前来掠夺,但基本都是小股人马,威胁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