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摆手:“罢了罢了,若不是我今日恰好伤了腿脚,又怎会坐看夷狄妇人猖狂至此地步?但愿明日不要输得太过难看就好……”
她正说着,见郑国夫人朝着自己身后的方向点了点头,笑着站了起来,扭头,才发现是丈夫沈旸来了,站在门口,脸上不见什么表情,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又听去了多少自己和郑国夫人的话。
他总领此次大典的护卫之事,这几日都住在行宫之外,并未与她同居。此刻见他忽然这般来了,萧氏想了下,依旧懒洋洋地坐着不动。
郑国夫人掩嘴笑道:“沈将军既回了,我也该走,免得打扰你夫妇。”说罢朝着萧氏暧昧似地挤了挤眼,迈步便要走,不料沈旸对自己道:“我那边事忙,回来取些衣物,取了便回,夫人自便。”说罢迈步去了。
郑国夫人回头,见萧氏依然那样坐着,唯神色隐隐发僵,忙装作不见,借故告退。
这一晚,西苑对面的李承煜和太子妃姚含贞也获悉了这个消息,二人心情各异不提,西苑之中,李慧儿和怀卫则是激动无比,争相给回来的菩珠打气,说明天要早早地去毬场看她打球。
菩珠沐浴过后便躺下睡觉休息,准备迎接明天的比赛。
这场比赛她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因前世并没有这一出。
前世的这个时候,李丽华因为韩荣昌前妻之事耻于见人,并未参与秋狝。而这辈子,随着她的到来,才发生了如此一件意外的事。
说实话,即便是到了此刻,菩珠还是有点惊讶于自己当时那一刻的热血沸腾和情不自禁。
她暗暗有些羞耻,为自己的毛遂自荐,争出风头。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知道这些明哲保身的道理,并且原本也决定如此践行的。
现在她只需安安静静地等待明年姜氏去世,局势变乱,她再伺机行动便就够了。今晚的这个临时决定,和她的初衷是相违背的。
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东狄妇人如此挑战,端王妃都人到中年了,尚能为捍卫尊严而热血一拼,自己明明也可以上去尽一份力的,倘若仅仅只是为了保全自己避免丢脸便视而不见,坐看那东狄妇人施加羞辱,她过不了己心这一关。
毕竟,她前世也曾做过这个皇朝的皇后。
这是她应当承担的责任。
最后她如此告诉自己。
菩珠很快便排除了脑海中的杂念,准备入睡,养好精神迎接明日的毬赛。
临睡前的一刻,恍恍惚惚间,她脑海里忽又浮现出了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是一道男子的身影。
他现在不知道回来了没?
他若是知道自己明天要上毬场,又会是如何的想法?
……
清冷的月光之下,低空翔着一只金眼的玉雕,紧紧跟随地面上的主人。
玉雕之下,李玄度纵马,追踪着前方的猎物。
那是一只非常狡猾而强健的公鹿。公鹿仿佛预感到了死期的降临,夺路狂奔,他几次跟丢,又追踪而至,锲而不舍,始终未曾放弃。
猎物在前,耳边风啸,他浑身的毛孔全部舒张,衣衫下热汗滚滚,鼻息里更是充盈着血腥的刺激味道。
李玄度犹如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体肤之下,感到久违了的热血沸腾。他纵马,追着猎物一路狂奔,当最后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树木茂密的山岥之侧,面前似乎见不到路了,方惊觉他已甩开了身后的同行之人,或许已是深入老林,迷失方向。
但他并无丝毫停顿,只是停了马,高高坐在马背之上,借着月光,双目敏锐地搜索着四周,不放过被树木阴翳和暗影所覆盖的任何一个角落。
鹿被追逐了半夜,始终无法摆脱身后的猎者,它筋疲力尽,躲藏在距离对方十数丈外左侧前方的一片树丛之后,当再次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恐惧万分,发出一道绝望似的哀鸣之声,四只灵敏而强健的长腿也猝然弹跳而起,再次奔逃。
但却迟了。
这一次,猎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它仿佛再也不能逃脱它天生作为猎物的命运了。
李玄度那只受过伤的手缠着一圈用作保护的绷带,紧紧地握着一支带着坚硬的尖锐簇头的长矛,在公鹿跳起现身的那一刻,他从马背上腾空跃起,身影如鹞,落地之后,正要朝着奔逃的公鹿扑去,以结束这场持续了半夜的追逐,突然这时,他感到身边仿佛刮过一股带着腥臭的风。
他身影一顿,慢慢地回头。
月光之下,就在距离他不远的数步之外,不知哪里竟钻出一只棕熊。
熊赫然而立,至少有一人半的高度,身体硕大,犹如小山,浑身更是毛发竖立,形状恐怖,双掌高举,作扑状,未等他回头,便朝他猛地扑来。
李玄度朝着侧旁滚地,避开了这一扑。
棕熊的胸膛里发出一道充满了威严和恐吓的低吼,继续追来。
李玄度从地上一跃而起,奔到近旁一株树下,迅速地上了树。
大风阵阵,灌木后的公鹿早已趁机逃走,马惊慌地在附近徘徊,玉雕在树顶之上,振翅回旋,发出尖锐的唳声。
棕熊咆哮着追到树下,摇撼着树干,簌簌声中,枯枝折断,落叶纷纷,附近栖息着的夜鸟被惊动,纷纷逃离。
这畜生力大无比,片刻之后,几有半人粗的树木竟开始连根摇晃。
李玄度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看准了,从树顶纵身一跃而下,落地之后,未等棕熊回身,挥匕从后刺入了熊的脖颈,未料这畜生的皮毛竟坚硬如铁,一刺并未到底,匕尖滑了一下,力道便被消去,匕身只入一半,卡住了,进不去,一时也拔不出来。
棕熊受伤狂怒,嗷声中狠狠一掌拍来。李玄度被迫撒手,绕树游走。
这时那只名叫金眼奴的玉雕从树顶上猛地俯冲而下,扑向棕熊,锐利的尖喙啄入熊的一只眼睛,一下便将熊目摘了出来。
棕熊愈发狂怒,再次拍掌,玉雕躲避不及,一侧翅膀被扇到,扑落在地。它振翅想要高飞,奈何羽翅受伤,飞了几步,又摇摇晃晃,栽了下来。
瞎了一目的棕熊将怒气转而发向金眼奴,追上去要撕扯它。
金眼奴是李玄度少年时最喜欢的一只猎鹰,这些年被他早年的一个鹰奴养着。
他的匕首还插在棕熊的脖颈之上,身边再无可用之兵。
他掉头奔回去数丈,抓起了方才掉落在地的长矛,用尽全力,暴喝一声,挥臂将手中的矛奋力地射了出去。
月光之下,那矛带着破坚摧刚的巨大力道,犹如一道闪电,朝着那只正攻击金眼奴的棕熊的后心直奔而去,飞到近前。
伴着一道“噗”的沉闷的锐物入肉之声,棕熊厉声嗥叫,小山般的身影迟缓了下来。
那支锐矛,竟刺透了棕熊,从后心直透前胸,深深插入。
长长的矛杆,此刻还在微微震颤。
片刻之后,这畜生终于倒了下去,庞大的身躯压倒了近旁的大片灌木。
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李玄度立在原地,浑身热汗滚滚。
金眼奴受伤,还在那畜生身边的地上扑腾着翅膀。
李玄度心疼,抹了把汗水,急忙快步走去,正要抱起它检查伤势,突然感到不对,猛地转头,看见地上那只方已被插透了心脏的畜生竟还没死透,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地朝他扑来。
月光之下,这畜生双目睁得犹如铜铃,大张巨口,利齿间的涎水滴滴答答,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李玄度抱着金眼奴,虽也滚地躲避,但还是迟了一步。
他感到左臂一麻,低头,见臂侧已被锋利的熊爪抓到了,衣袖碎裂成片,血从衣下汩汩而出。
金眼奴方才也是受伤不轻。
李玄度瞬间暴怒,将金眼奴放下,绕到那还摇摇晃晃地朝着自己追来的畜生的身后,从它已经瞎了的一侧无声无息地纵身一跃,攀上这畜生的后背,一把拔出那柄插在它颈侧的匕首,手腕翻转,再次挥匕。
匕首捅进了棕熊的另只眼眶里,没根而入。
他咬着牙,面容狰狞,发力一搅,伴着一股污血,这畜生惨叫一声,往后仰去,再次倒地,痉挛了片刻,这次终于死透了。
李玄度已是追逐了半夜的鹿,早就又饿又渴,再这一番恶斗,也是筋疲力尽,被压在了它的身下,等终于聚了些力气回来,奋力将这恶臭的畜生给推开,自己依然仰躺在地,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
良久,待那激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平复,他也感到左侧的手臂依然在流血,便翻身坐起,撕下一片内袍的衣襟,用牙齿咬着一头,裹扎住伤口,止血后,拔出匕首,剖开那畜生的胸膛,挖出尚带余温的熊心,将这一团血肉丢给金眼奴,待它吃饱之后,抱起来,小心地替它抚平乱羽,打了个唿哨。
他的坐骑终于跑了回来。他带着金眼奴,翻身上了马背,凭着记忆沿着来时的路,纵马而归。
天快亮的时候,他看到头上飞着几只猎鹰,知道是韩荣昌他们,应该就在附近,便摸出鹿哨吹了几下,静静等在原地。
片刻之后,韩荣昌和于阗王子以及侍卫们的身影从前方的一处山坡后现身,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林中后半夜起雾,韩荣昌他们后来也迷了路,在附近胡乱过了一夜,担心他的下落,此刻终于遇见,十分兴奋。到了近前,看清他满身血污的模样,吃惊发问。当获悉他是为追麋鹿遇到了棕熊,死里逃生,又是后怕,又是佩服。
韩荣昌将一只水囊递给他,说里头是昨夜割开鹿颈得到的鹿血,还正新鲜。
李玄度正口渴难耐,接过,仰脖饮血。
带着腥味的鹿血沿喉而下,瞬间冲入了五脏六腑。他终于饮饱,抹了把沾着汗和残血的脸,和众人循着来路回往围场。
快到行宫的时候,日头已至顶上。
李玄度感到周围和前几日有些不同,沿途除了必要的守卫,不知何故,竟不大见得到人。
昨夜一夜未眠,又失了血,他感到有些乏了,臂伤也是隐隐作痛,正想和韩荣昌尉迟胜德等人道别,先回住的地方休整一番,却见骆保迎面匆匆跑了过来,口中大声喊道:“殿下!殿下!可找着你了!王妃在毬场击鞠!”
李玄度一怔,催马上前,问详情。
骆保将情况说了一遍,又道:“奴婢一直在找殿下,殿下你去了哪里……”
李玄度眉头微皱,望了眼毬场的方向,一言不发,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第60章
行宫东北方向的这个毬场长五十丈, 宽十五丈,东西两头双毬门,有围场和观台, 是一个标准的击鞠场。场上竞赛的两方, 被称为两朋, 取其友好竞赛之意。比赛不限时间,双方于马上互相防守进攻, 回旋奔击, 将球击入对方球门, 以最后的得筹数计算输赢。哪一方先行得到三筹,亦即先攻入三球, 则为胜方。
皇帝自然不会出现在观台上, 但除了皇帝之外, 今天竞赛双方的其余人几乎悉数到场观战。太子李承煜和东罗王子还并肩同坐于中间位置最佳的一处观台之上,等待竞赛开始的时候, 二人不时谈笑几句, 气氛看着很是融洽。
然而这只是表面。这一场竞赛,场上场下双方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清楚。
没有所谓的“朋”,有的, 只是“你输”、“我赢”!
端王妃和秦王妃领队与东狄公主宝赤进行这一场击鞠赛的消息因为昨夜东狄公主弄出来的声势动静,当时就在营圈里传开成了众人谈论的话题,到了今日,连禁军、羽林卫和普通的士兵也都无人不知, 那些进不去的人聚集在毬场之外,攀爬树木抢占高点, 期待亲眼目睹这难得一见的场面。
李玄度还没进入毬场,隔了段路, 远远就听见那个方向传来一阵如雷的呐喊之声。
他对这种氛围并不陌生。
少年时他曾挥汗纵马于这种声浪鼎沸的毬场,迷恋其中,天黑甚至也忘记回宫。
但这一刻,如此的氛围却令他陡然变得紧张。
他实在想象不出,他才一夜未归,她哪里来的胆子和本事,怎就敢上马挥杆击鞠了。须知这是一项对马术、技能和体格要求都很高的戏技。就算妇人击鞠忽略体格,光是马术和技能,她能应付的了?
且既然竞赛,又涉及两国,对抗必定激烈,万一不慎掉下来马来,似昨日的端王,身边还有他救场。
她呢?
李玄度的心缩得越发紧,气恼,更是担心。
虽然不喜这个王妃,但他也从没想过要她的命。毕竟也非大奸大恶,只是个心眼走歪了的小女郎而已。
身体的疲乏和不适早就不翼而飞,他催促着胯下的坐骑,加快速度到了近前。
进入毬场的入口已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他下马疾奔上去,一把推开挡在前头的人,挤了进去。
一入毬场,耳边的声浪便变得更加喧嚣,声浪之中,夹杂着马匹奔走的蹄声和月杆击打皮球发出的砰砰之声,还有妇人此起彼伏的呼喝叱声。
李玄度奔到观台之后,停在一个角落里,视线越过前方的人,在毬场正交错奔驰着的马匹和人影中寻找着她,几乎是第一眼,便看到了她。
倒并不是她的打扮有多出挑。
她今天穿着专为击鞠而制的窄袖紫衣,头扎襥帽,将秀发全部包裹起来,脚上蹬了一双乌皮六缝靴,打扮与场上的其余人并无区别。
令他在众里一眼将她辨出来的,是她的身姿。
她竟能稳稳地坐于韩荣昌送给她的那匹红马背上,手执月杆,驱马疾驰,穿插过几个围堵她的红衣东狄毬婢,拦截住了对面飞来的球,在球杆上停了一下,紧接着一个俯身击打。
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传向了她身前的另个紫衣毬婢。
这一下的传球,动作精准而优美,虽然接下来那球又被对方拦截,未能形成有威胁的攻击,但也已经赢得了周围观战士兵的一片喝彩之声。
李玄度望着飞扬尘土中那一骑疾驰的紫色身影,目光一时定住了,连叶霄走到近前也未觉察,直到他低声唤了句殿下,这才回神。
他迅速看了眼两边得筹,发现红衣一方已得两筹,而她的紫衣一方却只一筹,立刻盘问赛况。
叶霄受他指派这几日一直暗暗跟着王妃,方才也在场中,清楚整个经过,便禀告了一番。
比赛刚开始不久,王妃这边的一名毬婢利用对方的疏忽,打进了第一粒球,随后那个东狄公主也入了一球,双方得筹暂时相平。
没想到很快,起先那名入了球的毬婢在和东狄毬婢迎面夹马夺球之时,吃了一记阴招,被对方用身体强壮的优势给撞下了马,受了伤,被迫只能下场,换了一名球技稍逊的替婢。
失了一员主力,王妃的紫衣这边便陷入被动。
虽有端王妃坐镇后场,一番苦斗,还是又失一球,得筹便比对方少了一支。
也就是说,只要对方再入一球,就能获得这场竞赛的胜利了。
李玄度看了眼观台周围的人。
因为领先了一筹,毬场外的东罗和东狄人无不神情轻松,王子更是和太子李承煜谈笑风声。
看得出来,李承煜在极力遮掩情绪,但始终做不到像对方如此轻松。
他显得略微紧张,敷衍几句,视线一直紧紧地跟着场上的一道紫色身影。
李玄度知他在望何人。这时他的耳畔传来一道娇叱之声,他循声转回视线,场上的情况又已经发生了改变。
菩珠又拦截下那只在空中被打得飞来飞去的红漆球,再次传球给了一个同伴,随即纵马向前,回头朝端王妃打了个昨夜约定的暗号。
端王妃心领神会,接过毬婢传来的球,挥杆喂给了前方的菩珠。
出乎意料,这球不是投向她的身侧,而是高高飞起,越过众人的头顶,打向了她的上方。
这令近旁追上来企图拦截反杀的宝赤公主等人措手不及。
她们还没反应过来,那球已经飞到了她的头顶,只见她腰肢突然软倒,整个人往后仰卧在了马背上,挥杆,以一个少见的高难度的仰击动作,直接便将球送入了对方的球门。
紫衣再夺一筹!
二平。
顿时,全场欢声雷动。那些有幸得以入内观赛的禁军、羽林军和士兵们个个兴高采烈,发出的喝彩之声,几乎要把地皮掀翻!
端王妃兴奋,但却还是不敢放松,令手下继续全力以赴,争夺最后一枚,也是最关键的那一筹。
宝赤公主神色阴沉,盯了菩珠一眼,也大声呼喝毬婢们作战,用番语道:“盯住她!若她持球,必要时用我教你们的法子把她打下去!绝不能让她阻拦我们得筹!”
“荣耀属于昆仑神!”
她最后大声吼道。
红衣毬婢们顷刻间仿佛被注入了魔药,皆双目发红,咬牙拼争。
紫衣这边更不敢懈怠,双方你来我往,马匹交错,娇叱之声,不绝于耳,那只小球被打得在空中滴溜溜乱转,飞来飞去,双方争夺激烈,一时胶着。
全场这时反而静了下来,再无人发出半点声音,全都握紧拳头,紧紧地盯着场上那些奔驰挥杆的身影。
菩珠知自己成了对方着重要对付的人,这时若一味拿球,反而不妙,便向端王妃发出警示。
端王妃也看出了她的困境,立刻以暗语命其余毬婢轮流持球,以减轻她的压力。
球不在她这里,红衣女们也就不再盯她,只剩一个还留下防备,其余人全都追球。
菩珠侧应了片刻,觑准机会,接住了端王妃拦截住的球,左右侧击,带着球推向前,晃开了对方几人的拦截,径直朝着球门奔去。
紫衣毬婢们见状,焦急万分,在宝赤公主的叱骂声中狂追而上,对面也奔来了两名在后场防备的毬婢,前后夹击,其中一人冲到近前,挥杆扫了过来。
菩珠前世没少玩这个,熟知毬场之上的各种黑手。看出这毬婢是想打自己坐骑的眼睛。
这一招可谓毒辣至极。
马匹若被伤了眼睛,往往发狂,一旦发狂,便难驾驭,极有可能会将马背上的人给甩下去。
她和小红马已经磨合了好几天,心有灵犀。
她俯身,顺着地面的一个空档,将球继续推向前方,于此同时,猛地提起马缰,纵马轻巧地避开了对方的攻击。
趁着双马交错,观众视线被挡的那一刹那,她回杆,以杆头狠狠地顶了一下对方,正中她肋下。
那紫衣女吃了一记,面露痛楚之色,俯身弯腰,手中的球杆没把牢,掉落在地。
菩珠已经丢下了她,追着前头在地上滚的小球,看准方位,正要挥杆最后一射,射向对方球门,侧旁纵马奔来一道强壮的身影,一下挡住了她。
宝赤公主追了上来,二人狭路相逢!
她毫无收势之意,猛地直冲而上。
菩珠瞬间便明白了。
她这是要故技重施,借壮硕的身体优势来冲击自己,就像先前做过的那样。
论体格,菩珠自知无论如何也是抵不住她的。
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灵机一动,用番言冲着已经冲到自己面前的宝赤公主说道:“昆仑神必将不喜你的所为!”
东狄女子一愣,停了一停。
菩珠继而灿然一笑,又道:“胜利终将属于我李氏皇朝!”
公主这才明白过来,咬牙切齿,正要再继续,将她撞击下马,却是迟了。
菩珠已利用她愣住的这个短暂空档,冲出阻挡区,月杆追上了那只红球。
她俯下身,双足紧紧地勾住马镫,半边身子外挂在了马的一侧,重重挥杆。
一击之下,小球从地上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红色影子,朝着前方的门角直奔而去。
这一刻,全场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全都随着那只在空中的小球移动。
“拦住!快拦住!”
身后传来东狄公主那声嘶力竭的吼叫之声,近旁的几个红衣毬婢奋力追赶,但又如何追赶的上在空中极速飞行的这只小球?
待到红衣女们终于追到近前,小球已经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飞入门角,撞在了结在门后的一张网里。
紫衣再得一筹。
满三筹,胜。
全场在静默了一息之后,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喝彩之声。
赢了,虽然打得艰难,但有惊无险,终于还是赢了这场比赛!
菩珠这一刻也是激动万分。
前世她曾陪着李承煜打过了无数场的毬赛,却从没有过一次会像这样,因为胜利而感到如此的骄傲和兴奋。
她的衣裳早被汗水湿透了,身体里更是热血涌流,在如雷的欢呼声中,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第一时间便奔向了端王妃庆贺。不料下马之时,头上的襥帽被马鞍勾了一下,帽歪落在地,一头青丝如瀑,散落到了腰间。
红粉青娥映楚云,桃花马上石榴裙。
世上若有倾城人,想来应当不过如此吧。
两方众人,反应亦是不一。
东狄公主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那只飞入门内的小球,仿佛还是不相信是如此的结果。
东罗王子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勉强了起来,剩下那些起先张狂的东罗和东狄人,此刻亦全都沉默了下去。
东罗王子借故匆匆告退。太子李承煜大笑,笑声愉悦无比,但很快,他停止了笑,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还在场中的那道身影,双眸一眨不眨。
姚含贞望着场中那正和端王妃喜气洋洋庆贺的紫衣身影,又盯着李承煜的目光所在,眼底渐渐起了一缕怨色。
在场的韩赤蛟和怀卫则是狂喜,两人不住地顿脚,大声吼叫,就差喊破了喉咙。
胡贵妃和李丽华亦是笑容满面。
胡贵妃是终于可以向皇帝交待了。
李丽华则是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人怨怪。
万一输了,惹皇帝不快,自己虽说是皇姊,但终究也是不好解释。
现在赢了就好。
她忍不住看向一旁的萧氏。
萧氏的面上挂着僵硬的勉强的笑意,很快起了身,带着婢妇们匆匆离去。
李丽华唇边的笑意更加浓了,目光望向了南司将军沈旸。
他立在观台侧的一排维持秩序的士兵身侧,面无表情,忽然仿佛感觉到了来自李丽华的注目,看了过来。
李丽华朝他投去一道意味深长的含笑目光,却见他视若未见,转身便去了,未免有些扫兴。
当初她之所以看中这个男子,固然是喜他年轻英俊,能力杰出,仕途显赫,也是因为日益不满韩荣昌对自己的态度,失望,想要对丈夫施加报复。除此之外,和萧氏与自己处处作对、抢占风头也是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萧氏今日如此吃瘪,李丽华的心里顿时又痛快了起来。
耳边充满了欢呼之声,李玄度站在观台角落的人群之后,望着她。
他看见胡贵妃和长公主起了身,笑吟吟地去接她。她被人簇拥着离开,一行人似要从他所在的这个方向行经路过了。
他忽然惊觉,自己还一脸血污,满身狼狈。
近旁几名士兵从庆贺胜利的狂热中回过神,终于发现了他,几人的脸上都露出迟疑的表情,仿佛有点不敢相认。
李玄度转身默默离开,就好似他先前来时那样。
皇帝对这场比赛的结果也很是满意。派人赏了东罗王妃一些帛缎,以示抚慰。这边,不但命胡贵妃设宴为端王妃、秦王妃等人庆贺功劳,亦赐宴随扈的文武百官。
李玄度回了自己居住的帷帐。
他并未宣扬自己昨夜独斗棕熊的经历。事实上,连韩赤蛟和于阗王子几人,也只以为他是遇熊受伤,侥幸死里逃生而已。
他自己处理了臂伤,沐浴更衣过后,若无其事地随众接了赐宴,傍晚回来,感到倦极,倒下,闭目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过去的梦境,几乎全都和他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情有关。
但这一次,梦中情境,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竟梦见了王府角落里的放鹰台。
月光清冷如水,照着一片断壁颓台。他独自穿过被离离荒草淹没的小径,绕过一道残垣,漫行至了通往放鹰台的玉阶。阶顶交缠一双亲密鸳影,他远远地眺望,见那二人衣衫皆是不整,男子将女子压卧在冰冷坚硬的阶上,那女子一双玉臂紧紧搂住男子肩背,始终不放,媚眼如丝,又轻启檀口,贝齿轻啮男子喉结,迷人之态,不可方物。
她胆大如斯,不止如此,纤纤素手竟也探向了他,爱抚阳刚……
他再也绷不住了,当场于梦中便泄了出来,人亦犹如升飞而起,至极乐之巅。也就在这巅峰一刻,李玄度猛地惊醒。
他猝然睁眸,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帷帐中的床上,方才一切不过只是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