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浮城 作者:蓬莱客
文案:

他:年轻的时候,我爱上了白家小姐,她却对我始乱终弃。
她嘟嘴,故作怒状:太可恨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女人呢!
他:不能怪她,她太迷人了,能做她裙下之臣,亦是我之幸运。
她忍笑:那么你当时在做什么,我的将军?
我是她的司机。
他凝视着她,微笑道。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民国旧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聂载沉,白锦绣


第 1 章

广州府出清远,往西北循着古官道,到两广的边境,有座名叫浮县的古城。谁也说不清这古城的年岁了,老山里采出的青石,夯垒出一段老城墙,修修补补,城墙根下,每一道日头照不到的阴暗石头缝里,都爬满了潮湿的青苔和薜荔,处处透着年岁的痕迹。
这一日的午后,老东门的附近,因为一支渐渐靠近的车队,古城原本的平静被打破了。
白家少奶奶张琬琰,带着下人从广州府回来了。
古城和广州府之间有四五百里的路,不算很远,但也不近,先走几天的水路,上岸后走官道,再坐一整天的马车才能到。
这一段官道,原本年久失修,车马难通,两广商旅往来极是不便,这些年由白家出面修路,修得已经很是平整了,马车里也布置得极其舒适,但接连几日的行程,叫养尊处优惯了的白家少奶奶还是感到有些倦怠。
况且,她心底里是很不喜欢回的。这地方,又偏远又闭塞,和广州根本没法比。
好在就快要到了。
“少奶奶,前头到了!”
车把式嚷了一句。
同车的丫头红玉看了眼张琬琰,便停了正在替她捏肩的手,改而撩起一点车窗帘子,探头出去张望了下,说:“少奶奶,是快到了。城门口好多人在等着看呢。”
张琬琰顺着撩起的帘角朝外略略瞥了一下,坐了回来,示意红玉放下帘。
她这趟回乡,连护卫加下人,带了拉拉杂杂几十口,加上许多件行李,前后统共十来辆车,一字迤逦而来。县民平日难得看到这样的车队,免不了停了自己原本的事,跑过来围观白家少奶奶的车队。
“这是白家少奶奶回了,要给白老爷张罗六十大寿吧?”
“看少奶奶这气派,全广州城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白家喜事,过些时日,咱们县城就要热闹了——”
……
马车靠近城门,议论声传进张琬琰的耳中,她的心下,隐隐了生出一种俯瞰地上众生般的在上之感。
她确实是有这样的资格的。
她的娘家张家在十三行最为兴盛的时候,不但和白家门庭相当,祖上也捐封了不小的官,后来十三行没落,张家虽随之衰败了下去,但如今,自家弟弟给洋人银行做帮办,混得风生水起,地位扶摇而上,张家复兴,指日可待。
娘家如此,她的夫家白家,更是顺遂兴旺。十三行鼎盛之时,白家位列巨富之一,声名远播南洋乃至西洋,后来改办船运、纺织、烟草等实业,传到她的公公白成山手上时,家业更是上一层楼。
公公如今虽把经济事交给了自己的丈夫,人回了古城闲居,但还是商会会长。只要他肯出面,说能调动半个南中国的商号和财力,也是毫不夸张,就连广州府的新军,靠的也是白家。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朝廷号称兴建新军,军费却是捉襟见肘,广州府新军的大半军费,都是白家资助的——而白家之所以肯出钱替广州府养兵,是因为如今掌管新军的广州府将军康成,是自己丈夫的亲舅舅。
康成是宗室。这要是从前,有这么一个出身、有权有势的亲舅,自然是天大的靠山,但如今,皇上和西太后都死了,小皇帝的那个位子,谁知道还能坐多久?万一哪天真变了天,康成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说,有这么一个亲家,指不定还要把白家拖下水去。
趁着这次机会,无论如何,一定要劝服公公,为了小姑的好,也是为了白家的长远将来考虑,再不能再放任小姑在外头不管,更不能亲上做亲,碍不过脸面,答应小姑和将军府儿子的婚事。
县民还在低声议论着。张琬琰路上的疲倦不翼而飞。她把身子坐得笔直,催促车把式快些往白家宅子去。
白宅位于古城北,灰墙黑瓦,大门前蹲着两只青不青灰不灰的石狮。因为相信摸了白家老宅大门前的看门狮能给自己带来财运,所以狮子头顶光溜溜亮闪闪的,就跟毛被人薅了似的。光从门面看,也就一普通的大户人家。谁能想到,这扇貌似不起眼的门宅之后,住的是大名鼎鼎的南商白成山?
白成山知道儿媳今天回古城,叫刘广接着。刘广领了人,在大门外接进张琬琰。张琬琰穿过那个高悬了一面上书“天赐福德”金字匾额的前堂,叫人将带来的东西分别归置了,开口问老爷,被告知在后头钓鱼,跟前也无访客,便换了件衣裳,立刻赶了过去。
白家前头看着平平,后院却另有乾坤。一口池子,通县城的盘城河,活水不断,水下有鱼。
张琬琰找到池边,看见公公穿套家常的旧绸衫,独自坐在池边的一块石头上垂钓,背影一动不动。
张琬琰过门十几年了,白成山也不是严厉的人,但她却一直对公公怀了几分敬畏,刚才还急着要找人,现在看到了,反倒不敢贸然靠近。
张琬琰屏住呼吸等在一旁。过了好一会儿,见公公仿佛坐着睡了过去,水面的浮子也是纹丝不动,正踌躇着要不要开口,忽听他问:“到了?路上辛苦了。”
张琬琰松了口气,脸上急忙露出笑容,走上去停在白成山的后头,笑道:“我不辛苦。爹你操心了大半辈子,才是辛苦。下月就是六十大寿了,一定要好好办。镜堂在广州府还有点事,要过些天才能回古城。我先回来,除了伺候爹,也是看看有没什么需要的,我先帮着料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白成山也没回头,只道:“简单办一下,和些老交情、老关系温个面,也就差不多了,不必过于铺张。”
张琬琰说:“不必爹叮嘱,我们也知道的。爹你放心就是。”
白成山点头:“去休息吧,不必在我这里站着了。”
张琬琰嘴里“哎”了一声,脚却不动,继续笑道:“爹,小姑那边,虽说答应了镜堂,到时候会回来,但我怕她临时变卦——”
见白成山肩膀微微动了一动,张琬琰忙道:“爹你别误会,我不是说小姑自己不肯回,我是怕她听她边上那些所谓的新式思想的朋友劝,万一到时又改了主意呢?她留洋回来后,就待在香港不肯回家。虽说不是很远,但架不住边上人的撺掇不是?我的意思是,爹你能不能再亲自给她发个电报,口气重些,要她务必回来。”
“爹,小姑从前闹着要出洋,家里拗不过,虽然心疼,最后还是让她去了。我也知道如今时代不同,连老太后活着时,都派大臣出洋考察了。女子也能出洋了,但受再多的教养,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日后能做贤妻良母……”
张琬琰一边观察着公公的反应,一边小心说道:“不是我在您面前说小姑如何,我也很是喜欢小姑,心底里把她当我亲妹妹。只是小姑脾性和人不同。大多女子去的都是东洋,她非要去西洋,学的还是西洋绘画。我孤陋寡闻,也是直到前些日,才听说学西洋绘画的,竟都要画那种……”
小姑对着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还有可能是男人画画。张琬琰没法形容自己第一次听说时的惊骇和羞耻之感,一时说不出口,顿了一顿。
“爹你见多识广,我就不说了。我要是知道西洋绘画要画那个,当初就算小姑怪,我也不赞同让她学的。这就算了,如今外头实在太乱了,年轻学生更是到处鼓动国人剪辫子。小姑年纪小,性子又冲动,整天和那些人一起,一个人这样在外头,我真的是不放心,这才拼着被爹责备,也要说出我的这些心里话……”
“你去休息吧。”白成山忽然淡淡道了一句。
张琬琰还有话,且是最重要的话,但却不敢再说了,只得闭上了嘴。
儿媳走后,白成山独自又对池坐了片刻,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钓竿,站了起来。
……
大半个月后,广州将军府里,康成正在书房中办公,听下人说白家公子来了,忙叫人带进来。
白镜堂三十多岁,器宇轩昂,一身旧式打扮,眼神里透着干练,一进来看到康成,喊了声“舅舅”,开口就说请求帮忙。
康成笑道:“什么事?不去求你财神爷爹,竟跑舅舅这里嚷嚷?”
“这事,非得舅舅您帮忙不可了。”
天气湿热,白镜堂擦了擦额上的汗,便道出原委。
原来白成山吩咐儿子尽快买部汽车,好供女儿回来使用。如今汽车刚进来没多久,整个上海,迄今不满百辆,广州府更是少,手指加脚趾就能数得过来,用汽车的大多是洋人和那些替洋人做事的帮办。白镜堂知道妹妹眼界高,为了讨她欢喜,自然要买最好的。恰好得知有个英国人运了一辆劳斯莱斯车来,据说是去年刚出厂的新款,整个欧洲也没几辆,原本打算自己用,被他以高过市场一倍的价钱,硬是从那个英国人手里给弄了过来。谁知还没来得及献宝,预定的司机就摔断了腿,没法开车了。
康成是宗室,虽然主张发展新军,但对洋人和洋人的东西,再好,打心眼里难免也有排斥,能避就避,自然不会去用什么汽车。
白镜堂觑了眼舅舅,笑着解释道:“爹不是人到中年,才得了绣绣吗,心里宝贝着呢。绣绣出过洋,和我不一样,难免会觉得有车方便些。如今回来,爹给她买一辆,也是为她出行方便而已。”
白成山快四十的时候,还只有白镜堂一个儿子,十几岁大了,那年夫人再次怀孕,怀胎九个月的时候,有桩大生意,需要他亲自去南洋走一趟。虽然舍不得,但还是打点了行装。临出行前的那夜,妻子忽然感到异样胎动,连夜请了郎中来看,说有发动征兆,白成山决定改期下南洋。过了几天,夫人胎动转为正常,这时传来一个消息,恰好原本他要坐的船,刚出外海没多久,就遭遇天气突变沉没,全员无人生还,只有他因为临时改期,幸运逃过一劫。
这件事,白家亲戚乃至整个广州府,无人不知,康成自然也知道。
外甥女出生后,白成山对她的宠爱可想而知。如今好不容易肯回家了,他给出过西洋的女儿买部汽车哄她开心,真不算什么。
康成沉默了片刻,也笑道:“以你爹的身份,别说一部,就算十部,也是当然。你想舅舅帮你找个合适的司机?”
白镜堂点头:“是。舅舅你也知道,这玩意儿能操作的人少,这是其一,只会开,不稳当,我也不放心,这是其二。给绣绣开车的,一定要妥当、稳重。我都跟绣绣说过了,爹送她一部汽车,一回来就能用。她马上就要回了,现在没有人开,她要是不高兴了,我怎么向爹交待?我还在寻着人,劳烦舅舅你也上个心,帮我留意下,有没这样的人。”
其实现成可以救急的,并不是没人。总督府公子顾景鸿,留洋归来数年,年纪轻轻,才二十六岁,就已做了新军第一标的一等参谋,四品官员。他有辆汽车,自己开,也有司机。前两天他来拜访白镜堂,除了询问白老爷的贺寿之事,也问起了自己妹妹的归期,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白镜堂原本完全可以向他暂时借用一下司机。想必他极是乐意帮忙。但正是因为这一点,他现在才不能和顾家走得太近了。
顾家早就有意替儿子向自己的妹妹求亲,白镜堂心知肚明。图的是什么,大家也是明白人,无需多说。
倘若妹妹非嫁一个不可的话,比起自己的表弟,白镜堂私底下倒更倾向于顾家公子。虽然两家身份地位相当,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目下时局,顾景鸿显然更符合良婿的标准。
但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一切都是父亲说了算。加上将军府和总督府两家私底下其实一向不和,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和顾家扯上关系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天会来这里的原因。
康成自然知道顾家想挖自家的墙角,不是一天两天了。前两日顾景鸿找白镜堂的事,他也是有所耳闻,见外甥不和主动搭上来的顾家亲近,心里颇是欣慰,略一沉吟,说道:“你来找舅舅,找对了。我手下,确实有个很出色的人,让他替绣绣开车,再合适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的背景是清末民初(1910年左右),半架空,甜蜜蜜。
文名暂定,可能会修改的哦,更新时间目前暂定每天中午11点~

第 2 章

广州府的西郊旷野,驻着一镇的新军,共计万余人。傍晚,后营的一排平屋里,传出一阵说笑之声。
一标二标的官兵半个月前奉命联合去剿在花县一带占山祸民的土匪。土匪占山已久,人数上千,装备枪械,十分猖獗,民众怨声载道,广州将军康成遂安排了这次行动。
新军有别旧军,除了严令不准剪辫这一条之外,军服、武器和日常操课,都是清廷照搬德国陆军体系来的。这次剿匪行动很受关注,事关新军名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协统高春发接到任务后,为慎重起见,亲自率麾下的一标二标出师,却因地形不熟,误入了土匪的包围,性命攸关之时,二标的一名队官率小队人马奇袭击毙了匪首,提头而来,众匪见状,四下逃散。高春发获救,取胜回来后,往将军府上报,论功行赏。
高春发早就留意过二标的这个队官,对他一向赏识,加上这回的事,大力保举,荐他担任空缺出来的二标火字营长官,也就是管带。
高春发是广州将军康成的心腹,他如此保举,这个管带的位子,必是跑不了的。
那个队官十分年轻,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也不像一标的参谋顾景鸿,既有家世,自己又是军事留洋回来的高材生,不过是个从武备学堂出来的普通军官而已。现在却极有可能一下就从七品的队正做到四品管带,可谓是跃升,叫人羡慕不已。
他原本带的几十个士兵,最近个个都在翘着脖子,等上头的任命令下来。
士兵吃完晚饭,解散回来,没说几句,又扯到了这事。
“等上头的任命一到,大人就高升了!大人这回可是给我们争了口气!”
“早就看不惯了一标的那个蒋群了,仗着自己留过几天洋,回来就高人一等了,整天眼睛长头顶,瞧不起我们!那天剿匪,我就看着他在我后头放了几下空枪。丢他老母,子弹就贴着老子耳朵,嗖地飞了过去,差点吓尿了老子!”
队副陈立说起那天的情景,现在还是心有余悸,自然忍不住要骂几句。
“没留过洋怎么了?大人还不是凭本事出头了?咱们等着,到时候看那小子的脸色!”
士兵们越说越兴奋,乐个不停。
聂载沉手里端了只刚洗净的饭盒从外头回来,听到了,正要阻止带头说得最起劲的陈立,忽然门外传来一声讥笑:“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在这里做梦了!”
陈立扭头,见一个长白脸站在那里,双手抱胸,一脸冷笑地看了过来,正是蒋群,心里不服,想顶撞,又有点顾忌公然犯上的罪名。正忍得辛苦,蒋群后头跟来的一个士兵接嘴:“就是,论做白日梦的本事,我们谁都比不上这里头的人!”
对方是个大头兵,陈立没了顾忌,怒不可遏,骂了一声,扑上去就要挥拳,胳膊却被人牢牢握住了。
聂载沉朝他摇了摇头,才松开手,转向蒋群。
“蒋大人,刚才兄弟们说话没个轻重,得罪了,更是我的过。我给大人赔罪,还请海涵。”
蒋群皮笑肉不笑:“罢了,说不定下回我见了你,还要叫你一声大人呢,我可受不起你这话。”
聂载沉微笑道:“蒋大人取笑。出操了一天,大人要是不见怪了,请去休息吧。”
蒋群哼了一声:“我对聂队正你是佩服的,但是那天一起去剿匪的兄弟里,当中也有流过血的,只是运气没聂队正你那么好罢了。他们服不服,我就不好说了。”
话音落下,出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
这大汉站出来跟一尊铁塔似的,敞穿着件肩膀带着黄色龙章的新军制服外套,满身虬结肌肉,叫人望而生畏。
聂载沉自然认得他。一标的方大春,和自己同级,也是队正,以力大骁勇而闻名,在一标里颇有威望。这回剿匪,他带人充当先锋,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方大春把辫子一圈圈地盘在脖颈上,盘好了,一把甩脱掉外套,扭了扭头,脖颈发出一阵骨头摩擦的咔咔之声,随即盯着聂载沉,冷冷道:“聂载沉,你要是能把我放倒,我就服,否则……”
他呵呵冷笑了起来,眼神里尽是不屑。
附近士兵纷纷围拢过来,看着聂载沉。
聂载沉手里依旧端着那只饭盒,立在门边,看着对面的方大春,沉默着。
众人以为他胆怯,不肯应战,开始议论起来,尤其是跟着蒋群和方大春来的一标士兵,讥笑之声,不绝于耳。
聂载沉却恍若未闻,神色依旧很是平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慢慢地放下饭盒,摆正了,才转头。
“那就请方队正指教了。”
方大春全镇谁人不知?这样单打独斗,这么久了,就没见过哪个能在他手下全身而退的。
陈立等人急了,怕队正要是等下真被对方制住了,众目睽睽,才是真的颜面扫地。忙上来劝阻,低声说:“大人,别上当,他们这是找茬!我这就去把高大人叫来!”
聂载沉摆了摆手,挽起衣袖,走了出去。
众人见有热闹可看了,兴高采烈,还有人敲起了手里的碗筷,乱哄哄中,呼啦啦地后退,一下让出了一片空地。
方大春盯着走出来站在自己对面的这个毛头小子,大声道:“你们都做个见证,我先立个生死状。拳脚无眼,等下不论生死伤残,都是我自己的事,和聂队正无关。”
聂载沉笑了笑:“我也随方队正吧。”
方大春眯了眯眼,猛地扑了过去。
他这一扑,看似简单,实则不知实战了多少次,驾轻就熟,又快又狠,本以为十拿九稳,准能把人抓住。
只要抓住人,以自己的力气,制服对方,轻而易举。却没想到对方竟仿佛算到了自己出手的方向,不但闪开了,不等他反应,后腰一沉,人就被一股大力拖着,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方大春被他身后的聂载沉拦腰一摔,直接仰面倒在了地上,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
实在是太快了,四周人感觉自己还没眨眼,就结束了,不禁目瞪口呆。
陈立等人却松了口气。
他们头回见队正出手摔人,这么利落,惊喜不已,忍不住欢呼起来。
方大春翻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怒道:“刚才不算!你这样躲我后面,算什么本事?”
陈立等人见他耍赖,大声起哄:“自己刚才说的,放倒了就认输,我们都听到的,现在倒了,还不认输,这又算什么本事?”
聂载沉已经收手,立在一旁,说道:“战场之上,面对敌手,没有前后,只有胜负。自然了,咱们不是敌人,刚才也确实是你没准备好,重来就是。”
方大春老脸暗暗一热。
自己一时不慎被放倒了,只能强辩,原本还担心这毛头小子死抓着自己刚才的话不放,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放了过去。
他不敢再托大,第二次出手的时候,再不给他任何闪避的机会,双手牢牢攥住了对方的双臂,知他再不能挣脱,一喜,大吼了一声,人往下一蹲,借着起身的力道,一下就将对方整个人提了起来,正要扔出去,忽然感到大腿一沉。
聂载沉人在半空,足底蹬在方大春的大腿上,顺势纵身一跃,人在空中一个后翻,竟翻过方大春的头顶,再次落到了他的身后,双足稳稳落地。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身姿矫健无比。
方大春原本死死攥着他胳膊的手,被带着生生地扭了个方向,剧痛之下,不得不撒手。
和刚才一样,聂载沉如法炮制,再次将方大春仰摔在了地上。
两次都死,还死在了一样的手法上。方大春彻底地恼羞成怒了,什么脸面也不顾,辩解更是省了,伸手一把攥住近旁聂载沉的小腿,奋力一扯,一下将他带翻在了地上,自己也跟着压了下去,把聂载沉压住,握拳袭去。
聂载沉眯了眯眼,一把架住迎面砸下的拳头,趁他气息不稳,猛地挺起劲腰,双腿又准又狠,夹住了方大春的脑袋,发力一扭,就将人从自己身上掀歪了,在他还没正身之前,再一个翻身,便扑到了他的背上,顺势反锁住他的两条胳膊,扣住了。
方大春立刻脸着地,略一抗争,就感到背后扣住自己手臂的那股力道猛地加大,胳膊仿佛就要被扭断了,痛得冷汗立刻冒了出来。
他心知对方只要再用力,自己的两条胳膊就要挫骨断筋。
没有想到,这个姓聂的小子,竟深藏不露,不但狡诈,还有这样的身手。
别人或许还看不出来,但自己知道,今天这场角斗,他是彻底地输了。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宁可掉脑袋,他也不肯开口求饶,忍着剧痛,干脆咬牙闭目,一声不吭。
聂载沉低头,盯了他片刻,忽地松手,人也一跃而起,道:“刚才多谢方队正手下留情。我凭了点技巧,投机而已。”
方大春感到后背制着自己的那股力道消失了。
无论是资历还是年龄,他都远远超过身畔的这个毛头小子,剿匪时,自己也是出了大力,所以在得知那个空缺的管带之位就要落到对方手里,心底虽感不平,但对方确实走运,打死匪首,救了协统一命,他也只能认输。
直到今天遇到蒋群,当着他的手下,替他打抱不平,又说二标那帮人现在尾巴都翘上天,都在背后讥笑他们,一时激怒,就被拥着过来找场子了。
现在三次被制,不得不承认,自己确确实实是输了。但他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借机羞辱,反而当着那么多人给自己留面子,搭台阶下。
方大春有些不敢相信,睁开眼睛,迟疑了下,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见众人看过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僵着,耳畔忽然又传来一道声音:
“方队正汉子。那天剿匪,身先士卒,无畏生死,令我印象深刻,很是佩服,正想认识一下,没想到今天就有机会了。”
方大春扭头,见这年轻人含笑望着自己,目光真挚,想起刚才自己的态度,不禁面红耳赤,急忙摆了摆手,讪讪地道:“别提了,也就胡冲乱撞而已……”
聂载沉笑道:“方队正过谦了。不打不相识,往后有机会,咱们再切磋切磋。”
方大春心底一热,立刻点头:“我比你虚长了几年,你要是不嫌弃,往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他话出口,立刻后悔了,更是尴尬。
上头任命只要一下,对方就连升数级,是自己的上司了,怎么可能和自己做什么兄弟?
不料聂载沉又笑道:“好极,正是我的所想!往后我就叫你一声方大哥了!”
方大春松了口气,彻底感激,一把抓住身边这年轻人的手,用力地晃,对着周围的人大声说道:“都听见了?我方大春今天就再不要脸一回,高攀了,往后多了聂老弟这样一个好兄弟了!”
方大春平日极其凶悍,许多士兵惧怕于他,刚才他气势汹汹而来,没想到竟被二标的这个年轻队官如此轻易就给打败收服了。
众人看着聂载沉,眼神和先前大不相同。
陈立等人更是抬头昂胸,看着脸色已经极是难看的蒋群,得意万分。
方大春春风满面,紧紧捉着自己新认的兄弟的手,哈哈笑道:“晚上没事,走,咱们进城,老哥我请你喝酒去!”
正在这时,一个士兵从外跑了进来,扒开人群喊道:“聂队正,高大人传令,叫你去营所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