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见他黑着脸,径直走了过去,将那只半边身子挂在外的幼鹿提溜进窝,连鹿带窝,端起来就往外去,忙坐了起来:“前些日夜里外头有黄鼬跑过,不好放它在外!”
她下床追了上去,从他手里端回草窝。
庚敖望了一眼幼鹿,神色愈发不快:“他送来的东西,你就这般宝贝?孤动都能动它一下?”
阿玄起先一怔,随后才明白他口里的那个“他”的所指,蹙了蹙眉:“君上此话何意?”
庚敖哼了一声:“孤本不欲于背后论人是非,奈何你识人不清,愚蠢至极,索性提醒你一句,何来如此巧,恰就让他捡了只腿折的幼鹿送来请你医治?此血气相争之世,又何来如此多的谦谦君子?此人分明心机深沉。不过是他觊觎你的几分色相,为博你怜惜,刻意为之罢了!这鹿腿如何断的,还尤未可知。”
阿玄盯了他片刻,淡淡地道:“旁人如何,我无深交,不敢论断,是否君子,与我更是无干。倒是愚蠢如我,多谢君上教训,我当好生领会。只这幼鹿,既已到了我手,我便要好生照看。它虽扰了君上淫乐之兴,但还请君上勿和一头牲畜一般见识。”
庚敖神色一滞,也不知是因她话中所指的“淫乐之兴”还是别的。
片刻后,终于扬了扬眉,目露阴沉之色:“你言孤与牲畜一般见识?”
阿玄道:“怎敢,此君上之言,非我原话。”
庚敖似是恼了,在她边上来回走了几步,忽停下,点头冷笑:“孤知你对孤从前误杀白鹿之事至今耿耿于怀!只是孤难道未曾与你言,当时并不知晓那畜生为怀胎母鹿吗?何以事过境迁如此之久,你依旧对孤记恨在心?”
阿玄叹了口气:“从前之事便不必提了,且我又何敢对君上记恨?不期君上今夜幸临,我也不欲开罪君上,方才若有失言之处,请君上海涵。”
她说话时,怀里的那只幼鹿一直睁大圆眼仰脖望她,此刻又将头颅靠来,在她胸前蹭了数下,发出几声幼弱的叫唤之声,似在应和着她。
阿玄抚了抚它的头顶,抱它转身,送回到原先那个角落。
庚敖盯着她的背影,神色为之气结。
“玄姑——”
外头忽传入一声焦急呼唤。
阿玄辨出是白天曾去过的一户村民,家中病童情况不稳,当时便叮嘱过,若有异样,随时可来唤她,急忙应了一声,穿好衣裳,理了理头发,取医囊,临走前,看向还定在自己身旁一动不动的庚敖,一双美眸露出歉色,朝他微微一笑:“实是病情紧急,我不得不先去了。君上若还留,请自便。”
她出门而去。
……
阿玄在病童家中一直耽搁到五更,见那孩子病情渐渐稳定,睡了过去,才收拾东西离开。
待她被感激不已的病童父母送回来后,天也微微起白。
果然如她所料,庚敖早已走的不见了人影。
阿玄筋疲力尽,一头倒在枕上,闭目便睡了过去。
接下来她既没再遇那位晋公子,也没见庚敖再露面,转眼七八天又过去了,附近几个村落的病况渐渐好转,据百夫长之言,此次秋狝也快将近尾声了,最后一日,按惯例将举行一场大射之会,当日,所有参与秋狝的穆国贵族和得到邀请的附近戎人首领以及麾下勇士,都将齐聚一堂,除了进行角力、相搏、窬高、赛马等竞技,最后还有一场大射之礼,将祭择士,场面极其壮大。
和这名叫徐离的百夫长渐渐熟悉,阿玄也知他在军中以武功而著称,只是出身低微。
文公在世的最后几年间,穆国便拟打破承袭数百年的世袭爵位制,尤其在军中,实行军功升爵制,但推行却遇到了极大阻碍。到烈公时,因烈公性格中庸柔弱,遇到来自公族和卿大夫的阻力,往往摇摆不定,改制一直无所进展。烈公薨,庚敖接继国君位,在与楚国一战后,着手的重要事情,就是重推改制。
年轻的新国君手段雷厉风行,不惧压力,改制如今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一旦推行,徐离将极有可能会是首批得以晋升的军官。
听他此刻言下之意,似是对停留于此未能回去参与大射,感到颇为遗憾。
阿玄笑道:“百夫长可自去,我这里无妨。”
那日深夜,国君突从天而至,入玄姑屋,起先静悄悄无多大声响,百夫长以为宠幸,自然不敢靠近,与国君同行而来的那些随扈一道,远远站在屋外十数丈外守着,不想没片刻,便隐隐听到屋里似传出两人的争执之声,再片刻,有村人请玄姑急诊,便见她撇下国君独自走了,国君随后出,似面带悻悻之色,却也未说别的,只命他好生护好玄姑,不得出任何差池。
庚敖亲自领军作战,骁冠于军,如今又大力推行新制,百夫长对他极是崇敬。这玄姑虽分位不明,但于国君来说,显然不是一般女人,他又岂敢懈怠半分?立刻摇头,恭敬地道:“岂敢,我奉命护玄姑来,自也要送玄姑同回。”
阿玄含笑道:“百夫长费心了。”
第29章
次日早,阿玄正准备出门诊病, 外头忽传来唤自己的声音, 出去, 见是那个大眼睛女童, 正朝这里飞快跑来。
女童名叫阿末, 如今病已好了, 三天两头常会来阿玄的住处帮她做事,因阿玄忙忙碌碌,白天也腾不出空照看幼鹿, 见末十分喜爱小鹿,前两日就让她将小鹿抱回了家, 末的父母对阿玄极是感激, 知它是玄姑救下的鹿, 自加以善待。
阿玄便停下脚步, 等末跑了过来, 笑问道:“小鹿这几天可好?等我有空就去看它……”忽留意到她神色惊惶,左看右看, 似是另有别事要和自己说, 微微一怔, 便俯身下去:“出何事了?可是谁又得了病?”
阿末摇了摇头, 转头看了眼身后, 凑到阿玄耳畔, 低声说了几句话。
阿玄大吃一惊:“是你亲耳听到的?”
阿末点了点头:“我听到那个乌戎人提起你, 他看着不是好人, 我就悄悄躲在外面偷听。昨晚我回来,担心了一夜,怕你会被抓走,就来告诉你。”
……
乌戎人世居于汭水北去数百里外的乌地一带,文公时,首领方当氏野心勃勃,四处发兵,吞并了附近十来个西戎小族,势力日渐扩大,遂以王自称,又袭扰近旁的李国,文公便领周天子之命,发兵前去征讨,方当氏大败,去王衔,归服。
文公薨,烈公在位的几年间,方当氏趁着穆楚相持的机会,再次暗中扩展势力,数年前再次自号为王,烈公彼时无暇分神北顾,远在洛邑的周王更是有心无力,见它虽称王,却未再袭扰近旁周朝国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它去了,直到如今。
此次庚敖北上秋狝,除联络岐、荪氏等汭水一带的西戎,也带有震慑乌戎之意。
阿玄此刻听女童说起乌戎人,忽想起昨天的一件事。她从村中出来,于道旁遇到一行人骑马正往野利氏所在的方向而去,服色与岐人稍异,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看样子似是领队,看到自己,竟直勾勾地盯着不放,走了过去,还频频回头。
当时她也未多留意,只觉厌恶,转身便走了。
此刻想起,那一行应当便是乌戎人了。
阿玄压下骤然变快的心跳,摸了摸她的头发,蹲了下去:“你还听到了什么,都告诉玄姑。”
阿末点了点头,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阿玄听完,叮嘱她回家,不要告诉任何旁人,自己匆匆唤来了徐离,转告方才听来的消息。
徐离亦大惊:“野利氏听了乌戎人的挑唆,合谋要刺君上?怎可能?”
阿玄蹙眉:“那女童平常为野利氏那里送柴,昨夜因摆宴,人手不够,被留下打杂才无意偷听到的,似是要在今日大射之时行刺,详情不知,事关重大,你立刻赶回去通知君上,加以防备!”
徐离道:“君上曾再三叮嘱,要我保护玄姑,你还是立刻随我一道离开!”
阿玄摇头:“我一走,恐怕他们立刻会察觉,若追赶加以阻挠,恐怕连你也走不成了。你快动身,越快越好,等你走后,我也寻个借口尽快回去,有你的军士护着,也是一样。何况我于岐人有恩,他们也有求于我,即便我走不脱,想来暂时也不会为难我的。今日大射迫在眉睫,倘刺杀是真,若丝毫不加防备,出了大乱,到时我便真的再也走不了了!你务必亲自赶回去送消息!”
徐离略一踌躇,点头应下,匆匆唤来随行,命护好阿玄,自己牵马悄悄上道,疾驰而去。
……
今日秋狝大射,天公作美,一早起风和日丽,平坦的野地里,旌旗飘摆,鼓鼙声声,军士角力、相搏、投石、赛马,呼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至午,大射开始。
大射场地宽五十丈,长百丈,三面甲兵,向着王座约一箭之地的终点,摆了一排装饰着鲜艳羽毛的兜鍪,以木杆高高挑起,兜鍪顶的羽毛在风中飘摆,煞是显眼。
这一排兜鍪,便是接下来要举行的大射之礼的标靶。凡一箭射落羽毛者,将得国君嘉奖,荣耀无比。
庚敖坐于王台正中,和两边的穆国贵族以及戎人首领一道观射,谈笑风生。
今日受邀的那些戎人首领,除野利氏外,其余无不齐齐到来。
野利氏未到,但派了他的族弟岐人渠列席。据岐人渠说,野利氏昨日归去之时,因醉酒不慎跌落马背,腿脚受伤,是以今日无法赶来,特派他来向国君谢罪。
庚敖询了几句伤情,便赐岐人渠入座。
牛角声中,众射手纷纷入场列位。司射号令声起,羽箭朝着远处的兜鍪齐飞,场面壮观,喝彩不断。
岐人渠今日似是有些心神不宁,坐了片刻,便借口如厕告退。
下一场的其中一个射手,照所唱名单,便出自野利氏的麾下,很快就要出场。
庚敖瞥他一眼,笑道:“速去速回。若错过,岂不可惜?”
岐人渠目光有些闪躲,口中笑道:“自然。去去就回。”一边弯腰,一边退了出去。
庚敖看了眼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收回目光,视线改而投向不远处那一列正朝王台行来,要向自己行参拜之礼的射手。
其中一人岐人打扮,肩背弓,腰佩箭囊,正是野利氏送来的勇士。
参拜毕,一列人分别站定位置,面向标靶,开始挽弓搭箭。
风有些大,头顶阳光亦略微刺目。庚敖眯了眯眼,视线的尽头,忽现出一骑快马,正朝王台方向疾驰而来。
外围的侍卫发现,急忙前来阻挡,但那人却丝毫没有减缓马势,以刀柄拨开侍卫,疯了似的继续朝着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这意外立刻引发了骚动。
虽然已经有人认了出来,此人便是百夫长徐离,但他这样如同疯虎地往王台驾马而去,侍卫又岂会放行?转眼之间,数排甲卫手执长戈,拦在马前,挡住了徐离的去路。
庚敖眉头微蹙,出于一种多年潜移默化而来的职业军人的习惯,右手反射性地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五指收紧。
“君上!有刺客!”
徐离被几十柄迎面而来的长戈一起挑下了马背,落马之前,一道嘶声力竭般的呐喊之声随风远远送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十丈之外那个原本正瞄准前方兜鍪的岐人猛地转身,调转弓箭方向,电光火石之间,那支已蓄满了他全部精力的箭矢便脱弦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王台正中的庚敖笔直飞射而来。
锋利箭簇穿破了气流,发出嗜血的咻咻之声,令人为之胆寒。
王台上的所有人,包括穆国公族和近旁的戎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一时竟无人能够有所反应。
那支箭簇,犹如一条被无形暗力拉直的毒蛇,带着锯齿,眨眼之间,飞射到了庚敖的面前,距离他的咽喉不过不过数尺之遥。
庚敖双目盯着箭簇,一双瞳睛之中,已经映出了带着死亡的浓浓气息。
他眨了一下眼睛,手臂一动,一道白光,剑已出鞘。
“叮——”
一声带着清脆袅袅余音的金铁交鸣之声。
当王台上的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枚坚硬而冰冷的箭簇已被宝剑削断,余势不减,斜斜擦过坐于庚敖近旁的周季的头顶。
周季眼睛一闭,头一缩,耳畔噗的一声,慢慢回头,看到那枚断簇深深地钉入了他身后的一杆旗杆之上。
周季脸色惨白,牙关瑟瑟发抖,突然清醒了过来,猛地站了起来,手指戳着那个正要逃跑的岐人射手,直脖用颤抖的声音大声嘶吼:“护君上——抓刺客——”
场面顿时大乱,甲卫蜂拥而来,一半围住王台上的庚敖,一半扑向岐人。
“君上!你还好吧?”
周季转向庚敖,扑到他脚下,紧紧抓住他腿不放。
唰的一声,庚敖归剑入鞘,从周季两只死死抱着自己的胳膊里拔出腿,看向远处方才徐离纵马而来的方向,眉头深深皱起,纵身跃下王台,拨开层层甲卫,朝着徐离飞奔而去,到了近前,见徐离还被卫士以长戈压制在地,狼狈不堪,上去命松开,提起他衣领,厉声问道:“她如何了?孤不是命你护她吗,你竟敢独回?”
……
日影渐移,野利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在屋内不停地来回走动,心绪不宁。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近旁的那个乌戎人费颌。
费颌是乌戎方当氏的近臣,此刻盘膝坐于一张毛皮茵席之上,神色自若,侃侃而谈。
“……不必担心!今日穆人大射,我安排的死士,精于弓箭,百发百中,又身藏喂毒弓矢,只要能以你麾下勇士之名入场,等到大射之时,以十丈之距,向庚敖突发弓矢,庚敖必丧命无疑!庚敖一旦死,穆国无正统继位之人,被封于别地的公子庆、公子服虞等人必定起而争夺国君之位,到时穆国内乱,自相残杀,旁再有楚人牵制,你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汭水千里之地收入囊中,机会千载难逢!”
他起身,走到窗牖之侧,探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回头笑道:“倘若我没猜错,庚敖此刻应当已死于非命!你等着好消息便是!”
野利氏眼皮子跳了一跳,哼了一声:“我收汭水之地,你乌戎人费尽心机,莫非只是甘心助我成事?”
费颌哈哈笑道:“汭水之地,乃是你岐人世居之所,你尽管放心!我乌戎对汭水之地,丝毫无觊觎之心,更不敢与你岐人相争,此次之所以来此,一是受楚人之托,二也是为报当年之辱,此外绝无他心!”
野利氏冷冷道:“既如此,为何羁扣我儿,不放他归来?”
费颌笑道:“首领误会了!并非我王羁扣,而是他在我王身边被奉为上宾,美人佳酿,一时不想回来罢了。等事后,我王必定催促他尽快归家,免得首领担心。”
忽此刻,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一个岐人奔入,野利氏急忙迎了上去,听完回报,呆了一呆,脸色大变,旋即露出怒容,猛地一拍案几,怒道:“费颌,你也听到了!你们用卑鄙伎俩捉了我儿,逼我反穆,如今射杀不成,他若领兵前来,如何是好?”
费颌也是愣住了,但很快回过神,压下心底失望,站起身:“刺杀既不成,你岐人和我乌戎齐心协力,共同应对穆人便是!他此次秋狝,总计不过万人,你岐人中,骁勇善战者便有数万,有何惧哉?你不必担心,我这就遣人禀告我王,火速派军前来应援。到时你我两方夹击,必能全歼穆人!”
野利氏脸颊肌肉不住跳动,在屋内走来走去,脚步沉重无比。
费颌见他到了此刻,竟似还在犹豫不决,冷笑道:“野利氏,事已至此,莫非你还心存侥幸?就算你想向穆人示好,恐怕庚敖也不会饶你了。秭国便是前车之鉴!秭人不过协从了楚国,他灭秭之后,便杀秭王一族。你莫忘了,今日刺客,可是以你麾下之名而入的!你若束手就擒,到时我王便是送回你的儿子,恐怕他也只能引颈就戮,不如留在我王身边为好!”
野利氏脸色铁青,半晌,咬牙切齿道:“我一向视你为宾,你却如此害我!罢了,事已至此,我还能有退路?只是你回去转告方当氏,若我岐地被穆所灭,你乌戎迟早也难逃同运!”
费颌松了一口气,笑道:“怎如此说话?你我皆为戎,亲如兄弟,长久却饱受穆人欺凌,如今不过一道奋起抗争罢了!你放心,只要你有所求,我王必应!”
他忽然想起昨天道上所遇的那个美人,容光玉曜,绝色无匹,一时心猿意马,压低声道:“你若让出那个穆女,我王必定不惜千金易之!”
野利氏冷冷道:“她是我请来的,救我无数民众,我岂会将她交给你?”
费颌面露讪讪之色,打了个哈哈:“随口罢了,不必当真!”
……
徐离走后,阿玄依旧若无其事,估摸他差不多应该已经出了岐人地界,回来简单收拾了下行装,唤齐徐离手下和与自己一道的军医,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遍,正商议先后悄悄离开,外面传来一阵纷乱脚步之声,出去,见四周来了许多岐人,将屋子团团围住,其中一个阿玄认得的岐人上前一步,恭敬地道:“因出了些意外,首领命我来此,保护玄姑平安,请玄姑留步,暂时哪里也不要去。”
阿玄冷笑:“我好意应野利氏之求,来此为你岐人治病去疾,你们这是何意?若我没记错,你儿子的病,便是我治好的!”
岐人面露愧色,目光避看阿玄,只道:“玄姑息怒,我也实在不想为难你们。”
那七八穆人军士大怒,齐齐抽刀挡在阿玄面前:“玄姑勿怕,我等便是舍命,也定杀出一条路,送你回去!”
自己这边只有这几个人,对方却数之不尽,既强行要留下自己,军士纵然再勇猛,让他们带着自己硬闯,恐怕非但无果,反而要遭损伤。
阿玄低声道:“我于岐人有恩,他们也有求于我,暂时应该不会为难我的。他们人数远远众于你们,不必做无谓牺牲,不如静观其变。”
军士看向徐离留下的伍长,伍长略一沉吟:“既如此,玄姑请入屋内,我等在外守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不允他们动你一跟汗毛!”
阿玄甚是感动,含笑向众人道谢,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些岐人,入内,闭上了门。
伍长便领着手下在阿玄门外列成一队,严阵以待。
这些年来,汭水一带少有征战,大多数的岐人,本就不愿和穆人再起冲突,何况这些人里,不少都受过阿玄之惠,见这些穆人军士不再硬闯,便慢慢后退,留下一部分人看着,其余散去。
附近村民被惊动,此刻三三两两地出来,远远地看着,面带惊疑之色。
……
阿玄就这样被软禁了两天,也不知那日刺杀如何,如今外面情况又到底如何,心里焦急万分,熬到第三天,按捺不住,向看守的一个岐人打听。
那人不过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年纪,对着阿玄这张颠倒众生的脸,毫无抵抗之力,没片刻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两天之前,穆国国君亲领军队过汭水而来,野利氏急召三万岐兵借地势对抗,穆人起初攻势受挫。据说庚敖震怒,就在昨夜,亲领一队精兵突袭,岐人不敌,连夜后退,今日穆人逼进,岐人死守险隘不出。
又据说,庚敖已发符节,召大军疾速前来,野利氏也正在动员兵力,准备全力对抗。
阿玄听完,正沉吟间,忽然远处冲来十数匹快马,马上一色岐人装扮,转眼到了近前,一人高声喝道:“奉首领的命,带穆女前去问话!”
伍长立刻叫阿玄入内闭门,自己领着军士挡在门口。
那些负责看守的岐人并未接到命令,忽听要人,行迹可疑,仔细一看,喊道:“你们是乌戎人!为何冒充我岐人?”
乌戎人见被认出,抽刀将阻拦的岐人砍伤,马阵便冲了上来,竟强行要带人走。
伍长领着军士奋勇抵挡。
阿玄人在屋内,听到外面搏杀之声不断,跑到窗牖之侧,通过缝隙看出去。
伍长带着军士以少敌多,都已受伤,却还守在门外,竟连半步也未后退。
阿玄心惊肉跳,转身正要找件防身之物,听到外面又起了一阵嚣声,似再来了一拨人,急忙再次贴着窗缝看了出去。
这回是野利氏带着人来了,他神色狰狞,铁塔似的站在那里,目光扫过那些作岐人装扮的乌戎人,喝令拿下。
他身后的武士便一拥而上,一阵搏杀,乌戎人逃了几个,剩余全被捆了起来。
野利氏拔出一把尖刀,上前踩住一个乌戎人的胳膊,一刀下去,将那只手掌钉在了地上,怒道:“费颌去哪了?”
乌戎人发出惨痛嚎叫:“他片刻前刚走,命我等来劫这穆女!”
野利氏一脚踢开地上的乌戎人,看了阿玄屋子方向一眼,迟疑了下,终还是命手下看好,转身要走。
“首领请留步!”
忽此刻,屋内传出一道清柔的女子声音。
野利氏停下脚步,转头,“咿呀”一声,那扇原本紧闭的门打开了,阿玄现身在门柣之内,脸色有点苍白,但神情却很平静。
对上野利氏的两道目光之时,她甚至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我想和首领说几句话,不知可否?”
第30章
才数日不见, 野利氏便似换了个人,双眼通红,一边腮帮子微肿, 瞧着应是上火所致。
阿玄望着他:“你将我接来此处,当时你曾许诺,亲接我来, 也必亲送我回。如今你却强行将我扣在此处,你究竟意欲何为?”
野利氏起先未说话,避着阿玄的目光,面露微微的狼狈之色。
阿玄道:“容我猜猜。你刺庚敖不成, 反引穆军压境,你是想着万一到了迫不得已之时, 留我去挟制庚敖?倘若这样,你就想错了, 我只是秭国一个俘隶, 生死于他,并无相干。”
野利氏终于道:“我对你恩将仇报, 猪狗不如, 我自己亦是知道!只是我的一个族弟落在穆人手里, 我须得换他回来!我再无路可退!”
阿玄道:“你怎就没有退路?”她顿了一下,“当日我见你第一眼, 便觉你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实在想不明白, 你何以突然行刺杀穆国国君。”
野利氏咬牙切齿:“乌戎人使计扣住我儿, 我亦是无可奈何!”
阿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野利氏看向阿玄:“我不会伤你一根汗毛,我已传书于庚敖,只要他将我族弟放回,我便放你回去!你放心便是!”
他仿佛不欲再留,抬脚转身便要走。
“首领,你真要和穆人就此为敌,甚至不惜以阖族之人福祉作为代价?”阿玄对他背影道。
野利氏脚步停了一停。
“倘这般,我又何必费如此大的力气医治你的族人?他们即便如今侥幸不死于对穆之战,日后也难免死于流失之苦,便如秭民一般,我曾亲历,深知其中之苦。”
野利氏慢慢地转过身,盯着阿玄,眼皮子跳了一跳:“你何意?断定我岐人必败?”
“战,必败无疑,只是早晚的问题。”
阿玄一眨也不眨:“穆国早不是从前的那个西北小邦了,文公四十载,国力日渐强盛,如今的国君隽武英材,携年少锐气,大有捭阖纵横、舍我其谁之势,去岁大败楚人,虽不可单凭一战断言孰强孰弱,但庚敖绝非庸碌之君,首领你当比我更清楚。岐人比之楚人,孰强孰弱?”
野利氏慢慢吐出一口气,道:“纵然他强我弱,岂有坐以待毙之理?”
阿玄注视着他:“这两日我虽被你限制行动,但也听说了些此事的来龙去脉。听闻乌戎背后靠着楚人。然首领你的背后,又能倚靠何人?”
野利氏被她问住,一动不动。
阿玄代他道:“一旦你结怨穆国,不管你愿不愿意,日后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投向乌戎,联合抗穆,想必乌戎人也曾予你如此许诺,你才铤而走险。然乌戎是个什么样的种族?狼子野心,反复无常,数次投穆,又数次反叛,抢夺周边戎人的牛羊和水草之地,行径与盗匪无二。它唆迫你反穆,更不会是为你岐人着想,不过是想趁着汭水变乱,有利可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