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桶边沿被吐的沾了些秽物。
她躺了回去,听着顾长钧在里头帮她善后发出的声音。随后他出来,上了床,重新躺回到她边上,伸手过来,替她缓缓地揉着后背,低声问道:“好些了吗?要不要再吃些别的?”
萧梦鸿睁开眼睛,见他凝视着自己,目光关切。想了下,说道:“你有事的话自己去吧,不必一直留在家里,更无须担心我什么。既然已经有了,爸妈又都这么盼望,我会好好生下来的。”
她的语调很是平静。
顾长钧的手停了下来,望她片刻,神色里仿佛掠过一丝失望之色,稍纵即逝。随后微微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我再陪你几天吧。”
……
顾长钧是在半个月后走的。那会儿萧梦鸿的孕吐已经有些好转。
他走了过再过些天,最折磨她的孕吐状况彻底消失了。
孕吐一停,萧梦鸿的精神就恢复了,没什么不适感了。甚至觉得和怀孕前没什么两样。但是顾太太却丝毫不放松。叫珊瑚随时随地要跟着她伺候,连她上下爬个楼梯都务必要扶好,千万不能让少奶奶动了胎气。
这种状况下,别说恢复工作,就连出个门,顾太太都要自己跟她同行,如临大敌。几次下来,萧梦鸿明白了,自己这个怀了孕的身子,对于顾家来说就是千金之躯。或者说,在她生出肚子里的孩子之前,这个身子现在并不是她自己的。至少有一半是属于顾家所有的。
所有她也很自觉,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把燕郊工地交托给了林良宁,让他有事来找自己商议,开始过起吃了睡睡了吃的孕妇养胎生活。
顾长钧隔一两个月会回来一次,每次停留个几天不等。
萧梦鸿对他态度还是淡淡的。他仿佛也习惯了。每回来一次,发现她肚子比上月又大上一圈时,他总不自觉地露出期待又紧张的表情。
她的整个孕期,日子过的相当平静,关于她自己,也乏善可陈,不过中间,顾家倒是发生了几件需要提一提的事情。
第一件,就是顾彦宗升了总理之职。
第二,顾诗华终于如愿以偿得以出国赴美留学学医了。
三个月前,顾长钧说服了父母,并将妹妹托给在美的一位信靠过的朋友后,顾诗华和家人告别,途径香港登上了去往大洋彼岸的一艘游轮。当时萧梦鸿已经六七个月的身孕了。顾诗华原本想等四嫂生了孩子再走的。但为了赶上新学期的开学时间,实在等不到萧梦鸿生完孩子,只得依依不舍地先走了。
随后不久,顾家又迎来了另一件喜事。
顾簪缨再嫁了。
她的丈夫就是此前认识了的那位京华大学彭思汉教授。
彭系当代名人,儒雅而敦厚,和顾簪缨认识很久了,两情渐渐相悦。无论从家世还是名望来说,与顾簪缨堪称匹配。他上门向顾家父母提出求婚,这样的一门婚事,无论是顾彦宗还是顾太太,都是相当意外而满意的。商议好婚期,在报纸上刊登了一条结婚启事的消息,随后在彭家的祖宅里举办了中式婚礼。
因为是再婚,加上夫妇双方为人低调,都无意大肆操办,所以婚礼当时办的也很低调,并未宣扬,但亲朋好友一概到场,气氛隆重而热烈。婚后顾簪缨就与丈夫同居于距离京华大学不远的一座便宅内,夫妇两人志趣相投,琴瑟和鸣,几次顾簪缨回顾家探望顾太太和萧梦鸿时,脸上露出的笑容,实实在在的,令萧梦鸿读出了什么叫婚姻幸福的味道,心里实在为她感到高兴。
……
女儿顾诗华和顾簪缨一个出国,一个嫁人,相继离了家,丈夫日理万机,比从前更加忙碌,往往深夜也在伏案工作,儿子也不常在跟前,偌大的顾宅里,除去佣人,如今就只剩下顾太太和萧梦鸿两个人,未免显得冷清了许多。
顾太太愈发关心起萧梦鸿来,每天早晚就只剩一件事:扳指头数着她生产的日期。怕她自己奶水不足,乳母也早就已经看好了。不但样貌整齐、出身清白,身体健康也一概是检查过的。至于公公顾彦宗,虽然不大像顾太太那样情绪外露,但随着萧梦鸿产期的临近,他也抽空,早早就替将要出生的婴儿起好了名字。
名字里的头字,自然是照顾家的排辈来的,为“慈”。
倘若生的男孩,取名为“慈宪”,取“宪”之“敏而喜乐”。
若生的是个孙女,则取名“慈瑷”,取“玉润”之意。
一切全都准备好了,就等萧梦鸿的孩子出来。
……
怀胎渐渐满十月了。这天半夜,萧梦鸿在睡梦里被一阵胎动弄醒,觉得隐隐有些腹痛,知道应该是要生了,便爬起来叫醒了睡在隔壁的珊瑚。珊瑚匆忙通知顾太太。顾太太忙叫司机送萧梦鸿进了医院,自己也跟了过去。
虽然是头胎,但过程却很顺利。天还没亮,随着几声响亮的啼哭声,婴儿就出世了。
萧梦鸿生了个儿子,很是健壮。出来后没多久,眼睛也没睁开,自己就会吸吮奶水了,吃饱了肚,也不哭不闹,傍着母亲乖乖就睡了过去。
顾长钧这些天正好有要务在身,人在广州。两天后才赶了回来。当时萧梦鸿已经带着儿子出院回家了。
那天晚上,他风尘仆仆赶到,在顾太太和家中仆人的笑脸里轻轻推开卧室门的一刻,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他的妻卧于枕上,臂弯里就是他刚出生还没几天的儿子。仿佛刚吸饱了奶水,小小人儿已经依着母亲睡了过去。
一室的安谧。
顾长钧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停在边上屏住呼吸,凝视着床上的一双妻儿。
这就他顾长钧的儿子了,现在还只是小小的一个粉团人儿,小胳膊小腿全都肉嘟嘟,有着一张他自己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偏顾太太却坚持说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的一张小脸蛋。
他忍住想去碰触自己儿子的念头,视线又落了妻子的身上。
她也睡着了,微微侧着脸对着他,秀发堆在枕上,睡容显得柔和而沉静。
他贪婪地看着她,忍不住俯身下去,试探着吻了吻她的唇。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她了,从她怀孕开始,虽然中间他回来过几次,但鉴于她的冷淡,他也没再试图去招她厌烦。
但是此刻,他忽然就忍不住了,心里只想亲吻她。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发泄他此刻心里难以抑制的激动、欢喜和满足之情。
第63章
萧梦鸿睡的很浅。他略一碰她,她立刻就醒了过来。知道他几天要回的,睁眼发现他在亲吻自己,略躲了躲,恐吵醒刚睡过去没一会儿的儿子,又停了下来。
顾长钧立刻受到了鼓舞,一个缠绵的深吻后,终于放开了她,在她耳畔低声道:“谢谢你了德音。我很……高兴。”
萧梦鸿和和四目相对了片刻,再望一眼身旁正酣睡着的那个小人,心忽然慢慢地有些软了下来。
虽然这个孩子的到来,起先并不想她计划中的。但是十月怀胎的过程里,一天天感受着他在自己腹内慢慢生长,生了下来之后,她更是体会到了一个女人初为人母时的那种感动和欣喜。
对孩子的爱,是源于血缘的一种天生的情感。
这种感觉,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体会。
她仿佛也感受到了身畔这个和她一样,刚升级为父亲的男人的心情。
他此刻流露出的那种充满了欣喜和感激的神色,竟然有些打动了她。
毕竟,他是她孩子的父亲。
萧梦鸿的目光再次落到儿子那张肉肉的小脸上,凝视了片刻,最后抬手轻轻抚了抚他柔软细嫩的一只小耳朵,低声道:“他很漂亮,也很乖,吃饱了就睡,不哭也不闹。”
她的眉眼是柔和的,唇边带着微微的笑意,声音轻而柔软。
这是从她怀孕以后,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来的温柔和软化。
……
他其实已经有些忘记自己当初想着的,怎么得到她的心,再晾着她,乃至报复种种了。
事实上,他也一直没机会去考虑得到她的心之后的所谓那些事。距离他太过遥远了。
一直到了现在,这么久了,他其实就停顿在了第一件事上,始终踯躅不前。
假戏或许早已真做,亦或许从头开始,一向高傲如他,那不过就是个能说服自己向她低下头颅的一个最好的理由罢了。
他生平第一次,在女人身上费尽了心思。忍耐着,磨自己棱角,在她面前一点点地退让。但她却仿佛始终不领他的情,即便裸裎相对之时,和她做着这世上男女之间所能做的最亲密事,他也能感觉到那一刻,她并没有将自己彻底地交给他。
有时候,顾长钧也会想起从前那个曾将她迷的神魂颠倒、甚至让她为了能和对方在一起而不惜出逃投奔的姓丁的画家。
当时在火车上,那个姓丁的被萧成麟像死狗一样地带下去后,他就没再过问后续了。
想必世上早已经没这个人了。
但是一个男人,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如此打动她的心肠,让她义无反顾地肯为了对方做出这样的激烈举动?
对这一点,顾长钧直到现在依然感到不解,而且每想到一次,他就控制不住地深深妒忌一次,这就像是刺在他心里的一根刺,让他总是没法释怀。尽管他在她面前早已经绝口不提这段过往了。
倘若她对自己能有一半这样的情感,他觉得他也会感到满足了。
就是这样的心情之下,他想到了孩子。
……
孩子,应该向来就是女人最大的软肋,也是最割舍不开的羁绊。
早几年,还是各地军fa内战的时候,他见过太多的为了躲避战火被迫背井离乡行在逃难路上的难民。
一个炮弹落下来了,男人可能自顾逃命,而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用血肉之躯去保护的,往往是做母亲的柔弱女人。
他在路过一个早几个月前就成为废墟无人村庄附近时,曾遇到个因为走不动路了坐在路边怀里抱着婴儿的孤身逃难女人。女人当时撩开衣襟在用她萎瘦的乳房去哺婴儿。婴儿吸不出来自母亲的半点乳汁,饿的在哭,哭声也奄奄一息。
他可能是这个女人今天遇到的唯一一个人。女人立刻追赶着他的汽车求助。追出了几百米,被抛出去很远,最后只剩一个黑点了,依旧在追,直到最后摔在路上。
他原本并不是同情泛滥的人,毕竟,类似这样的场景数之不尽,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但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还是让军车退了回去,叫副官把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带上车,捎到了一百多公里之外的城里,放她下去时,给了车里带着的几包饼干和罐头。
车开出去一段路了,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女人跪在地上久久不起的样子。
那个女人和她的婴儿后来命运如何,他不知道了。但是一个母亲抱着婴儿不肯放弃地追赶他军车的身影,直到现在,还留在了他的印象里。
……
顾长钧确实渴望当父亲了。当她为自己生的孩子的父亲。
他也急需打破两人之间的这种久久无法推进的僵化了般的关系。
而让她怀孕,生下孩子,这就是当时他能想得到的唯一手段了。
等他们有了共同的孩子,或许那时候,她对自己的态度也会因为孩子的到来而有所转变。
这就是顾长钧当时的想法。
现在看起来,他当初的这个决定仿佛被证明是对的。
她爱他和她的这个孩子。这从他进到房间第一眼看到她依着孩子安眠时的样子就能感觉的出来。
不止如此,时隔大半年后,当他再次亲吻她时,她不过略微抗拒了下,就接受了来自于他的深吻,甚至,最后还主动地用这样宠爱的口吻和他谈论关于他们孩子的事。
……
顾长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萧梦鸿没听到他的回应,瞥了他一眼,见他只望着自己,表情似乎带了点受宠若惊的味道,想了下,又问:“你想摸一摸他吗?”
顾长钧终于反应了过来,急忙点头。视线落到依旧摊手摊脚地躺在母亲身边的婴儿身上,呼吸了一口气,慢慢地伸出手。
他的手指快碰到他幼嫩的脸蛋时,忽然又缩了回来,说声“等等”,在萧梦鸿不解的目光下快步跑到浴室里洗起了手。
萧梦鸿听到里头传出哗哗的水声,抿了抿嘴角。
过了一会儿,顾长钧飞快跑了回来,半跪在了她的床畔,然后俯身靠过去,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儿子的脸颊。
软软的,嫩嫩的。他不敢用半点力,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
萧梦鸿见他屏住呼吸紧张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试着去碰宪儿的手,把手指放他手里,”最后她小声地教他,“他就算睡着了也会抓住你的,力气还很大。”
顾长钧照她教的,把自己的一根手指轻轻放到了儿子的小手手心里。果然,小人儿立刻就抓握住了父亲的手指,握的紧紧。
“你看,我没骗你吧?”她的语气里带了点小小的骄傲。
顾长钧看向她,见她眉眼弯着,望自己在笑。
渐渐地,她收了笑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略带了些不自在地扭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有点含糊地道:“……你刚回来,路上应该也累了吧。妈已经给你收拾了个房间出来,要不你去休息吧……”
“我想陪你和宪儿一起睡。”
顾长钧说道。
……
时下农村不少地方,旧日陋习依旧很重,尤其在广东一带,产妇做月子的屋子还被认为是不洁,婆婆甚至禁止儿子出入,万一进了,非沐浴更衣不能拜神。顾太太虽然不至于迷信到这样的地步,但对于儿子回来后坚持要和萧梦鸿同房睡,还是感到诧异,起先劝阻了几句,见说不动他,也只得作罢了。
顾长钧这趟回来在家中留了几天,晚上都是在萧梦鸿母子的床边另支了张床分睡。一有动静就醒过来,照顾的体贴入微,令萧梦鸿有些感动,他临走前的一晚,终于将宪儿分睡在小床里,夫妇两人拥眠了一夜。第二天他要走时,萧梦鸿第一次,心里仿佛感到有些不舍,竟然隐隐盼着他下回能早些回来。
……
转眼宪儿满月,萧梦鸿也终于被允许出房了。
宪儿是顾家长孙,逢新生儿的第一个人生大礼,满月酒自然是要办的。虽然顾家无意对外大办,只在家里摆了几桌酒水庆贺,但场面依旧十分喜庆热闹,除了顾家萧家两方亲族里的女性和一些年长些的男性近亲契友,陈东瑜太太、唐紫翔太太等不少平日和顾家有往来的也悉数携带贺礼到了。
顾长钧昨天也回了北平。
萧梦鸿这会儿还在房里穿衣,等下就要抱着宪儿出去第一次见客。
她的健康状况恢复的很好。但经过孕期和这个月子里的吃睡,虽然自己已经很注意控制饮食了,人还是不可避免地丰腴起来。之前的衣裳穿着都嫌紧了,尤其是胸部,更是绷住。让她很不习惯。
今天要穿的衣裳,自然也是量体新做的了。
萧梦鸿对着镜子有点发愁时,顾长钧上来催她了,说陈太太她们已经抓住他问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急着想看到宪儿。
萧梦鸿急忙加快动作,旁边的珊瑚就笑道:“少爷,刚少奶奶还抱怨自己胖了呢。我见她哪里胖了?比起以前,气色反而更好了些。”
顾长钧打量了眼萧梦鸿,嗯了声,道:“这样正好。”说完视线又落到她的胸上,背着珊瑚附到她耳畔,用只有自己两人才听的到的耳语补了一句:“……宪儿喜欢,我也是……”
因为产后才一个月,昨晚他回来,两人自然没有一起,但他一直黏过来,一些温存是无法避免的了。
萧梦鸿听出他话外之意,立刻想起昨晚她哺宪儿时,他非要在边上看的一幕,微窘,推开了他。自己对镜又理了理妆容,收拾妥当了,从乳母手里接过已经满月,抱起来实墩墩的宪儿,下楼去见客了。
第64章
宪儿穿萧太太那边送来的一身簇新小衣裳,戴顶小帽,原本一直在襁褓里睡着了的,被抱到宾客面前就醒了。来客无不争抱,又赞不绝口,这个说孩子脑门高阔,长大了必定聪明,那个说生了一双元宝耳,一看就是福相。
顾太太心情极好,笑容满面地应酬着。
宪儿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还被传递着抱来抱去,也不怕生,只睁大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好奇地看着。
满月礼最重要的仪式就是给新生儿剃胎发。照时下惯例,被容光焕发的舅舅萧成麟抱着给剃了,剃完后将胎发用彩色丝线结络装进了一个鎏金小银盒里留作纪念。妇人们见宪儿大胆,还能应逗发笑,无不喜爱,又是一阵争抱,随后见他困了打起呵欠开始,才由萧梦鸿和乳母抱着先回了房间。随后开宴,顾太太应酬着女客们。席间唐太太凑趣,羡慕顾太太有个能干的儿媳妇,如今还当了祖母,福气满满。
陈东瑜太太也笑道:“我平日没事也看看报纸的。前几天看报纸说京华大学新址就要竣工了,很是夸赞。德音的名气,往后只会更大。”
顾太太也觉脸上有光。只是照她的想法,现状已经是最好的了。笑呵呵地道:“什么名气不名气的,我们也不指着这个过日子的。以前德音没生孩子,出去做点事,权当是兴趣,打发时间而已。如今添了宪儿,自然是以孩子为重,往后不会再做事了。”
“这真可惜了,”陈东瑜太太笑道,“我就常羡慕德音,哪点也不比男人差。不过您说的也是,女人有了孩子,恐怕往后确实没从前那么方便了。”
同坐的金玉凤笑道:“我看呀,女人多子才是多福,别的都是虚的。我在家就和妈常说,二妹生了宪儿,养好身子,趁年轻再给宪儿多添上几个弟妹,才叫有真福气。”
金玉凤说的这话,极投顾太太的心意,便点头笑道:“舅母这话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往后不拘男孩女孩,再多生几个,家里才会热闹。”
剩余的太太们纷纷点头附和。
……
京华大学经过将近两年的建设,日前终于完全完美竣工。
坐落在北平北郊的这座园林式校园,外观有着中式建筑的传统之美,内里设计和设施却完全现代化,对内部空间的合理利用更是匠心独具,很多设计都是前所未见的。竣工后不断获得各方高度好评,萧梦鸿的名字也时常被人提及。
宪儿满月礼的一周后,京华大学举办了一场隆重的新址落成庆祝典礼。典礼就在主楼的礼堂里举办,当天来宾如云,到场了许多教育文化界人士和社会名流。
萧梦鸿早早就接到了邀请。
作为建筑设计师,当天的活动她毫无疑问是要出席的。
这是她从去年怀孕后,第一次在公共场合的露面。
顾长钧一周前回来的,现在还没回去。当天陪同萧梦鸿一道去了京华大学礼堂参加典礼。
在现场,萧梦鸿收到了不少的恭贺。正与几位认识的大学教授叙话时,鲁朗宁带着一个四十不到的美国人过来,向她介绍。
理查德,美国建筑师协会的理事,同时也是哥伦比亚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兼教务长。
在美国建筑师协会成立之前,没人能自称是建筑师,因没有专业的建筑学校和建筑许可法。而到了现在,它已经是代表当今世界最高建筑水准的专业协会。
哥大建筑系是美国东海岸最有名,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建筑学院之一,以教学理念成熟、设计思想包容前沿而著称,此外,因为地理位于世界经济文化中心的纽约,所以时常举办各种交流展览讲座,学术氛围十分活跃。
理查德和鲁朗宁是朋友,对中国的古代建筑非常感兴趣。前段时间来的中国,参观了新落成的京华大学之后,就要求见一见建筑师的面。当时听鲁朗宁介绍,说建筑师是位出身高贵的年轻女士后,很是惊讶。今晚过来,特意就是为了和她碰面。
理查德和萧梦鸿认识后,先是称赞了她关于京华大学设计所留给自己的深刻印象,随后话题就展开到了当今西方世界的各种建筑流派上。
这个时代,欧美建筑界开始扬弃古典学院派,探索现代建筑发展方向的创作思潮。新旧观念的交锋中,涌现出了不少被后世奉为经典的流派。当理查德发现身处学术氛围相对闭塞环境里的萧梦鸿对此不但十分熟悉,深谙新艺术运动、维也纳学派、表现主义、理性主义等等,甚至对这些建筑师集团的作品也颇有自己独到见解,一些见解更是他此前闻所未闻的,说震惊也不为过。两人交流了许久,谈得十分投机,最后理查德望着萧梦鸿,目光微微闪动,由衷地道:“萧女士,我很少佩服什么人,但是你在改变我的看法。你不仅仅只是一位有着迷人外表的女士,从专业性来说,我认为不亚于我所知道的任何一位已经成名的建筑师。哥大建筑学院正准备开设研究中国古代建筑的专业,下半年也要召开一个集合了堪称当今世界各国最优秀建筑师的学术大会。我真诚邀请您到时候能带着您的作品出席,也非常期待在大会上听到您的发言。我相信您的到来,一定会给我们的建筑师大会增添一份来自东方的瑰丽色彩。”
萧梦鸿的心情有些澎湃。
理查德提及的要出席大会的几位建筑师,即便现在备受争议,但在后世无不被奉为大师。设计建造德国波茨坦爱因斯坦天文台的表现派大师门德尔松、现代高层建筑芝加哥学派的奠基人沙利文、包豪斯学派的代表人格罗皮乌斯……无一不是令人向往的名字。
萧梦鸿踌躇时,身后忽然有人用流利的英语道:“感谢您的盛情邀请,理查德先生。但是很遗憾,恐怕她无法远渡大洋去出席大会了。”
顾长钧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出声代替她做了回答。
理查德微微一怔,“您是……”
“顾长钧。萧女士是我的太太。很高兴认识您,理查德先生。”
顾长钧主动朝他伸了手。
理查德忙和他握手,随后看向萧梦鸿。
萧梦鸿看了眼顾长钧。见他神色自若地停在自己边上,低头望着自己,目光里含着笑意。
萧梦鸿心里涌出一丝不快。但此刻也没说别的。见理查德还望着自己,想了下,便微笑道:“确实感谢您的邀请,理查德先生,我很是向往,但恐怕确实不方便在这个时候赴美。”
理查德知道萧梦鸿的丈夫,眼前这位看起来彬彬有礼的顾先生的身份。既然他出言拒绝了,萧女士随后似乎也认可了他的说法,不禁露出失望之色,但依然笑道:“这是个遗憾。但我随时期待您能改变想法。今晚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理查德先生。”萧梦鸿笑道。
……
典礼结束后,回去的路上,萧梦鸿一句话都没有。
最近两人相处原本融洽许多,出来时,萧梦鸿原本心情也很好的。
但现在,两人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顾长钧时不时会瞥她一眼。见她靠在座椅上,视线落在车窗外,神色有些凝重,仿佛出神在想什么的样子,也没开口打扰她。
到了家,萧梦鸿先去看宪儿。他正睡着,交待乳母等他醒了叫自己后,回了房间。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时,顾长钧进来了,站到了她的身后,俯身下来注视着镜中的她。
“你在生我的气?”他柔声问道。
萧梦鸿看他一眼,转头正要开口,门忽然敲响,佣人说来了个顾长钧的长途电话,似乎是航校那边打来的。
顾长钧去接电话了。过了一会儿他上来,萧梦鸿依旧坐在梳妆台前。
“航校那边出了点事。我需要立刻动身过去。等事情完了,我就回来。”
“你有事,尽管去吧。”萧梦鸿淡淡道。
顾长钧看她背影一眼,走到她身后道:“关于方才的事,等我回来,我再向你解释。”
萧梦鸿没回答。
他俯身下来,从后轻轻吻了吻她的一侧脸颊,随即转身快步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