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鸿收拾着自己现在需要带走的随身之物,坐在床边,一件一件地折叠着衣物时,顾簪缨敲门进来了。
“我刚问了妈,她告诉我了。”她说道。
萧梦鸿朝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是。”
顾簪缨走了过来,坐到她边上,默默帮她整理着衣物,起头并没说什么话,忽然停下了手。
“德音,你不会后悔吗?”她问道。
“我知道你和长钧处的是不好。长钧确实也是个不容易相处的人。但是你就这样离婚了,以后你该怎么办呢”
萧梦鸿抬起眼,见顾簪缨望着自己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困惑和关切。
“二姐,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以后我可能会遇到什么。但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萧梦鸿说道。
顾簪缨注视她片刻,叹了口气。
“其实有时候我感到有些羡慕你,并不是你的才华,而是你具备我所欣羡却从未有过的勇气。倘若你一直是我们顾家的儿媳妇,你的后半生是可以预见的安稳有所凭靠。就算和我四弟夫妻不和,但这世上,又有几对夫妻是天成佳偶呢?可是你却宁可选择了另一条看不到方向的路。走出这一步,我知道是需要极大勇气的。虽然我私心是希望你能像从前那样是我的弟妹,但我也知道你是不会改变主意了。既然这样,”她朝萧梦鸿点了点头,“那么我就祝福你今后会有一个锦绣的未来。我相信你也会的。”
最后她加重了语气。
“谢谢你,二姐。我也同样祝福你。”萧梦鸿微笑。
顾簪缨笑了笑,环顾了下四周,“你的的厚重冬衣以及从前的妆奁应该不急着带走吧?等我叫人帮你清点整理完毕,日后再给你送回去。”
“我也是这样的想法。”
“诗华现在还不知道。等她明天知道了,恐怕会很伤心呢。”
顾簪缨摇了摇头。
……
第二天的早上,果然被顾簪缨说中,萧梦鸿向顾彦宗和顾太太等人辞别准备离开顾家时,顾诗华的眼睛就红了,但一直强忍着,送她出了大门,直到看到司机载着她的那辆车走的不见了影子,眼泪才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看得顾太太竟然也跟着心里生了几分难过,坐在客厅里陪着伤离的小女儿。
顾诗华的心情渐渐地有些好了起来,最后擦着眼睛说道:“妈,四嫂说欢迎以后经常去找她。你不能阻拦我。”
顾太太无奈道:“行,我不阻拦你。只是现在起,你也该改改称呼了。不要再叫她四嫂了。”
“我就是要叫!四哥和她离婚我不管。反正我只认她这么一个四嫂!就算四哥以后娶了别的女人,我也只认她是我四嫂!”
“这叫什么话!”顾太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听她提到儿子,想起他昨夜暴怒独自开了汽车出去,现在还不知道人在哪里,心里未免又有点记挂起来,正想叫顾荣派人出去四处找找,忽然看到家里一个佣人高兴地小步跑了进来,说少爷回来了。
顾太太急忙起身迎到厅堂口,果然,看见晨光里出现了顾长钧的身影。他从庭院的步道上走了进来,正快步迈上台阶。
……
顾太太关切询问儿子昨夜去了哪里,顾长钧并没回答。顾太太见他似乎不愿提,对昨晚之事犹是心有余悸,也不敢再逼问,只略带了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脸色道:“你爸还在家,要不你去他跟前露个面?”
顾长钧沉默着,径直来到了顾彦宗的书房前,敲了敲门,跟着推门而入。
顾彦宗独自坐书房里正在沉思着,忽然见儿子进来了,瞥了他一眼。
顾长钧衣物整齐,神情平静。除了一双眼睛泛出血丝,依稀还能看的出些昨夜暴怒的残余痕迹之外,其余已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
“爸,妈,”他朝对面的父亲和随后跟了进来的母亲各自打了声招呼,“昨晚是我一时失控。不该发脾气的。我向你们道歉。”
顾太太松了口气,笑道:“你想通了就好。我们没关系的。”
顾彦宗看了儿子一眼,也没问他昨夜经历,只微微颔首。
顾太太原本想说萧梦鸿今早就已经走了。话到嘴边,看了眼儿子,又忍了下去,改口道:“长钧,你累了吧?回房间休息下吧。”
顾长钧朝父母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快步往二楼卧室去时,在楼梯口遇到正要下来的顾诗华。
“四哥……四嫂她……一早已经走了……”
顾诗华的神情很是惆怅。
顾长钧朝妹妹点了点头,继续从她身边走过,推开卧室的门。
王妈早上亲自来打扫房间,这会儿正准备更换床单,忽然看见顾长钧进来了,急忙道:“少爷你要休息是吧?稍等下,床单很快就换好。”
“不用换了。你出去吧。”顾长钧和颜悦色地道。
王妈微微一怔,见他站在门口仿佛在等自己出去,便停下手,离了房间。
王妈离开后,顾长钧关上门,面上便露出一丝疲倦之色,一只手解着领口扣子,脱去外套随手丢在一边,连脚上那双皮靴也没脱,人便躺在了床上。
他仰面卧于床上,闭着双目,长睫沉静地覆着。
片刻后,他忽然睁开眼睛,慢慢转过脸,看向手边一侧的枕畔。
枕畔已然空空荡荡。
枕下,只延伸出一根卷曲着的细细长发发丝。
应是她昨夜睡了后,今早起身时忘了拣掉的。
顾长钧注视着遗落的青丝,片刻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
萧梦鸿被顾家司机送到萧家。萧成麟和金玉凤都不在家。萧成麟不知道去了哪里,金玉凤带了七岁的儿子宏志回了娘家。萧家只有萧太太和姨太太在。几个姨太太刚死了老爷,各自窝在房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萧太太因为精神不济,也在屋里歇着,边上陪着赵妈。忽然见昨天刚跟女婿回去的女儿又回来了,还带着行李箱,看起来似乎要住下来的样子,十分惊讶,急忙起身问她究竟。
离婚是既成事实了。再隐瞒也是无用。萧梦鸿放下东西后,便把实情委婉地告诉了萧太太。萧太太当场惊呆了。坐那里半晌没出声,忽然就站了起来要往外去,被萧梦鸿一把拉住:“妈,你要去哪儿?”
“我去求求顾家老爷太太,不能就这么让你从他们家出来呀——”
萧太太两眼有点发直,嘴里说道。
“妈,不是他们不容我。离婚也是我自己的意愿。”
萧梦鸿将萧太太强行按坐了回去。
萧太太抬手重重打了萧梦鸿胳膊一下,口中不断责骂:“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让我省心的女儿……你这是想把我活活气死是吧……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我的话……”
萧太太一边责骂,拍打着萧梦鸿的胳膊肩背,一边眼中已经流出了眼泪。
萧梦鸿任由萧太太打骂,一动不动,片刻后,萧太太被赵妈给劝住,躺回床上只默默垂泪。
萧梦鸿心里有些愧疚:“妈,实在对不住你,我没听你的话。但是你别为我担心,往后我一个人,也能好好过的。”
“德音!你没了夫家,一个人怎么叫好好过!你这样回了娘家,你兄嫂他们怎么能容的下你……”
萧太太忽然搂住了女儿,伤心不已。
赵妈劝慰着。萧太太渐渐情绪终于有些定了下来,擦了眼泪,出神片刻,说道:“你出了顾家的事,先不要告诉你兄嫂。就说你不放心我身体,所以回来又陪我。等过些时候再看吧。”
萧梦鸿知道萧太太爱护自己,唯恐自己离婚了被兄嫂知道在家日子难过,也不想现在就告诉她自己打算过些天就搬出去,免得激起她更大反应,便点头答应了。陪在萧太太边上一直到了午后,等萧太太睡了,回自己暂时落脚的那间屋,收拾了下便出门了。先坐电车去了城北来到京华大学工地看了下。林良宁正在办公室里和监理在忙碌着,突然见她来了,一愣,很是高兴,急忙放下笔走过来迎接。那位工地监理也询问了下她家中丧事的情况。几人聊了几句,萧梦鸿见工地进展顺利,告辞就回了城,下电车坐黄包车去了鲁朗宁的宅邸。
……
鲁朗宁夫妇住在距离东交民巷使馆区附近的地方。周围中、西式建筑混杂,是很多来华外国人的居住区,和外面那些显得有些杂乱的胡同街相比,这里干净整齐,白天的时候,道路两边树荫匝蔽,不大看得到人,环境十分安静。
鲁朗宁夫妇的住所是个没怎么经过改造的中式小院。之前两人为了纪念结婚三十周年在家中举办派对时,萧梦鸿曾和顾长钧一道来过。之后因为京华大学新址建造的原因,她也单独来拜访过几次,和两人已经是非常熟悉的朋友了。
鲁朗宁先生这会儿不在家,太太在。见萧梦鸿忽然来拜访,因为有些时日没见了,很是高兴,两人坐下后,鲁朗宁太太关切地询问她家中父亲丧事的情况。萧梦鸿和她应答了几句。鲁朗宁太太便笑道:“好久没见到你的丈夫了,那位英俊的军官先生了。他最近怎么样?”
萧梦鸿道:“太太,我今天冒昧前来,就是有件和我丈夫相关的事想请求您和先生的帮忙。”
鲁朗宁太太请她说。
萧梦鸿便把自己已经和顾长钧签了离婚协议的事情说了出来。
因为丈夫身份,加上之前为京华大学筹集善款的缘故,鲁朗宁太太平时和北平的贵妇圈里的一些太太们也有往来。此前也隐隐听说了些顾萧夫妇之间的八卦传闻。鉴于这是别人夫妇之间的私事,这位太太也没怎么放心上。没想到现在突然听到两人离婚的消息,难免惊诧。
“我实在难以相信,你们怎么突然就会离婚了?我记得上次你们一起来我家做客的时候,看起来是那么的般配!”
萧梦鸿迟疑了下:“太太,我想您可能之前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我们夫妇之间的传闻。事实上,这次离婚是我们双方的共同决定。无论对他还是对我,我想应该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鲁朗宁太太面露惋惜:“虽然我觉得还是很遗憾,但既然是你们共同决定的,我想确实应该像你说的那样,是个新的开始。但是我不知道在这件事上,我能帮到你什么忙?”
萧梦鸿把离婚书上还少两位证明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太太,我咨询过律师,现行民法并没有限定证明人的国籍。我想了很久,觉得您和鲁朗宁先生或许愿意当我们的证明人,所以今天非常冒昧地上门并且开口,希望能得到您和您先生的帮助。”
“当然,如果您觉得不方便的话,我也非常能理解。”萧梦鸿最后微笑着道。
鲁朗宁太太沉思了片刻。
“可怜的孩子!你能想到我们,自然是因为你相信我们。我和我丈夫都很喜欢你,自然是愿意帮你这个忙的。但是因为这是一份和离婚有关的法律文书,事关重大,为了谨慎起见,我希望我和丈夫在文书上签字的时候,你与顾长钧先生能同时在场。你觉得呢?”
萧梦鸿一怔,随即道:“是,您考虑的非常周到。感谢您答应当我们的证明人,那么我下次和他商议下,看他什么时候能来,然后我们一起过来,再麻烦您和先生为我们签字证明。”
鲁朗宁太太点头答应。
第40章
萧梦鸿回到城北租来的房子里,暂时先不去想怎么找顾长钧开口的问题,开始扫除屋子。
等明天再去购置些短缺的生活用品,这里以后就是她住的地方了。
一个单身女人居住,和邻居搞好关系自然十分重要。萧梦鸿留意到住边上的似乎是一户三口之家,在院子里时听到了隔壁墙头女人和小孩子说话的声音,便打算明天去拜访下邻居。正忙碌着时,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便出去开了门,意外地发现是邻居那位太太来了,手里端着一碟装了几个热气腾腾包子的盘,笑吟吟地站在门口,道:“我丈夫姓黄,是北平日报的编辑。先前我听说这房子租了出去,就是你租的是吧?正好家里自己包了几个包子,我想着你刚搬过来,灶还是冷的,所以顺便给你送了两个过来。你别嫌弃。”
萧梦鸿急忙请黄太太进来坐。
黄太太笑道:“以后是邻居了,坐的机会多的是。我站站就走,家里孩子还等着呢。先前那户人家住这里时,我和这家太太就经常往来。他们搬走后,我就想着房子以后不知道会给什么人租去。今天见你搬进来,我就放心了。看你这么清清爽爽的。以后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住吗?”说着朝里面张望了下。
萧梦鸿见她面露好奇之色,略一踌躇,微笑道:“黄太太,我姓萧。以后暂时应该是我一个人住。感谢你来看我,我刚住过来,对这里的地方不熟,还请黄太太以后多多照应。”
萧太太打量了下她,脸上好奇之色更重,看着似乎很想再追问个中缘故的样子,最后终于还是勉强忍住,点头道:“好,好,没问题的!这样的话,以后我们更该多多往来!喏,包子你拿去吧,趁热吃了。“萧梦鸿接过要去换盘,黄太太道:“不急不急,你吃完了明天还我就行。那我先走了。家里孩子还在吃饭呢——”
“谢谢您了黄太太。”
萧梦鸿目送黄太太进了隔壁门,重新关上院门。
这个晚上,她再次失眠了。
既然离婚了,她就不可能再继续隐瞒萧家人。
她需要向娘家給个交待。
那对兄嫂倒罢了,对萧太太开口似乎有点困难。
这个或许还能慢慢来,但现在,怎么让顾长钧和自己一起去找鲁朗宁夫妇签字,看起来应该是最先要解决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再去联系他,她就感到十分别扭,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胆怯之感。
……
萧梦鸿的犹豫之间,时间很快过去了三天。
第四天,她去了上次顾长钧带她去过的协和医院,找那位王医生做了最后一次复检。王医生对她手心伤口的愈合表示满意,说可以拆纱布了。
拆掉纱布之后,萧梦鸿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医院飘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上,望着手心里那道已经变成淡淡粉红色的愈合了的伤口,最后终于下了决心,走出医院,来到电话局,拨通了顾家的电话。
……
顾长钧提着个简单的行李箱,从楼上下来。
顾太太正坐在客厅和回家的三女儿顾云岫在说话,忽然看到儿子提着行李箱下楼,一愣。
“长钧,你这是要去哪儿?”
“妈,三姐,”顾长钧朝两人招呼了一声,“我回航校去。”
顾太太十分惊讶。
“不是说已经给你放了个长假吗?这才回来过了几天?你怎么又要走了?”
“那边事多。”顾长钧朝外走去。
“哎——你等等!”顾太太站了起来,“就算要走,好歹也等先吃了午饭啊!都快饭点了!”
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珊瑚跑过去接了起来。
“是珊瑚吗,我是萧德音。”萧梦鸿听出小女佣的声音,说道。
“少奶奶!是你啊——”
珊瑚顺口说道,忽然觉察到自己失了口,急忙捂住嘴巴,迅速看了眼朝自己皱眉的顾云岫,听着电话那头萧梦鸿说完,冲顾长钧背影喊道:“少爷,那个……那个从前的少奶奶打电话过来,问你在不在?”
顾长钧已经走到了客厅门口外的台阶上,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过来。
顾太太也转过了头。
“谁打来的?”
“从前的少奶奶……好像找少爷有点事……”
珊瑚有些不安,吞吞吐吐地道。
“还有什么事!都离了婚了!我来接。”
顾云岫嘀咕了声,高跟鞋踩着地面,走过去要接电话。
顾长钧已经放下行李箱,转身快步走了回来,拿起了电话。
“是我。”
他对着话筒说了一句。
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在话筒那头传了过来,萧梦鸿心跳忽然有点微微加速。定了定神,用十分客气的语调说道:“很抱歉这时候又来打扰你。但是有件事,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事?”他的语调依然很平淡。
“我前几天请鲁朗宁夫妇为我们的离婚协议书做证明人。鲁朗宁太太答应了,但是她认为这件事比较正式,需要在你也在场的情况下签字做证明。所以……”
她顿了下,语气越发客气:“能麻烦你抽个时间出来,我们一起过去,可以吗?不需要花费你很多时间。我都已经和他们说好了的。只要你也过来就可以了。”
萧梦鸿说完,就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回答。
电话那头是沉默。
萧梦鸿等了一会儿,没听他回应,不禁有些忐忑起来,又低声道::“非常抱歉……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想再和我有任何联系了。原本我也不会再拿这事去烦扰你的。但是除了鲁朗宁夫妇,我也想不出还能请别的谁来做证明人……”
“你现在在哪儿?”
他忽然出声打断了她。声音冰冷。
“我在电话局里……”
“我过来。”
他挂了电话,转身朝外走去。
顾太太追了几步。
“长钧,她找你什么事啊?你要去哪儿?”
顾长钧没有回答,上了汽车,很快就驾车离去。
……
萧梦鸿听着电话那头突然被挂断后传来的嘟嘟声,出神了片刻,又接着给鲁朗宁太太打了个电话。得知他夫妇二人都在,便约好等下就与顾长钧一起过去。
萧梦鸿挂了电话,慢慢走了出来,站在电话局门口的街边,开始等着顾长钧的到来。
……
顾长钧开着车,行在往她说的电话局的路上。
他的双目平视着前方,车开的很快。
前头不远,再几百米,就是电话局了。
早上下过一阵阵雨,街上坑洼的地方积起了一滩滩的泥水。
汽车轮胎从泥水坑里飞快驰过,溅出的巨大水花恰好将一个正行走在路边的女人身上的旗袍给弄脏了。
女人的旗袍是香云纱栲绸的料子,紧窄裹身,扎出了身上的曲线,露出左右两段玉色胳膊,脸上抹胭脂,嘴唇涂的血红。
风月女郎的装扮。
女人正曼妙地踩着高跟鞋行路,忽然发觉自己新做的衣裳被弄脏污了,顿时脸色一变,冲着前头那辆汽车就追了上去,追了几步,意识到自己是不可能追上的,无奈停了下来,一边顿足,一边嘴里生气地骂着。
顾长钧平时开车极少出现这样的失误。从后视镜里瞥见那个女人站在路边顿足,皱了皱眉,嘎吱一声踩下了刹车。
女人原本已经不抱指望得到赔偿了,忽然发觉前头那辆汽车又停了下来,立刻追了上去,敲了敲玻璃,正要撒泼命对方赔钱,发觉车里的是位英俊的年轻先生,立刻改露出娇俏笑容,嘟着红唇指着自己被溅上了泥水的裙摆道:“这位少爷,你看我的衣裳!刚做的绸袍,还没穿一水,就被你的车给弄脏了……”
顾长钧预备抽出皮夹的时候,视线忽然定住了。
前方几十米之外的马路上,他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女人身影。
女人穿了套他眼熟的浅蓝色洋装,仿佛正要穿过马路,就在这时,拐角处忽然冲出来一辆汽车,过马路的女人躲避不及,一下被汽车撞在了地上,汽车见撞了人,加速就跑了。留下那个女人独自躺在马路中间。
“撞死人了!撞死人了!”
马路两边的行人口中喊着,纷纷停下脚步,迅速围了上去观看。
顾长钧的脸色猛地一变。
“少爷,我这可是香云纱栲绸的料子,顶软,不信你摸摸……”
女人靠到了车窗边,故意将饱满的胸口挺了过去,用娇媚的声音勾着车里的这位英俊先生,不料他突然神色大变,一把推开车门,没有防备,整个人被车门顶的往后倒退,哎哟了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顾长钧朝着那个倒在马路中间的女人冲了过去,奔到围观的人群边上,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扶住了那个正背对着自己,还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女人的肩膀。
“德音!”
他冲女人喊了一声,一颗心脏跳的剧烈无比,几乎就要蹦出了喉咙。
受了伤的女人痛苦地呻吟着,慢慢地转过一张满是血污的脸,颤声道:“先生……我要死了……救救我……”
一张陌生的脸孔。
顾长钧微微一定,瞳孔忽然松了,慢慢地松开手,从地上站了起来。
“先生……求你救救我……”女人的眼泪流了下来。
“把她抱起来,送到我车上。我载她去医院。”
顾长钧从皮夹里抽出一张钞票,递给边上一个正在围观的路人。
路人一愣,回过神来,急忙接过钞票,在旁人羡慕的目光下,抱起那个受伤女人飞奔来到了顾长钧的汽车旁,送进了车里。
顾长钧坐回去,看了眼起头那个被溅污了衣裳的女人,朝车窗外丢了张钞票,踩下油门,车就朝前疾驰而去。
……
萧梦鸿一直等在电话局的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了。久到她觉得顾长钧是不是已经改变主意,根本不会来这里找自己的时候,终于远远看到对面有一辆眼熟的黑色汽车开了过来。
顾长钧将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看了她一眼。
萧梦鸿定了定神,走了过去。自然不会问他为什么这么迟才来。只是站在车窗边,不大确定地看着他,迟疑了下,轻声问:“请问……是不是现在就去?”
顾长钧依然看着她,没有作声。
萧梦鸿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和平时仿佛有点不大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出来。见他只是看着自己,既不说话,也没表示,只好站着不动,渐渐觉得有些尴尬起来。
“顾长钧,我们是不是可以过去了?”
她终于忍不住,再次提醒他。
“上来吧。”
他忽然说道。收回了目光。
萧梦鸿松了口气,急忙上了后座。
……
鲁朗宁夫妇正在家里等着他们。将两人迎进来后,鲁朗宁先生看着顾长钧和萧梦鸿,表情显得十分遗憾。
“我已经听我太太说了你们的事。非常遗憾。我原本一直以为,你们应该能够成为一对令人羡慕的夫妻。因为你们看起来是如此相配。我以我和我太太三十年的婚姻经验告诉你们,只要彼此有一颗能够相互包容的心,婚姻里的很多问题,其实并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顾先生,还有你,萧女士,你们真的考虑好了,需要我和我太太为你们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做证明吗?”
顾长钧沉默着。
萧梦鸿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下,最后还是从包里拿出了那份协议书,放在了桌上。
“是的……”
她轻声道。
鲁朗宁先生和太太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拿过一支钢笔,一边旋开笔帽,一边用不无遗憾的语气说道:“那么好吧。等我们签上了我们的证明,你们就不再是夫妻了。这太遗憾了……”
他嘴里咕哝着,拿过那张纸,低头下去,正准备要在上面签名时,侧旁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挡住了他要签名的动作。
萧梦鸿一怔,看着顾长钧。见他神色淡定地抽回了那张纸,慢慢折了起来。
“先生,太太,我想我和太太可能还需要重新考虑一下关于离婚的问题。”
他说道。
第41章
萧梦鸿简直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被顾长钧从鲁朗宁夫妇的家里给弄出来的。
如果不是碍于那对夫妇就在对面,刚才的那一瞬间,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对着他破口大骂,甚至,如果边上还有什么趁手东西的话,简直恨不得再照他脑袋,狠狠敲上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