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鸿笑了笑。
“斯派克先生,您在中国是很有名的建筑师,出于对您作品的兴趣,我曾略微了解下您来中国之前的作品,偶尔在一篇介绍您的旧文章里看到了您十年前为英国谢菲尔大学所设计的费斯楼,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您似乎对都绎式建筑风格情有独钟。方才看到您为京华设计的这座主体楼,我总觉得面熟,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一样。现在我想来了,您今天提供的这个设计,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就是谢菲尔大学费斯楼被平展后的放大版本。让京华大学的标志性主楼复制英国谢菲尔大学,不知道您对此是怎么想的?是否得到过京华师生的认可?”
她话音落下,礼堂里顿时嗡嗡声一片。学生们不用说,前排的京华校董们也纷纷露出惊诧,甚至是不满的表情。
斯派克的脸色倏地变了,猛地站了起来。
“萧女士!你让我感到非常愤怒!你的这种说法在令我蒙羞!我不能容忍你这样污蔑我的作品!”
“斯派克先生,我们虽然是对手,但在您用怪胎来描述我的作品之前,我对您一直是尊重有礼的。如果您可以先用怪胎来形容我的心血,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和您探讨一下您的作品?”
萧梦鸿依然微笑,语调不疾不徐。
……
萧梦鸿的感觉并没有错。
斯派克当初设计京华主体楼时,同时也接了另一项工程,时间紧张,精力不够,加上潜意识里其实并不十分重视,于是稍加修改了下十年前的旧稿就交了出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份设计方案竟然会被这个他原本根本看不上眼、只是想要借机好好羞辱一番的对手给一眼识破并且当众指了出来。
见小礼堂里无数道充满惊疑和不满的目光纷纷投向自己,斯派克压住心里涌出的羞惭之意,勉强定住神,怒道:“你是一个女人!和女人谈建筑,对我来说是一种耻辱!”
“贵国女王也是女性。不知道她听到您的这番论断后会作何感想?”
萧梦鸿面上笑容消失了,冷冷反问了一句。
礼堂里的青年学生们爆发出一阵笑声和掌声。
斯派克脸一阵红一阵白,僵立了几秒,突然拿起自己起先脱下放在桌上的绅士圆帽,甩着文明杖转身怒气冲冲快步走出了小礼堂。
他的随行翻译面露尴尬,急忙收拾好他还摊在桌上的资料,朝前排的人匆匆鞠了个躬,转身也追了出去。
京华校董们纷纷摇头,在学生们的起哄声中交头接耳了片刻后,校务面带笑容地登上讲台,宣布选定萧梦鸿的设计方案为最后入选的唯一作品。
小礼堂里再次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萧梦鸿面带微笑,和起身过来向自己表示恭贺的鲁朗宁等人一一握手。
“萧女士,你的风度令人印象深刻,你的作品也非常出色!恭喜你了!我们所有人最后一致通过了你的设计方案。我期待能早日见到它拔地而起!”
薛梓安笑容满面地过来和她握手恭贺,注视着她的双目微微闪亮。
萧梦鸿也笑着向他道谢。没说两句话,好奇的学生们就纷纷围过来向她提各种问题,记者又要采访她的感想,场面乱糟糟一团时,顾诗华挤了进来,抓住萧梦鸿的手兴高采烈地摇晃着,嚷道:“四嫂!我崇拜死你了!对了,我二姐和四哥也来了,在那里!”
萧梦鸿一怔,扭头看去,看见顾簪缨正站在侧旁正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急忙朝她走去。
“长钧也来了呢。是个惊喜吧?”
顾簪缨指着后头笑道,扭头要叫自己弟弟,发现他人不见了。
“哎,刚还在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去找找!”
萧梦鸿刚才回头时,其实已经恰巧看到了顾长钧离开座位往外头去的背影,便笑了笑,拉住顾簪缨道:“二姐,你能来,我就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
“四弟妹,你刚才在台上真是光鲜照人!我看的眼睛一眨不眨!手心都捏出了汗。实话说,我今天这趟来对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激动过了!”顾簪缨笑道。
“这下回去,看妈和大姐三姐她们还有什么话说!”
顾诗华也笑眯眯道。

第22章

小礼堂里人群渐渐散去。萧梦鸿还需再留片刻,与京华校方的建设委员会成员做一个关于后续跟进的简短会晤,唯恐顾簪缨和诗华久等不耐,便请她俩先回。
“我和二姐等你,我们一起回家!”
顾诗华挽住顾簪缨的手道,“二姐难得出来,今天天气又好,我先带她去校园里散散步。四嫂你结束后我们在门口回见就是了。”
顾簪缨笑而不语。
见她两人都愿意等,萧梦鸿便也不推辞,和两姐妹道别后,携带自己的资料去了隔壁的一间会议室。
……
顾簪缨今天心情确实不错,任由诗华挽住自己胳膊,两姐妹出了小礼堂,一眼看到不远处一个花坛尽头立了个双手插兜而站的侧影,可不就是片刻前不见了的顾长钧?两人便走了过去。靠近时,见他视线落在花坛里一株枯败了的美人蕉上,神色似乎略微出神,顾诗华便抬指竖在唇上,朝顾簪缨嘘了下,自己蹑手蹑脚地靠近,到他身后,冷不防重重拍了下他后背,道:“四哥!一个人躲这里,想什么呢!”
顾长钧掉头见是顾诗华和顾簪缨,转身笑了笑,视线随即朝她俩身后扫了一眼,落入了顾簪缨眼中,她便笑道:“四弟妹还有点事,留下和京华的人在开个会。我和诗华先在校园里逛逛,约好和她一起回。”
“是啊!阐述会都结束了,四哥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顾诗华像赶苍蝇似的朝顾长钧甩了甩手,“四哥你先回吧!反正四嫂见了你也不高兴。今天春光明媚,心情又好,不能让你留下破坏了我们的好气氛。等下我们三个自己结伴回去就好了!”
顾长钧一顿,盯了眼顾诗华,没说话。
顾簪缨笑着拍下了顾诗华的手。
“别听她的!你开了车来,正好我们三个可以坐你的车一道回,多方便。四弟你要是不赶时间的话,等等我们就是了。”
顾长钧点了点头。
“可以。我去外头等你们吧。”
……
顾长钧转身离开,两姐妹继续挽手在校园里行走。
这天是周末,京华校园里的人比平时要少。两人散步到图书馆前时,顾诗华忽然停下脚步,眼睛盯着前头。
“二姐!快看!谁来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
顾簪缨朝她所指方向看去,见图书馆门口走出来一个戴眼镜、穿灰色棉布长袍、脚上一双布鞋的中年人,边上同行了两个青年学生,一边同行,一边仿佛在讨论着什么。
在北平的大学校园里,经常会出现像这样的人物。看起来其貌不扬,但说不定就是个有名气的当代大家。
这中年男人面容清癯,虽衣着简朴,但气质温厚,极显大家气度。
顾簪缨却不认得。
“谁?”顾簪缨一怔。
“彭思汉先生啊!二姐你不是拜读过彭先生的全部著述,最仰慕他了吗?居然让你在这里遇到了!简直是太巧了!”
顾诗华咋唬了起来,声音还挺响的。
彭思汉是当代极负盛名的史学家、文学家、语言学家,对甲骨文的研究也极深入。其父是前朝著名文豪,祖父亦身居高位。他出身名门,先后留学过日本和欧洲,精通多国语言,学贯中西,被时人称为教授公子,先后被聘任教于清华、震旦、金陵等大学,每每开课,学生蜂拥而来,迟了竟占不到一个位置。几个月前,鲁朗宁三顾茅庐,终于以诚意打动了彭思汉,欣然到京华执教。他虽年纪不到四十,但著述丰厚,顾簪缨收有他的全部文集,虽没见其人,但对他慕名已久,没想到今天出来一趟,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顿时紧张了起来,见顾诗华声音嚷的很大,似乎还招来了对方的注意力,朝这边投来了一瞥,更是窘迫,慌忙拉住了顾诗华,让她噤声。
“没关系!二姐你这么仰慕彭先生,既然遇到了,一定要介绍你认识!我以前慕名去上过几堂彭先生的课,他最平易近人,没半点架子,等着啊——”
顾诗华甩开顾簪缨的手就向彭思汉跑了过去,到了跟前,拦住他路,深深鞠了一躬,叫了声“彭先生”。
彭思汉片刻前与两个学生同行从图书馆出来时,隐隐仿佛听到对面有人嚷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看了一眼,见是两个女子,一个像学生模样,另个是位打扮素雅的少妇,也没放心上,此刻见这女学生跑过来和自己招呼了,便停下脚步,微笑点了点头。
“先生!我姓顾,名叫诗华。以前慕名去清华听过你的课!只是太多人跟我抢位置了,你讲的又艰深……”
顾诗华吐了吐舌。
彭思汉见她言语活泼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等与他同行的两个学生朝他鞠了个躬先走了,便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顾诗华有点窘,随即又道,“但是家姐就不一样了!拜读过您所有的著述,对您很是仰慕。她从小也喜欢文史,自己在家也写了些集注,不知道您有没有空,能不能……”
“诗华!快住口!”
顾簪缨再也忍受不了,慌忙赶上前阻拦了口无遮掩的妹妹,见对方向投来注视目光,难掩窘色,红着脸道:“先生请勿见怪。我妹妹在家排行最小,得到家人宠爱,说话难免没头没脑。不敢再打扰先生,我们先走了。”说完朝他微微点头,拖着顾诗华就走。
“二姐,你不是写了好些关于先秦史的集注吗?彭先生对这方面很有研究,既然遇到了,为什么不请彭先生帮你看看呀?”顾诗华不肯走。
顾簪缨脸更红了,慌忙掉头对着彭思汉解释道:“先生别信她的。我只是在家无事,自己随手胡乱写着打发时间的……”
“对了,二姐你不是还收藏了一盒子的甲骨片吗?向彭先生请教下,说不定有什么发现呢!”
彭思汉目光微微一动,看向脸庞已经红的像烧了桃花云的顾簪缨,微笑道:“顾女士,我接下来在京华执教,倘若你不介意,什么时候方便的话,能让我看一下你收藏的甲骨片吗?”
“没问题啊!”
没等顾簪缨回答,顾诗华就抢着应了下来,“下次我陪我二姐把甲骨片带过来找先生您!”
彭思汉向两人道谢。
顾簪缨沉默了下来,在原地站立片刻,最后朝彭思汉点了点头,带着顾诗华转身离开,一直走到拐角,扭头见看不到那个灰色人影了,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惊觉自己手心竟又沁出了汗,取出手帕擦了擦,埋怨道:“五妹,看你莽撞的!下回再也不要这样了!”
“要不是我,你怎么能认识彭先生啊!你不谢谢我,你还怪我!真是个没良心的二姐!”
顾诗华笑嘻嘻地道,忽然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
“我刚才忘了介绍你的名字给他!他每天遇见那么多人,不知道你的名字,说不定一转头就忘了!”
顾簪缨一愣。
“不行,我得回去告诉彭先生才好!”
顾簪缨反应了过来,慌忙一把扯住她。
“不要去了!”
“算了算了,反正等哪天,我再陪你一起来找他就是了……”
顾簪缨见她终于被自己拽住了,这才松了口气,惊觉刚才被自己妹妹这么一吓,心口竟紧张到又噗通噗通地加快了跳动。
……
萧梦鸿结束了和京华校方委员会的初次会议,从礼堂楼里出来。
薛梓安也是委员会的成员之一,和萧梦鸿同行而出。
萧梦鸿原本以为会是个简短会议,没想到开了差不多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唯恐顾簪缨和顾诗华等的心焦,来到礼堂楼外的阶梯前,便停下脚步,对着薛梓安道:“薛先生,我回去后会尽快提交一份详细的工程土方和造价成本核算报告上去。我先走了。”
“需要我送你吗?”薛梓安问道。
“不必了,”萧梦鸿笑道,“我和家人同来,她们恐怕在等我了。我去校门口和她们汇合就是。”说完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往校门口去。
薛梓安停在台阶上,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
萧梦鸿快到校门口那座雕像前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又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扭头,见是十来个青年学生。仿佛一直在等她的样子。
“萧师姐!”
青年学生们有男有女,停下来围住了萧梦鸿,纷纷和她打着招呼,看起来似乎和萧德音以前认识。
“师姐!许久没见到你了,我们新明文学社的学生成员们对你一直很关心。知道你今天要来这里和洋人开阐述会,就由我们代表大家赶了过来看你!”
一个看起来像是带头的二十出头的男学生说道。
新明文学社是北平很有名气的一个文学社团,成员除了各大学里的学生,还有当代有名的一些作家文人,经常固定举办文学沙龙活动。萧德音就是新明文学社的成员之一。
萧梦鸿明白了。便停下了脚步。
“谢谢你们用心了。”她微笑。
“师姐!你太厉害了!以前只知道你写的一手好文章,没想到你竟然还精通建筑学!师姐,你就是我们当代妇女之杰出代表!”
一个戴了副眼镜的微胖女生注视着萧梦鸿,语气和顾诗华一模一样。
萧梦鸿因为心里记挂着顾家姐妹,见这群学生找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别的事,便笑道:“谢谢你们大家来这里旁听。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下次再聊。”
“萧师姐!你变了!”
侧旁另个短发女生忽然道,“我们之前都知道,你和你的丈夫顾长钧之间没有感情,顾家就是禁锢了你自由进步的囚牢!为了摆脱这桩不幸的包办婚姻,你曾以自己的柔弱之力奋起反击!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但是现在,我们却听说你已经妥协了!师姐,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们将不得不为你感到悲哀,并且深深的失望。”
萧梦鸿错愕住。
围着萧梦鸿的其余学生们也沉默了下来。
“萧师姐,我们今天过来,其实是想帮助你的。”
那个男学生道:“我们在出一期关于当代女性如何挣脱家庭禁锢、追求个人自由的专题期刊。师姐,之前你一直表现的勇敢而坚决。如果你是因为压力过大,最后不得不选择妥协的话,我们愿意做你的后盾!我们可以发动舆论,给顾家施加压力!”
“对,对!”
“我们支持你!”
“师姐,你不能就这样放弃追求自由的权利!这是天赋之人权!任何人也不能被剥夺!”
学生们脸上重新露出激动之色,纷纷七嘴八舌地表示赞同。
萧梦鸿终于明白了过来,有点哭笑不得,见十几双年轻又充满期待的目光纷纷投向自己,只好说道:“谢谢你们,但是我不需要了。”
“师姐!”
刚才那个最先开口质疑萧梦鸿的女生面露激动之色:“你真的不用怕!相信面对舆论压力,他们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你的正当要求!”
“师姐,如果是你的丈夫对你施加了压力或者任何的威胁,请你不用惧怕,告诉我们。顾家人再位高权重,也要讲法制!我们会为你据理力争,抗争到底!”
……
“可以走了没?”
青年学生们正激动着的你一句我一句的时候,侧旁忽然传来一个男人冷冰冰的声音。
萧梦鸿抬眼,见顾长钧就站在十几步外的那座雕像旁。
学生们纷纷扭头,见这个突然出声打断了自己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阴森森的味道,慢慢安静了下来。
顾长钧开始朝这边走来。
萧梦鸿感到有点尴尬。站在那里没动。
顾长钧到了近前,伸手一把抓住了萧梦鸿的手,带着她掉头就走。
萧梦鸿十分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几乎是被他拽着离开的。
“请问这位先生,你是谁?”
那个带头的男学生按捺不住,追了几步发问。
顾长钧置若罔闻,带着萧梦鸿继续朝前大步朝前。
“先生!你不能这样……”
顾长钧忽然停下了脚步。萧梦鸿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了他身上。
“我就是她的丈夫顾长钧。”
顾长钧转过头。
“天赋人权,但什么人给了你们这种权利,竟然敢这样公然鼓动挑唆家庭分裂?”
学生们惊呆住。
那个男学生脸涨得通红,最后勉强道:“顾长官,据我们所知,萧师姐自己是想挣脱婚姻桎梏的……”
“她是我太太,她想什么,我只会比你们更清楚。”
顾长钧视线冷冷扫过学生们的脸,语调森严,“今天当你们无知初犯,我不和你们多计较。下回若再敢挑唆生事,正如你们刚才所说,这是民国法制社会,我会叫你们知道什么叫滋事罪!”
男学生停了下来。
一片鸦雀无声。
顾长钧不再理会学生们,拽了萧梦鸿继续朝前,出了校门口,这才松开了她的手腕。
“车在前面,二姐和五妹等你很久了!”
他的口气很差,说完撇下她自己朝前头那辆汽车走去。

第23章

他刚才捏她手时,劲略大了些,可能他自己并未觉察,萧梦鸿手却被他捏的感到疼了,又见他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心里有点不快,站那里盯着他背影。
顾诗华看到了她,从车窗里探头出来挥手。
“四嫂!快上来!”
萧梦鸿揉了揉手腕,过去上了车。
顾簪缨和顾诗华已经坐在后排,萧梦鸿便坐到了前排右边位置上。瞥了眼边上的顾长钧,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她关了车门,他便开车离去。
顾诗华一路十分兴奋,叽叽喳喳地说到了顾家时,已是正午。顾彦宗和顾太太都已经回了。顾诗华一进去,立刻就把萧梦鸿早上如何在京华大学小礼堂力辩英国人,最后以全票获得支持的结果告诉了父母。
“爸,妈,你们不在现场,如果在的话,一定也会非常激动!那个傲慢的英国人最后恼羞成怒毫无风度地自己走掉时,不止我,我边上那个女同学的两个手掌也都要拍红了!”
“平时五妹说话有些不着边际,只这回却没半点夸大。”顾簪缨也笑着道,“四弟妹不但对建筑之事十分精通,辩才与风度也是俱佳,连我都不得不为她折服了。”
看得出来,顾彦宗对此结果颇是欣喜,点头道:“很是不错。德音颇为能干。这次不止为我们顾家,也为中国建筑从业师正了名。值得庆贺。”
顾太太望了眼微笑站在一边的萧梦鸿,神色错愕里又带了几分尴尬,坐沙发上一语不发。
顾长钧刚才进来后,径直便上楼去换衣服,下来时已恢复了平日惯常的制服装,对父母说了声要去南苑机场便往外去。
“长钧,晚上叫你大姐三姐全家都来家里,一起吃个晚饭吧。一家人平时难得碰一起。上次坐一起吃饭,还是簪缨过生日,当时还缺了德音。现在德音回家了,又有这样的喜事,也该把你姐姐姐夫叫过来坐一起聚一聚的。你早些回来,不要错过了饭点。”
顾彦宗对着儿子吩咐了一声。
顾长钧瞥了眼萧梦鸿,唔了声,转身便出去了。
……
晚上六点,顾家宅邸的铁门大开,房子里灯火通明。顾玲珑和顾云岫夫妇陆续到了。顾长钧也在开饭前回来了。
吃饭时,十几个人围坐在餐厅里的那张大桌侧,显得十分热闹。小云和小哲隔了这么久终于再次见到了一向喜欢的四舅妈,纷纷争着要坐到萧梦鸿的边上,一时欢声笑语起个不停。
顾家子女里,顾玲珑年岁最长,人情世故也最是历练。上回在萧梦鸿这里吃了个不软不硬的排头,当时颇为诧异,又难免有点气恼。这回过来,留心到这个四弟妹对自己和丈夫的态度很是恭敬,丝毫看不出任何芥蒂,对自己的一双儿女更是亲近,心知父亲对她又颇为爱护,加上今天得知这消息,她确实也受到了点震动,现在既然人都来了,自然也就不会再揪着上次那点不愉快不放。饭桌上主动和萧梦鸿搭了几句话,询问了下京华大学新址破土动工的事,两人应答之间,气氛很快也就变得自然了起来。唯独顾云岫,平时极会说话的一个人,今晚坐那里一声不出,显然还气着。顾彦宗看了她好几次。直到何静荣在桌下暗暗踢了几回她的脚,顾云岫才无可奈何,脸上勉强扯出点笑容,对着自己父亲说道:“爸,上次是我不对。您教训我教训的是。往后我再也不会那样了。”
顾彦宗点了点头,道:“你有这样的认识就好。上回我说你也说的是重了些。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事?你四弟妹今天为我们顾家争了光,你也应该为她高兴。”
“爸说的是,”何静荣忙道,“其实上次回去后,云岫就跟我说她后悔了,就是脸皮薄,抹不开脸。今天正好借了四弟妹的好事,就过来了。四弟妹,三姐和姐夫向你道喜了。你实在是很了不起,能在建筑业也崭露头角!”说完又踢了下妻子的脚。
顾云岫红唇微微翘了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萧梦鸿,坐着不动。
何静荣无奈,只得暗叹了口气。
萧梦鸿微笑道:“谢谢三姐和三姐夫!”
顾彦宗环视了一桌子女,道,“往后这样的聚餐要时常举办,如此才能亲近感情,一家人不至于离心离德,以致于到最后祸起萧墙,乃至于分崩离析。”
“爸说的很对。我极是赞成。”
顾玲珑的丈夫,实业部次长马原汉笑着接道。
何静荣也急忙点头赞同。
……
一家人聚餐完毕,顾太太还和女儿们在客厅叙话,萧梦鸿自然不好自己独自上楼回房,也在边上坐着。
顾云岫正眼也不看萧梦鸿,顾太太也还是不大会主动和萧梦鸿搭话。但有顾簪缨和八面玲珑的顾大姐串着话题,场面倒也不见尴尬。到了将近九点,小云小哲有些困了的样子,顾玲珑便叫了在书房与父亲说话的丈夫准备离开。大姐一家要走,何静荣夫妇自然也跟随。
顾长钧代父亲送两个姐夫到门口,何静荣看了下左右,见顾云岫在和顾玲珑夫妇话别,便将顾长钧拉到一个角落里,低声说道:“长钧,我怕你有所误会,想想还是跟你解释一声为好。上回你三姐半夜给你打电话,说什么我和她支持你离婚,都是些鬼话!我是很看好你们夫妇关系的,更不掺和你们的事。你千万别信她!”
顾长钧唔了声。
“还有,”何静荣扭头看了眼,背过身继续道,“烦劳你代我向德音赔个礼,是我家云岫先惹的不快,叫她别放心上。”
顾长钧点了点头。
何静荣吁了口气,抬手要拍顾长钧肩膀以示亲热,忽然想起自己这个小舅子一向不大喜欢别人碰触,硬生生收回了手,笑道:“那行,那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下次见。”
……
萧梦鸿回到卧室,自己先去洗了澡,出来见才九点多,顾长钧也没回卧室,就习惯性地去书桌前坐了下来,拧亮台灯开始将设计图转为施工图。
没一会儿,听到门口脚步声传来,顾长钧进来了,径直去了浴室。出来后就上了床。
这会儿才十点不到。自然不算早,但这段时间,他却极少有像今晚这样九点多就回卧室的。萧梦鸿图纸刚起了头,此刻更是半点睡意也没有。见他已经上了床,想了下,扭头道:“我还不想睡。要是灯亮着打扰你,我去别的房间吧。”
顾长钧靠在床头,淡淡道:“不必了。我也看书。”
萧梦鸿见他从床头柜上拿了本书,便不再管他,转头继续伏案工作。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剩萧梦鸿手上铅笔在纸上划过时的发出的轻微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