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宪兵总部的司令老张立刻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这算什么犯规?他们技不如人,自己翻车,还怪到我们头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何方则的人被你们使阴伤了膝盖,被迫退出比赛,以至于影响了成绩!这又怎么说?”
丁司令皮笑肉不笑:“张将军,裁判都没有判,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可不能冤枉无辜之人!”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各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
坐在一旁的许上将微微咳了一声:“总裁,夫人,您二位都是军事竞赛裁判委员会的成员,总裁是主席,夫人是特别顾问,该怎么处置,以我看,交给总裁和夫人定夺为好。”
冯令仪和丈夫对望了一眼,想了下,说:“既然有争议,那就把相关队员叫来,当面问个清楚。”
很快,各方人聚在了一间临时会议室里。
刚才翻车的几个蓝熊队员头扎绷带,一脸萎靡,队长声称自己只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对对手施加了些干扰,对方却防卫过当,以至于造成这样不公平的后果,众目睽睽,人人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认定是犯规,有失公允。
冯令仪微微蹙眉,见丈夫也没开声,有些迟疑。
丈夫的顾虑,她自然明白。
派系林立,明争暗斗,这是一直以来的沉疴痼疾,只是如今局势渐危,迫于外压内患,加上丈夫手段厉害,这才维持住了现状。
今天这件事,换作是别的任何人,都可以完全不用理睬这样的无理申诉。
但因为涉事一方是自己的弟弟,才不好以常规处置。
对方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借机提出申诉。
冯令仪有点犹豫,望向进来后便一言不发的弟弟。
冯恪之说:“不服,我给他们机会,再比一次就是了。”
他的语气,很是平淡。
……
孟兰亭和身边的冯家姐姐们等着时,消息很快传了过来,说冯恪之的战队因为中途犯规被扣除了积分,和第二名的黑虎战队得分相同。
双方需要加赛一场。
比赛内容是迫击炮。
据说,这还是黑虎战队司令的提议,理由是这个项目年年备选,年年落空,而迫击炮在实战中的作用极大,将这个项目列为加赛内容,与现今国情相符,具有莫大的实际意义。
鉴于安全考虑,场地被移在了基地的一处山坳里。
全场观众,听着后山传来的阵阵隆隆的发炮之声,议论纷纷,翘首等着最后的结果。
稍微了解些军队建制的人都知道,这场加赛,结果恐怕是黑虎战队会笑到最后。
冯家姐姐自然也清楚宪兵部队的弱点,得知消息,深为弟弟感到不平。
但长姐冯令仪所处位置的为难之处,她们也是心知肚明。
无人发出一句抱怨。但在等待的功夫里,人人脸色都不大好,刚才的那种兴奋和欣喜,已是荡然无存。
只有孟兰亭,在这一刻,她表面上看起来并无任何异常,但其实,比谁都紧张,也比谁都暗暗多了几分期待。
她当时上课的动机,只是一时起念,查漏补缺的简单目的。
但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巧,今天这场加赛的项目,就是自己之前给宪兵团的学生上过课的内容。
看当时宪兵们的反应,之后应该是有勤加练习的。
冯家姐姐们已经陆续起身,回了一间特意为她们而设的贵宾休息室里。
孟兰亭自然也跟着她们。
她悄悄看了眼身边的冯家姐姐们,极力忍住不去告诉她们这件事,唯恐万一给了她们些希望,最后却又落空。
她静静地坐着,在心里默默地等着结果。
大约半个小时后,山后那阵隆隆的炮声,终于消失了。
门口忽然传来几下叩门声。
八姐过去开门,那个刚开始引着她和孟兰亭入内的军官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欣喜之色,说:“诸位姑奶奶们,好消息!九公子领队,赢了这场加赛!”
孟兰亭险些跳了起来,极力压抑着心里涌出的欢喜,面庞都有点红了。
冯恪之的姐姐们,并没留意到她的异常。
五姐笑了起来,拍了拍胸口。
“可把我给担心的……太好了!赶紧都去看!”
姐姐们再次喜笑颜开,叫上孟兰亭,一起回到了主席台的位置上。
很快,正式消息就公布了。冯令仪夫妇和刚才同去观战的许上将等裁判委员会的全体成员,也乘坐汽车回来,在掌声里,再次回到主席台上,各自落座。
冯令仪夫妇不时和身边人谈笑几句,神色愉悦。
黄市长再次登台,正式宣布最后的名次。
宪兵战队,凭着加赛的出色发挥,从参赛的全部队伍中脱颖而出,荣获了今年华东军事竞赛的冠军。
全场掌声雷动。
冯恪之带着全体队员上台接受颁奖,记者在旁不停拍照。
颁奖结束,众人下台,大姐夫笑道:“恪之,今天你们表现确实不错。”
他转向众人:“不瞒诸位,于操炮,宪兵部队也有如此出色的技战表现,我相当满意,堪称全军之楷模。杨司令,你是如何做到的,不妨推广经验,供全军效仿共进。”
众人无不应和奉承。
杨文昌生平头回如此露脸,红光满面:“总裁有所不知,这是因为我司令部长期以来组织夜校,宪兵勤学不殆,同时苦练技能,这才有了今日成绩。都是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周围一时悄声。
“夜校?”
“是,是。夜校聘有专职高级教师,曾专门从数学的角度,为宪兵授迫击炮的操发技要,过后根据教师所授内容,冯参谋带队苦练,这才有了今日之果。”
大姐夫目露带着惊讶的欣赏之色,点头:“不错,不错。看似巧合,又何尝不是必然,更是难得,没想到你们上海宪兵部队竟如此力争上进。设立夜校,是谁的主张?”
杨文昌一顿,不敢邀功,视线瞟向冯恪之。
“报告,是杨司令的主张。”
冯恪之应道。
“好,好!”
大姐夫拍了拍杨文昌的肩膀,转向众人,提高声音。
“诸位,你们都看到,也听到了!夜校之主张,从前也曾举国大力推广,只是各部轻视,日渐废弛,如今即便还有,也形同虚设。沪宪兵司令部的杨司令,不但贯彻执行,也比你们都要先行一步!效果如何,你们自己看到了!我以为,你们应当大力学习,发扬光大,全国军队及各级部门,当效仿执行!”
周围一阵热烈的掌声,众人再次附和称是。
杨文昌又惊又喜,偷偷看了眼冯恪之,等散了,悄悄转了回来,找到冯恪之:“冯公子!”
冯恪之停步,看着杨文昌跑到自己的跟前,将自己拉到一个人少的角落里。
“冯公子,刚才实在是感谢!只是冒名居功,鄙人心里有些不安。冯公子你这是——”
冯恪之挑了挑眉:“杨司令,先前多谢你的诸多容忍,往后,只要我不走,大概还是要你再容忍些的。就当还你个人情吧!”说完撇下杨文昌,掉头而去。
杨文昌只道冯家小九爷是个混世魔王,没想到竟能从他手里得个这样的大人情,又是高兴,又是感激,冲着冯恪之的背影喊:“小九爷您走好,往后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杨文昌只要能做到,必无所不应!”
冯恪之人已经走远,对面,马六带了几个人快步迎来,朝他点了点头,一行人就簇拥着他,往竞赛场那头的一个无人角落而去。
观众正在慢慢退场,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在那堵刚被用作障碍攀越的砖墙之后,黑虎战队的队长薛用,正被十几条枪逼退在了墙边。
这些人,都是何方则的部下,个个冲着薛用怒目而视。
薛用看着冯恪之双手插兜,从人群后现身,闲庭信步般地朝着自己踱来,脸色顿时大变。
“救——”
他刚开口,就被马六用枪托狠狠地砸了下脑袋,额头立刻破了个口子,血噌地流了下来。
薛用扑倒在了地上。
冯恪之走到他的面前,低头俯视着他。
薛用勉强抬头,用颤抖的声音说:“冯恪之!我不信你敢杀我!”
冯恪之唇角扭了一扭:“薛队长,我知道你后头有人,当然不敢杀你。但废你一条腿,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给我砸了他的膝盖!”
他的目光蓦然阴冷。
几个士兵按住拼命挣扎求饶的薛用,马六用枪托对准了薛用的膝盖,狠狠捣了下去。
伴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薛用抱住了自己的那条腿,整个人蜷成一团,因为剧痛,不停地发抖,几乎晕厥过去。
冯恪之眼睛都没眨一下,面无表情,抬脚踩在薛用那只碎了的膝盖上,从上衣内兜里抽出一条折叠成小四方的雪白手帕,展开,俯身下去,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鞋面之上因为比赛而沾落的尘土,又换了一脚,随即起身。
“叫军医来,抬他去治!就说他不满赛果,持枪挑衅。”
冯恪之随手将手帕掷在了薛用的身上,转身而去。
……
颁奖结束,主席台前几排就座的人在掌声中离开了。冯家众姐姐知道弟弟这个白天剩下的时间里应该会很忙,姐妹约好晚上一道吃饭,叫孟兰亭也务必来,随后坐上车,先行离去。
孟兰亭是跟着冯令美来的,自然也跟她同回。两人站在出口处,等着老闫把车子开过来时,孟兰亭忽然看见何方则从对面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就落在自己的近旁。
孟兰亭忍不住,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边上的冯令美。
她的神色冷淡,仿佛根本就没看到人一样。
虽然之前从不认识何方则,但也可以想象,等下这对夫妇,会是怎样的见面情景。
偏偏自己又没法避开。
孟兰亭尴尬之余,心里不禁又带了点迷惑。
其实就刚才冯令美怒斥那几个太太的一幕来推断,她对自己的丈夫,应该还是很维护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关系会僵成这样。
何方则已经走到了冯令美的面前,叫了声“小八”,随即转向孟兰亭,朝她微笑颔首:“你就是孟小姐吧?我姓何,恪之的八姐夫。”
孟兰亭露出微笑,向他还以见面礼节之后,不动声色,悄悄地后退了些。
“小八,我送你们回去吧。”
何方则望着妻子,柔声说道。
出口处,很多人正从里面出来,不敢靠近,但纷纷投以注目。
冯令美眼睫微微动了一下,慢慢抬起眼,和丈夫对望了片刻,忽然,唇角露出笑意,朝他走近一步,立在了他的胸膛前,抬起手,替他整理了下衣领,动作亲昵,笑道:“我知道你还有事,不用了,你忙吧,老闫车就过来了。”
何方则定在了原地,任凭妻子的那只手搁在了自己的颈侧,整个人一动不动。
他清晰地感到了女人柔软的手背皮肤轻轻擦过自己脖颈的那种感觉。
他隐藏在制服衣领里的喉结,微微动了一动。
“小……八……”
声音更是艰涩,带了点不敢置信般的犹疑。
“车来了!我先走了。”
冯令美替丈夫整理过衣领,朝他嫣然一笑,随即收手,朝着老闫开来的那辆车款款而去。
何方则转头,视线跟着窈窕背影,等反应过来,想上前替她开车门时,老闫已经下车,替她开了。
冯令美弯腰,坐了进去。
孟兰亭也反应了过来,和何方则道了声别,跟着上了车。
“八姑爷,那我先送八小姐和孟小姐走了。”
老闫冲何方则鞠了个躬,忙忙地上了车。
汽车在周围无数道各色目光的注视之下,渐渐远去,消失在了道路上扬起的黄尘里。
第46章
也是巧,傍晚冯令美再次来接孟兰亭时,奚松舟正陪着周教授从外面进来。
看到冯令美也在,孟兰亭又是外出的打扮,奚松舟明显一怔。
冯令美执后辈礼,恭敬地见过周教授后,转向奚松舟,笑吟吟地说:“松舟,真巧啊,这里遇到了你。家里姐姐们平日各自东西,难得今天全都聚在了一起,晚上一起吃个饭。姐姐们去年底见过兰亭的面后,就很是喜欢她,要我把兰亭也带过去。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先和兰亭过去了。”
“下次有空,记得来我那里坐坐,好些时候没见你了。”
奚松舟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笑着答应。
孟兰亭和他道了声别,与冯令美一道,被周太太送了出去。
冯家姐妹晚上聚餐的地方,在一家极具私密性的高级会馆里,使用了整整一层楼,出入口有便衣守着,除了服务的人员,见不到半个闲杂人。
进入包厢,其余姐姐都已到了,围桌而坐。
上首空着一个位子。
姐姐们数落八妹总爱迟到,这么多年了,聚会就没见她哪回早到过。
冯令美笑着赔了一圈的罪,那边,孟兰亭已被安排坐在上首位旁的一个空位子上。
孟兰亭极力推脱,怎奈招架不住,最后被冯令美给按了下去,只能入座。
菜还没开始上,冯家姐妹们喝茶闲聊,没说几句,话题自然又转到了白天竞赛的事情上头。
“黄代逋宣布咱们小九的宪兵队获胜的时候,老许的那个脸色,都能开个五味铺了。偏对着记者拍照,还要笑得好看,也是难为他了。”二姐笑道。
“去年他们那个第一,还不知道是怎么到手的呢。就是可惜方则了,遇到手脚这么不干净的,去年第二,今年连人都伤了。”
“方则也是流年不利,哪天我去给他求个符。”一向迷信的四姐接了一句。
“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冯令美从面前的碟子里拈起一颗蟹黄兰花豆,放进嘴里。
孟兰亭注意到,冯家姐姐们相互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只是大约自己也在座的缘故,并没人继续这个话题。
“味道还挺不错的,回去了叫冯妈也做。不是我说,冯妈的菜啊,最近是越做越咸,再这样,都要给她开个盐铺了。”
冯令美笑道。
“哎,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小九这会儿在哪儿?”
“跟大姐夫他们一道在市政府活动。”二姐说。
“大姐不是说也来吗?怎么还没到?”
冯令美话音刚落,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孟兰亭转头。
包厢门被人推开,冯令仪现身在了门口。
她已经换了套花色和样式看起来更家常些的旗袍,也是黑色的,半新不旧,面带笑容,走了进来。
“大姐!”
冯家其余姐妹立刻停了闲话,一道迎她。
孟兰亭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正要随冯家姐妹上去迎接,冯令仪已含笑入内,叫大家都坐,自己走到那张替她预留出来的位子旁,轻轻握了握还站着的孟兰亭的手,望着她笑道:“坐吧,不要拘束。”
“谢谢夫人。”
孟兰亭低低地道了句谢。
菜很快就上齐了,边上的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带上了门,包厢里的气氛就活跃了起来。
冯家姐妹们问冯令仪的行程等事,聊了片刻,冯令仪转脸,望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微笑的孟兰亭,对着姐妹们说:“晚上该向孟小姐道谢的。小九代表的宪兵部队今天能赢下比赛,是莫大的荣耀,而孟小姐功不可没。”
姐姐们安静了下来,略感惊奇。
弟弟所领的战队赢了比赛,不但是冯家之荣,对于一手建了宪兵部队的大姐夫来说,意义也是不言而喻。
说是莫大荣耀,并非溢美。
只是和孟小姐,怎么又有了关系?
冯令仪说:“你们猜,沪宪兵司令部夜校班的教师是谁?”
冯令美自然知道,看了眼孟兰亭,笑而不语。
其余姐姐们虽然不知道,但也听出了冯令仪话里的意思,目光自然而然也投向了孟兰亭。
“就是孟小姐。”
冯令仪笑说。
“杨文昌跟我说,小九请了兰亭到司令部给宪兵们上夜校,补习数学。可巧,兰亭给他们上过迫击炮的弹道分析课,课讲得极好,今天果然显了效果。”
冯家姐姐们惊奇不已,一番赞叹过后,饶有兴致,纷纷向孟兰亭追问个中详情。
孟兰亭并非无知,更不傻。
倘若说,刚开始的那个晚上,冯恪之莫名闯入周家说给数学系捐款建奖学金,随后又要她去给宪兵上平日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处的数学课时,她还不大确定他的意图的话,那么经过这段时日的经历,尤其这两天,她已经心知肚明。
现在的感觉,太熟悉了。
就和去年底她去冯家过年,婚约还没解除前,被冯恪之的姐姐们包围的那种感觉。
冯家姐姐们为什么又这样,很显然,和她们的弟弟脱不了干系。
但孟兰亭想不明白的是,在两人之前分明已经结怨、又解约的情况之下,她的这个“前未婚夫”,为什么突然又对她显露出了这样异乎寻常的兴趣。
他仿佛在追求她——姑且这样看待他最近他那些其实未必能引她心悦的种种异常举动。
但她的理智,却一刻也不停地在提醒她。
像冯恪之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对她有什么所谓“认真”的。
他之前的名声也就算了,那夜之大校庆,他和钟小姐的互动,令她印象深刻。
至今想起,当时一幕,历历在目。
以他的秉性,种种想来不过就是一时兴起,一场新的猎艳记罢了。
只是姐姐们一厢情愿,一心想要撮合自己和她们的弟弟。
今晚,来自冯家姐姐们的这顿饭的邀约,对于孟兰亭来说,不来,未免有不识抬举之嫌。
白天现场观赛和后来因为意外加赛项而生出的那种类似于与有荣焉感的热血沸腾,在理智的提醒下,也慢慢地再次沉淀了下去。
她知道她们都还在等着自己开口,抬起眼,迎上身畔的道道目光,微笑说:“夫人谬赞了。当时冯公子为之大慷慨解囊,我去司令部上夜校,不过是报之以李罢了。后来上了一堂相关内容的课,也是凑巧。要说功劳,当归于冯公子和宪兵们自己的勤苦练习才是。”
冯家姐妹们再次对望了一眼。
和她们的八妹冯令美一样,她们的心里,忽然觉得有点不大笃定了。
……
沪市政的大礼堂外,冯恪之正往外而去,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名字,转头。
何方则大步赶上,停在了他的面前。
“八姐夫,你还有事?我也有事的,要去接八姐回家了,迟了她要骂我。”冯恪之作势看了眼手表。
“恪之我问你,薛用的腿,是不是你敲掉的?”
冯恪之点头。
“是。迫击炮是他们选的,结果也输了,他不服气,拿枪指我的头。我只断了他的一条腿,已经很是客气了。”
他说得极是顺溜,一本正经。
何方则和他对望了片刻,唇角忽然微微勾了一下,抬臂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表现不错。过两天有空,我请你吃饭!”
冯恪之笑说:“算了吧八姐夫,我要吃的地方,你请不起。要是哪天你和八姐一起请,她有钱,替你付账,我倒可以考虑下。”
何方则一顿。
冯恪之再次看表。
“我真的要走了,八姐夫你自便。”
冯恪之抬脚,匆匆朝外而去。
何方则转头,看着他的背影离去,迟疑了下,忽然说:“你真的去接你八姐?”
“是。八姐夫你有空也回家吧,别总住在那里。我不大在家,八姐一个人,也怪孤单的——”
冯恪之头也没回,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外。
何方则在原地继续站了片刻,转过身,慢慢朝里而去。
……
一顿饭,冯家姐妹说说笑笑,闲谈间,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已是晚上将近九点了。
冯令美看了眼时间,望向门口,微微蹙眉之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叫了声“九公子”。
她眼睛微微一亮,看了眼孟兰亭。
下一刻,门也没敲,就被人径直推开,冯恪之走了进来。
他已经换去了白天的作战服,晚上也没穿制服,身上一件裁剪合体的黑色皮夹克,发型照旧一丝不苟,人英俊得很,又显出了几分平日难得一见的年轻的随意潇洒。
“姐,我来了。”
他朝包厢里的姐姐们打了个招呼。
姐姐们全都笑了。几人起身,上前将他围在了中间,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东问西。
冯恪之嘴里唔唔地胡乱应着,眼睛看着孟兰亭。
孟兰亭从他进来后,就刻意避开了视线。
冯令美看了眼她,说:“大姐,也不早了,兰亭回晚了,怕周太太会担心。正好小九来了,让他送兰亭回吧。”
冯令仪含笑,点了点头。
冯令美就对孟兰亭笑道:“兰亭,本来应该八姐自己送你回的,只是今天,姐姐们难得都在,还有些话要说,等说完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让小九代我送你先回,你不会怪八姐吧?”
孟兰亭忙摇头:“无妨。其实也不必麻烦冯公子的,我自己就能回。”
“兰亭,让小九送你回吧,他也无事。”
冯令仪微笑着开口。
孟兰亭只好抬眸,对上了站在那里的冯恪之投来的两道目光。
他说:“孟小姐,我送你,也是方便的。”
“劳烦了。”
孟兰亭垂眸,改而向冯令仪和冯家其余姐妹道别。
冯令美亲自送她出包厢。
冯恪之在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
一部直达电梯停下,门童拉开栅门,三人进去,乘到了楼下,冯恪之快步而出,打开了车门,等着孟兰亭坐了进去,关上门。
冯令美站在车旁,趁着弟弟转身的功夫,压低声说:“人我替你请了,轿子我也给你抬好了。你要是再把事情搞砸,我也帮不了你。”
冯恪之没做声,只转头,瞥了眼车里的孟兰亭,绕过车头上来,驾车而去。
孟兰亭并不是头回坐冯恪之的车,和他单独处在这样的一个封闭空间里。
但或许是这两天冯家姐姐们的异常举动让孟兰亭坐实了自己先前的疑虑,这会儿突然和冯恪之再次单独相对,心底,控制不住地生出了一种异样的别扭之感。
她一句话也无。
更是为了避免冯恪之和自己搭讪,车子刚开出去没几百米远,人就靠在车座的靠背上,闭目假寐。
也不知道是他觉察到了自己想和他拉开距离的刻意,还是或许确实是自己想多了——自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路上,他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从出发后,他就一直默默开车,开得十分平稳。
车里静悄悄的,耳畔只有汽车引擎工作中发出的低微的噪声。
孟兰亭的心绪,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
昨晚收到失而复返的旧书,她思绪万千,迟迟无法入眠,好似辗转到了凌晨一两点才睡。
今早,早早起来预备冯令美接自己。
这个白天的观赛经历,又在不停地刺激着她的精神。
孟兰亭原本只是闭目假寐,但在耳畔那单调的低微引擎声的催眠之下,最后竟然真的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周围黑乎乎的,鼻息里,仿佛氤氲着一缕淡淡的闻起来有点冲鼻,但又不会惹人生厌的陌生的皮革气息。
有那么短暂的一个瞬间,她意识茫然,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但很快,她就回过了神儿,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冯恪之的车里。
她一下坐直身体,感到有什么从自己的肩上滑落。
她睁开眼睛。
车停了下来,车里也没开灯,黑乎乎的,冯恪之不在。
她低头,借着仅有的一点微弱的光线,认出自己膝上的那样东西,是冯恪之晚上穿的那件皮衣。
孟兰亭的心跳一下加快了些,急忙左右看了下,车窗外,视线里立刻映入了一道人影。
冯恪之背对着她,正站在车旁的路边,好像在抽着烟。
似乎听到了她醒来的动静,他转头看了一眼,将烟头丢了,踩灭,走了回来,坐回到驾驶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