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八小姐冯令美来了,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微笑,看着自己。
孟兰亭露出笑容,立刻迎去,请她进来坐。
冯令美笑着摇了摇头:“不坐了。今天路过附近,想起你就在这里,顺道来看看你。我见那边有个湖,风景还不错,你要是有空,带我去转转?”
孟兰亭点头,带着冯令美去了之大校园的湖边,两人边散步,边说话。
孟兰亭为她前次送自己衣服的事,再次向她道谢。
冯令美笑道:“小事而已,何须再三道谢,倒显得见外了。云裳配美人,方更悦目。我那里前些天,又出了批新的夏装。倘若不是知道你是个客气人,担心你明明不愿接受,又不好推辞,这才没再送过来了。否则,我倒巴不得有了新款就送你。你穿出去,也是在替我的衣服广而告之。”
孟兰亭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垂下了眼睛。
冯令美望着年轻女孩儿泛了一层羞涩淡淡红晕的漂亮面颊,问道:“兰亭,你明天有空吗?”
次日是周六。
孟兰亭也没多想,点头:“有空。”
“有空就好。听说你前些天,被我们家小九请去了司令部上夜校,辛苦你了。这两天,小九带着人正在参加比赛,成绩还行,明天是最后一天,部分项目对公众开放。我收到邀贴,想去看个热闹,又没人陪,一个人去怪无聊的,就想到了你。你要是有空,能不能陪八姐一起去看?”
孟兰亭一愣。
“怎么了,有不方便的地方吗?不方便的话,就和八姐说。”
“……没有。”
孟兰亭迟疑了下,摇头。
“那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八点半,八姐去接你。”
“有你陪着,八姐也就有伴了。”
冯令美笑道。
第41章
获悉了冯家八姐的来意之后,孟兰亭的直觉告诉她,这个邀约来的有些巧。
她下意识的直觉是远离。
但是面对着言笑晏晏的冯家八姐,那一个“不”字,却又实在说不出口。
送走了人,回到办公室,在胡太太最近热情得近乎异常的搭讪声里,孟兰亭收拾了东西,怀揣着微微心事离开学校回了周家,吃饭的时候,把明天自己不在家,要和冯家八姐去看军事竞赛的事说了一遍。
周太太有些好奇,正问着详情,客厅那头,传来一阵礼貌的轻轻叩门声,有人问:“请问周太太在家吗?”
周太太起身出去开门。
门口台阶下站了几人。前头男子西装革履、戴金丝眼镜,仿佛洋行经理的打扮,后头跟了两个随行秘书,手里各自捧着大袋的东西。
“你们是……”
周太太不认得人,疑惑地打量着。
“您是周太太吧?鄙人刘姓,周太太您叫我大刘就行。我是冯八小姐公司的经理,受冯小姐差遣而来。”
对方急忙掏出一张名片,恭敬递过。
冯家八小姐,是名媛里的名媛。她公司的客人,定位也是名媛贵妇,衣服价钱不菲。周太太虽然不买,但也听说过,有点惊讶,急忙让人进来坐。
刘经理笑着摇头:“来得冒昧,不敢多扰。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新出了一批款式,冯小姐一向看重贵客的体验,所以差我来给周太太和孟小姐送来几件衣服。”
两个秘书上前,各自将手里那十几只装饰了蝴蝶缎带的漂亮口袋放在了门口。
“哎呀,这——”
周太太一时茫然,回头看着闻声而出的孟兰亭。
“两位试穿后,若有宝贵意见或建议反馈,将是对公司的莫大鞭策。”
刘经理又转向孟兰亭。
“孟小姐,这是去年您初来上海在火车站所失的部分随身之物。冯小姐说,惜能力有限,只在旧书铺里追回了部分书籍,其余财物,大约无法拿回了。我给您带过来了,您看看,是不是您的。”
说着,递过来一只袋子,替她打开。
孟兰亭低头看了一眼,果然是自己当初带过来的书。除了几本弟弟从海外寄回来的原版,其中一本,还曾长期置于父亲的案头,留有父亲的亲手笔记。
没有想到,时隔这么久了,兜兜转转,这些书籍,最后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孟兰亭极其意外,又感到惊喜无比,急忙道谢。
“不敢当,我不过是跑腿而已。叨扰周太太和孟小姐了,鄙人先行告辞。”
刘经理向两人躬了个身,随即领人而去。
刘经理来去如风,放下东西,人就走了,周太太只好将门口那一大堆连包装也极其精美的衣服口袋搬了进去。
冯令美送孟兰亭的还是各式夏日洋装,送给周太太“试穿”的,却是七八件应季的旗袍。料子无不是上好的丝绸,印花素面各半,至于款式和做工,更是无可挑剔,裁缝没个几十年的手艺浸淫,做不到如此的精细。每件市价,想来至少在几十元外,尤其一件适合出席场面的,绣工更是繁复,没有几百,不可能拿的下。
周太太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一时有点发懵,看着衣裳时,邻人王太太等就迫不及待地闻声上门了,围着衣服,摸摸这件,往自己身上比划下那件,议论纷纷,无不羡慕。
终于打发走了人,周太太小心地将一件刚才被王太太抖开的绸面旗袍折叠好,不安地说:“兰亭,这怎么好意思?冯小姐送你衣裳是心意,我怎么能要?何况她家衣裳,又不便宜。明天等她来接你,须得还她。”
孟兰亭应好。晚上回了自己的屋,坐在灯下,用手帕小心地清洁着几本又回到了自己手上的书,无意翻开其中一本时,从书页的夹层里,掉出了一张经年的老照片。
孟兰亭捡起照片,看了一会儿,丢进了脚边的一只废纸篓里。
……
第二天早,冯令美如约而至。
周太太大清早就起了床,将家里里外收拾过,烧好水,备了茶叶,等冯令美一到,请她入内坐。
冯令美也不推辞,笑着进来,坐了下去。
周太太和她寒暄了几句,道过谢,把自己的意思说了。
冯令美笑:“太太这样就太见外了。兰亭就像我的亲妹妹,一直蒙您照顾。不过几件我自家出的衣裳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太太要是执意和我客气,岂不是拿我当外人?”
“这……”
冯令美起身,上前轻轻握住了周太太的手。
“兰亭叫我八姐,倘若不是怕太太你觉得我胡乱认亲戚,我都巴不得也喊您伯母。侄女送伯母几件衣裳而已。何况,周教授这样的学界泰斗,连南京的人见了,也是要恭恭敬敬,让几分面子的。伯母您肯穿我的衣服,那就是在给我脸,我求都求不来。”说着牵起了一旁孟兰亭的手,转脸笑道:“周伯母,我先带兰亭走了。您放心,结束了,就会送她回来。”
周太太心里其实也是高兴的,又被冯家小姐的这一番话说得再无可推脱的理由,也只好作罢了,笑着送两人出来,叮嘱孟兰亭放心玩。
冯令美带着孟兰亭出了巷,一道坐上汽车后座,对前头的老闫说:“开车吧!”
老闫应了一声,立刻发动汽车。
路上,孟兰亭为她替自己找回了书向她道谢,真心实意。
冯令美笑了,说:“不必客气。实话说,比起我们家小九当初对你的冒犯,这真的不值一提。”
“他呀,从小被我们几个姐姐惯出了一身的臭毛病,脾气又坏,也不懂体贴人。不过有一样,那就是心地还是好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但愿兰亭你能谅解,大人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往后,他会懂事的。”
孟兰亭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睛。
……
汽车开出市内,上了郊区,又开了大约半个小时,离市区越来越远,最后经过一段用黄泥和碎石铺就的宽阔大路之后,进入一片位于山坳后的平地,终于到达了今天的目的地,华东某基地。
今天的公开军事竞赛,就在这里举行。
基地的确切面积有多大,孟兰亭自然不知,但今天仅为比赛而开放的场地,就已是大得几乎一眼望不到头。受邀而来的观众,无不是绅士淑女,衣冠楚楚。除了这些来自各界的上流人士,剩下的,就都是满场游走的来自全国和少数持特许而入的来自美国的报纸新闻记者。
冯令美到的有点晚,观众和主席台的位置,差不多已经坐满人,入口处,军乐队奏出金鼓喧阗的礼乐,震耳欲聋。
孟兰亭随冯令美才下车,就有一个等在那里的军官跑步而来,敬礼说:“八小姐,孟小姐,夫人叫我带你们入座。”
冯令美笑着点头,挽了孟兰亭的胳膊,随军官入了场地,登上主席台。
她们的位置,预留在中间几排的正中。不是很显眼,但视线极好,场地一览无遗。近旁,除了冯令仪,冯家其余的几个姐姐全都已经在座。连上次在南京,孟兰亭没见过的冯家二姐也来了。
冯家姐姐们或富或贵,名声极大,今天这样的场合,除了冯令美戴阳帽穿洋装,其余人全是一身旗袍,打扮各显身份,又无不得体。
旁人只能怀着敬畏目光远望这一排出自冯家的夫人们。但众姐姐对着孟兰亭,却全无逼人之势,个个露出亲切笑容,嘘寒问暖。初次见面的二姐一定要她坐在自己身边,从腕上撸下一双水色十足的玉镯,说是来得仓促,昨晚半夜飞机才到,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就当见面礼,也不管孟兰亭的再三辞谢,最后硬是把玉镯套到了她的腕上。
孟兰亭只好红着脸道谢。
二姐拍了拍她的手,和其余几个姐妹相视,露出会心的笑容。
冯家姐姐们对她越是这样好,孟兰亭心里的那种不安之感就越发强烈,甚至生出了一种唯恐日后不得不辜负的惶恐。
尤其来的路上,冯令美那一番听似无意,回味起来,却又仿佛暗有所指的话,更是加重了心里的不安。
孟兰亭不禁更加后悔昨天自己一时疏忽,因了嘴快而导致的失误。
她清楚地感觉到,从她被冯令美带上主席台,坐到这位置里后,无数带着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便从四面朝她扫视而来。
现在夹在冯家姐姐们的中间,身居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高位,接受着来自四面的各种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的注视,于她而言,犹如坐于针毡。
正忐忑之时,忽然,震天的鼓乐声停止,耳畔的各种喧闹嘈杂声也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热烈无比的掌声,众人一边鼓掌,一边纷纷起立。
孟兰亭抬起眼睛,看见一行人鱼贯上了主席台,记者们在近旁争相拍照,闪光灯不住地啪啪作响。
她自然认得冯家大姐冯令仪和与她同行的丈夫。
大姐穿了套黑色的丝绒旗袍,仪态端庄,面上含笑,向着四面欢迎之人点头,走到主席台的正中,和丈夫并排入座,示意众人归座。
持久热烈的掌声终于慢慢停止,来宾也纷纷归座。担任今日司仪的沪市黄市长,容光焕发地上台亮相,发表了一通充满激情的感谢致辞后,宣布竞赛正式开始。
第42章
经过两天激烈而残酷的淘汰,今天进入最后环节的,只剩下了五支战队,其中四支,就是去年的前四排名,今年按照前两天的战绩排位,代号分别是苍狼、黑虎、灵狐和蓝熊。
黑虎战队是去年的冠军,挟王者之风,今年来势汹汹,舍我其谁。
苍狼战队出自何方则的驻沪一二师,在何方则这名职业军人的统领下,早已威名远扬,无人不知,去年名列第二。
剩下的灵狐和蓝熊,也无不出自军中的老牌劲旅。
但今天,最吸引人眼球,却是那支代号叫做猎鹰的战队。
当五支战队队员各自乘坐敞篷军车,从视线尽头的远方挟着滚滚尘烟朝着场地开来之时,全场沸腾。
别说观众席,就连主席台上,也有不少人拿起望远镜眺望,相互交头接耳。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其中一辆带有显眼的猎鹰旗帜的军车上。
这支战队之所以引人注意,不仅仅只是因为它名不见经传,前几年根本就不见它的踪影,更是因为它来自于宪兵部队。
宪兵虽然是南京下了大钱装备的直属嫡系部队,但实战能力向来被人诟病,反对派也以军饷紧张为由,时不时质疑一下它存在的必要性。今年,上海宪兵司令部不但破天荒地派队参赛,竟然还在龙争虎斗中力压群雄,脱颖而出,前两天,以总分第三的成绩进入今天的最后决赛,实在叫人大跌眼镜。
来自南京宪兵总部的总司令张将军,两天前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们搞你们的,我自冷眼旁观,今天却一下扬眉吐气,第一次力压军部各方头头,获得了前排靠着冯令仪而坐的殊荣,谈笑风声,嗓门大得几乎整个主席台的人都能听的见了。
“夫人,令弟本是少年英雄,从前都只是被耽误了!早就该让他加入我们宪兵部队的!夫人你看,他一来,如鱼得水,一鸣惊人!”
老张自夸之余,自然也不忘恭维身边的冯令仪。
冯令仪拿起面前的望远镜,看着弟弟带着队员从远处乘坐坦克而来的身姿,唇边不禁也露出一丝笑意。
几个月前,被告知弟弟要带宪兵参加竞赛,她不过也就抱着不是坏事就随他折腾的心态观望罢了。
没有想到,一向不靠谱的弟弟,这回不但认真了,而且,竟还带着手下人一冲到底,获得了如此优异的成绩。
前两天的比赛项目,全是按标准实行的单兵积分赛制。譬如射击,派人员出阵,几环就是几分,不存在相让的可能。为防舞弊,裁判更是易区选派。不知道的外行人,鉴于冯恪之的身份和他一向的名声,或许还会揣测是否有放水之嫌。但坐在这主席台上前两排的人,无不心知肚明。
能闯入第三天的这最后五支战队,靠的,是一分一分实打实积累出来的成绩,绝无对手相让,更无掺假的可能。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感到倍加骄傲,更有一种类似于“我儿今日方成人”的极大感慨。
她看了眼身边的丈夫,见他也刚放下望远镜看向自己。
两人对视一笑,其中欣慰,不言而喻。
今天就算猎鹰战队分数垫底,最后能获得第五,也已是赛前所不敢料想的巨大惊喜了。
“兰亭,给你望远镜,这样才看得清!”
五姐冯令蕙看着自家弟弟带队而来的英姿,眉开眼笑,赶紧往孟兰亭手里塞了一只望远镜。
在她期待的目光注视之下,孟兰亭只好拿了起来。
刚才还看不大清楚的人,一下就跳到了眼前。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冯恪之。
他身着作战服,神色严肃,双目平视前方,带着十几名宪兵立于车上,在一排军车疾驰扬出的滚滚尘土中越靠靠近。
他身后的队员,都是宪兵团夜校的学生。马六、那个说自己会吃十个包子的朱彪,孟兰亭熟悉的那些脸孔,一一在内,无不军姿昂扬,精神抖擞。
正看着,突然,毫无防备之下,孟兰亭竟感到冯恪之的两道目光射向了自己。
籍着望远镜,仿佛他的眼睛和自己相隔不过咫尺,中间毫无屏障。
这种近距离四目相对的冲击之感,不但陌生,强烈得更是异乎寻常。
孟兰亭被吓了一跳,心口砰的一下,顷刻间生出一种类似于偷窥被抓的窘迫之感,手一滑,竟没抓稳那只本就有点重的高倍望远镜,噌的一下,脱手滑落。
幸好今天穿着裙子,望远镜被裙面兜了一下,赶紧又一把抓住,这才没有掉落在地摔坏了。
但已经引来近旁几个姐姐的注目。
“怎么了兰亭?”
二姐一见面就极是喜欢她,低头关切地问。
孟兰亭脸有点红,心跳也还没恢复过来,手指紧紧地抓住望远镜,赶紧摇头。
冯恪之目力完美。虽然中间还隔着将近百米的距离,但于主席台的排排人头中,一眼就看到了和自家姐姐们排排坐的孟兰亭。
自然,她刚才的那一幕失态,也是尽收眼底。
他的嘴角微微牵了一牵,眼底闪过一道晶亮的光芒。
活这么大,第一次感到了家里有那么多姐姐的好处。
学不来她要嫁的奚松舟的那种儒雅和成熟,但自己有八个姐姐呀。
虽然还是有点别扭于那晚上八姐对自己所下的论断。
但今天,看到这女孩儿的身影竟然真的出现在了眼前,那种不可能被忽略过去的愉快之感,还是从心底里澎湃而出。
冯恪之顿时感到自己浑身热血沸腾。
……
五辆载着参赛战队队员的军车在观众的鼓掌和欢呼声中,沿着赛道齐头并进而来,最后停在了主席台前。
冯恪之从高高的敞篷车里一跃而下,穿着军靴的双脚稳稳落在黄泥地上,身姿敏捷,随即站直身体,以队长的身份,带着随他而下的宪兵队员整齐队列,和其余四支队伍,向着主席台的方向肃然而立。
五支战队的直属最高指挥官来到各自战队的面前,按照头两天的排位,依次向主席台汇报情况,表明决心。
第一个汇报的,是目前暂排首位的苍狼战队司令,一二师师长何方则。
孟兰亭此前并没见过何方则,只知道他是八姐冯令美的丈夫,但去年底,在南京过年时,也没见他现身过。
何方则的目光炯炯,身上带着职业军人所特有的一种气质。听着他用洪亮、咬字清晰的语调向着主席台做着简短的汇报,孟兰亭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的冯令美。
她注意到了,其实不止自己,同排的冯家其余几个姐姐,还有附近的人,不约而同,大家的目光,仿佛都一齐看向了她。
她的面容被头上那顶装饰有美丽羽毛和花朵的覆纱大帽遮挡了些,眼睑微垂,交腿而坐,腰身微微后靠,洋装的裙幅覆在她穿着红色高跟鞋的足面之上,红唇之畔带着微笑,目光落在几十米外前头下方丈夫的身上,姿势优雅,仿佛浑然未觉来自身畔的注目。
何方则很快汇报完毕,敬了个礼,后退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兰亭感到何方则汇报完毕,目光仿佛往这个方向掠了一眼。
冯令美依旧微微扬着下巴,睫毛低垂,帽子上插着的羽毛,连一丝儿的颤抖也无。
孟兰亭怕被她觉察到自己的注意力在她这里,未免失礼,收回视线,不再看她了。
接下来是排名第二的黑虎战队。
这支战队,曾被如今同坐主席台最前排、紧靠冯令仪夫妇身边位置的另一军方实力人物许上将带过,属于他的亲信部队。
司令汇报完毕,许上将含笑鼓掌,目光里满是期许。
随后就是暂列第三,来自上海宪兵司令部的猎鹰战队。
代表作汇报的,自然是司令杨文昌。
今天和他的顶头上司一样,杨文昌异常兴奋,在心里再次默诵一遍不知道已经背过多少次的发言稿,昂首阔步出列,大声表态,最后介绍队员。
当报到猎鹰战队队长冯恪之的名字时,现场发出一阵低低的嗡嗡之声。
众人交头接耳。近旁黑虎战队的几人,视线斜斜瞥了他和他身后的马六等人一眼,目露不屑之色。
冯恪之立姿笔直,双目望着前方,神色漠然。
杨文昌毕,随后另外两支战队也各自汇报了,正式比赛开始,两个项目,特种射击和需要集体合作的模拟奔袭战,全部完毕后,以最后的总分排定名次。
这两个项目,既有难度,又不乏观赏性,最适合公开竞赛。尤其是第一场,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表演。
靶位距离设十米,五十米,八十米,共三轮。每一轮派两名队员出战,分别以跪、正卧、侧卧、后仰至地的四种体姿,用手枪射击靶心,要求四次射击在一分钟内完成动作,上场队员不能重复,最后以三轮六次的总靶数记分。
这样的特种速射,虽然极具观赏性,但对于上场人员的枪法和心理素质,无不是极大的考验,尤其最后一轮八十米手枪远射,难度可想而知。
全场寂静下来,人人拭目以待。
向着山脚方向的靶场上立起五个靶子。
五支战队的各自六名队员,也很快就位。
第一轮十米速射,五支战队的上场队员顺利完成,一阵此起彼伏的啪啪枪声过后,成绩不相上下。
从第二轮五十米开始,难度一下增加了。
猎鹰战队出战的是朱彪和另一个名叫曹万能的宪兵。
朱彪在平日的训练中成绩出众,但是这一刻,他仿佛感到了些紧张。司令官预告准备的时候,他站在射击线前,望着远处的靶子,手紧紧地握着枪,指节有点发白。
马六是副队,上去低声说:“打起精神!像平常那样打,晚上就能去大新书院了!”
朱彪小声说:“……我……其实不想去的……”
马六一顿:“那你想着你娘现在就在你后头坐着,你打给你老娘看,不能丢脸!”
“……我娘已经死了……”
马六嘿了一声:“朱彪你他娘的故意和我作对是吧?”
顿了一下,他回头飞快看了眼正低头最后检查枪械情况的冯恪之,凑到朱彪耳边嘀咕:“千万别让冯公子知道了。我跟你说,孟小姐现在就坐在你身后五点钟的方向,目测直线距离不超过一百米,她手里好像还有个高倍望远镜,连你的头发丝,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我跟你说话的功夫,她的两只眼睛,就看着你的后脑勺。”
朱彪一愣,想回头,又不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敢想冯公子的女人,你胆子比我大,我马六佩服!赶紧的,别在孟小姐的眼皮子底下熊了!”
朱彪猛地挺起胸膛。
伴着司令官的一声令下,第二轮速射开始。朱彪双目放光,稳住呼吸,举起手臂,顺利完成了四发射击。
另一名队员,也发挥了平日的训练水准。
但这一轮下来,分数差距还是一下就明显了。
宪兵团虽然就此进行过大强度的专项训练,但留给他们的时间毕竟有限,还要分神其余项目,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想在这种兼具天分和熟巧的项目里力压群雄,有点不大现实。
而何方则的苍狼战队和去年的冠军黑虎战队,长年累月严格训练,平均水平自然更高一些。
第二轮结束,苍狼依旧第一。宪兵团的猎鹰战队,虽然还是名列第三,但被第二名的黑虎,又拉开了些距离。
最后一轮,八十米速射。
最出众的人,才能出战这最关键,也是难度最大的最后一轮。
猎鹰出战,除了冯恪之,另一人是马六。
马六奋起直追,发挥了超常的水准。
可惜前头苍狼和黑虎的队员,水平非常稳定,也都没有出现什么能影响排名的失误。
四枪完毕。猎鹰虽然稍稍追上来些,但和第二名的黑虎,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只剩最后一轮四枪了。
站在五个射击点上的五人,毫无例外,全是各队队长。
当冯恪之站定,对着远处那面远得仿佛有些飘忽的靶子,他很快就摒除了杂念,全神贯注。
两天前第一次带着队员亮相下场的时候,他收到的,是各种或暗嘲或等着看笑话的目光。
他和身后这群因偶然而遇到一起的队员,用漂亮的成绩,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耳光。
现在,来自观众席的那些依旧掺杂了怀疑的目光、身边黑虎战队队长那不服的表情,所有这一切,也都和他彻底地脱离了干系。
十七岁那年,他在八姐夫何方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通融下,借用一个放弃报考西点的中国考生的名字考上军校之后,作为为数不多的东方面孔,为了能在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站稳脚跟,赢得尊重,他玩上了命。
才一个学期,整个军校的教官乃至高年级的学生,无人不知这个来自东方的名字。
在那两年的军校生涯里,他有过荣获笔试和技能考核双双第一,在第二年开学时,被欣赏他的教官点为为新生做训话演讲代表的无上荣耀。
他也曾有过因为聚众斗殴,而被关了整整两周禁闭的暗无天日的回忆。
要理想,就做精英中的精英。
要堕落,就当纨绔里的纨绔。
痛快淋漓,这才是他冯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