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这才呼啦一下全都跑来,齐声道谢,争着取用。
洛神就上了城墙,站在上头,眼巴巴地看着李穆回来的那条路的方向。
“小娘子,先回了吧!日头晒!李郎君知道了,要心疼的。”
阿菊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
洛神看了一会儿,没瞧见李穆回来,阿菊又在一旁念叨,很是烦人,没精打采的,忽然见阿鱼从远处跑了回来,向着自己用力挥手,似乎有事,于是急忙下去。
“夫人,方才我在外头采麻,看到野地里躺着个昏迷了的阿姐!叫她也没反应,好像快要死了!”
投奔义成的那些流民里,生病、重伤,乃至到了后,便体力透支昏倒的人,为数不少。
阿鱼口中的那女子,应该也是前来投奔的流民。想必路上遭遇了不幸,这才只剩孤身一人,还没到,便昏了过去。
阿鱼大概是想到她和她死去母亲的遭遇了,望着洛神,很是焦急。
洛神叫了附近的一个士兵,提了一罐水,叫阿鱼带路,自己一道,急忙过去。
附近野地里的麻已经采收得差不多了,阿鱼走得有点远,出去了几里路。
“夫人!她就在那里!”
阿鱼飞快跑了过去,指给洛神看。
洛神走得近了,看见野地里,趴了个穿了寻常破烂妇人衣裳的女子,身形消瘦,身上似乎带伤,长发凌乱,双目紧闭,露出的半张枯黄灰暗的脸,感觉应该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
洛神急忙过去,蹲到她的身边,推了推她,唤了几声。
那女子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反应。碰到的皮肤,烫的吓人,发烧显然很是厉害。急忙拿来水罐子,将壶嘴凑到女子干裂的唇上,慢慢地喂了她几口水,见她眼皮子动了动,又唤,她却还是没有睁眼。便叫士兵背起入城,送到了阿鱼家中,唤来军医给她瞧病。
军医闻讯匆匆赶来,看了看,说发高烧。捡出了几样草药。
又看了眼女子后背的伤,道是鞭笞所致,时日有些久,一直未能痊愈,伤口化脓,加上天气炎热,这才昏迷过去。
女子身前似乎也有伤。
虽身材干瘦,看起来和个男人差不多,他却也不好随意翻看。只留了伤药,说清洗伤口后,给她上些药。
能不能救回来,就看天意。
军医很是忙碌,处置完便走了。
毕竟是条命。洛神忙叫阿菊去煎药,和阿鱼打来水,亲手替那女子清洗手臂和腿上的伤口。见她衣下皮肉,光滑细嫩,又撩起衣裳,清理后背。
轮到胸腹时,一直闭着眼睛,仿佛昏迷着的女子,突然动了动,转过脸,双手压住衣襟,用嘶哑含糊的声音说道:“多谢夫人……我这里无大碍……”
洛神见人终于醒了,松了口气。清好其余伤处,用手指挑了药膏,亲手替她手脚和后背仔细地上了药。处置完,本想问她来历,见她依然十分虚弱,躺那里,双目始终紧闭,一动不动,便暂时作罢,只对阿鱼轻声道:“你先照顾她吧。我回去后,叫人送些吃食过来。她若有什么不好,你再来叫我。”
阿鱼点头应好。
洛神用清水洗干净手,站了起来,捶了捶有点发酸的腰,眼角风忽瞥见门口似乎站了个人。转头,竟看到李穆不知何时回了,就靠站在那里,笑看着自己,却一直没有发声。
“郎君!”
洛神惊喜得差点跳了起来,扭身就朝他飞奔而去。
第86章
李穆方才回城,便听说她去给士兵送了凉饮,后又登上城头,在上头待了好些时候,猜到她是去那里等自己回来,如何还忍得住,放下别事,先便寻了过来。
他笑着迎上去,低下了头,唇附在了她的耳畔。
“我一回来,便听说你去城门口给士兵送凉饮了。我也口渴得很,想喝。”
几乎就在赤,裸,裸地逗弄起她了。
洛神飞快看了眼一旁的阿鱼。见她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和他,忍不住脸一红。
李穆望着她眉眼欢喜含羞不语的模样,心中只觉爱极,轻轻握住她胳膊,道:“日头西了,你这里若无事了,我先送你回吧。”
阿鱼急忙说:“夫人你回吧。我会照看好她的。”
李穆看了眼地席上那个昏睡中的女子,见偏脸卧着,蜷缩身子,知是被洛神救回来的那个。便摸了摸阿鱼的脑袋。
脚步声渐去了。
地席上一直昏睡着的女子,毫无征兆地,突然,睁开了闭着的眼睛。
这是一双异族人的眼,黑睫掩映,遮不住两只眸底泛紫的瞳睛。
这双琉璃质地般的半透明的,淡漠的紫色瞳睛,盯着门外并肩渐去的那双背影,一动不动。
耳畔传来了小女孩送人回来的脚步声。
这双眼睛,又慢慢地闭了回去。
……
夕阳余晖,炊烟袅袅。
义成如今已有将近五千人数的城民了。
李穆伴着洛神,走过渐渐开始恢复了些人气的城中街道,两人回到刺史府。
他洗去白天路上的尘汗,换了身衣裳,又喝了碗洛神先前留给他的凉饮,便叫洛神先歇着,说自己还有些事,先去了,天黑前一定回,陪她一道吃晚饭。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话,就这么巧,他话音刚落,院中就传来一个仆妇的声唤声,道蒋长史寻刺史。
洛神知他方才刚回城就来寻自己了,应是还有别事的。
可是她就是不想让他走。
小鹿似的,抢在他的前头跑到门后,身子一下压在门上,堵住了他出去的路。
她扬起一张小脸,看着他:“我不让你走。”
李穆笑着摇头:“听话。天黑我就回来陪你。”
洛神摇头。伸出一双玉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阿弥,你方才也听到了,蒋弢在寻我呢……”他轻声地哄。
洛神的视线平望,正落到他了充满了男性体征的喉结上。
她靠过去,张嘴,用她雪白的,小巧的,又尖利的两颗犬齿,咬了它一口。
喉结随了咽喉吞咽的动作,猛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阿弥,别闹……”
他的嗓音,听起来已经变得干涩了。
洛神松开了他的喉结,又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轻轻磨蹭着略带糙感的男人下巴,鼻音又甜又腻:“我才没有闹呢……”
方才那碗子凉饮,应是白白喝了。
李穆口干舌燥。
他都三天没有碰她了。她竟还勾引……
一双大手,再也控制不住,抬起起来,隔衣用力揉捏着怀里的女孩儿。
洛神哎呦喊痛,扭着身子,躲他的手:“坏人!分明是你闹我,你还说我,疼死我啦……呜呜……”
李穆血脉偾张,一下将她压在了门板上。
片刻后,他松开那张被他吸咬得已经肿胀的小嘴,对外头道了句“说我不在”,随即一把抱起小美人儿,将她丢到了床上。
……
黄昏暗沉,天快要黑了,李穆才从小美人儿的床上脱开身,匆匆去往前堂。
蒋弢还在等着,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快步迎了上来。
“敬臣,你来了!”
他虽然面带笑容,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着急的样子,但人却一直在这里等着。
显然,确实是有重要的事。
李穆不禁有点惭愧,含含糊糊地道:“方才我去了下附近,叫你久等了……你寻我何事?”
蒋弢和他一道从仇池回来,两人在城门附近分开,后来一收到消息,就立刻来寻他。
分明听人说,刺史和夫人一道回了,这才赶来,却见不着他人。
蒋弢是个过来人,隐隐便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虽有点急,但也不至于火烧眉毛,还是能等等的,索性不催。此刻见他人终于来了,自然也不会点破,坐下后,开口便道:“方才你走了后,斥候便送来了一个新探到的消息。说秦州方向,往咱们这里开来了一支大约三万人的西金军队,乃急行军,四五天内,应当就能开到。”
“若所料没错,必是谷会隆得知了侯定和咱们结盟的消息,使者又被杀,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抽调人马,要来攻打咱们。”
李穆神色,立刻转为肃穆。
“消息可靠吗?”
“事关重大,斥候长亲自去复探过,不会有误。看这架势,是要将义成夷为平地,再借此威慑侯定。”
李穆眉头微蹙。
蒋弢继续道:“咱们兵力一直在扩,如今士兵已聚了过万人数,但辎重却远远跟不上,尤其兵器,更是迫在眉睫。士兵能配备武器者,不足半数,弓箭更是远远不够。一个弩兵,最多只能配备十箭,一旦射完,便发挥不出弩兵威力。西金三万人来袭,咱们以一敌三,自不用说,只怕辎重,更是要拖累守城。好在消息收的还算及时,为万无一失,我拟连夜再回仇池,将消息告知侯定,只能请他派兵驰援了。你看怎样?”
李穆沉吟了片刻,摇头。
“蒋二兄,我们虽与侯定结盟,侯定亦答应全力相助了。但迄今为止,咱们对仇池人,并无相帮,反要向他们借粮。而大战还在后头。如今西金不过才派来三万人,首战,我们便又要他们出兵相助。”
“你若是侯定,你会做何想?”
蒋弢亦皱眉:“敬臣,你之所虑,确实有理。但除此之外,还有何法子?先不说咱们人数比他们少,武器更是棘手。没有足够的弓箭,三万人攻城,咱们能守多久?更不用说近身野战,半数士兵只能以木棍对敌之刀枪。士兵又非钢铁之躯,如何能够取胜?”
李穆从座上起身,慢慢地来回踱步,忽然停下,转过了脸。
“蒋二兄,你我这趟去仇池,目的为何?”
蒋弢一愣:“不就是为兵器之事?”
龟兹自古盛产铁器,而铁器,正是义成如今至关紧要的急缺之物。
李穆这趟和蒋弢去往仇池,目的便是想通过侯定和龟兹国的关系,谋求铁器,以打造兵器和所需的农具。
他立刻摇头:“敬臣,难道你是想叫侯定立刻发来兵器?侯定虽答应从中游说,但他就是神仙,也没法这么几日就能送来咱们所需的兵器!”
“侯定不是神仙。但给咱们送兵器的神仙,如今正在赶来的路上了。”
蒋弢不解地看着他。
李穆目光炯炯。“我有一计,不但能叫这三万西金人给咱们送辎重和兵器,还要叫他们有去无回!”
他快步走到蒋弢的面前,俯身下去,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
蒋弢起先错愕,待反应了过来,大喜。
“好一个开门迎敌,瓮中捉鳖!”
“妙策!佩服,实在是佩服!谷会隆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这三万兵马,便是给咱们来送东西的!”
他站了起来,放声大笑。
李穆一笑:“此计也是我临时所想,不过只得个大概。具体实施起来,还牵涉到了城民,要仰仗二兄。”
蒋弢最是擅长调度安排和周密计划,点头道:“西金人没几日便要到了,咱们速给侯定报个信,再参详安排其余之事!”
……
李穆去了,洛神感到自己腰都要被他折了,这会儿酸得不行,不禁有点后悔,方才不该拦着不让他走的。
趴在床上歇了好一会儿,肚子实在饿得咕咕叫了,这才勉强爬了起来。
阿菊帮她穿衣,瞥见她纤细锁骨的下方,胸衣没遮住的雪白肌肤之上,留下了几片啃咬的红痕,很是明显。
这片都这般了,再下去些,被胸衣遮挡了的那片娇嫩的绵软,还不知如何凄惨。
不禁心疼,皱眉嘀咕了几句,抱怨李郎君的不知轻重,要拿药膏给她擦。
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洛神含羞带臊。两手死死捂住衣襟,就是不让她看。
阿菊无奈,摇了摇头,只得作罢,叫人送来了晚饭。
洛神本来还想等着李穆见完蒋弢回来,和他一起吃的,谁知没一会儿,他就打发人来,说今晚有重要的事,不回房了,晚上可能也要出城,不知何时归,叫洛神自己吃了饭便去睡觉,不要等他。
高桓自从被选入厉武战队后,白天晚上,都和兵营里的人厮混在一起。别说回来住了,洛神连想见他一面都不容易,只好自己一个人吃了饭。
还很早,加上心里有些悬,也不知李穆那里到底又出了何事,突然要他连夜出城?
反正一时也睡不着觉,想起白天答应给阿鱼送吃食的,她家也离刺史府也近,索性穿好衣裳,叫人带了些吃食,自己去了她家。
阿鱼父兄今夜似也被征用,父子都不在家。就她一人。为省用发放下来的灯油,正坐在院子里,借着白天最后的一点天光,在读着学堂发放的认字小册。忽然看到洛神来了,欢喜得很,急忙迎她入内,点亮了屋里的那盏小油灯。
洛神叫人将吃食放下,借着昏暗的灯火,看了眼女子,见她还很虚弱的样子,依旧躺在地席上,一动不动,便问阿鱼:“我走了后,她一直没醒来过?”
阿鱼忙道:“她醒了一会儿的,吃了些粥,我还问了她一些事。”
洛神怕说话声惊醒那女子,示意阿鱼出去些说话,两人到了门口。
阿鱼道:“她很是可怜的,从小就是个瞎子,眼睛睁不开。说是陇西那边的人,因为要打仗了,和家人一道逃下来,路上都死了,就剩她一人,跟着同路的,终于走到了咱们义成附近,却因为眼瞎病重,又被丢下了。她自己胡乱摸了几天,找不着路,又饿又累,晕了过去,本以为要死了,没想到被夫人给救了……”
阿鱼说着,眼泪掉了出来。
“我就想起我阿娘和我了……从前若不是碰到了刺史和夫人这样的好心人,我大约也早已经死了,哪里还能像今日一样读书学字……”
洛神见她掉泪,自己也是跟着心酸,将小姑娘搂进了怀里,带着一起坐在门槛上,轻轻拍她后背,安慰道:“莫伤心了。往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阿鱼靠在刺史夫人的怀里,闻到她身上香香的味道,忽然想了起来,擦干眼泪,仰面看着她,不好意思地说:“夫人,我以前以为你是拿花儿熏的衣裳,就天天给你摘花。后来我听她们说,你是皇城里的最尊贵的公主的女儿。一个以前在大户人家做过事的阿嫂说,夫人用的,一定是最贵的香料,怎么会看上我摘的那些野花。我就没敢再给你送了。夫人你不会笑话我吧?”
洛神摇头:“怎会?我就是喜欢花儿。野花也一样。不过以后,不用你替我摘了。我住的院子里,如今也种了一片。”
阿鱼点头:“好。那我有空多多采麻。我也要学纺线织布。”
洛神笑着,摸了摸阿鱼的头发,转头看了眼身后那个躺着的始终没动过的盲女,对阿鱼道:“你去叫醒她吧。让她再吃些东西,如此身体才好得快。”
阿鱼过去,轻轻唤了几声阿姐。
盲女身体动了一动,醒了。
洛神也走了过去。见她垂头闭目,挣扎着似要爬起来向自己道谢,叫她不必,问道:“你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盲女的嗓音粗嘎而沙哑。
洛神俯身,手往她额头探来。
盲女似乎觉察到了,下意识地要躲闪,终还是顿住了。任她一只小手,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睫毛颤抖了下,表情略微僵硬。
屋里光线昏暗,洛神自然未留意到对方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感到还是有点烫,但比起白天,似乎确实好了些。便收手,又想起白天给她敷药时的所见。
“你身上的那些旧鞭伤,如何来的?”
盲女顿了一顿,仿佛恐惧,身体蜷得更紧了,低声道:“从前被丈夫拿鞭子抽的。”
洛神不禁同情,怒道:“这等恶夫,死了最好!你也不要怕了,更不必再想从前了。到了这里,先把伤养好。莫担心,你眼睛看不见,也没了家人,往后我会叫人看顾你的,绝不至于叫你饿死。”
盲女似因感激,一时说不出话了。
洛神叮嘱阿鱼照顾她,见无事了,外头天也彻底黑了下来,离开阿鱼家,回了刺史府。
李穆果然一夜没回。
洛神自然也睡不好觉,想他到底去做什么了,睡睡醒醒的,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耳畔仿佛传来他在外头和阿菊她们说话的声音,迷迷糊糊地,唤了句“郎君”。
屋子的门被人推开,她睁开一双惺忪睡眼,看见李穆进来了,坐到了床边。
她爬起来,闭着眼睛,钻到了他的怀里,索抱。
李穆抱住了爬到自己怀里的这具刚睡醒的温暖柔软的娇躯,抱了一会儿,附耳低声道:“阿弥,醒醒。咱们要先出城了。委屈你,在外头先住几个晚上,好不好?”
洛神慢慢地睁开眼睛,对上了李穆的一双眼眸。见他一夜未睡,精神看起来却依然很好,只是看着自己的目光,似乎带了点歉疚。
她想都没想,立刻点头:“好。”
李穆一怔,随即笑了,亲了亲她的面颊,转头叫人进来服侍她起身。
阿菊和琼树她们的神色,显得都有点紧张。
很快,洛神也知道了一件事。
西金皇帝谷会隆为报复李穆,派了支三万人的军队,正向义成奔赴而来。
李穆要将城中居民全部迁出,设下空城,然后诱敌入内,最后关门打狗。
确切地说,是关门,打饿死狗。
第87章
义成如今其实只能算是一座军堡。
也就是说,城中士兵的人口,要大于普通居民的人口。
因这半年间,来投奔义成的流民里,凡年龄合适的男子,大多加入军队成为士兵,剩下老、弱、妇、孺,才作为普通城民定居下来。
西金人来攻城,李刺史为居民安全起见,要求他们暂时迁出城池、不留半粒的存粮。
这个消息,很快下达。
全城立刻紧张动员了起来。
不用说可以吃的东西了。能带走的,全都带走。
实在带不走的,譬如定居下来后从城中的废弃荒屋里慢慢淘出来的缺了口的瓢盆瓦罐,少了腿的案几坐凳,也都找地方或藏或埋,一点儿也不留下。
他们即将要去的聚居点,位于义成几十里外的一座山中。昨夜,李穆便是带人亲自寻找,最后寻到了这处适合暂时居住的地方。
这是一片山坳里的平坦谷地,附近有流动的水源。士兵已在空地上,依着地势,用砍伐的树枝和茅草,搭了许多能供人容身的简易棚子。
面对来势汹汹的三万敌军,这个临时制定的应战计划,可谓是因地制宜,充分地利用了义成城墙的坚固高耸和城内的空荒。
李穆对打赢这一战,很有信心。
但他更是清楚,任何作战的计划,哪怕看起来再完美,事先准备得再充分,在战果出来之前,谁也不能保证必胜。
他也不能。
这固然是个巧妙绝伦的大胆战术。
一旦成功,不但能令义成站稳脚跟,声威大震,获得他成为义成刺史后的严格意义上的首战胜利。而且,还能解决目前的辎重和武器难题。
士兵来源并不是大问题。军队人数,每天都在增加。他有预感,只要打赢这场仗,日后只会增加得更快。
难的,是辎重和武器的来源。
若打赢了这场仗,便可令军队实力获得一个实质性的提升。
但同时,大胆,也就意味着大的风险。
阿菊带着仆妇们收拾好东西,洛神换了身寻常的布衣,从刺史府大门里出来,看见李穆站在门口,正在和孙放之说着话,旁边是一队厉武战队的士兵。
站最后一个的,便是高桓。
几天没见,阿弟仿佛又黑了一层,一身普通士兵的装扮。往日世家子弟的气质,在他身上,荡然无存。但两道目光,看起来比从前更加明亮了。看到洛神,碍于军纪,他亦没叫,只朝她露出笑容。
孙放之拍着胸脯,似乎正在向李穆保证着什么。听到身后动静,转头,见洛神出来了,立刻笑眯眯地上前,躬身道:“夫人请上马车。”
洛神看向李穆。
李穆走了过来,说:“阿弥,你先去仇池住上几天。等这里事毕,我再去接你回来。”
洛神一愣,随即明白了。
让她去仇池,自然是因为那里相对更安全。而且,条件也更好吧!
她看了眼刺史府大门外那片空场。
住在附近的城民,正在士兵的帮助下拖儿带女地搬着东西,身影匆忙。
她的目光,落回到他的脸上。
“李刺史,你能打赢这场仗吗?”
她问他,声音清晰,语气郑重。
李穆一愣。
“这还用说,必胜无疑!”
孙放之见李穆竟没反应,急了,抢着替他答。
洛神转向孙放之:“既如此,我为何要去仇池?我要留下来,和大伙儿一块,等着你们得胜的消息。”
这下轮到孙放之愣了,迟疑了下,看向李穆。
李穆注视着洛神,眼底暗光隐隐涌动,片刻后,缓缓地道:“好,你等我。等打了胜仗,我亲自去接你回城!”
洛神嫣然一笑,转头对阿菊道:“菊嬷嬷,我们先去阿鱼家吧,带上阿鱼。”
高桓先前勉强入了厉武战队,他虽亦拼尽全力,但同伴实在是个个出众,平日各种比武演练,难免位列下等。今日被抽调来此,本是要和这些同伴一道,护送阿姐去仇池避战的。
此刻站在队伍之末,他目送阿姊一行人的离去,见上司孙放之和同伴亦望着她的背影,神色皆动,心底不禁油然骄傲,想这才是我高氏门风,自己往后定要倍加努力,绝不能给姐夫和阿姊抹黑。
……
城民在士兵的帮助下,不过一个白天,便迁得干干净净,四五千人,全都出了城,落脚到了临时聚居的这片谷地。
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安稳的日子还没过多久,突然获悉西金人要来攻城,自己这些人,又都要出城,迁到山里去。
虽然蒋弢在安排迁离时,一再向城民强调,刺史绝对能打赢这场仗。安排他们迁出,也只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很快就能回来,但人心难免还是惶惶。
直到看到刺史夫人也露面了,和他们一道去往聚居点,并未如他们先前所想的那样,丢下他们,自己去往别地躲避战事,城民们这才终于相信蒋弢的话,松了一口气,信心也回来了,凡事无不积极配合。
到了山中的临时落脚点,安顿好后,妇人们闲不住,聚在一起,用搬出来的纺机继续纺线。没有纺机的,就给士兵编草鞋。孩童们也被组织到了一个大棚里,像从前一样,要上半天的学。
洛神住在一座从前山中猎户离去后遗下的破木屋里。
蒋弢叫人修补木屋,收拾了出来,她便落下脚,带着阿鱼,连同那个生病的盲女。
盲女刚被救回来时,伤口溃烂,几处最深的,几乎能见白骨,高烧如火,人奄奄一息,随时都有死去的危险。
这几日,病情虽终于好转了些,但人看起来依然很是虚弱。
洛神对这个自己救回来的遭遇坎坷的盲女,怀了极大的同情。到了后,想着山中夏日晴雨不定,临时搭起来的那些棚子,不一定能完全遮挡风雨,怕她吹风淋雨,影响康复,又特意安排她住到了自己的木屋里,搭了一个床铺,让她睡在上头,叫人给她煎药换药,妥帖照顾。
樊成领着三百侍卫,自然留在这里。
李穆又安排了一部分士兵,和樊成一道守卫,其余人,全部随他去往义成,迎敌作战。
住下来后,每日一早,洛神也不睡懒觉了,总是准时起身,面带笑容地在城民面前现身。
她知道,每天只有看到她露面了,众人才会放心下来,开始在这里的新的一日。
遇到向自己打听战事消息的,她便告诉对方,一切都在刺史掌控之中,叫人尽管放心。
她如此安抚别人,亦稳住了这几千人的心,但在她自己的心底里,却难免摆脱不去那暗暗的忐忑和担忧。
昨日她已得消息,说那三万西金士兵在前日,已是开到了义成。
一到,就展开了攻城之战。
今天一天,她无心别事,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战事的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