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虽然极其可恶,但眼前的这个老妪,却无论如何也叫洛神讨厌不起来。
听她夸赞自己,她有些耳热,轻声接道。
“多好听的名字啊!”
卢氏念了几遍阿弥,笑着,才被身边那丫头扶回到中堂的一张坐榻前,慢慢地坐了回去。
洛神见李穆还瞧着自己,咬了咬唇,跨进门槛,被他带着,两人并排跪到了置在老妪面前的跪席之上,向她行新郎新妇叩见之礼。
李穆拜完,先起了身。
阿菊上来。
洛神取了预先准备好的枣栗和一双鞋,呈上作献礼。
卢氏微笑着收了,叫身边那丫头也取来自己预先备好的见面礼。
洛神纳了,道谢。
卢氏叫她起来,问她路上来时的辛苦,如此话了几句闲话,笑道:“我这里无事了,你们回吧,不必守我跟前。京口地方不大,但我从前眼睛好时,记着江边金山附近景致还是不错,有个金山寺,还是从前奉皇帝敕令所造。穆儿这些时日都在家中。你若想出去转转,尽管叫他陪你,四处瞧瞧去。”
“穆儿,听见了没,带阿弥四处走走。”
卢氏转向儿子的方向。
“知道了,阿母。”
李穆应声,恭恭敬敬。
洛神用眼角余光睨他,见他两道目光正投向自己,立刻偏过脸。
卢氏摸到放在手边的拐杖,站起来要回屋了,李穆上去扶她。
洛神动了动脚。
卢氏仿佛感觉到了,笑着朝她的方向摆了摆手:“昨日想必累到你了,你自管回屋歇着吧。”
说着,叫了阿停。
那丫头应声而上。
卢氏笑道:“她叫阿停,是穆儿的阿妹,今年十三岁,熟知这里。你若有不知道的事情,尽管问她。”
阿停脸圆圆的,胳膊粗壮,看到洛神的第一眼,便双眼发亮,一副想接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方才站在卢氏身后,一直偷偷瞧着洛神,听到卢氏提及自己,小心翼翼地从卢氏身后走了出来,忸怩着道:“阿嫂,你若不嫌我笨,有事尽管差我。”
洛神猜这丫头应是卢氏跟前的养女。因先前也没人和她提及过,并没准备见面之礼,便从自己手腕上拔下一只金镯子,走过去笑道:“怎会?往后我有不知道的事,便问你。”
阿停不敢要,急忙摆手后退。
卢氏听着动静,仿佛猜到了这场景,笑道:“你阿嫂给的见面礼,收下吧。”
阿停这才停下,看着洛神将那只美丽的绞花金镯套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洛神手腕纤细,金镯照她尺寸所打。阿停虽然比她小了三两岁,两人个头却差不多了,胳膊更是粗壮,那只秀气的镯子套到她的腕上,并不十分相称。
阿停却极是欢喜,脸红红地道谢,随即转向李穆,欢天喜地地举起自己戴着镯子的胳膊:“阿兄你看,阿嫂送我的!”
李穆看了眼洛神,朝阿停笑着点了点头:“你先陪阿嫂回屋。”
洛神看着李穆扶着他母亲回了后堂,自己才回了屋。
……
李穆送母亲回了房,扶她坐下,转身给她倒了杯茶,送到她的面前。
卢氏没接,脸上方才的笑容,渐渐消去了,道:“穆儿,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如何娶到高相公家的女儿的?”
李穆笑道:“阿姆,你怎又问这个?先前不是和你讲了吗?儿子舍命救了高相公的侄儿,他感激我,便将女儿嫁了我。”
卢氏不快:“你当我眼瞎,心也瞎吗?高氏何等的门第?我们李家如今沦为寒门,别说你救了他一个侄儿,就算十个,高氏也不会乐意将女儿下嫁到我们李家的!”
李穆沉默。
“前些时日,我和阿停在这里住的好好的,你蒋二兄忽然将我和阿停接去别的地方住了些天。先前我还稀里糊涂,也不知道出了何事,前几日,偶听街坊闲谈,才知道这里来过几拨人,仿似是要寻我。我一个瞎眼老婆子,寻我何事?我想来想去,莫非就是和高家的婚事有关?”
李穆忙道:“阿母,你莫多想。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穆儿!”
卢氏顿了一顿。
“我眼睛看不见,心里可一清二楚!我觉着出来,阿弥分明不乐意嫁你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她一个高门贵女,平日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忽然嫁到我们这种人家,你叫她怎不委屈?又如何过的好日子?跟前也无外人,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如何娶了她的?”
李穆含含糊糊地说:“阿姆,这个……说来话长,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儿子给你娶回儿媳了……先前你不是一直催吗……”
卢氏沉吟了片刻。
她知自己养大的这个儿子,极其孝顺,但有些事,他若不愿说,自己便是再逼问,怕也是问不出来。
她摇头:“儿子大了,我管不住了。你不说,我也没法子。只是想来,也不是什么好手段,否则你怎不说!”
李穆不语。算是默认。
卢氏出神了片刻,叹了口气:“罢了!我是想和你说,这个高家女郎到了我们家里,能像今早这样,已是很是不容易了。我觉着出来,是个好女孩儿!我实在是怕委屈到了她。我不管你先前如何娶的她,既娶进门了,你得给我好好待她。若是叫我知道你亏待她,莫说高家饶不了你,我也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李穆摸了摸鼻:“儿子记住了。”
……
阿停欢天喜地,随洛神转回新房。
她原本对这位坐了大船从建康来的阿嫂心怀敬畏。昨晚邻人小孩进新房闹,她也不敢入,唯恐她会瞧不起自己。
没想到她不但美若天仙,还这么和气,原本的拘束很快消失了,跟着洛神回屋。洛神还没问她什么,她自己先就叽叽呱呱地道出了身世。
原来这阿停,是十年前李穆母子一行人在南下路上所捡的一个孤儿。当时她也就三两岁大,病倒在路边,不见父母,没人照管,边上野狗虎视眈眈,眼看是要活不下去了。卢氏不忍,便将她抱着一道南下,侥幸活了下来,直到如今。
“阿姆可好了,以前眼睛好的时候,还教我读书认字。我如今出去了,街坊还时常求我帮他们写家书呢!”
阿停的语气,带了点小小的骄傲,引得屋里几个侍女捂嘴发笑。
阿停顿时住了口,讪讪地低头,眼中露出夹杂了几分不安的忸怩之色。
洛神不快,盯了那几个侍女一眼:“你们能替人执笔家书?”
侍女一愣,摇头。
高家服侍在洛神身畔的这些侍女,除了最贴身的琼树和樱桃也识文断字之外,其余的长年耳濡目染,多少也是能认得一些字的,但论书写,却还远远不及。
“既不能,为何笑?”
侍女知是自己的无意之举恼到了小娘子,急忙下跪认错。
阿停站在一旁,有些紧张,忙要过去扶,被洛神叫住,将人打发出去了。
阿停看向洛神,眼睛闪闪发亮,愈发崇拜了。
洛神也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之心,反正无事,这会儿也不想睡了,叫阿停坐到自己边上,将一只装了各色干果的精美漆匣推到她的面前,问道:“既这样,阿家眼睛后来又是因何看不见了?”
阿停嘴里含了一块果脯,听到她问这个,咽了下去,脸上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好些年前的事了。那会儿刚来京口,这里很乱,我们又人生地不熟,整天吃不饱饭。阿兄那会儿也还小,没投军,到处去做苦力,阿姆也给人拼命做绣活,天天熬到半夜,眼睛就是被油灯给熏坏的,后来渐渐看不清东西。再后来,阿兄去投军了,有一回却传来消息,说阿兄战死了,阿姆天天哭,眼睛就给哭瞎了,再后来,阿兄回来了,阿姆眼睛却好不了了。以前还能瞧见个影子,这两年,什么也看不见了。”
洛神呆了一呆:“都没请郎中瞧吗?”
“这几年家里好了些,阿兄请过好多郎中,可是都瞧不好。不过阿姆很能干的。你别看她眼睛看不见了,她心里灵着呢!现在还能纺纱,纺得又快又好!自己也能走路,还会做饭!只要家中东西不乱放,她都可以的。”
阿停又恢复了兴高采烈的模样。
洛神沉默了片刻:“你阿兄时常不在家,他怎不再雇一两个人来服侍阿家?”
“阿兄是想再雇人的,只是阿姆自己不要,说跟前不用那许多的人。家中寻常事,有我和阿姆两人就够了。蒋家阿婶和街坊也时常来。对了,还有镇南关酒楼女掌柜谢三娘子,我们京口这里,无人不知她的名声,人人夸她能干。她也时常来看阿姆,帮了不少的忙!”
阿停乐呵呵地道。
蒋家阿婶,想必就是昨天上船来迎自己的那位沈氏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镇南关开酒楼的有名的谢家三娘子,又是个什么来头?
洛神正想再问,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见李穆回来了。
“阿兄!”
阿停立刻欢喜地迎了上去。
“方才我和阿嫂讲了些家中的事!阿嫂对我很好呢!”
洛神本不想睬他的,见阿停说完话,转头欢欢喜喜地看着自己,当着这个小姑的面,终究是做不出太拉下脸的事,最后还是勉强地站起了身。
李穆看向她,似乎迟疑了下:“你可要出去瞧瞧?我今日无事。”
“我乏,不去。”
洛神淡淡地道。
“阿嫂,你累的话,赶紧歇歇吧。那我先去了,等你养好精神,我再来陪你说话。”
阿停忙道。
洛神微笑。
李穆看了她一眼:“也好,那你休息便是。”
洛神目送阿停跟着李穆,蹦蹦跳跳地出了屋。
两人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阿兄,阿嫂对我这么好,为何你一来,她就不高兴了?”
阿停走了几步,凑到李穆身边,小声问道。
李穆一怔,回头望了一眼,微微咳了一声:“没有的事。她只是累了,自己要歇一歇。”


第30章
李穆出了门,也没说去了哪里。洛神在家。
照规矩,婚后次日,婆母的第一顿饭,须由新妇下厨,即所谓的“洗手作羹汤”。
卢氏怎会让洛神去碰这些?和平常一样,自己和阿停下厨。
阿菊虽极其不喜李家,但在今早见过了卢氏一面之后,她也不得暗自不承认,李母虽地位沦落,历经艰辛,如今还双目失明,但无论风度,谈吐,还是待人接物,不见半点穷街陋巷小户之气,相反,处处大家风范,丝毫不逊她见惯的那些高门贵妇。
况且,小娘子虽是万万不能受委屈的,但人在李家一日,似这种关节之处,她自然不能视若无睹。
阿菊带了一同陪嫁的厨娘下厨,请出卢氏,自己做了一顿饭,最后由洛神捧出,算是应景。
李母十分欢喜,唤洛神一道用饭,洛神叫阿停也同坐,阿停陪在末座。三人和和乐乐地吃了这第一顿饭。晌午过后,沈氏和街坊邻居的妇人们便陆续上门,是为“新妇停坐”。
所谓“停坐”,就是新妇在婚后的次日露面,任宾客观看。实际是借这个机会,让新妇认识夫家的长辈、亲戚、友人,而夫家也对新妇进行容德的考量。
新妇若是嫁入门庭森严的大户人家,照例是要停坐三朝。
李家如今人口简单,更无拉拉杂杂的宗族亲属,且洛神又顶着个“高氏女”的头衔,沈氏和那些街坊妇人又怎敢对她评头论足,今日过来,不过是走个热闹罢了。
卢氏怕洛神不习惯这种场合,叫她去歇息。
洛神虽一直面带笑容,已经尽量放低身段了,但也瞧得出来,这些来的人里,除了沈氏还大方外,其余那些街坊对着自己无不束手束脚,说一句,笑一声,都要留意她的神色和反应。
莫说她们,便是自己,也觉累得慌。
加上昨夜没有睡好,早上起得也早,到了这会儿,确实有些犯困了,李母既开口,她便也不打算再强留,于是点了点头。正要和沈氏等人道个暂别,忽听见外头传来说话之声:“阿姆,我来迟了,莫怪!”
这是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却透着股子少见的爽利,余音带笑,远远便听到了。
卢氏听到这声音,脸上露出笑容,阿停眼睛一亮,也从她身畔飞快地爬了起来,欢喜地迎了出去。
洛神不禁好奇,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去。
门里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一身紫衣,一头青丝用头帕扎束,头帕的结口处,露出一支嵌珠的素银簪子,鹅蛋脸,柳叶眉,容貌出众,身材是典型的北方女子的高挑和健美,便是站在一般男子中间,也不会被比下去,紫衣更是将她衬得肌白眸黑,人材极是出挑,一进来,便吸睛无数。
这年轻女子和洛神,是完全不同两种类型的美。
“三娘子!”
阿停跑到她的近前,唤了一声。
那女子笑着点头,唤了声阿停。
沈氏等人显然和她很是熟悉,见她来了,纷纷迎上去,相互寒暄。
女子笑道:“昨日阿兄成亲,我本也该来帮忙的,奈何那边事情脱不开身,想着有蒋家阿婶和诸多街坊在,便偷了个懒,没来这里,只盯着人整治那些要送来宴客的酒菜。阿姆不会怪我吧?”
她话说着,人便到了卢氏的面前。
卢氏笑道:“怎说话的?昨日宾客来的多,亏得你和镇上另两家酒楼一道帮忙,喜宴才顺顺当当,没出什么岔子。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况且,你一个女孩儿家,昨日便是来了,我也不许你夹在中间忙活。”
女子也笑:“我如今做这营生,早抛头露面,把自己当成半个男身在用了!也就阿姆心疼我!旁人见了我,谁还把我当成是女儿家!”
这话逗乐了众人。
沈氏笑道:“是!是!就你故意在我们跟前说这些叫我们眼红的话,好气我们!全京口谁不知道你三娘子,男子都比不上你。你若还这般自怜自艾,我们这些人,都不用活了才好!”
洛神顿悟。
原来这年轻女子,就是早上阿停对自己提到过的谢三娘子。
笑声里,谢三娘子目光看向还坐于卢氏身边的洛神,微微打量了了一眼,依旧笑着:“这位想必就是阿兄的新妇了,我该叫一声阿嫂才是。”
卢氏转向洛神,朝洛神伸来了手。
洛神接住她的手,卢氏轻轻握住了,方转向谢三娘子,微笑道:“她正是你阿兄刚娶进门的新妇。”
谢三娘子目光微动,向她见礼,笑着叫了声“阿嫂”。
卢氏道:“阿弥,三娘子的父亲和我们家有渊源,当年她也是一道和我们南下来这里的。如今她营生着镇南关酒楼,镇上人人都知道她。她时常来家中帮忙,我很是感激。”
洛神从坐榻上起身,向谢三娘还了个礼,含笑道:“多谢三娘子对阿家和阿停的照顾。”
在见到高氏女之前,在谢三娘的预想里,高氏女的身上,应该带着她所见过的那些南朝士族贵女特有的傲慢,或者说,至少是不近人情。
高氏女美貌自不必说。昨日刚到的京口码头,脸还没露全,今日,美名就已传得全京口人都知道了。
不但如此,清雅,温柔,举止是自然流露的高贵,而不带半分的傲慢之感。
谢三娘子望着面前的这个少女,心底涌出了一缕连她自己也不知到底是何的情绪,顿了一顿,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说道:“何必和我见外,我早把阿姆阿停都当成自家人一样了。”
洛神有一种直觉,这位谢三娘子虽然从进来开始,就面带春风,言语得体,但,她似乎有些排斥自己。
谢三娘是她从昨日抵达京口后,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的人。
但洛神无所谓,更没起过别的什么疑虑。
这个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
和上门的人都招呼过了,谢三娘和沈氏等人又开始谈笑,洛神百无聊赖。
卢氏笑道:“新妇前些时日路上很是辛苦,今日早早又起了身,她身子娇弱,怕是乏了,我便代她向几位告个罪,叫她先回房歇息。往后长着呢,下回再慢慢叙话。”
沈氏等人忙点头,催洛神快去。
洛神向卢氏道谢,又含笑向众人告了声罪,便在身边阿菊的陪伴下离开,回了屋。
她确实感到有些乏,被服侍着洗手净面,换了衣裳,爬上床。阿菊替她放下帐子,柔声叫她睡。她便闭上了眼睛。
……
外头,众人陪着卢氏继续说话。
话题自是夸赞高氏女,羡慕李母娶了个好儿媳。
卢氏一律笑着道谢。最后沈氏等人陆续告辞。
谢三娘最后一个走的。卢氏待她亲厚,亲自拄着拐杖送她出门,被谢三娘搀着胳膊,二人一边慢慢走,一边说着闲话,朝着那扇通往宅门的垂花门行去。
“如今阿姆最挂心的,就是你的亲事了。”
卢氏微笑道。“和穆儿结义的那个孙三兄,也曾来过我跟前几次。他脾性是粗豪了些,却也是个好汉。还在我跟前几次透话,有意于你,想叫我替他问下你的心意。三娘,你觉着他如何?”
谢三娘慢慢地停下脚步。
“怎的了?”卢氏问。
谢三娘低声道:“阿姆,我的心事,你一向知道的。如今敬臣娶了高氏女,她美貌温柔,门第又高,能助力于敬臣,我实是替阿兄和阿姆欢喜……别的,我也没多想……”
她语调最后微微哽咽。
卢氏沉默了片刻,叹息了一声:“你这孩子,都多少年了,何必还如此死心眼?从前我不知道穆儿所想,原本也是想着你能做我儿媳的。他十六岁,那回我跟他提这事,他说未立业,不成家,且将你视为阿妹。我还以为他只是说说罢了,想着过两年也无妨。再两年,他军中回来,我再提,他还是那话,我这才晓得,他是真的将你看成和阿停一样……”
卢氏再次叹息:“他既如此,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强行要他如何。故这几年,我常催你的婚事,就是怕耽误了你。不想还是耽误了。如今穆儿娶了高氏女,你若再这样,我于心何忍?总归还是被我家给耽误了!”
“阿姆!和阿兄无干,都是我自己不好。你千万莫自责,更勿为我担心!”
谢三娘跪了下去。
“我如今一人,也是很好!阿姆不嫌弃我,我已经很是感激了!往后我便认他为义兄,阿姆仍如我母。只求阿姆,往后不要因我从前肖想而和我有所见外!”
卢氏忙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叹息:“你放心吧,我早就将你和阿停一样,视为女儿。你若都好,阿姆才能放心。”
谢三娘拭去眼角泪痕,笑道:“阿姆,我无事的,你也不必送了。我先去了,你小心路。”
卢氏双手拄杖,停在那里,侧耳听着她出门,上马扬鞭离去的声音,出神了半晌,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
……
洛神眯了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躺在枕上,望着这张昨晚才睡了一夜的陌生的床,伸了个懒腰,爬起来,撩开帐子,探出脑袋,发现跟前没人,正要出声唤人,听到门外传来阿菊和一个姓丁的仆妇的说话声。
两人似怕惊醒自己,声音放得很低,但隐隐地,洛神听到了“李郎君”、“三娘子”,似乎在说和他二人有关的事,一时好奇,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趿着鞋,悄悄靠得近了些,仔细听话。
门外,那仆妇正对阿菊学着自己先前听来的舌。
“……老夫人耳聪,我怕被发现,不敢跟得太近。只隐隐听到了些话,老夫人仿似说,李郎君如今娶了高氏女,成了家了,不好再空耽误三娘子。她的意思,应是叫她也早些寻个人家嫁了。那三娘子却跪了下去,说如今也不想别的了,只把李郎君视为义兄。我看这女子,颇是特立独行,竟和男子一样,骑马来的,又骑马去了……”
洛神咳了一声,门口说话声立刻停了下来。
阿菊和那仆妇推门而入,看见洛神,一怔。
“小娘子这么快醒了?可是被我吵醒的?起来也不穿个外衣,天气凉了,小心冻着。”
阿菊嘴里念叨着,立刻拿来一件厚缎外氅,罩在了洛神的肩上。
“你俩方才说什么呢?”洛神微微蹙眉,问。
阿菊和那仆妇对望了一眼,示意仆妇出去,自己带着洛神,坐回到床边,一边替她穿袜,一边低声道:“晌午来的那个谢三娘,我一瞧就觉着不对,便留了个心眼,叫人跟了几步,留意她和老夫人都说了什么。果然听到了些。”
“小娘子方才想必也是听了些。似乎老夫人从前一向视她为儿媳的,不想李郎君却……”
阿菊停了下来。
洛神也猜到了。
李穆和这个谢三娘,从前应有婚姻之意,李母也将她视为儿媳,不想李穆后来变心,改而求娶自己……
她心里突然堵得难受,如同凭空吞下了几只苍蝇,眼睛盯着自己脚上刚套上的袜子,人一动不动。
阿菊露出怜惜之色,安慰般地握住了她的手:“罢了,事情成这样,也非小娘子你的所愿,只怪天意弄人。这事,长公主还不知道……”
她迟疑了下。
“要么写封信,叫你阿兄带回去……”
“先不要叫我阿耶阿娘知道!我刚嫁来,难道为了这个,立刻就闹着和他离绝?阿耶阿娘便是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洛神立刻摇头,果断地拒绝了。
阿菊望着她,心疼极了,将她搂入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冤孽!怎会遇到如此之人!”
洛神倚在她的怀里,怔怔出神,琼树进来了,笑道:“小娘子,李郎君回了,道大郎君宿醉已醒,他去探望,你若也去,叫你这就出来,他等你。”
洛神按捺住紊乱的心绪,梳了头,换了身衣裳,外头披一条保暖的长帔,来到了堂屋。
李穆瞧着刚从外头回来,手腕上还缠着一道马鞭,就静静地立在堂屋抱厦前的台阶之下,背影凝然。见她来了,快步迎了上来。
“我已和阿母说过,走了。”他语气温和。
洛神盯了他一眼,转了个身,撇下他便朝外走去。
成婚还不到一天,李穆似乎就已习惯了她对自己的厌恶态度,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第31章
高胤宿醉了大半宿,此刻人方清醒了些,得报李穆带着洛神同来探望自己,忙亲自出迎。入座后,留意阿妹,她听着自己和李穆叙话,脸上一直带着微笑,看起来,昨夜洞房之夜过得应该算是顺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叙话间,便提及自己明日动身回往建康。
京口距建康不算近,但也不是很远,水路也就几天而已。
但在洛神的感觉,高胤一走,自己仿佛真的被彻底抛在了这里。
虽然不想大兄牵挂,但心里的不舍和难过,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在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高胤和李穆似乎都觉察到了,两人不约而同,转脸看着她。
洛神压下心中愁绪,视线投向高胤,微笑道:“有劳大兄了,路上一帆风顺,回去后,请大兄代阿弥向阿耶阿娘传句话,阿家亲善,待我极好,叫他们放心。”
高胤点头,看向李穆:“敬臣,往后你有何打算?”
李穆收回了落在洛神面上的视线,转向高胤:“因我新婚,许司徒特许休归些时日,待毕,想来仍返军中。”
高胤沉吟了下。
“我送阿妹来京口前,伯父曾有话,待你新婚后,有意向许司徒要你,将你调至石头城任城相。这职位是清闲了些,但你放心,不会将你长久留在那里。日后看时机,可再去广陵,一展所长。你放心,伯父开口,许司徒必会放人。你意下如何?”
江北的扬州广陵,是高氏的势力所在,也是大虞如今在江北最为牢固的一块缓冲地盘,扼守建康,地理极其重要。洛神叔父高允如今就是扬州刺史,地方方伯。
洛神得知父亲有这样的打算,不禁有所期待。
李穆要是调去了石头城,显然,自己更有理由往来于建康和京口之间,乃至在建康小住些时日,也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