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剑非常奇异,乍看之下只觉逼人白光射来让人不敢直视,可是凝神再看时,却又感觉不到什么,只有一把剑安静地躺在那里而已。
古老的剑身是暗黑色的,犹如罕见的黑曜石般,流淌着黯淡而神秘的黑芒。
可是这把黑色的剑却是插-入一个玉白色的剑鞘中。这剑鞘如同白玉石雕刻的一般,通体无一丝纹饰,静静地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将那把玄黑古剑笼罩在其中。
无末当即皱了下眉:“很奇怪……”他低声喃喃地道。
半夏心中也觉得奇特,她望着那把南辕北辙却又奇异和谐的古剑,只觉得神思恍惚,仿佛有什么摄去了她的心神,一时之间控制不住竟然鼻息急促,两颊也泛起了潮红。
无末皱眉,忙握住半夏的手,沉声道:“别看了,这剑古怪得很。”
半夏长吸了口气,放松身体收敛心神,慢慢感觉好多了,这才喃喃道:“难道这就是剑灵?”
无末心中却想的是:“之前所听到的剑鸣之声,莫非就是这里发出的?”
两个人对着那古剑看了许久,最后心意相通间,对视一眼,手拉着手拜了三拜,这才缓缓离开继续向前走。
前面的通道变得坎坷起来,仿佛是在石头中硬凿出的一条山路,无末猜测道:“我们也走了许多的路,或许已经走到了上古山下面。”
半夏也觉得神奇:“谁也不曾想,竟有人曾在上古山下凿了通道呢,也不知道这条道通向哪里?”她停顿了下又道:“也不知道大姐她到底怎么样了。”
无末摇了摇她的手,安慰道:“继续往前走,总能找到的。”
半夏点了点头,两个人继续前行,这时山路崎岖,偶尔还有凸出的尖锐石块,若是一个不小心便要磕碰到的。无末怕半夏受伤,便小心地将她护在自己身后,自己张开胳膊先扫除障碍。
如此行了片刻,半夏是毫发无伤,无末却已是磕到了几次胳膊。半夏不免心疼:“走慢些吧。”无末却摇头无所谓地道:“这些石头算得了什么,和我对碰,还不知道疼得是谁呢。”
这话说出半夏不免想笑又心疼,不过看看一旁,确实也是,被无末碰到的凸出的石块有的甚至都要滑落了。
就在这时,两人眼前豁然又开朗起来,只见这里是一个和方才差不多大小的山洞,山洞里也镶嵌了夜明珠。
这个山洞里没有剑,环视四周,只见石壁一处刻了一副画,两个人走近了仰脸细瞧。
只见画上是一个手持莲花的女子,那女子清丽脱俗,姿态曼妙,垂眸间有着说不出的风情,别说男人,就是半夏这样一个女子看着都不禁痴了。看了许久,她猛地反应过来,不觉脸红,却原来她盯着那女子之时,竟然想起了许多旖旎之事。
她侧脸看一旁的无末,谁知无末并未看那女子,只是盯着一旁的刻字瞧。
半夏也去看那字,可惜太过模糊,而且仿佛被人用刀划过一般,根本看不清楚。
半夏小心地瞅着无末,眼珠转了转问:“无末,你不觉得这墙壁上的女子很是……很是迷人吗?”连她这个女子都看得脸红,为何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无末移动目光来到这画像上,点头随口说:“是,是迷人。”说完又去研究旁边的那些模糊的字迹了。
半夏心中顿觉哭笑不得。
无末研究一番无果后,终于还是再瞅了眼那画像,细细一看之下不觉皱眉:“我怎觉得这个女子有些傻气?”
傻气?半夏不解,再看过去:“我只觉她妖媚迷人,却不曾觉得傻气。”
无末听着这个,摇头道:“罢了,我们继续走吧,这个实在看不明白。”
半夏抿唇笑了下,点头道:“好。”
两个人走出这个石洞之时,猛发现石洞口竟然是有一个雕像的,只不过那雕像隐藏在暗处因此刚才没注意到罢了。
当下二人蹲下来细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这竟然和外面供奉的地奴老祖宗是一样的长相呢,而且这个更加逼真,那眉毛胡子分毫毕现,犹如真人一般!
半夏见此,不禁道:“族长让你我进来这神庙之中,那你便是下一任的族长了。这地奴是你我的祖宗,总是要拜上一拜的。”
无末点头称是,当下对着这石像又拜了三拜。
行完礼后,这才继续往前走,此时的路却是略陡向上的,走了没多久便隐约听到了咕咕流水声,无末侧耳倾听一番后道:“这里应该是上古山的后山,我们快要走到地面上去了。”
半夏听他这么说心里隐隐担心起迎春,眼看着这山洞都要走出来了,怎么还不见她踪迹?她到底在哪里?
无末见半夏神情,只以为她累了,便要背着她走。半夏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凸起的,怎么能背呢,还不得压坏了肚子里的小娃儿啊。
无末想想也是,便道:“那我抱着你吧。”
半夏忙摇头:“别,这上坡路本就难行,你抱着我,那还不把你累坏。”
可是无末哪里是怕累的人啊,他只一心怕累坏自己的娘子,当下不由分说将半夏打横抱起来继续往前走。
他体力是极好的,抱着半夏依然健步如飞,喘息也依然平稳,并没有累着的意思,半夏这才放下心来。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水声越发听得清楚,最后忽地一股清冽的山风袭来,眼前豁然可以看到深蓝天幕上的星光闪烁了,这应该就是出口了。
无末先将扶着半夏出来,然后自己再爬出来。洞口周围布满杂草,此时已是深夜,夜露沾湿了裤脚,身上也狼狈起来。
两个人彻底爬出,站定之际,四处看过去,只见天上一轮圆月高悬,远处都是奇形怪状的黑暗山峦,四周杂草丛生有虫鸣之声。
半夏皱了下眉:“看来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们走了好久呢。”说着这话时,她肚子咕噜叫了起来。
如今她月份不小,比起以前食量大了许多,如今又在山洞中折腾了这么半日,腹中不免饥饿。
无末见此,小心地扶着半夏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山洞,我们先去歇息一下,给你找些野味吃。”
半夏看看这月亮的位置,摇头道:“我看罢了,神庙那里还不知道什么情形呢,我们还是要尽快下山。你给我找些果子我吃了,然后就下山去吧。”一路不见迎春踪迹,兴许她其实已经从这个洞里出来了呢。
两个人正说着,忽听到野狼低低的吠叫之声,那声音四处起伏,听起来竟然不是一只。无末听到此,忙吧半夏护到身后。毕竟这夜半时分的荒郊,谁知道这野狼属于哪个狼群,又是否知道规矩。
片刻之后,幽深的狼眼聚拢过来,竟然有七八只之多,它们停止了吠叫,绿色的狼眼盯着中间的两人。
无末将半夏护在身后,自己上前低低吠叫呼应,这几只狼听到先是斜着眼纳闷,接着便“交谈”起来。
很快几只狼让开了道路,无末扶着半夏往外走去。
无末低声解释道:“它们是守护这个洞口的卫狼,是等着我们出来的,它们还说一个女子就在这附近晕倒了,应该是迎春。”
半夏听到大喜,原本以为自己姐姐就此不见了踪迹,原来到底还是能找到的,也算不虚此行,对山下的那些外人有个交待了。
两个人踩在茂密的草丛中,拨开一旁的伸展交叉的树枝,很快便找到了躺倒在一块大石后面的迎春。
迎春满身脏污,衣服破烂,脸上手上都是划痕,双眼紧闭不省人事状。半夏忙上前探其脉络,这才放下心来:“她是饿了几日,晕过去了,我们得找些吃食给她。”要不然她这样人事不省,总不能让无末背着她山下啊。
33 新的族长的诞生
当下半夏守着迎春在石头旁坐着,无末就在这附近树上采些果子,幸好此时是夏季,山上好吃得果子多得是。正采着,他见旁边有一汪泉水,想着半夏也许口渴了,便要取些水来。
如今夏天,他身上穿得是半夏亲手做的麻衣,当下脱了上边的半袍,又拿出半夏给的小刀。他先用半袍从泉水中兜出一汪水,那水里的浮游动物忽见自己离开了泉水,纷纷惊慌在麻衣上游动。片刻之后,它们便发现水全部漏下去了。
泉水从麻衣漏下来,下面是用刀鞘接着的。经过这一番过滤,水中至少没有了各种浮游小虫。
装了水后,他又洗了洗麻衣,用麻衣乘着刚才采的那些果子迅速回去了。
半夏见他回来,更觉肚子饿了,拿起果子便吃。如今她肚中早已有了胎动,腹中的小娃仿佛感受到食物的香气般,开始在肚子里腾挪。
半夏边吃边道:“你先吃个果子,然后把那水给我姐姐喝点吧。”
无末望了眼旁边依然昏睡的迎春,冷哼一声道:“死不了人的,先让她躺一会儿吧。”说着拿了那刀鞘给半夏喂水。
半夏这边吃着果子,那边就着无末的手喝了几口水,肚子里有了东西,感觉舒服多了。
无末自己又喝了几口,最后剩下一些才去喂给迎春。这迎春是饿了好几日的,嘴巴早已干渴枯裂,如今感觉到有水倒在自己唇齿间,顿时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般,眼睛都没睁开便拼命抓住往自己嘴里塞。
无末见此,拿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冷漠地道:“醒来!”
他那手是平日干管了粗活的,如今又不特意放轻力道,这一下打在迎春脑袋上自然不轻,迎春终于从昏睡中睁开了眼睛,入眼之际,却见一个男人散着黑发裸着胸膛正俯首望着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把刀的样子,顿时吓得放声尖叫起来。
这个女人家的嗓子响在半夜深山的上空,尖锐恐惧,这一叫非同小可,周围栖息沉睡的鸟儿啊虫啊甚至草丛里躲着的小兔子啊纷纷吓得四处乱窜。
半夏抹了抹吃着果子的嘴巴,小声道:“姐,别叫了。”
被吓傻了的迎春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才渐渐停止了叫声,她痴痴傻傻地望着半夏,呵呵咧嘴傻笑了声:“妹,是你啊……”
半夏吃着果子的嘴巴不动了,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大姐有点不对劲。
无末也发现了,皱着眉抓住迎春的手摇晃:“你,清醒下。”粗鲁又冷硬的语气,仿佛他面对的是一只野兔子或者野鸡。
迎春看了眼无末,瑟瑟地缩成一团:“啊,鬼啊,鬼,有鬼!”嚷完之后又开始放着嗓子尖叫起来。
半夏起身艰难地挪步到迎春身边,略一把脉,不由得皱起眉头来:“怕是被吓到了,有些神智不清。”
无末听着很是不快:“看来只能牵着她下山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他要牵着一头牛。
吃饱喝足后,无末找了一根藤条,一头系在迎春腰上,另一头则系在自己胳膊上。他小心地扶持着自己的娘子,牵着迎春这个累赘,开始下山去了。
月亮渐渐走到了西方,想着夜都要过了一大半了吧,他们终于走到了山下。
无末怕半夏折腾这一宿实在太累,原本要她回家休息,可是半夏觉得自己体力还可,并不愿去,于是无末只好带着她和迎春一起去神庙。
神庙附近依然布满了狼群,想来这群狼竟然是守了半宿的。狼群里面是外面的官兵,他们看起来精神萎靡,脸上焦虑恐惧和疲惫一览无余。当无末和半夏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赶紧让开了道路。
神庙前,三只巨狼都在闭眸假寐,而望族的人则依然站在神庙前,他们神情肃穆庄重地望着前方。
在望族人的面前,放着一方洁白的麻布,麻布上安置着一个红色的木盒,木盒旁是象征族长权威的鱼头拐杖,旁边则是一个雕刻细致的兽骨。
当无末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只觉得脑袋轰隆一声仿佛要炸开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内心升腾开来。
他的眼睛在人群中寻找,寻找那个白发白须的老人,可是,没有。
他如电的目光只盯向费:“他,人呢?”
费抬头望向无末,神情木然:“族长已经去了。”
族中人无论男女老幼,此时听到这话,都哀伤地低下头。
无末的目光艰难地转移到那个红色的木盒上,那么小一个盒子,竟然就是那个曾经睿智慈爱的老人吗?
他几乎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不,我不信,他肯定没有死。”
费郑重地抬起头,没有任何神情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无末,肃穆地道:“无末,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望族的族长了,拿起你的鱼头拐杖吧。”
无末震惊地望向费,可是费只是再次点了点头:“这是族长的遗愿。”
一旁的官大人一直在,他又渴又饿又冷又怕,可是他不敢跑回自己的官兵中去,因为路上有几只大狼挡住了他的路。只要他稍微一有动弹一下的样子,那几只狼就会有一只睁开眼睛,用带着森冷寒光的眼神瞅着他。
他又不是傻子,眼瞅着那个冯家家仆的尸体还在那里躺着流血呢,他怎么会轻易乱动呢。
所以他只能缩在那里打着哆嗦看着眼前神奇的一切!
他看到了什么,那个老族长竟然莫名其妙死了,他死了后竟然不经过火化就化成了一堆灰。这群望族人也不哭,直接把那堆灰收到红盒子里,然后就一直这么站在那里瞪着那一堆东西。
他再次地深深后悔了,为什么为了一堆金子就要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呢!
上古山险恶,望族村灵异,他不是没听人说过,可是他竟然傻乎乎地不信邪,如今可不是看到一堆疯子和一群野人!还有一群吃人的狼!
官大人简直想哭了,他这时候不是应该在香喷喷的被窝里抱着甜软温香的小美妾吗?怎么会在这荒山野外的破村子里陪着一群怪物?
此时的无末,不知道官大人心中满腔的怨怒,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那木匣子。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老人,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躲在林子里默默地往神庙这边看过来,那个老人笑容温和慈爱。他很喜欢这个老人家,想和他说说话。
可是他后来却知道,就是这个老人逼死了他的母亲,又做主将他扔到了荒郊野外的!
他心里便起了难以遏制的怨恨,那是他多少次看着别人家窗口昏暗的灯光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一夜夜一点点一步步积累下来的怨恨。
为什么别人生而有家,他却以野狼为伍,以山林为伴?
那时候他还小,他还知道哭是什么,所以他抱着他的小黑大哭了一场。
也许是哭过那一次后,他的心开始坚硬,他的眼睛开始锐利,他将自己的手磨成了砂砾,将自己心中的渴望藏起来。他冷漠地、远远地望着那个村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教导自己的费,再也没有了一丝笑容。
他潜意识里终究还是希望他后悔的吧,因为怨恨,其实还是存着一点报复的心理的吧?
当那个老人终于承认他,想让他叫他一声外爷爷时,他不是拒绝了吗?
可是为什么如今他一点快感也没有,存在心里的竟然是无尽的悔恨!
假如他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又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冷漠地拒绝呢!
夜风很亮,火把噼啪作响,无末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木盒,原来一个人,死了后,就是这么简单。
黑狼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睁开,远远地望着无末,没有情绪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哀伤。它禁不住仰起倨傲的狼头,看那神庙高高的屋顶。
半夏轻叹一声,握着无末的手,却不知如何安慰他。
这时,一个老妇人的哭泣声传入耳边,那是老妈妈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
望族所有的人都难过地低下了头,在场的官兵没有人敢说一句话,上古山的狼也都默默地望着这一切。
就在这哀伤安静的时刻,一个女人嘶哑地咯咯笑起来,她歪着脑袋指着不远处的神庙笑道:“神庙,神庙,我进去了,我进去了……咯咯……”
无末在这笑声中忽然反应过来,他解开胳膊上的藤条,盯着那地上的木盒,走上前,默默地跪下,深拜到底。
郑重地拜了三拜后,他恭敬地上前,取过那鱼头拐杖和兽骨。
拿在手中,站起来,庄重地望着所有的族人。
这一刻,望族新的族长诞生了。
所有的族人都跪拜在地。
木羊几乎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一切,茫然失措间仿佛不知身在何处,望着周围跪倒在地的族人,他情不自禁地脚底一软。
忍冬原本站着不要跪的,可自己老爹已跪,被老爹顺势一带,也跪在那里了。
34 第三十四章
新上任的族长无末望向一旁眼神茫然无奈的官大人:“大人,这是你们要找的人,我给你带回来了。”说着指了指身后的迎春。
迎春依然咯咯地笑着,她两眼发亮盯着神庙大门,口里一直念叨:“我进去了,我进去了。”
官大人抚了抚额头,赶紧强笑着问迎春夫婿:“彭公子,这可是尊夫人?”
这位迎春的夫婿——冯公子,守着身边那个已经死去的仆人大半夜了,闻了这么长时间的血腥味,他整个人早已经麻木了。他茫然地抬头,看着自己疯颠颠的夫人,点头说:“是。”
这时候迎春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夫婿,她扑过去拉着他的手哈哈大笑,甚至拉着他转圈:“你让我溜进神庙去,你不让我见咱们的儿子,现在我听你的,我进去了,我做到了……走,咱们去找儿子去……”
冯公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和身旁的死人几乎没两样了。
无末在心里浮起一抹嘲笑的冷笑,不过他还是面无表情地问官大人:“大人,请问今日的事算是了结了吗?”
官大人狠狠地指着迎春夫婿冯公子道:“真是大胆的刁民!自己派那个刁妇跑来擅自闯入别人的神庙,却在这里冤枉别人,恶人先告状,你们好生恶毒!”真是好生恶毒,害得我半夜三更又累又饿又渴又冷又脏兮兮……不知道小妾现在在干什么……
他几乎是跳着脚对冯公子大骂一通,说得口干舌燥,复又转过身对着无末点头哈腰笑道:“族长大人,是下官糊涂了,下官竟然听信谗言,下官糊涂,下官该死!”说着那样子仿佛要扇自己几个耳光了。
无末冷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大人言重了,只要大人明白其中是非曲折就好。”
这边正说着,忽听得人群中一声惊呼,却是苏老爹倒在地上,忍冬大呼。
半夏听了慌忙抱着肚子跑过去,却只见自己爹爹两眼气得瞪着,胡子翘着,倒在那里不省人事。
一探脉搏,却已是气息微弱,命在旦夕。
当下这官大人见此,忙趁机哈腰点头地要带兵撤离。
无末走到小黑面前,单膝蹲在那里,和小黑平视。
小黑望着他,低低吠叫几声,无末也对之以吠叫。
一旁正要离开的官大人见了更加颤抖不已,看吧,早就说这群人是妖精是怪物,这个新任族长竟然能和狼说话呢,说不得这也是一只修炼成人的野狼精!
而望族的人多半听说过无末和狼说话的事,但没亲眼见过,如今见了,不由得敬仰钦羡,想着这果然是老族长选定的继承人。狼和望族人山上山下相望多年,时代友好相邻,如今狼群更是救望族人于危难之中,作为望族的族长能通狼语和狼族搞好关系那自然是极好的。
片刻之后,几只巨狼相互对视一眼后,小黑仰天长啸,顿时四荒八野的狼群开始响应,一时之间森森的狼嚎声此起彼伏在整个望族村甚至山落间回荡。
这狼嚎之声震得那些外族官兵个个心惊胆颤,个个眼巴巴地望着大人盼着能赶紧离开。
小黑再次扬起倨傲的狼头,仰天对月发出又一声悠长的嗥叫,这声嗥叫过后,只见狼群犹如潮水一般渐渐散去。
官大人见了这般,忙千恩万谢地对无末道:“族长大人,下官告辞了,族长大人手下留情,下官没齿难忘。”说着便赶紧挥挥手,带着自己的下属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们走得太快,犹如逃命一般,有的人甚至还不小心踩到了络腮胡子的尸体上。
冯公子黑着脸领着自己疯颠颠的夫人,趁着众人不背也赶紧溜走了。
费跪在地上,用那块白色的麻布抱起族长的骨灰,交到一旁老妈妈的手中,而其他人则帮着半夏要将苏老爹抬回去,又有人慌忙拿来了半根人参含在苏老爹嘴中为他吊命。
无末拿着鱼头拐杖,慢慢走到老妈妈面前,低头跪在那里。
老妈妈饱经沧桑的眸子含着泪水,她望着地上的无末,木然地摇了摇头:“有因就有果,当年他种下的因,总是要自己尝这苦果,只是可怜我那苦命的阿水,也可怜了你……”
一旁的费扶着老妈妈,忽然开口道:“无末,现在你要听清楚,族长曾有话留给你。”
无末听了,猛地抬头,郑重地问:“族长说了什么?”
费大声道:“革旧习,惠族民,护神庙。”
费一直跟在族长身边,仿佛族长一道影子一般,他说起话来平淡得很,不高不低,以至于大家都以为他就是这样说话的。
可是如今他的声音清朗地飘在神庙前,飘荡到每个望族人耳中,听得望族人茫然不已。低头沉思间,谁能解族长话中意。
他们世代生长于斯,每日醒来最大的敌人便是饥饿和寒冷。族长留下的那九个字,仿佛很遥远。
苏老爹根本没等到被抬回家,行到半路靠着人参的力道醒过来一次,醒来后只直着眼睛苍凉地喊了两个字“孽女”,喊完就两眼一瞪,咽气了。
忍冬哭得死去活来,她抱着老爹的尸身不放开,就连半夏她也不让碰。她是这么哭得:“爹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呢,竟然摊上这么两个不孝顺的闺女,活生生把你气死了!你让忍冬以后怎么办呢!”
半夏知道忍冬原本从小受宠,不太懂事,爹爹去了说些话来发泄也是有的,当下并不在意,只是低头默默地帮着父亲修理逝去的容颜。
可是一旁的邻里却看不下去了,首先站出来替半夏说话的竟然是牛婶子:“忍冬,你这是怎么说话,你爹这么走了该是你大姐迎春气的,却怎么把这事也推到了你二姐头上?”
忍冬瞪了一旁的姐姐一眼:“若不是她把疯颠颠的迎春找来了胡说八道一通,爹爹哪里会被气死!”
这……这道理不是这么论的啊,姑娘!
只可惜丧失父亲的忍冬悲痛之下把一腔怨气都撒到了半夏身上。迎春疯了,被他夫婿领走了,自然只好怪半夏。
周围邻居听得都张口结舌,却见半夏依然在低头为父亲梳头,将那花白凌乱的发丝梳理得干净整齐,再按照望族人的习惯挽成发髻。
曾经的她看不透天命,硬要留下爹爹的性命,如今看来,竟然是镜中月水中花罢了。
她的手摸向肚子,感觉到里面小家伙在踢腾,心仿佛被揪了一下,忍不住痛哭地闭上了双眼。
她的爹爹,竟然没来得及看看自己的外孙子就这么走了。
苏老爹的后世,自然是无末和木羊给料理的,这其中木羊对无末种种冷脸,说话间动辄冷嘲热讽,无末也没说什么。旁人颇为看不下去,无末那是望族人新任的族长,是族里最为尊贵的人,木羊这脑子怎么想的,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最先看不过去的竟然是木羊的父亲岩,岩这个人没有费做事的沉稳细心,但他最是迂腐,也最是孝顺父亲了,在他看来父亲的遗命大过天。
父亲说无末是族长,那无末就是岩最敬重的人!
岩看着自己这个不孝子,气得在家里拿了擀面杖追着打——当然这只是街头言谈,不知真假。
族长和苏老爹是同一天下葬在上古山的,下葬得那天还出了点小矛盾。原来按照望族的风俗,每个去世的人会存放在一个石刻的棺中,棺材上方铺上鱼皮和兽皮做装饰,然后由族人中的壮丁抬着上山埋葬。
苏老爹先下葬,木羊和无末当然必须并列在第一排抬棺木,这没得说。族长作为更为尊贵的人,是后下葬的,然后木羊就挑理了:“他虽然是族长,可是却并不是爷爷的儿孙辈,哪里有他来抬石棺的道理!”
这话说的,众人都知道他必然是故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