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氏望着屋内这一切变故,早已经是牙齿轻颤,身上冷战。
她是经历过世事磋磨的人,知道这世间污浊,一旦兜头泼过来,便是你有一百张嘴去解释,有一万口井去冲洗,都也解释不清洗不干净的。
夫妻之间,本就聚少离多,夫君长年在外,怕是原就存了嫌弃自己的心,如今被大嫂当场说出这番话来,便是夫君不信,外人又怎么想怎么看,七尺男儿,哪里受得住这般侮辱。
是以,宁氏心里已经存着最坏的打算,甚至想着,他若是真不信自己,自己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以死明志。
只是万没想到,叶长勋竟然丝毫没有怀疑的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自己说话澄清。
他甚至连怀疑地看自己一眼都没有。
宁氏眸中渐渐溢出泪来,怔怔地望着自家夫君。
不管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为了维护她,她都已经感动不已。
阿萝原本是站在父亲身边的,如今见母亲身形单薄犹如风中树叶,便连忙跑过去,握住了母亲的手,大声道:“娘,你别哭,若有人欺负你,我自会告诉爹爹,让爹爹给你撑腰!至于有些人,自己做了坏事,却反泼别人脏水,散步流言蜚语毁坏别人名声的,爹爹的宝剑可不会饶她!”
她这童言童语的,说出这番话来,听在别人心里,却是多少有些醒悟,是了,有些人是故意泼脏水的。
二太太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显然二爷最清楚不过,二爷都不觉得自己被戴了绿帽子,那显然大太太所说根本是子虚乌有的。
却听阿萝脆生生地又道:“我哥哥眼睛不好,我又是女孩儿家,怕是有人唯恐我娘这胎是个小弟弟,抢了她的风头呢!”
这话一说,干脆把矛头再次指向了大太太——压着二房,稳固大房地位。
宁氏此时心内真是百感交集,她一是不曾想到,自己夫君竟然如此不顾一切地护着自己,丝毫没有半分怀疑自己,二是不曾想到,娇弱的女儿阿萝,关键时候说起话来竟是直至对方要害,把对方企图说得清清楚楚。
承受着这重重冲击,她虚软地蹲下来,将女儿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阿萝……”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将脸埋首在女儿小小的肩膀上。
而就在暖阁内,老祖宗白着脸,颤抖着手,坐在榻上,怔怔地听着外面的这一切。
“孽障,孽障,我叶家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说着这话时,她慢慢地倒在了榻上。
太医早已经被请来了,诊脉过后,知道老祖宗这是急血攻心,只需静养就是,并无大碍。家中几个孙子孙女全都守着,阿萝也守了半响,后来又担心母亲那边,只好先跑去二房再看母亲。
叶长勤并叶长勉都立在门外,彼此之间都肃着脸,谁也没说话。
叶长勋眯着眸子,冷冷地盯着自己兄长。
“信不信由你,兰蕴肚子里的孩子,和我没有干系,我和她清清白白。”叶长勤这么道。
可是他话刚说完,叶长勋一拳头冲过来,直接揍向了兄长。
“叶长勋,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耍的什么心机,你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一切故意耍花样,要不然王嬷嬷好好的怎么会死,孙铁柱怎么有那么大胆子敢找上咱家,这都是你背后指使的!”
“你还敢胡说!”叶长勋又是一拳头。
叶长勋是武将的拳头,可是叶长勤却是文人的体态。
叶长勤挨了这两拳头,已经是鼻头开花,鲜血直流,谁知道叶长勋还不罢休,又是一个拳头揍过来,左右开弓,把他这兄长好一番打,只打得老三叶长勉带着奴仆等纷纷上去阻拦。
待到终于这架被劝开列,叶长勋喘着粗气道:“我自然信我的妻,她是清清白白的,我再信不过了!可是如今,我却信不得你!这些年,我戎守边疆,是为了什么?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叶家!结果你呢,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妻儿的?”
他想起了往日妻子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只以为妻子有些话并不愿对自己说罢了,或者说,根本是嫌弃自己罢了,却不曾想,或者她正在叶家忍受着自己想象不到的苦楚!
他又想起了女儿趴在自己怀里委屈的模样,没有父亲的庇护,母亲又是柔弱的性子,哥哥又是天生眼盲,这些年,她小小年纪,还不知道多少心酸!
想及此,叶长勋的拳头再次咯吱咯吱作响:“若不是顾着这点血脉之亲,今日,我必取你性命!”
说完这个,他转身,阔步离去。
一路也没人敢拦他,他就如同一顿恶煞般,来到了二房中,丫鬟嬷嬷见了,连头都不敢抬,都僵硬地立在那里。
他径自进了正屋,却见宁氏正半靠在榻上,旁边鲁嬷嬷陪着,阿萝小心在下首一起伺候。
宁氏见夫君回来,便给鲁嬷嬷使了个眼色。
鲁嬷嬷显然是有些不放心,不过犹豫了下,还是带着阿萝准备出去。
阿萝被鲁嬷嬷牵着往外走,行经她爹时,忍不住小声来了句:“爹,你可不许欺负我娘!”
说完这个,慌忙跟着鲁嬷嬷跑了。
她爹现在这个样子,可真是吓人,希望娘不被吓到。


第43章
却说阿萝匆忙从母亲房中溜出来,见父亲那般凶神恶煞,母亲经此一事,精神头看着也不好,自然是担心父亲欺凌了母亲。本来她又担心着老祖宗想过去看看,如今想想,终究没敢去,而是躲在自己房中,让鲁嬷嬷先下去,自己躺在榻上,平心静气,开始细听母亲房中的动静。
开始的时候,根本什么都没听到,只隐约感到这对夫妻的呼吸声,父亲的粗重,母亲的细弱,两个人的呼吸听着约莫有一臂之远,且一高一低。
阿萝约莫猜着,这应该是父亲走进去,站在榻旁,俯首凝视着母亲,母亲便低头不语,这两个人正在凝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得母亲道:“你在外人面前替我说话,我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你心里,若有什么想法,或者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来就是,左右没外人,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会据实以告,绝无半点隐瞒。”
她这话一说出,阿萝不免舒了口气。
其实她看出来了,娘对爹不是无情,爹对娘也不是无爱,就怕两个人拧着。如今如果能借着这个风波,干脆两个人把话都说开了,那或许对他们更好。
总比两个人都稀里糊涂地强。
而叶长勋呢,也不曾想到,妻子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
他低首,凝视着软软地倚靠在榻上的妻子。
她是个美人儿,自打他见她第一眼,就知道她是自己见过的最动人的美人儿。
尽管她如今怀着身子,却依然是粉娇玉润,堪比花艳。纤细的身段斜斜靠在榻上,乌黑的青丝柔顺地自窄细的肩头滑落,蔓延经过下面的饱满和腰间的窄细。精致的眉眼细腻柔和,玉白的脸庞透着秀靥,楚楚可怜却又妩媚横生,让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一辈子护着宠着。
任何一个男人看了这样的一个女人眸带哀求地仰视着,都会忍不住上前,狠狠地将她抱紧了,压在那里为所欲为地欺凌。
她就是太惹人了,以至于叶长勋知道,喜欢她的男人,几把手都数不过来,这其中自然有许多男子都比他叶长勋要更出众。
家世比他好的,样貌比他俊的,才气比他高的,甚至说话比他甜的,比比皆是。
十六岁时初见她时,只看着她是天上月水中花,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这让他可望不可及的明月娇花,会落在他的怀里。
他知道她在自己之前嫁过人,不过没关系,他怎么会在乎这个?若不是她嫁过人,也轮不到他来娶她。
他也知道她心里可能没自己,不过这也没关系,他可以慢慢守着她,用一辈子的日落晨昏让她知道,他是真心想护她一生一世的。
他知道她心底藏着一个人,埋着一段情,有过一处伤,这当然也没关系,他不在乎,他也不想去问。
陈年旧疤,总有好的那一日,若是一辈子不好,那他就一辈子搂着她,替她捂着伤口。
他把一切都设想得那么美好,可是唯独不曾想到,也许她根本不要自己陪,也许自己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不安。
所以他才远远地避开她,以血肉之躯抵抗着南疆的潮冷。
他会站在南疆最高的一座山头上,遥遥北望,想着那个卧在暖阁里柔媚横生的女人。
“你其实不必如此。”沉默了好半响后,叶长勋终于咬牙,别过了眼:“你不想说的,我从来不会去问,你也不必勉强自己。”
稍一停顿,他又补充道:“我娶你,不是为了你能过舒心日子,不是为了逼着你和我交待什么!”
宁氏听闻,猛地抬首,细白的牙颤抖地咬上娇艳的唇,晶莹的泪珠儿慢慢地自眼眸溢出。
“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妻子,难道出了这等事,你不该问问我吗?难道你身为个男人,就没半点难受?还是说,还是说——”
她一下子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我,不把我当你的妻子,你是娶了我供起来吗?”
她哭得犹如雨后梨花,纤细柔媚的身子都跟着瑟缩。
他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将她揽住,哑声道:“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
“你别哭啊!”
可是宁氏却不但没有停下哭,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竟然伸出粉拳来打他,一下一下地,捶打在他肩膀上胸膛上。
一边打一边哭着道:“你哪里像是我的夫君,你根本不在乎我以前如何,你也不问,别人说我不守妇道,你说你相信我,可是你问过我吗,你就真不怕我有什么对不住你?”
她抽抽噎噎一颤一颤的,娇软的身子就在他怀里扭打,凌乱的发丝沾了泪珠儿,黏在细白颈子上,纤细柔软的臂膀缠绕着他,粉白的拳头绵软无力地捶他。
他这般钢筋铁骨的男子,满身都是十几年塞外操练锻造的锐气,哪里经得起她这般缠绵哭啼,当下真是恨不得将她揉在怀里,狠狠地疼她。
有力的唇一边胡乱去吸她脸上的泪珠儿,一边道:“你别哭了,你想让我问什么,我就问什么,你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都依你,还不行吗?”
然而这话听在宁氏心里,却是越发恼恨了。
她哭着用指甲去挖挠他的后背,恨声道:“你滚,你滚吧,滚回你的南疆,再也别回来了,我不要你回来了……”
若是以往,她让他滚,他自然就赶紧滚了,谁让他就是不舍得违背她半分意思。
可是现在,便是叶长勋再不开窍,也明白这不是滚的时候。
再说他也舍不得滚。
“乖乖兰蕴,不要哭了,别生我气,我实在不知,你到底要如何,在我心里,你是千般好万般好,我哪里顾得问你其它。”
说着这话时,他贪婪地用唇去吸她颈子上的湿润,也不知道是闹腾出来的香汗还是哭出来的泪珠儿,吸在嘴里略咸,却是激得他血脉贲张,带着厚茧子的大手便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腰肢,让她紧靠在自己身上。
“你这没心没肺的……”宁氏的哭声里有撒娇,有气恨,哽哽咽咽的,好不可怜:“难不成我真和叶长勤有了首尾,你也不在乎,我肚子里的,若不是你的血脉,你待如何?”
“怎么可能,胡说什么!你肚子里的,自然是我叶长勋的种,我便是不信你,难道还不信我自己,那一晚——”
叶长勋说到这里,却是想起那一晚,不免眼眸灼热,呼吸粗重起来,一双大手更是忍不住开始胡乱揉捏。
而宁氏,自也是想起那一晚,一想之下,真是心动神摇,浑身无力。
那一日,其实叶长勋是从南疆回来护送南锣国使者前来递交南锣国国书的,因事出匆忙,不过是在家里留了两日罢了,这两日里,还要会见亲朋好友,有时候一场酒,到了深夜子时才算完,第二天天没亮又要前去朝中办事。
他哪里来的时间和她缠绵。
可便是那两三个时辰的时候,他也不舍得放过,硬是缠着她不放,整夜不睡,翻来覆去地折腾她,倒是弄得她这镇日在家的人都哭喊不止,只觉得受不住了。
他这人,不要则已,一要,便是太贪,把人往死里弄。
过了那两日,他走了,不说她身边的丫鬟嬷嬷,便是三太太,都看出不对劲,冲她挤眉弄眼,只说二伯回来不过两夜,倒是把二嫂累病了。
她羞得不能自已,可是之后夜晚回味起来那两日,又觉空虚不已。
当下也是气恨,也是意乱情迷,两只修长臂膀无力地攀附着他厚实的肩膀,牢牢地环住,殷红的嘴儿却是道:“那又如何,左右我是不清不白的身子,原配不得你叶二爷,说不得我肚子里早有了野种,给你戴了绿帽子,你还是扔了我,赶紧舍我而去得好!”
她半闭着眸子,仰着脸儿,却是一边说着,一边拿身子胡乱在叶长勋刚硬的胸膛上蹭。
她这么说,任凭叶长勋再能忍让,也是恼了,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抱起来,让她两腿夹住了自己劲瘦腰肢,就这么一起倒在榻上。
“这是疯了,说得什么胡话!今日我若不让你知道你肚子里是谁的种,我便不姓叶了!”


第44章
阿萝拉着被子,捂住脸,也捂住了眼睛和耳朵。
她是没想到,原来平时一本正经的爹娘,在榻上竟然是这样的……
她还是不要听了,免得明天都不敢看他们了。
可是谁知道,她这耳朵,却实在是灵,便是不再仔细去听,那床榻咿咿呀呀的声音依然往她耳朵里钻,这其中还夹杂爹娘两个人的床话儿,一会儿甜言蜜语,一会儿气恨捶打,一会儿又抽抽噎噎,偶尔间还有那水声滋滋以及剧烈的撞击声……
甚至情到浓时,爹说出的话,更是让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还可以这样?
这种粗话,娘竟然也不恼?
可是娘没恼,不但没恼,还仿佛更乐在其中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勉强停下来了。
停下来后,好像又是一番温存,爹搂着娘,便开始说话,说得那都是想都想不到的甜言蜜语,什么心肝儿兰蕴,什么这辈子眼里就你一个女人,什么我恨不得搂着你弄你一辈子,什么我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你,说了好一番,之后又开始提起以前的事儿,什么大伯,什么以前娘嫁过的那一茬,都说了个透天亮。
原来娘心里早已经忘记之前那茬了,以前年轻,不懂事,以为自己和人订了亲,便怎么也不能毁,若是毁了,就是污了名声,所以人家拿着三百两银子来娶她,她也就跟了。
跟着走了后,吃了许多苦头,最后终究还是没成,回来,爹上门求娶,她就应了。
嫁过来后,心里慢慢有了爹,奈何爹这个人,却以为人家想着前头那茬,两个人阴差阳错就是这么多年。
说开了后,估计是爹看着娘怎么看怎么喜欢,一时情动,两个人又来了一次,床榻又开始响了。
阿萝掀开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真得想睡了……我才是个小孩儿家,还是别让我听这种声音了!”
无论家中人如何阻拦,叶长勋都是不为所动的,大太太终究是被叶长勋送衙门去了。
叶家的脸面丢尽了,叶长勤和叶长勋兄弟也算是闹崩了,大太太娘家和叶长勋也成了仇人。
叶长勋却是根本不在乎,闹到这个地步,他是豁出去了,谁来求情他都听不进去,便是宁氏劝说他息事宁人,他只让她不用管。
前后不过几天的功夫,老祖宗像是老了十岁,她叹了口气,呆呆地说,分家吧,分家吧,你们都各自过各自的去,不用管我这老不死的。
阿萝到底被老祖宗疼了一场,见此情景,也是心痛,抱着老祖宗道:“以后阿萝伺候你,你跟着我爹娘过。”
老祖宗苦笑了声,摸着阿萝的发髻:“以前我总是不放心你,想着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但其实我心里……我心里依然觉得对不住你……”
至于为什么对不住阿萝,老祖宗没说。
阿萝心里清楚,但是阿萝也没说。
对于这么一个老人家来说,她年纪大了,老了,有时候只能装个糊涂吧。
阿萝并没有要怪老祖宗的意思,可是老祖宗显然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分家的结果是,大房继续留在叶家祖宅,叶长勋叶长勉都分了些金银,然后出去单过了。
这对于阿萝母亲宁氏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再不用和那觊觎自己的大伯同在一个宅门中,倒是少了许多心事,而三太太却也很是高兴。
这些年,三太太处处被大太太压上一头,上面又有个婆婆要晨昏定省的,其实日子并不随心,如今能出去单过,那以后她就是当家太太,自然是求之不得,而大太太落得那般境地,她见了自己也是心中暗暗高兴,只想着二房的宁氏是个没脾气的纸灯笼,以后叶家可就是数得着她了。纵然一时分出去,早晚这家还是得她来当。
谁知道后来叶长勤马上续了一房,也是个官宦人家女儿,帮着操持叶家种种,到底叶家还是没她的份儿,倒是让她盘算落空,当然了这是后话。
此时的叶长勋,带着妻儿被分出去,虽说名下也有些宅地,可是并没有满意的住处,便操心着要购置一处宅院。
宁氏开始时见因为自己的缘故,竟闹得到了分家地步,也是有些不安,不过后来得夫君宽慰,又有儿女从旁劝说,她也就开解了。
叶长勋常年不在家,叶长勤也确实对自己有觊觎之心,这些年,她孤苦一人,别人看在眼里,只不过不曾明说罢了,谁又为她主张过?
如今夫君归来,肯为自己做到这一地步,她自是感动不已,只盼着一家四口分出去,能过段清净日子。
叶长勋身为叶家老二,不过是分得些许金银,以后怕是要靠着俸禄过日子,再过不得曾经的锦衣玉食日子,不过她倒是不在意的。
一家人,只要能过安生日子,便是吃糠咽菜她都高兴。
叶长勋知道妻子这般想法,也是感动,只是于他而言,身为人夫,为人父,以前做得不好也就罢了,如今既回来了,总也是要想办法让儿女妻子过上好日子,不受什么委屈才好。
他先拿出自己分家时分的那些银子,购置了一处房产,位于距离燕京城最繁华的中大街不过数百米的巷子里,也算是闹中取静。
这宅子是三进的宅院,红瓦灰墙,墙内外都栽有几十年的老柳树,院落内用的是汉白玉石做台阶,就连门窗都是上等木料,几个主屋甚至用的昂贵奢侈的琉璃做窗。
“这原是前朝宰相孙靖原的私邸,是以宅院不大,可是却颇用了心思修建,住起来自是舒适,这处地段也好,等你以后带着阿萝出去逛个街,也是没几步路,方便得紧。”
叶长勋牵着宁氏的手,带着儿女,这么逐一介绍道。
宁氏自是十分满意,这三进宅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足以装下她所有关于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的梦。
只不过,宁氏在最初的欣喜满足后,眼中却浮现出一丝担忧:“这种地段的房子,又是这般精致,怕是价格不菲。”
燕京城本就居不易,这个地段,距离皇宫南大门也不过是二三里地罢了,早间百官上朝,住得稍微远一些的都要起个大早,谁不盼着能有个这样的住处,不知道可以省多少辛苦。
宁氏约莫知道自己夫君被分得的金银,并不多,这么花下去,以后日子怎么过?
叶长勋却是并不在意的,挑眉笑道:“金银之事,自有为夫操心,娘子管这些做什么,我外在征战十载,难道还养不起妻小?”
这么说着,就听鲁嬷嬷来回禀,说是外面来了一行人等,是来送东西的。
于是赶忙过去看,却是送来几套红木家具,并些日常所用,阿萝打眼看过去,知道这都是上等材质的,没一个便宜货。
她想着父亲的话,便约莫有了猜测,知道父亲在南疆,怕是颇积攒了些金银,只是军门中事,终究不好对外大肆宣扬罢了。
上辈子她出嫁时,十里红妆,不知道羡煞多少人,祖母也曾透露过,说着其中有父亲所出。当时她并没在意,想着父亲不过略尽心意罢了,如今看来,或许这所谓的“父亲所出”也是好大一笔呢。
这边宁氏见送来那么许多家具,便开始张罗着手底下人各处安置,谁住哪个房间,都好生分配了。
阿萝被安置在了西厢房,这一看就是当年的宰相给小姐住的闺房了,窗棂台阶无一处不透着清雅,阿萝一见便喜欢上了。
叶青川则被安置在前院,也是想着他年纪稍大点,再过几年就要娶亲了,不好和父母一个院落了。
叶长勋将一家人妥善安顿好了后,又开始采买几个丫鬟,请人好生调理后,放在阿萝和宁氏房里使唤。
等把这一切都布置妥当了,一家人总算安心下来,那边叶长勋的任令也下来了,却是兵部员外郎一职。
这个职位已经是让阿萝喜出望外了,叶长勋自是分外满意,当下呼朋唤友,请来了几位相熟的旧友家来,一个是贺乔迁之喜,一个是贺新官上任。
他唯恐家中琐事操劳累坏了宁氏,便让宁氏歇着,却是请来了燕京城最大酒楼的掌柜,帮着操持一顿,吃得好不热闹。
阿萝坐在西厢房的窗棂前,听着前院的热闹声响,想着父亲如此在燕京城慢慢混下去,也算是有个头脸的人物,自己将来的婚事总不至于差的。
至于哥哥,过几年,等那位萧敬远的神医出现了,她再撺掇着父亲为哥哥治眼睛,治好后,再给哥哥寻个好亲事。
他们这一家人,日子怎么过怎么顺心呢!
正想着,却望见外面一串嫩黄,在这寒冬里格外醒目,不免惊喜地问:“嬷嬷,你瞧?”
鲁嬷嬷正在帮着阿萝整理头面,她想着再过一两年阿萝年纪大了,也该装点起来了。
听到阿萝这么问,抬头看过去,当下也是笑了;“迎春花,那是迎春花,不曾想,还没过年,这迎春花竟然开了,真真是罕见!”
阿萝望着那迎春花,一时竟笑了。
“迎春花开,春天来了,我娘也要生小弟弟小妹妹了,我爹也回来了。”
她这么喃喃地说着,不由得仰起脸,透过窗棂,望向上方,有一只寒鸟恰滑过那一望无尽的天际。
这个时候的她,不免想起了上辈子的种种。
她知道,过去的一切都不会重现了,因为从她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时,她就踏上了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轨迹。
一切,都会变好的。


第45章
这一年是仁和九年。
阿萝清楚地记得,这一年的冬天将有一个大变故发生。
先是当朝太子染了风寒不幸离去,之后便是天子驾崩,因事出突然,天子根本没来得及指定皇位继承人,以至于天子驾崩后,三位皇殿下争夺帝位,把个燕京城搅和得翻天覆地。
这件事一直闹到了仁和十年春,安南王带兵进燕京城,先请出了先皇太后,之后百官上书,请安南王继承皇位,平定内乱。
这件事说白了就是——太子死了,皇帝死了,几个兄弟要争皇位,谁知道姜还是老的辣,他们皇帝老爹的兄弟出来,把他们兄弟几个全灭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那就是:奶奶帮着儿子把一群不听话的兔崽子孙子都给灭了。
上辈子出这桩事的时候,阿萝眼瞅着快十五岁,和萧家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因萧敬远为骁骑营总兵,自然是早早地得了信,告知萧家老祖宗,老祖宗便命人把自家家眷连同叶家的家眷一并接出去燕京城,送到了郊外山上庄子里躲避风头。
阿萝在那罗谷山上过了个年,待到下山后,及笄了,也就匆忙嫁给了萧永瀚。
这一世,阿萝跟着爹娘早已经自立门户,和萧家倒是来往少了,又因阿萝自己不喜,是以这亲事迟迟未曾定下来,也就更不可能从萧家那里知道这消息了。
她自己暗自盘算了下,见太子染了风寒,知道曾经发生的一切就会重新再来一遍,便想着该如何告诉父亲,好歹避过这场祸事。
略一沉吟,她便起身,要过去父亲书房说说这事儿,事不宜迟,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