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他来说是极少见的。
他素来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世间之事,并没有太多留恋的。
可是自从有了顾穗儿,顾穗儿又生了小阿宸,他也发现自己性子渐渐变了。
开始在意身边的人和事,也开始想着将来如何,以后如何,开始想着自己是可以有一辈子的,一个有顾穗儿和阿宸陪着的一辈子。
萧珩这么胡乱想着,便踏入了前厅,谁知道一进前厅,见了胡铁,那胡铁禀报道:“回禀殿下,昭阳公主有下落了!”
萧珩听得这话,神色微变,忙道:“在哪里?消息怎么来的?”
胡铁知道事关重大,连忙对萧珩细细道来。
却原来今日本该是萧珩亲自在凉城边境视察边防,可因为匆忙之中得知顾穗儿晕倒,便暂且抛下边疆事务赶回来。
而那视察一事自由胡铁代劳。
胡铁正骑马带着人马在边疆巡逻,却遇到了几个北狄人,那些人正在打劫当地寻常老百姓的牛羊。
胡铁见了,自是义不容辞,上前捉住了那几个北狄人,想着擒拿下来,先交给萧珩处置。
“本来我们也没打算把他们怎么样,毕竟现在我们和北狄要和亲,也不可能杀了他们是吧,可谁知道,这几个北狄人其中有一个却是贪生怕死的,我们只是稍微一吓唬,竟然给我们供出来一个秘密。”
“嗯?”萧珩听着,知道这必然是至关紧要的,当下也是微微拧眉。
“那北狄人叫野获,野获说,他以前是北狄王宫中的侍卫,后来是因为得罪了北狄国的三殿下,才被驱逐出来。之前他在北狄王宫的时候,无意中曾经听人提起,说是在宫里某个偏僻宫殿里,软禁着一位公主,他还听说,那位公主好像不是他们北狄人。”
萧珩听闻这话,皱眉沉思。
“你意思是,他所说的这位囚禁在北狄王宫中的公主,就是昭阳公主?”
“是,我想着北狄王只有一位女儿,已经嫁出去了,王宫中好好的怎么会有公主,别国公主也没有嫁到他们国的,想必就是昭阳公主了。”
萧珩负手沉吟,在厅中沉默地走了两步,最后却是道:“若真有这么一位公主,确实可能就是昭阳公主。不过——”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我们对北狄,自有我们的打算,巴木荆为人奸诈狡猾,他未必没有他自己的打算。如今看来,或者那个公主就是昭阳,巴木荆监守自盗,软禁了公主,却贼喊捉贼,让我们一起去寻找昭阳公主,从而把大宣国连累进来。”
胡铁听闻,连连点头,不过又是疑惑:“那还有一种可能呢?”
萧珩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淡声道:“还有一种可能,这个所谓的北狄侍卫,只不过是巴木荆虚晃一招。公主可能在他的宫中,也可能不在,但是他要引起我们的注意,引我们去探查北狄王宫,从而让我们陷入圈套。”
胡铁听得有点晕,他觉得萧珩分析得太有道理了。
他当时捉到那个侍卫,只觉得幸运太好了,却没想到这里面可能就是一个陷阱。
他挠了挠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派出去的那些高手,是不是巴木荆已经觉察到了?这要是发现了,我们的计划还能完成吗?”
萧珩幽深的眸子若有所思:“我们派去北狄的人马应该已经引起巴木荆的怀疑了,所以他虚晃一招,想以此试探,若是他所发现的那股人马真是我们的,自然会上钩。”
胡铁连连点头:“对对对,他可能就是这个目的!这也太狡猾了,这巴木荆看着挺豪爽的,怎么就知道耍这种小心眼!”
萧珩淡声道:“这一次,我们干脆将计就计吧,顺着他下的饵来咬,查清楚昭阳公主的下落。”
巴木荆下的钩子和鱼饵,他要钓鱼。
萧珩却想要那鱼饵。
不但要那鱼饵,还想顺着鱼线往上,干脆把那鱼竿也查个一清二楚。
萧珩转首,望向窗外。
窗外依然风沙漫天。
他便想起那一日巴木荆看着顾穗儿的目光。
这种目光,他一点不喜欢,连带着,不喜欢这个人。


第127章
顾穗儿自打怀了身子,便不敢太过劳累,遇到什么事就交给桂枝去办。而萧珩已经快马加鞭去请了诸葛管家过来。
这么过了约莫一个月,顾穗儿身子养得恢复了一些,诸葛管家也到了凉城。
诸葛管家一来,院子里那些事自然不在话下,顾穗儿总算是放心了。
因为她怀着身子,萧珩担心,怕她哪里不好,也怕边疆的大夫医术不够高明,这次除了把诸葛管家请来,还奏请了皇上,从太医院请了一位妇科圣手过来,专门照料顾穗儿。
这位妇科圣手姓张,张大夫来了边城后先过了下脉,便开始下笔,开安胎滋养的方子。依这位张大夫的意思,顾穗儿之前怀孕伤到过哪里,如今再次怀孕,怕是唯恐旧疾发作,所以得好好补着。
顾穗儿自然不敢说什么,只能是听这位大夫的,补药该吃的都吃起来。
萧珩听说这事,便把那张大夫叫来了,仔细地盘问一番后,回来却是默默地对着顾穗儿的肚子好半天不言语。
顾穗儿看他那样子,有些不对劲:“殿下,怎么了?”
萧珩拧眉,摸了摸她的肚子。
他修长的大手带着厚重的茧子,隔着衣服抚过她的小腹,她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微微咬唇,她凝着他。
“和我说说当时在顾家庄的事。”他这么道。
“顾家庄?”顾穗儿眨眨眼睛,不明白他怎么提起这个。
“嗯,我想听听。”
关于她当时回去顾家庄后发生的事,他当然是知道的,江铮给他禀报过,一五一十地禀报,他该知道的都知道。
可是现在,他还是想听她说。
“其实也没什么啊……”顾穗儿想起过去,突然觉得那虽然只过去那么两年多,但却遥远得很了,遥远到她只记得当时她绝望无措,却不记得那种感觉了。
曾经印在心头的伤痕,终于因为这流水一般的温馨岁月慢慢逝去,最后只剩下浅淡的一点回忆。
“刚开始回去后,大家都知道我的事了,都笑话我,背地里说我,我,我也觉得挺羞耻的。”顾穗儿还是一五一十地道:“我爹娘都急坏了,他们老实巴交,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说想让我吃打胎药,打胎药是隔壁二婶家的,我吃了。”
顾穗儿说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萧珩的手好像轻轻动了下。
低头看过去时,他的手指捏紧了自己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
顾穗儿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了。
她当时怀着的是阿宸,阿宸,那么乖那么好的孩子,她竟然险些想害了他性命。
如果当时打胎药吃下去,真把阿宸打没了,她和萧珩还有现在的日子吗?她现在会是什么样,萧珩又会是什么样?
细想之下,不觉微颤。
想着人这一辈子,走到哪一步或许都是有定数的,一念之差,或者稍微一个不同,身边的人就会不一样,走上的路也会不同。
再重新开口时,她的声音竟有些异样:“后来你也知道了,我流了一些血,但是阿宸依然在我肚子里,当时是没办法了,我爹娘都不知道怎么办,他们也怕我死,只能忍着,一天天耽搁下去,我肚子大起来,阿宸在我肚子里也有了动静,我就开始舍不得他了。”
“我当时想着,怎么也要保下他,以后我带着他离开顾家庄,我吃苦受累也要养大他。”
“再后来,江铮就带着人来了。”
萧珩却忽然道:“穗儿,对不起。”
顾穗儿一怔,她望向萧珩。
外面天色有些暗,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他现在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萧珩握着她的手腕,哑声道:“我当时出门在外,并不知道你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让江铮过去接你,看来到底是晚了些,如果我当时抛下手里的公务直接过去,也许你就不会受这种苦。”
当时心里多少也是惦记着这件事的,她模样长得好,落在了他心里,他就记挂着。
可是,那个时候的在意是那么浅薄,风一吹都可能消散的。
那时候的在意还不会让他抛下一切过去接她,所以她就受罪了。
谁又能想到,如今她竟成了他刻在心头的人,一丝一毫的委屈都不舍得让她受,以至于回忆起当时的怠慢,心中之悔痛,难以形容。
“没什么啊……这不都过去了吗?”
顾穗儿并不觉得有什么对不起,过去的事情,她会渐渐忘记了,如今她和萧珩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嗯,是。”他粗粝的拇指怜爱地摩挲过她的唇,声音温柔嘶哑:“以后,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他凝视着她,抬起胳膊将她抱在怀里,又道:“以后,你再也不会受这样的委屈,任何人都不会有资格欺负到你。”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下巴抵靠在顾穗儿的头发上。
声音的震颤感从他下巴传到她柔软的发丝上。
她咬唇,点头:“好。”
萧珩的大手插到了她绵软柔顺的长发上,低声在她耳边道,轻声问道:“你想坐在那个位置上吗?”
“哪个位置?”
顾穗儿疑惑地眨眨眼,实在是不明白,什么位置?
萧珩的唇落在她的耳朵垂上:“我身边的位置。”
他突然这样亲她,以至于她的身子一阵颤栗。
……
一盏茶功夫后,一切落幕。
顾穗儿系着自己的衣裙,咬唇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仔细阿宸过来看到!”
如今阿宸也渐渐地大了,凡事总该是避着点了,只是萧珩这性子,也实在是为所欲为的。
萧珩穿上靴子,没吭声。
顾穗儿无奈地出了口气。
她想着,这也是她如今怀着身子,要不然他这样的男人,怕不是能轻易善罢甘休的。
萧珩穿过衣靴,只见身后女人娇软红润,弯腰间那纤细的腰肢细得惹人,又想起刚刚情境,眸色便有些转深,谁知道恰这时候有外面的将士过来禀事,萧珩微一咬牙,只能割舍,先去了。
唯独留了顾穗儿在那里,曼妙的身子倚靠在窗前,望着那男子挺拔的身影走出院门外,心里却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今日说自己是否喜欢那个位置,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位置?
后来他回自己的话,分明是胡乱敷衍的。
想了一会儿,也不太明白,这时候阿宸醒过来了,蹬蹬蹬地跑到这屋,她少不得陪着阿宸玩耍。
最近这些日子因她怀着身子,陪着阿宸玩耍的时间倒是少了。阿宸这么小的孩子,也就是两周岁罢了,竟一下子懂事起来。
他平时是那么顽皮的孩子,跑跳打闹,任性妄为,端的是个小霸王,可是现在,他竟然用稀罕的眼神凝视着顾穗儿的肚子。
“妹妹,小妹妹,阿宸有个小妹妹了。”
“不一定是妹妹呢。”顾穗儿笑道:“也许是小弟弟。”
阿宸摇头,固执地道:“妹妹,就是妹妹,娘肚子里的是妹妹,娘要给阿宸生个小妹妹!”
说完这个,他突然绽唇笑开了,笑得清澈的眸子闪着光彩:“娘,你走路要小心,要好好休息喔!”
童言童语惹人怜,这么小的孩儿,竟然知道关心自己了。
顾穗儿一下子感动得不行了。
她搂住阿宸,惊喜地道:“阿宸这么懂事?这是谁教你的啊?”
阿宸在顾穗儿怀里仰起脸:“这是桂枝教我的啊,她一直这么说,说娘要走路小心,这样才能给我生小妹妹。娘,我要小妹妹。”
顾穗儿低下头,怜爱地亲了亲阿宸的小脸颊。
两周岁的阿宸依然是奶肥奶肥的,白嘟嘟的小脸蛋弹软稚嫩,顾穗儿亲了一口都舍不得放开,忍不住又亲了另外一边。
“阿宸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不过阿宸也要记得,以后你是有小妹妹的人了,要学会吃菜菜,不能只吃肉,更不能顽皮,知道吗?”
阿宸听了,微微皱起小眉头,若有所思:“有了小妹妹,就要吃菜菜,就不能跑着玩?”
顾穗儿重重点头,心里欣慰极了,想着这孩子真是懂事了果然是要当哥哥的人呢。
阿宸仰起脸,一脸诚恳地对顾穗儿道:“娘,那咱们别要小妹妹了,好不好啊?”
顾穗儿:………………
到了这年临近冬天的时候,顾穗儿的肚子终于慢慢隆起来了,便是穿着棉衣,也能看出怀了身子的。
萧珩这几日都是早早地回家,会陪着她和阿宸一起吃饭。
而阿宸呢,却是越来越懂事了,还会用柔软的小手去摸顾穗儿的肚皮,甚至问起肚子里小妹妹的情境,童言童语,分外惹人喜欢。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去,到了年根底下,顾穗儿张罗着让诸葛管家开始准备过年了。
虽说是在边塞荒凉之地,不过年还是要过的。
可是谁知道这一日,顾穗儿正在房中帮着阿宸坐过冬的小皮袄,萧珩却突然从外面回来了。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他从未这时候回来过。
“你先离开这里一段日子,带着阿宸一起。”萧珩站在门前,没多余的话,直接这么道。
“为什么?”顾穗儿微微拧眉:“发生什么事了?是这里有危险吗?还是说要打仗?你自己留在这里?”
前几日宝儿在屋里和阿宸玩儿,她和宝儿聊起来,听说是正在布置边防,那意思好像是要打仗。
是以如今一听萧珩这么说,顾穗儿的心马上提起来了。


第128章
前几日宝儿在屋里和阿宸玩儿,她和宝儿聊起来,听说是正在布置边防,那意思好像是要打仗。
是以如今一听萧珩这么说,顾穗儿的心马上提起来了。
萧珩迈步,走到了顾穗儿面前,抬起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他两手握着她的肩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穗儿,这里是边疆,随时都可能发生我也无法预料的事。你现在怀着身子,我不想让你处于危险之中,所以我想让你带着阿宸离开。”
他微微抿唇,继续说道:“我会派侍卫护送你去,就去距离这里百里地的永城,那里虽然也是紧邻着北狄,但是却有城墙和峻岭,若边疆再起狼烟,永城也能守住。”
而这边的凉城,真的只是小小的一座边城而已,四周荒芜,连个遮拦都没有。
便是凉城附近,也时常有北狄的狩猎者骚扰边境。
他这么一说,顾穗儿的心都提起来了。
“可是……我不想走,我想陪你在这里……”以前在燕京城,她还不懂,也不会明白什么是生离死别,可是现在,她慢慢地明白了。
边疆战火,并不是闹着玩儿的,那是稍不小心就能要人命的。
一旦离开了,说不得再也见不到了。
“真要出事,我陪你一起,我不要一个人离开。”
萧珩低头凝视着她,看她清澈眼眸中细碎的水光中折射出的固执,微微咬起的唇儿再再彰示了她的坚决。
“穗儿,你听我说。”萧珩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充满力道:“阿宸是我唯一的骨血,是我们的孩子,他还那么小,我不希望他处于这种危险之中。而你,你现在肚子里有我们另一个孩子,如果你有个好歹,可对得起这个孩子?你不要忘记了,当初你怀阿宸时,便因那虎狼之药而让他受创,如今我们的另一个孩子,难道你也要置他于危险之中?”
萧珩这么一说,顾穗儿一时怔了下,她迷惘地仰脸望着眼前的男人。
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她应该按照他的安排去做。
在两个孩子和萧珩之间,她得顾孩子。
她不由得抓紧了萧珩的衣衫,拼命地咬紧了颤动的唇。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她只希望能和男人孩子好好过日子,可是如今,突然地,她竟然要面对这种抉择。
一瞬间,曾经萧珩教给她的那些诗涌入脑中,关于边疆杀戮妻离子散的,关于征战沙场尸骨无回的,那些壮烈的热血的所有的一切,全都回荡在脑中。
曾经以为这都是诗罢了,古人写的,和自己没关系的,是故事里的事儿。
可是现在,这一切就在眼前,犹如汹涌着的大浪一般要将自己卷入其中。
她仰着脸,微微咬着唇儿,凝视着面前男人那俊美而刚强的容颜,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自己懂了许多以前不会懂的事。
“好……我知道了……”她的声音都是带着些许颤的,不过这一次她没哭,也没有固执地要守着萧珩和萧珩生死与共。
她一下子明白了她要做的事情。
“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听,都听你的。”
她心里凉得仿佛刚刚喝了一口含冰的冷水,不过却还是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来,再次重复说:“我听你的。”
凉城的冬日里,白天总是很短,夜晚总是很长,才吃过晌午饭而已,此时已经不见了太阳踪迹,只有一扇窗子的房屋里昏暗得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
在那昏暗的光线下,他却清晰看到了顾穗儿脸上一点点的变化,从惊惶茫然到无可奈何,再到一种奇异的坚定感浮现在她脸庞上。
他明白她想通了,也知道她会带着他们的孩子离开这里。
他的手僵硬地握着顾穗儿纤弱的肩膀。
“其实,没事的。”萧珩哑声道:“其实不会出什么事,如果真得和北狄再次交锋,我们会赢的。”
他说这话,当然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既然是打仗,那怎么可能说一定能赢的,若是这个结局是注定的一定会赢,北狄不是傻子,又怎么会挑动这一场可能的战争呢?
胜负未分之前,谁都可以说自己赢。
护送顾穗儿离开的是胡铁带领的护卫队,同行的还有桂枝,谢大力以及宝鸭。
而诸葛管家和萧珩一起留在了凉城,帮着萧珩搭理城内诸事。
顾穗儿坐在马车里,搂着小阿宸,望着窗外。
她突然想起刚来的那时候。
那时候窗外艳阳高照,射在那枯燥苍茫的大地上,她满心雀跃,盼着能早点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现在才多久,竟到了离开的时候。
此时车窗外的太阳已经西斜而下,收敛了锋芒的阳光温煦地笼罩在这一片广阔无垠的土地上,为这望不到边际的疆土涂抹上一层温柔的奶色。
往回看时,那古老到已经被风沙侵蚀过的城墙依然屹立在暖黄色的阳光下,写着“昭”字的大旗在冬日的风中飘荡出一层层波浪。
顾穗儿抬起手罩在额头上,眯起眼儿,试图去瞧那城墙上的身影。
那身影小而模糊,只是一个很小的黑点。
“娘,我想爹爹。”此时的小阿宸已经能说出比较顺溜的话了,他偎依在顾穗儿身旁,顺着顾穗儿的目光往远处看。
小人儿清澈的眼睛里分明倒映出车窗外那一整个浩瀚的世间,可是却隐约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我想回去,回凉城,不想离开。”
稚嫩的声音听在顾穗儿耳中,让顾穗儿不由得低下头。
她摸了摸阿宸幼滑的脸颊:“等过一段,我们就能再见到爹了。”
阿宸望着远方的城池:“那小舅舅呢?”
顾穗儿抿唇:“也能见到小舅舅了。”
这一次离开太过匆忙,她只来得及和宝儿说了几句话,还没让阿宸见到宝儿就这么走了。
她也是担忧自己弟弟的,不过心里又觉得欣慰。
如今的顾宝儿已经十五岁了,是一个少年最血气方刚的时候。他随便往那里一站,顾穗儿都能感到他骨子里散发出的热血和刚硬。
从昔年她记忆中的那个小宝宝变成了个男人家,顾穗儿这么想着。
阿宸却是又道:“过年的时候能见到爹和小舅舅吗?”
顾穗儿怔了下,眼中透出迷惘,她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不能的吧。”
再过七八天就过年了,她知道肯定不能的。
阿宸轻轻哦了声,声音中透出失望。
他耷拉下脑袋,再次偎依在顾穗儿身边:“娘,你怕怕吗?”
顾穗儿闻言低头看着儿子,轻笑了下:“我害怕什么?”
阿宸:“爹不在,小舅舅不在,你会害怕。”
顾穗儿更加笑了,怜爱地摸着阿宸的脑袋:“那你呢?”
阿宸摇头:“我才不怕呢!”
顾穗儿:“嗯,你是男子汉,不怕的。”
阿宸皱起的小眉头竟有一丝孩子气的坚毅,他一本正经地望着那远去的城池,奶声奶气地道:“娘,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也会保护小妹妹的。”
他抬起小拇指头来,豪言壮语:“我什么都不怕!”
旁边坐着的是宝鸭和桂枝。
桂枝也就罢了,早就习惯了小阿宸的各种“豪言壮语”,可是宝鸭不一样。
她之前也是跟着诸葛管家过来边城的,过来后总算是和胡铁相会。
这么一个分离,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不能再像一起拿矫揉造作,还是得赶紧嫁了才好。
于是在这边关,宝鸭和胡铁成亲了。
做了新媳妇的宝鸭性子和以前不太一样,她对人和善起来,做事勤快起来,她还喜欢别人叫她“胡铁家的”。
如今她听得小阿宸这一番话,自然是暗暗惊诧,不由多看了小阿宸几眼。
这小阿宸已经两周岁多了,虚岁是三岁了,生得唇红齿白粉雪可爱,就跟年画上画的小童子一般。如今这小童子扎着两个小髻,头上戴着明晃晃的珍珠小玉冠,身上则穿着软毛织锦小袄儿,映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珠圆玉润的好看。
偏偏这等好看的人儿,小小年纪,竟说出那么懂事的话。
这宝鸭从旁也忍不住夸赞道:“咱家小皇孙可真是个有大造化的,了不得呢!”
顾穗儿如今离开了萧珩,只觉得犹如无根之萍一般,唯靠着有个阿宸陪在身边,算是个心里的依托。
听得宝鸭说这话,她也笑了:“阿宸是个乖的,在娘肚子里就乖,如今更是懂事了。”
她看着亲昵地偎依在自己身边的阿宸,忽然就想起自己怀他时候做的那个梦。
后来她知道的多了,也看看书,便明白当朝□□出生时便有这般异象。
她的小阿宸,真是一个有大造化的?
这般造化的小阿宸,是不是也能逢凶化吉,连带他的爹爹平安无事?
顾穗儿闭上眼睛,抱紧了阿宸,轻轻叹了口气。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萧珩和宝儿都会好好的,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一家子团聚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却听得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顾穗儿在边关这么久也是听习惯了马蹄声的,知道那是成群结队的马,犹如轰轰巨雷一般袭来。
顾穗儿心中微惊,忙要看向窗外。
而就在这个时候,胡铁却陡然攥住了缰绳,勒住了马停在那里。
他望着远方,脸色突然一变,便道:“不好,这是北狄人!”
他这边话音刚落时,那些人已经骑马赶至,将顾穗儿的马车团团围住。
顾穗儿望过去时,只见这群人约莫有十几骑,都是一色的北狄人打扮,为首的那一位生得皮肤黝黑,身形雄健,依然穿着翻羊皮袍子,头上戴着绣金丝羽翎帽,坐在那高高的大马上,看着凶狠至极。
这个人她见过一面的,是北狄的王子巴木荆。


第129章
这个人她见过一面的,是北狄的王子巴木荆。
此时的巴木荆,正在用颇有兴味的目光打量着坐在马车里的女人。
窗口开着,只能看到里面女人一头乌黑的发,还有那净白的小脸儿。
“萧珩的妾,给本王子出来。”他心中畅快极了,几乎想哈哈大笑。
老天眷顾,他今日是多大的幸运,竟然让这个女人落在他手里了!
胡铁听闻,手中的刀立即拔出,厉声呵斥道:“巴木荆,你太放肆了!”
巴木荆嚣张地扬眉:“滚开,不要妨碍老子的好事,你以为就凭你们这群人,能对付得了老子的铁骑?”
胡铁闻言大怒,抬起大刀就要砍过去,口中喊道:“娘娘快走,我来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