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经会波澜不惊地把心思都藏起来,温和地笑着,面对这个世间。
可是现在,在小姑娘认真的注视下,他的气息竟然有些不稳。
他为了缓解这种说不出的气氛,便轻笑了下,然后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她和他的手握住的地方。
他发现自己的手正用力地握住她的。
纤细柔白的腕子掩映在藕色衣袖下,看着分外动人。
他心绪微动,忙放开了。
放开后,他才看到,那细白的腕子如今已经一道淤红印子,淤红印子在这昏暗不明之中,分外触目惊心。
“我——”他想说什么。
“没事。”佩珩比他更快地说道,同时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腕藏在了衣袖下:“我们还是赶紧去追出去看看吧。”
佩珩其实粉白精致的脸庞都泛起了红,就像夕阳照在小粉花儿上一般,不过好在这楼梯里暗,她又微低下头,是以并不显眼。
她知道刚才涵阳王失了分寸,也想起自己陷入梦靥时,是如何被这个男人哄着的。只是她却只能告诉自己,事出突然,又是不同寻常的时候罢了,左右这种事再也不会有了。
“好——那走吧。”涵阳王想说什么,不过记起了她曾经说过的话。
小女孩儿,其实早在白湾子县的时候就有了自己的心思,她心里是有别人的。
说到底,自己年纪比她大了一轮,又是这样的身份,她嫌弃,他心里也能明白。
她咬了咬唇,轻轻点头,那点头的样子竟然分外乖巧。
他心里泛软,不过还是点下头,转过身,先行往下走去。
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一开始看到这小姑娘被丢失在灰尘滚滚的官道上时,便对她多了一分不同寻常的关切。
其实根本不用的,至少下这楼梯,哪怕昏暗一些,她自己也是可以的。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出了那楼梯后,走过一条斜插过去的小径,便到了茶楼的后院,穿过那道小门,便见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一辆马车。
马车只有一辆,两个人都没说什么,一前一后上去了。
一个坐在东边,一个坐在西边,微错开,不至于面对面。
“底下人只准备了一辆马车,我这身份,也不好让人看到。”涵阳王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去骑马,反而和她同乘一辆马车的缘由。
“殿下多虑了,事出紧急,哪里顾忌那么多。”其实对于佩珩来说,倒是真没什么。
以前她跟着娘去庙里上香,都是搭乘县里去外面的马车,那都是交几个铜板随便坐,上面什么人都有,她哪里顾忌哪个呢。
只是如今因是涵阳王,所以格外地有些局促吧。
“对了,有件事,刚没来得及告诉姑娘。”涵阳王状若无意地道。
“什么?”佩珩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绣花鞋上面的一点绒线尖尖,随口这么问道。
“我之所以过来天禧茶庄,其实是因为我的皇叔博野王在这里,他请了我过来喝茶,同来的应该也有你父亲。”
“啊?”佩珩顿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向涵阳王。
“是的。”涵阳王点头。
他点头后,就看到眼前小姑娘的眼中,浮现出担忧来,仿佛担忧得不得了了。
他有点心疼,想安慰她,不过倒是也没什么可安慰的。
说到底他只是个外人,路上遇到了,顺手帮她一把的外人,就如同当初在那官道上,将丢失了她送回去她父亲身边般。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而佩珩,心中自然是焦急。
那个孙德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话,旁人信不信的倒也罢了,可是爹,爹万一信了呢?她身边有两个哥哥,约莫也知道,男人是最听不得这种事的。
本来之前娘就险些嫁给罗六叔,爹知道了,怕已是十分不悦,如今若是知道了当年在德阳县的事,听信了孙德旺所说的话,他会如何想娘?
佩珩粉嫩的小拳头攥起来,在袖子里攥得都轻轻抖了下。
要不她恨那孙德旺呢,他当年那么对待娘,如今受了人指使,又来害娘!
更可恨的是那宁祥郡主,堂堂皇家血脉,竟然使出这下三滥的手段来。
不就是想嫁给自己爹吗,这没廉耻的女人,为了抢别个的男人,怎可以如此下作!

先不提这匆忙赶出去要追上孙德旺的佩珩和涵阳王,只说萧杏花和薄夫人。
原来这薄夫人自听了萧杏花那番话后,知道孙德旺已经被人请走了,便已经猜到了这事背后必然有人指使,一时也是暗恨,自己被人耍了手段来害萧杏花。这个时候她是比萧杏花还着急呢,只恨不得带着萧杏花,赶紧把那孙德旺拽回来,再把他那张臭嘴堵上,免得到处去败坏萧杏花的名声。
当下薄夫人连忙陪着萧杏花乘坐了马车,急匆匆地出来,先是找了门卫,之后又命人沿路打听追问那锦衣人和孙德旺的下落,好不容易知道,这两个人竟然是去了杨柳河旁的大荣街。
薄夫人也是对燕京城熟悉得紧,一听这个便明白了:“那大荣街上有一个天禧茶庄,敢情是去了哪里?”
萧杏花一听,顿时明白了:“是了,本来今日宁祥郡主还邀我过去天禧茶庄喝茶呢,我心说好好的她邀我过去做什么,敢情这都是准备好了的!”
这下子再没什么怀疑的了,薄夫人急得脸都白了:“好好的一个皇家血脉,怎可耍下这等心机,她摆明了要给你设个鸿门宴呢!如今你虽没去,她却未必就此罢休,必然是有后招的!那个天禧茶庄我也知道,咱们速速过去,到时候你也不必露面,只我下去,将那孙德旺请回去就是了!他便是再受人指使,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到时候我命人直接把他揪出来。终于那宁祥郡主,到底是没嫁的小姑娘,未必脸皮这么厚,就敢和咱们硬来!”
萧杏花听着薄夫人这一番计较,不免钦佩不已:“夫人思虑如此周全,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切单凭夫人做主就是!”
于是这两个人乘坐了马车,急匆匆地来到了天禧茶庄前,实指望赶在那孙德旺说出什么之前制止了孙德旺。
谁知道这边薄夫人刚要准备下马车,那边萧杏花便瞅见了一个人影。
孙德旺这个人,虽说她也是十几年没见过,可是再也无法忘记这么让她痛恨的人的,如今就算是烧成灰她都记得。
她一眼便看到,孙德旺在两个人官差模样的人手中挟制着,被狼狈地从天禧茶庄拽出来,之后也不管不顾,拖着就沿着街道往南边走去了。
萧杏花连忙让薄夫人看。
薄夫人也是吃了一惊:“这两个官差是哪里来的?好好的怎么把孙德旺捉拿了起来,这又是要闹哪一般?”
萧杏花略一沉吟,便道:“咱们先让个侍卫进去,好歹打听下这茶楼里是有什么事吗?”
薄夫人自然同意,当下忙命为个侍卫进去,装作茶客,打听了下,同时又派了另两个侍卫,跟上那两个官差并孙德旺。
片刻之后,那侍卫出来,却是面有难色。
薄夫人一见,忙问道:“你照直说就是了!”
那侍卫才把之前听说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完这个,萧杏花脸色就变了变,薄夫人面上也分外难堪,不由跺脚道;“这遭瘟的孙德旺,快些追上去,去看个究竟!”
萧杏花多年之后,再听到那些侮辱人的言辞,自然是有片刻的难受,不过很快她也算是镇定下来了,略想了想道:“其实这两个官差出来的也蹊跷呢,怎么好好的就在紧要时候把孙德旺不由分说地拿走了。我们还是追上去看看,这里面到底又是有什么猫腻。”
薄夫人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幸好刚才派了人去跟着那两个官差,这次总不至于丢了。”
一时这马车调转方向准备离开,谁知道就在离开时,薄夫人看到了旁边的车马。
原来这茶楼后院今日由于客满为患的,倒是有一些车马侍卫都停在了巷子口处,从薄夫人这个方向,一眼就能看到。
她是个精明人,看到后,不由皱眉:“萧夫人,你瞧,那车马侍卫,我怎么看着倒不像是寻常人?”
萧杏花只看了一眼,便认清楚了,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确实不是寻常人……”
其中有一些侍卫,她隐约知道的,那正是萧战庭的啊!
意思是说,今日萧战庭也和人出来天禧茶庄喝茶吗?
他和谁喝茶?
他可是听到了刚才那番话?
想到此间,萧杏花顿时恍然大悟,咬着牙,恨道:“这个毒妇,竟给我设下如此圈套!”


第73章
“怎么?”薄夫人见她这样,不由担忧。
“我这才想起来,今日我夫君说起,是要见涵阳王殿下并博野王的,如今看那侍卫车马,竟是我夫君的行藏了?如此一来,岂不是说,今日涵阳王殿下,博野王殿下,都在这个茶楼里?”
“这——”薄夫人其实刚才就有些怀疑了,如今听萧杏花一讲,不由得后背阵阵发凉:“好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她明知道今日博野王涵阳王并镇国侯爷在这里喝茶,便故意把你请来,又把这天杀的孙德旺叫过来唱戏法,污蔑你的清白。到时候这件事不但传扬得人尽皆知,就连博野王涵阳王并镇国侯爷都亲耳听到了,这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啊!可真真是不能想,这么个小姑娘,皇家血脉,又是堂堂博野王之女,怎么就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来!”
薄夫人攥了攥拳,都觉得手在发抖。
她这辈子,纵然也经历了许多事端,可是总得来说还算是一帆风顺的,娘家是侯门大家,自小家中唯她最小,是父母宠爱的那一个,长大了些,嫁的又是堂堂康泰国公府的二公子,虽说是排行第二吧,可是那大太太并不受老祖宗待见,她明显是老祖宗跟前的得意人儿。
后来生了两儿一女,如今两个儿子并女儿都已经成亲,女儿嫁得也是侯门子弟,两个儿子娶的都是诗书礼仪大家的女儿。活到如今,她真是没什么不顺遂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这个人生性自傲,喜欢别人奉承,并在最初看不惯萧杏花这等人忽然冒出来夺她风头。
这样的人,在那自傲之外,自然有一股自命清高,看不得那些龌龊,更没想到有人竟然用这种手段来陷害别人!
“咱们快些跟着这官差过去,瞧瞧这小贱人又是哪一出戏!”薄夫人咬牙切齿地这么说,连小贱人这种话都出来了。
她今日看得这戏,真是比她一辈子都要多!
萧杏花木然地点头:“好,去看看吧。”
这么说的时候,心地深处,被自己藏起来的某一处,已经是在隐隐作痛。
本以为那些已经成为过去,这些年来自己也不太记起了,毕竟她经过的事儿多了去了,若是每一桩她都念念不忘,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可是没想到,偏偏是这么一桩,又被人当众提起并揭穿。
“过去看看。”她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心里却是想着,若是真有什么,这件事闹大了,大不了她去和那些人拼个鱼死网破!
他们不要她安生过好日子,她也不能轻饶了那些人!

萧杏花和薄夫人上了马车,马车在街市中追赶过去,片刻功夫,走出这街道,拐了一个弯,就遇到了薄夫人派出去的一名侍卫。
原来那两名侍卫看到两个官差并孙德旺往城外赶去了,怕薄夫人这边不知道去向,便特意留了一个侍卫在这里等着通报去向。
薄夫人当即带着那侍卫,赶往城外。
这燕京城里商铺林立,车马人流众多,车辆并不好通行,可是一旦出了城后,人烟逐渐稀少,马车也行驶得快了起来。
因薄夫人心里着急,便催促马夫更快一些,马夫只好抽打马鞭,越发快速前行。
谁知道走出官道约莫一炷香时间,便见周围其他车辆已经不见了,唯独有一辆不大不小的翠幄清油车,紧跟在她们这辆八宝璎珞车之后。
萧杏花心中疑惑:“这辆车子,不知道什么来路,竟一直跟在我们之后。”
薄夫人也是不懂,悄悄地掀开一点帘缝,拧眉瞅了半响,也是担心:“可别是那宁祥郡主的马车?”
萧杏花听了皱眉:“这边除了官道,可有其他路可以绕过去?”
薄夫人想了想:“倒是有一条小路,可是那条路却不能过马车的,且那两个官差也不知所去何处,若是一径绕路,反而跟丢了他们行踪。”
萧杏花也是从那马车缝里往外瞅,从她的角度,恰好看到那辆马车上也有个人掀开一点帘缝儿往外面看呢,且从那缝隙里隐约可见,那人有乌黑的发,看样子竟是个女人?
“你猜得七八不离十,果然应该是那宁祥郡主!她如今跟着咱们过来,还不知道想出什么诡计呢!如今我们且小心些,快些赶路追上孙德旺,免得她又出什么花招,到时候咱们可拦不住!”
“你说得是!孙头子,你好歹快些!”
薄夫人一声吩咐下去,外面赶车的马夫也只能是越发抽打着鞭子,于是铃儿响叮当,马蹄儿轻扬,发出哒哒哒的声音,马车轻快地跑在这官道上。
谁知道她们行了约莫又一炷香时间,后面那辆翠幄清油车却是依然没有甩掉,竟然还是跟在她们身后。
“这就可恨了,就算没廉耻地做下那害人的事,怎也不知道羞耻,竟是跟在别人屁股后头,连藏着掖着都不知道呢!”薄夫人一声冷笑,真是恨不得停下马车,将那宁祥郡主劈头痛斥一番。
“罢了,她既不知廉耻地要跟着,那就让她去吧!左右如今咱们先追上孙德旺再说,搞清楚那两个官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得极是,有我们在,想必她也不敢硬来的。”
当下薄夫人陪着萧杏花,乘坐了马车一路急追,待追到了一处山根底下时,周围已经是没什么人烟,却见四处杂草丛生,又有绿树葱葱,再往前,已经是要上山了,并没有什么路。
薄夫人疑惑地道:“难道我那侍卫留下的记号有误,咱们追错了?这孙德旺到底跑去了哪里?”
萧杏花却是侧耳倾听,微微拧眉:“你听,好像这林子里有动静?”
薄夫人也静下来细听,这才听着,那林子里有鬼哭狼嚎的声音,且有着阵阵闷响。
“这是怎么了?打架?”
到底是国公府的夫人,平时哪里见过这个,当下脸色也是有点变了。
萧杏花比她好些,街头流氓地痞打架是常见的,当下提议说:“我听着,人倒是不多,左右我们身边还有侍卫护着,不如过去看看?”
薄夫人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好。”
于是两个女人便并肩前行,前后拥簇着侍卫往那林子走去。
待到走了不知道多久,眼前豁然开朗,终于见到前面几个人影,果然是有一个人正在痛揍另一个!
薄夫人也就罢了,萧杏花却是大惊:“铁蛋,是你?!还有你,牛蛋,你怎么也在?!”

原来这正在那里砰砰作响揍人的,正是萧战庭。
而站在萧战庭身旁,顺手再给那可怜人一脚的,正是萧战庭的儿子,牛蛋是也。
正所谓上阵父子兵,这父子两个人一向也算不得多亲近,平时有什么事都是公事公办地说,严肃得紧,可是现在呢,竟然俩手打人了。
那个可怜的被打的,此时已经瘫成了一团肉泥,这团肉泥那张脸呢,红得红青得青,鼻子嘴巴都肿得鸡蛋大,只有仔细看看衣着,才能勉强认出,这就是之前在天禧茶庄大放厥词的孙德旺。
而为何这父子两个人会联手在这里痛打孙德旺呢,事情就要从牛蛋——萧千云说起了。
原来自从那一日佩珩提到了孙德旺的事,他必然是极为上心的,第二日几乎连军中都没去,偷溜出来暗中调查孙德旺一事。
他要查的不光是孙德旺,还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要指使孙德旺来污蔑自己娘,还要查出那个人到底打算如何铺展这件事。
他当然很快明白,背后指使的人就是宁祥郡主。
可是宁祥郡主不可能亲自下手做这件事吧?真正的经手人,就是宁祥郡主身边的一个亲信,名宋沉东的。
这宋沉东呢,就是之前把孙德旺带到茶楼的那位锦衣男子了。
萧千云这个人,别的本事未必一等一,可是探查这种事,连猜带蒙的,他很快明白了个中关节。
于是他早早地找了两个侍卫,让他们假扮成了从彭阳县来的官差,并在适当的时候将那可恶的孙德旺给带走。
本来这个计划是天衣无缝的,谁知道临到施行发生了点意外。
他没想到,他爹和博野王竟然也来这个茶楼喝茶。
当看明白这个的时候,他顿时明白了宁祥郡主的毒计。
这可真是毒啊。
而因为他爹也出现在茶楼,他爹身边的侍卫便有一些留在了外面伺立等着,如此一来,那两个官差便有些不敢出现了。
都是镇国侯爷手底下的,这万一被认出来,岂不是当场戳穿了?
如此一来,等到那两个官差终于巧做打扮,匆忙赶到去捉拿孙德旺的时候,孙德旺已经在茶厅中大放厥词,说出许多言语了。
不过也幸好,来得及将这个人及时带走了。
等到两个假扮的官差将这个孙德旺押解到了荒郊野外,官差跑了,他就冲过去,挥舞着拳头,将孙德旺狠揍了一通。
可以说,他这一通拳头憋了好些年了。
当年的事,他是看在眼里的,可是他才六岁,能做什么呢?恨只恨挣钱挣不了,打架打不得,生生看着娘被人家欺凌,被人家找上门,压在那里採头发。
后来泥地里一片的碎头发,还带着血。
想到过去的这一切,他恨得牙痒痒,把那孙德旺的脑袋按在旁边的淤泥里,狠狠地揍。
谁知道他正揍着,忽然感到不对,回头一看,他爹黑着脸站在那里呢。
他顿时有些惊了。
想到孙德旺之前说过的那些话,爹是不是也听到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爹,原本挥起来的拳头不知道是该收还是该放。
那可怜的孙德旺,正被揍得没声气,忽然见这凶神恶煞的人停了手,开始还懵着呢,后来看出来是有人来了。
虽然后面来的这位小山一样的身体立在那里,又是沉着个脸实在是可怕,不过总比那揍人的恶煞要强百倍吧?
是以孙德旺看到萧战庭竟然倍感亲切,犹如看到亲人一般爬过去,嘴里还念叨着:“救命啊,打人啦!要打死人了,官爷你可得管管啊,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旁边的萧千云紧紧攥着拳头,攥得拳头都在颤抖,他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爹。
他从小没爹。
他娘总是说,他刚出生那会子,他爹天天抱他的,可是他并不知道。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叫铁蛋的爹到底是什么样子。
从小,都是他娘在养活着他们,艰难地拉扯着他们。
他记得小时候他们没地儿可去,住在破庙里,三个孩子对着半碗糙米饭,不舍得吃,咽了不知道多少次口水,坚决说要等着娘,等着娘回来一起吃。
后来娘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他们一口一口地把那糙米饭分了。
那个时候,他真希望有个爹。
有爹,就能有饭吃吧?
再后来,别人欺凌娘,什么人都有,小小年纪的他们看着,想冲过去和人打架,可是却被人家一伸手摔倒了老远。
他跌在地上,跌得鼻青脸肿脑门都是火星子。
那个时候他也真盼着有个爹。
有爹,就不必受人这样欺凌吧?
有个爹,这是他年幼时不敢诉诸于口的渴望。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长大了,慢慢地小时候的事也忘记了。便是偶尔回想起来,也觉得分外幼稚可笑。
他开始知道,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天没亮就起来做糕点,就要挑着担子拼命地到处钻,要想不被人欺负,自己就得先立起来,硬起来。
他和哥哥都长大了,长大了的壮实小伙子能撑起这个家了,可是爹却出现了。
他其实有时候不太明白,爹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什么?
前途吗?他觉得就像以前每天天没亮爬起来和秀梅一起做糕点,再拿去街头叫卖,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总觉得自己只要好好努力,老主顾会越来越多,他能挣许多银子,让秀梅的娘家刮目相看,让娘过上好日子,还能给佩珩准备几担子好嫁妆。
权势吗?平心而论,他要那些又有什么用,偌大的前途也不过如此,他爹手握重兵,还不是小心斡旋在天子和几个王爷之间,又要顾忌着上位者的猜忌。
他不知道如今有了爹,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
可是现在,他看到了他娘的不痛快,他看到了他妹妹因为那孙德旺的再次出现而是那么的不安。
佩珩当年才多大,在街上和人打架,打得脸都险些刮花了。
他知道,佩珩嘴上不说,只一心当那个被他们宠着的乖巧妹妹,可是心里其实隐着一把疤的。
当年的事,佩珩也是亲眼见了的,哪里能那么轻易忘记!
这孙德旺是什么人,又是怎么害他们娘,害他们一家子,爹如今这是什么意思?
爹这是信了孙德旺的话,对娘有了疑心?还是说爹要护着孙德旺,不让自己再打孙德旺了?
如果这样,他真得不明白,为什么他那日非要钻到人多的地方去,就为了多挣几个铜板吗?为什么非要在侍卫清人的时候险些摔倒在地,把个担子里的点心洒了一地,以至于没有跑成,被那宝仪公主捉了,从而惹出这一桩当场认亲的事端来!
他瞪着他爹,瞪得两眼都布满了红血丝,咬着牙,咬得牙齿都咯吱咯吱作响。
他是不明白,假如认了一个爹,反而让娘遭受这般质疑,反而让娘将那噩梦一般的过去再重想一遍,那么为什么要认这个爹?!
而就在他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这个爹的时候,却见他爹撩起袍子,然后抬腿。
利索的一脚,那孙德旺硬生生地被踢飞起来。
孙德旺落下来的时候,是面朝下落到淤泥里的,这下子淤泥四溅,孙德旺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爹?”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爹,不明白他爹在干什么?
难道他爹不该是训斥他胡乱打人吗,怎么帮着他一起打人了?
于是他就亲眼看到他爹蹲在那里,一只有力的大手将淤泥里那摊子烂泥捞起来,冷沉沉地盯着那人:“你就是孙德旺吧?”
“我,我——”孙德旺被迫塞了满嘴的泥,嘴里含糊不清,根本说不得话。
“我是萧杏花的丈夫。”他冷冷地盯着他道:“当年你是怎么欺负我的妻,今日我就怎么打你。”
他揪住孙德旺的脑袋,两根手指头几乎嵌入到了他的下巴颏里:“刚才是儿子打的,不算,现在才是老子打你!”
于是接下来,萧千云就亲眼目睹了他爹是怎么打人的。
拳头还是老子的硬……真狠。
这是往死里打啊!
萧千云很快看得有些气血上涌,他还想继续打,跟着他爹打!


第74章
于是当萧杏花和薄夫人看到的时候,就看到了联手作战的父子俩,并一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孙德旺。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萧杏花之前多少意识到了身在茶楼的萧战庭怕是已经听到了孙德旺的话,她心里又有些忐忑,又仿佛觉得其实没什么,他应该并不会因此怪自己。
可是她没想到,萧战庭竟然出现在了这荒郊之外,且正在痛打那孙德旺!
还有自己儿子千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千云也会出现在这里,父子俩一起痛打孙德旺?
到底发生了什么?
“娘,你怎么过来了?”
萧千云是个大孝子,见她娘竟然过来了,也担心起来,怕他娘听到了那茶楼里的事情,惹起了往日的伤心事。
“娘,你不用担心,这孙德旺若是敢闹什么事,我和爹揍死他。”
如今有了爹撑腰,仿佛打人什么的,以至于打死人什么的,都不算事了。
萧千云之前对他爹的怀疑和质疑,在刚才父子两个人联手的拳打脚踢中,已经变化了同仇敌忾父子齐上阵的默契感。
他看着他爹那凶狠的拳头,忽然意识到,知道这些过去的事,其实爹比自己还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