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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雪闻言,上前恭声道:“王妃,那舒敬宫是昔日容王和皇上在宫内的居所,素雪听说,自容王和皇上离开后,那里一直空着,倒是无人居住。”
阿宴听到这话,只好点头:“既如此,那我们稍作收拾,前去舒敬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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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素雪的意思,这舒敬宫已经许多年没有人住过了,阿宴原本以为这里会极其荒凉萧瑟,可是走进来时,却见仿佛一直有人住过一般,青石板路干净整齐,回廊一旁种着花草,一看便是常有人前来修葺的。
步入正殿,却见这里各种物事都有些年代了,可却干净整齐得很,就连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的。
一旁早有宫娥等候在此,见阿宴带着两个熟睡的小世子过来了,忙迎过去。
阿宴也不假手于人,只命奶嬷嬷和素雪帮着,将小世子安放到了榻上。
此时大家晾了这么久,也都有些饿了,于是阿宴便命素雪亲自过去看着灶房,做一些膳食来。
素雪自去办理了。
这边素雪刚走,那边就听到外面有动静,阿宴忙去看时,借着回廊里挂着的灯笼,便见朦胧的夜色中,容王依旧穿着那身红色五爪云龙的袍子,挺拔的身姿迈着大步过来了。
她忙迎过去,上前去握他的手。
容王见到阿宴,反握住她的手道:“阿宴,我有一些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阿宴忙点头:“好。”
一时素雪那边带着宫娥呈上了膳食,这膳食虽则不如宴席上丰盛,可一看也是煞费苦心的。
阿宴微愣,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做出这般精巧的饭菜的。
容王却并不在意,淡道:“这舒敬宫的人,你大可放心。”
说着,便拿起银箸,递到了阿宴手中:“先用膳吧。”
阿宴听到容王这么说,一颗心这才放心,此时她也确实饿了,当下和容王一起吃了饭。
待吃完饭后,阿宴终于忍不住问容王:“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容王听到这个,抬眸看了下阿宴,淡道:“也没什么,皇上命人问了问话,那些内外命妇都已经出宫去了。”
阿宴轻轻蹙眉。
容王默了下,还是解释了一句:“这事儿你不必多想,左右和你我并无干系。”
阿宴这才点头:“好。”
其实皇宫里的事儿,不是她能想明白的。
容王这么说了,她也就这么听着。
容王凝视着阿宴,却见阿宴睫毛轻轻颤着,知道她心里的不安,当下起身来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淡道:“阿宴,这里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左右无事儿,两个小家伙都睡着,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阿宴听到这个,也就点头:“好。”
一时想着,容王好似四岁的时候便离开这皇宫了,不知道他对四岁前的事儿还记得多少。
阿宴自己努力回想了一番四岁前的事儿,却是丝毫不记得了。
容王牵着阿宴走出了殿门,穿过回廊,最后来到了一处琉璃瓦绿砖的一排房舍前。
容王指着这里道:“阿宴,你看,这是昔日皇兄的书房,那时候我闲来无事,便听皇兄在这里读书。”
当下两个人走进去,点亮了蜡烛,却见里面的笔墨纸砚并书架等全都是一应俱全的,看起来这里也是一直有人打扫。
容王眸光扫过这一切,笑了下,道:“阿宴,我皇兄其实是个念旧情的人,你看,他一直命人打扫着这里,尽管他不会再回来住了。”
说着,他领了阿宴来到书桌前,却见那里有一个几乎磨得发光的红木椅,红木椅旁,还有一个矮凳子,看起来古朴而久远。
容王当下试探着坐在那个矮凳子上,不过那小凳子并不大,他这么一个成年男子坐在那里,便觉得有些滑稽。
阿宴走过去,蹲在那里,打量着那矮凳子:“该不会这是你小时候坐的吧?”
实在看着像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呢。
容王此时终于不再试图坐那凳子了,他起身点头:“是,这是皇兄以前特意命人为我做的。那时候我总是会坐在那个矮凳子上,听着皇兄读书。”
他眸中泛起回忆的色彩:“据皇兄说,我那时候并不喜欢说话,也不爱哭闹,一坐便能坐一整天。”
阿宴抬手,握住容王的胳膊:“永湛……”
昏暗摇曳的烛光中,容王清冷的脸庞上透出一丝暖意,他垂眸轻笑,修长的睫毛在俊美的脸庞上投下一点暗影:“有一次,皇兄看一本史书,他一边看一边批注,从晌午看到晚上,废寝忘食,直到看完了那本书,他一起身,才想起来我。结果低头一看,我坐在那个凳子上睡着了。”
阿宴听到这个,忍不住从后面将他抱住。
她记不清自己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可是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就在哥哥的脚底下坐着睡着。
一时心里有些发酸,今日她为盛宠之容王妃,在皇宫中不过一天而已,她就已经疲惫不堪,心力交瘁。
此时竟无法想象,当幼小沉默的容王陪着他的皇兄长在这深宫之中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孩童,心里在想着什么。
阿宴将脸埋首在他坚实的脊背上,轻轻地磨蹭,柔声呢喃道:“永湛,我忽然觉得,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好可怜啊。”
曾经的自己,总是以为当时的九皇子永湛是那么的冷漠和奇怪,如今想来,却是满满的辛酸。
彼时的宁王妃,招待宾客,尽享繁华,可是他一个六岁的孩童,却孤零零地坐在桃花树下,沉默地看着那平静的碧波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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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宴抱着怀中那个高大沉默的少年,心中洋溢出类似于母爱的一种心疼时,仁德帝正坐在皇后的寝殿之中,脸色冷沉得可怕。
他那怀了三个月身子的皇后,跪在那里,低着头,一声不吭。
寝殿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太监和宫娥们早已经退下。
殿内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泽,可是却依然无法消弭寝殿内那股浓浓的萧杀之气。
许久后,仁德帝终于开口,不喜不怒,语气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皇后,朕听到了太多说法,可是现在,朕要听你说。”
皇后仰起颈子,无畏地直视着仁德帝。
作为一个妻子,她从开始对这个男人的嫌弃与敬而远之,到后来的敬畏和接近,最后是服从和柔顺。
无论是那一种,她都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而坦然地望着过仁德帝——这个她的夫君。
皇后咬着唇,望着仁德帝那看不出心思的双眸,终于说出自己的猜测:“皇上,臣妾以为,此事和容王妃难逃干系。”
仁德帝垂眸,不言语。
皇后见此,鼓起勇气,继续道:“容王妃绝非皇上以为的那么简单,此女长永湛三岁,却在容王年幼之时与永湛有私。皇上可曾记得,永湛十三岁时,曾有梦中事,就在那一晚之前,那时还未和永湛定下婚事的容王妃,就曾和永湛私下授予。”
夜明珠淡淡的光辉中,仁德帝神色难辩。
皇后眯眸,跪着上前,一狠心,继续道:“容王妃,她自小行径怪异。九岁之时,她生了一场大病,生病之前,她性情嚣张跋扈,可是生病之后,整个人性情都变了,开始变得心思诡异,行事奇特。当时宁王府中臣妾恰好宴请了众位命妇前来,那时候一班小姑娘心中想得无非是赏花踏草,可是她呢,她却一心去找了永湛,就那么牵着永湛的手,陪着他说话。”
沉默了许久的仁德帝终于挑眉,淡淡地道:“皇后的意思,竟然是这容王妃年幼之时便怀揣不轨之心,可以勾引了永湛,使得永湛为她神魂颠倒。后成功嫁给永湛,野心勃勃,竟然意图谋害皇嗣”
皇后深吸一口气,终于咬牙道:“不错。而且不但如此,此人行事诡异,怕是有邪物附体,望皇上明察。”
仁德帝闭眸,并无言语。
皇后见此,又道:“皇上,纵然永湛他少年早熟,身经百战,在那沙场之上,他用兵遣将确实出神入化,可是再怎么样,他也只有十七岁啊!他又是自小沉默寡言冷心冷情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十三岁上就那么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呢?皇上难道就没想过,这容王妃到底施了什么法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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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德帝此时依旧面色深沉,看不出任何喜怒。
孝贤皇后见此,干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低地道:“皇上,你可知道,那容王妃未曾出嫁之时,曾和数个男子有过纠葛。你所知道的就有那威远侯,昔日在宫廷宴席之上,光天化日,他可是就那么盯着容王妃瞧呢,这其中若说没有什么私情,那谁人能信?除此之外,还有当了叛国之徒的一名男子唤沈从嘉的,曾险些和容王妃定亲,更曾写信夜约容王妃私会于卧佛寺。”
仁德帝眸中渐渐泛出一点冷意,淡问;“还有吗?”
孝贤皇后一狠心,又道:“容王妃还有一位表哥,这个表哥对容王妃一往情深,曾和她一起办理茶庄,两个人为了这茶庄的事儿,可是几次私下相会。”
说完这个,她小心观察仁德帝神情,却见他面上冷沉萧杀得厉害。
孝贤皇后见此,便干脆跪在那里,仰颈泣声道:“皇后,臣妾知道你待永湛犹如亲子一般,那是你自小到大一手看着的弟弟,视若亲子。可是正因如此,你万万不能看着未曾经过情事的他被这样一个女子魅惑心志啊!皇上且看,自从永湛成亲以来,心里眼里哪里会看别的女子半分,他满心满眼里都是那个容王妃了!”
她一边流泪低泣,一边祈求地望着仁德帝。
仁德帝缓缓地蹲下,和皇后平视。
一双带泪的湿润双眼,饱含着无限的深情无奈和祈求,这是他结发之妻。
仁德帝眸中的冷意越来越浓,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犹如冰一般,没有半分温度。
皇后凝视着这张萧杀冰冷的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刚成亲的那时候。那时候刚刚成亲,新婚燕尔,自己对夫君不是喜欢,不是敬仰,而是丝丝的无奈,似有若无的惧意,以及无法克制的嫌弃。
那时候的他,不就是这么一张脸孔么?
孝贤皇后强忍下心中泛起的种种,还是忍不住再一次为仁德帝心中的寒意雪上加霜:“容王妃,绝非永湛良配,皇上不能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如此被一个妖女魅惑啊!”
说完这话后,她面上虽然在哭,可是心里却不知道怎么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是了,你看看吧,你最宠爱的弟弟,还是抵不过一个女子的温柔乡,就那么丧失心志。
可是就在她心中踊跃着那股幸灾乐祸的时候,仁德帝忽然伸出手来,狠狠地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孝贤皇后这下子,是彻底被打懵了,她含泪的眸子不敢置信地望着仁德帝,颤抖着手,捂着自己火烫的脸庞。
仁德帝是从军数载的,也是指挥过千军万马,他这一巴掌打下去,盛怒之下,可是用足了力气的。
孝贤皇后捂着疼得火烧火燎的脸颊,泪水哗啦了落下:“皇上?”
仁德帝起身,撩起龙袍,抬腿一脚,就这么踢向了孝贤皇后。
孝贤皇后猝不及防,狼狈地摔倒在了地上,口中“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鲜血来。
她如同一个摔碎的破娃娃般,瘫倒在那里,两只眼睛发直地瞪着地上,地上铺着从番邦进宫来的毛毯,富丽堂皇,上面还有反番邦特有的花儿,开得芬芳和寂寞。
她吐出的血喷在那花儿上,呈现出别样诡异的妖娆。
仁德帝眸中不带丝毫温度地望着地上那个狼狈的孝贤皇后,冰冷地开口:“顾绯,容王妃乃是你的堂妹,她既如你说得这般不堪,为何昔日容王大婚之时,你不曾说出半分!”
堪比冰山一般的愤怒,几乎将孝贤皇后淹没。
“你这个贱妇,朕几次曾说,望你好生待永湛,长嫂如母,可是你何曾记在心上?且不说那容王妃是否如你所说行为不端魅惑永湛,只是她便有千般不是万般错处,如今她已经是永湛的结发之妻,并且为他生下两个孩儿!今日今时,你竟说出这般话,又是何居心?”
仁德帝说到此处,唇边掀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寒凉笑意:“还是说,当日永湛成亲之时,你明里为他高兴,其实暗地里却幸灾乐祸地看着,看着他被一介你口中的妖女魅惑心志,踏入不堪之地!”
他眯起眸子,冷沉沉地盯着地上的女人:“顾绯,朕知道你当日嫁给朕,其中心中有千万不甘,可是昔日朕离开前戎边,你也曾说过,会为朕照顾好永湛,可是你到底做了什么?如你所说的不是虚假,那么你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永湛被人戕害?”
仁德帝冷哼一声,眸中都是嘲讽和不屑,声音饱含愤怒:“你就是这么对待朕的弟弟?”
孝贤皇后在黑暗的麻木中,终于抬起手,擦了擦唇边的血丝,无奈地笑了下:“皇上,臣妾便有千万不是万般不堪,可是臣妾腹中也有你的胎儿,那是你的亲生骨肉。今日你为了永湛而打臣妾,又将臣妾腹中的胎儿置于何地?”
她抬起眸子,一脸凄冷地望着仁德帝:“还是说,皇上的心中只有你那弟弟永湛,没有半分臣妾和臣妾腹中的胎儿?”
仁德帝听她这么说,不怒反笑,笑得嘲讽至极:“顾绯,你腹中胎儿如何而来,你以为朕不清楚吗?”
他别过脸去,深吸口气,握紧的拳头轻轻发抖:“朕乃堂堂一介帝王,可是后宫之中,竟然私用那民间妇人手中所流传的禁药!”
这是属于一个男人的耻辱,也是一个帝王的耻辱。
他沉痛地望向皇后的肚子:“那禁药将有什么后果,皇后应该比谁都清楚吧?今日朕是打了你,若你因此而小产,那就当做天命吧!若是这孩儿能留下来,并生产出来,若是——”
接下来的话,仁德帝咬紧牙,才勉强说出:“若是生下来后,一切正常,朕自然会留下他。”
孝贤皇后听到这个,简直是犹如遭受雷击一般,两眼发直地看着仁德帝。
这个男人,原来他已经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他只是没说而已……
孝贤皇后浑身止不住地瑟瑟发抖,犹如飓风中挂在枝头的枯黄树叶一般。
她咬着哆嗦的唇,终于僵硬地说出:“皇上,皇上……臣妾错了……臣妾也想为皇上生出皇儿啊……”
仁德帝苦笑一声:“皇后,朕绝非薄情寡义之辈,你这些年守在宁王府,不管怎么说也算是照顾了永湛那么几年,朕一直感念你的恩情,后宫之中,妃嫔虽多,可是你却是唯一的皇后。你若是知道朕的心思,当安守本分,不该生出这等念头。”
他垂眸,望着她的皇后,低哑地道:“现在,你便跪在这里,给朕想。”
他一字一字地道:“今日柔妃小产,虽则她本来胎象不稳,可是到底是小产了,须要有一个人出来应罪。朕不想理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知道这其中的魍魉伎俩,朕只想让朕的皇后给朕想一想,这到底是谁来应承这件事,然后把那人给交出来。”
皇后猛然抬首,望向仁德帝。
仁德帝眸中冷厉,刚硬的脸上散发着凛冽森寒:“皇后一日想不出来,便跪在这里,给朕一直一直想,直到皇后想出来的那一天。”
说完这话,他便撩起龙袍,抬脚大步离开。
走出这寝殿时,他沉声吩咐道:“所有人等,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进出,违令者——斩。”
最后一个”斩”字,他说得缓慢而清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也传入了寝殿内孝贤皇后的耳中。
所有的人都脚底发软,噗通跪在那里,自心地发出克制不住的寒意。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仁德帝乃是马背上征战多年的帝王,他若震怒,其结果不是任何人能够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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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这翊坤宫,仁德帝深沉的目光望着夜空,夜空晦暗,此时秋风起,正是一年之中最萧杀的时节。
他一声不吭地抬脚,走在这皇宫回廊之中,却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
身后跟随着一班侍卫太监,可是他却半分不曾理会,他就这么走着,仿佛一个人走在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的脚停在了一处宫苑,这宫苑倒是极为眼熟的。
这里正是敬舒宫,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一旁的太监忙上前,恭敬地道:“今日容王和容王妃便宿在这敬舒宫了。”
仁德帝点头:“好,既如此,让他们好生安歇吧。”
说着,转身就要抬腿离开。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淡淡的声音道:“皇兄。”
仁德帝回首,却见夜色之中,他的弟弟永湛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就这么站在秋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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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德帝回首,却见夜色之中,他的弟弟永湛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就这么站在秋风之中。
容王俊美的脸庞依旧淡淡的,不过却是道:“皇兄既然过来了,何不坐坐?”
仁德帝的唇动了动。
容王到近前,抬手握住仁德帝的胳膊:“皇兄,阿宴陪着孩子们歇下了,我一个人睡不着,你陪我喝酒吧。”
容王的声音,带着一点近似软和的请求。
其实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和自己的皇兄说话。
永湛一向是淡定的,坚强的,甚至漠然的。
仁德帝望着弟弟,半响终于点头:“好。”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凉意,仿佛在这萧瑟的夜色中穿梭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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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之中,仁德帝和容王各自坐在金丝檀木桌一侧,两个人面上都没有什么神情。
大太监此时已经下去,就安静地守在门外。
一旁有宫娥正蹲在四神温酒铜炉前,拿着扇子轻轻扇着铜炉中的银炭,而另一个宫娥则是拿着火棍拨拉着。
四神温酒铜炉上,一个古朴的铜壶里放着酒,此时酒已经开始热了起来,些许热气在室内氤氲,于是酒香四溢。
容王望着这铜炉,眸中带上了回忆的色彩:“皇兄少年之时便爱喝酒,且喜用此壶此炉来温。”
仁德帝听到这话,原本暗沉的眸子染上一点暖意,望了眼那铜炉,点头道:“当年你才三岁,我就喂你喝了一口酒。”
容王也想起来这件事,记得当时自己喝了后,脸都红了。
恰好父皇召见皇子,没奈何,他就这么被奶妈带了过去。
到了那里,父皇见他满脸通红,还以为怎么了,便招来了御医,结果御医一查,说是并没有病,只是喝酒后气血上涌而已。
当时父皇震怒,没奈何,皇兄跪在御书房整整一个时辰,并发誓从此后不再犯了。
此时当了天子的仁德帝回忆起往事,眸中颇有些苍凉的感慨:“你当时就站在旁边,一声不吭。我看着那样的你,想着原本你就有些呆的,如果这样的你离开我身边,怎么着都担心啊。”
容王记事早,不过三岁的事儿,此时他也不敢说自己就记住了。垂眸间,他只是淡淡地道:“皇兄,其实那时候我站在那里,也许只是害怕吧。”
害怕?
仁德帝抬起头,看向容王。
容王淡笑一声,道:“我只是害怕我被送走,不能陪在皇兄身边了。”
此话一出,仁德帝顿时怔在那里,他看了容王很久。
恰此时酒已温好了,酒是好酒,上等的九酝春,窖藏了几十年的。
一个宫娥在金丝檀木桌上摆好了一对白玉荷叶杯,另一个宫娥握起青铜高颈酒壶,用铜勺将温好的九酝春各自倒在两个白玉荷叶杯中。
荷叶杯乃是上等白玉而成,剔透莹润,散发着乳白色的光泽,那九酝环色泽偏绿,比那春日嫩叶还多几分鲜嫩,此时碧绿的九酝春盛放在细腻滋润犹如凝脂般的白玉荷叶杯中,越发显得如同甘露凉浆一般。
仁德帝捏起那白玉荷叶杯,垂眸望着那杯中鲜绿的九酝春。
年少丧母,只留下一个幼弟在宫中,他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的坎坷,今日至高无上的帝位,那是踏着无数人的骨血一路走来的。
仁德帝是宽厚仁慈的,也是冷血刚硬的。
他刚硬到,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只能顺从地低头。
这样的仁德帝,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许有一天,还需要有人陪。
更不知道原来那时候年仅几岁的容王,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在他以为他是呆了的时候,其实心里想着要陪在皇兄身边。
伸出手,握住那白玉荷叶杯,仁德帝望着杯中一潭翠绿,忍不住自问,他寂寞吗,他需要人陪吗?
仁德帝苦笑一声,声音竟有几分嘶哑:
“知道你其实素日并不爱酒,不过今晚陪皇兄喝几杯吧。”
容王修长优雅的手握着酒杯,点头道:
“好,今夜,不醉不休。”
夜色阑珊,一轮弯月从窗前无声的滑过,秋风乍起,窗棂上的翠绿纱轻轻地抖动着。
仁德帝刚硬俊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容王可以看到,他眼眸中的萧瑟和空洞。
看着这样的仁德帝,容王陡然想起上一世的自己。
上一世的容王是不喜欢看到铜镜里的自己的,因为那眼眸中总是有着寂寞和孤冷。
别人看不到,但是他自己却明白的。
此时此刻,望着这样的一个兄长,容王忽然有些恍惚,想着自己是不是错了?
如果那个登上帝位的是自己,是不是皇兄可以拥有另一种生活?
一杯酒印下,那九酝春翠绿的色泽,如此诱人,可是饮在口中,却是淡淡的苦涩。
同样的苦涩,在两兄弟口中蔓延,仁德帝苦笑一声,忽而挑着浓眉,开口道:“永湛,我这一生,最高兴的事便是有你这样一个弟弟!”
说着,他举起酒杯:“来,再喝一杯!”
容王见此,抬手亲自为皇兄斟酒,然后举杯同饮。
几杯酒下肚后,酒意在胸中酝酿,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仁德帝再张口时,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冷静。
“永湛,当日在边塞,有名医诊断出我的身体有恙,彼时我早已明白,此生此世,我命中注定无子!”仁德帝的声音异常的平静,他呆望着那空空如也的白玉酒杯,这么说道。
容王凝视着皇兄,低哑地开口道:
“皇兄,如今宫中有竹明公主,现在皇嫂已经有喜,一切有望。”
谁知道仁德帝却缓慢地摇头道:
“永湛,你或许并不知道,敬伯爵府在民间弄到了一个方子,可以催使女子有孕。”
有些话,仁德帝并没有细说,毕竟一个男子精弱而无法令女子有孕,即使面对至亲的弟弟,他也没办法说出口。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实在并不是一件愿意提起的事。
他只是停顿了下,继续道:
“可是这个方子我已经命人查过了,后患无穷。凝昭容早产下不足月胎儿,竹明公主体弱,原来并不是螃蟹凉寒导致早产,而是本就此胎难保。虽说这胎儿保住,可是竹明公主怕是永远无法如同常人那般体壮。至于你皇嫂——”
仁德帝冷笑:
“我并不知道她有何打算,不过那腹中胎儿,若是能如竹明公主一般,我都已经觉得万幸了。”
容王抬眸,淡道:
“皇兄,不管如何,你已经有了一个竹明公主,竹明公主纵然体弱,却也是正常的孩儿,与常人并无两样。如今皇嫂肚子里但凡产下的是男丁,即便体弱,那又如何?我府中有欧阳大夫,最善调理,或者我们搜罗天下名医,好生为他调理,不求他能纵马江山,只求他身体康健继承这大好江山,有何不好?”
仁德帝摇头,一双深沉的眸子认真地望着容王:“永湛,有些话,作为一个男人,我没办法说出口,即使是对你,我也没办法说。”
他顿了下,语气中有了冷意:“可是这样的一个孩儿,即便是我的亲生骨肉,也不配继承这大好河山,不配称为我萧永战的子嗣。”
容王微窒,他抿了抿薄唇,感觉到唇畔有酒意在浸润着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