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么一番话,三太太颇有些感触,说到底三太太是商贾出身,当下细想一番,道:
“大少爷自然不是那等刁奴。”
心里又是冷笑一声,阿宴挑眉道:
“大少爷未必愿意干这等扪心的事儿,可是如今大房缺银子,怕是连惜晴这等丫鬟都心知肚明的。他们要银子,咱们房中有白花花的银子,他们哪里能不眼馋呢?如今若是母亲拿了十万两银子出去,任谁看了都眼馋。这若是挣了,咱们不知道挣了多少,若是赔了,谁知道那银子怎么使的,又去了哪里。”
阿宴分析得头头是道,三太太听着,却是颇为心惊,最后一个叹息,无奈地道:
“话虽如此,可是自你父亲去了后,你我在这敬国公府,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还不是依仗着这国公府的体面过活。先不说这国公府失了体面,咱们面上也无光,便是得罪了老祖宗,怕是没什么好脸色给咱们。”
其实三太太说得这些,阿宴早已想过了,当下她又道:
“母亲,虽说咱们是依附着国公府而过活,可是咱们也不能拿咱们三房的银子去补贴这么一大家子,便是有个金山银山,也补不过来的。其实如今,国公府便是失了体面,那又能如何,也犯不着我们来发愁不是吗,前面还有老祖宗,大太太和宁王妃呢。”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说得三太太眸中有深色之色,低头不语。
见此情景,阿宴又再接再厉,笑道:
“再说了,哥哥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个几年,也能执掌门户了。母亲好生教养,过几年娶一门亲给他,也收收性子。从此咱们一家好生过活,还怕不能过好?到时候,若是要进学,哥哥自去努力。若是要经商,到时候让哥哥跟着表哥去学,也比如今把银子交给大少爷强。”
阿宴外家生意如今做得极大,表哥不过十五岁,却已经是走南闯北,不知道经手多少买卖。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看得上出嫁的姑娘那点嫁妆,反而是想着法子去帮衬的。
只可惜,上一世,就在阿宴出嫁前不久,这舅父却因为被牵扯进一个案子里,遭了难,被抄了家。也因为此吧,阿宴母亲外有内患,心力交瘁,没过几年就重病去了。
想及此,阿宴眸中黯然。
舅父和表哥都对自己极为疼宠的,这一世她必定要记得小心谨慎,提醒舅父,万万不可结交那不该结交之人,免得受了无辜牵连,拜了家业。
以前或许不懂,重活一世,阿宴却是看得清楚,谁才是那个真正对你好的。
“儿啊,难为你一个小小孩子家,竟然想了这么多,母亲以前都不曾想过呢!”三太太揽着怀中的女儿,叹息了一声,心里却是同意了女儿的看法的。
只是,大太太那是满怀期待的,自己拒了这件事,怕是少不得要受些磋磨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时,却听得外面急匆匆地跑来一个少年,十三岁的模样,生得体魄健壮,可不正是阿宴那个哥哥顾松么。
此时这个哥哥虽则只有十三岁,可是已经是成人模样,高高壮壮了。阿宴知道,再过几年,他还能再窜高一些,寻常人都比不过的。
此时这顾松见了阿宴,却是嘿嘿笑了下:“瞧着妹妹气色,倒是大好了。”
乍然见到这哥哥,阿宴心里也觉得亲切,便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笑盈盈地望着他道:
“看哥哥,这早春的时节,竟然弄得一头大汗,这是从哪里过来?”
说着又问母亲:“今日不该是在学里吗?怎么哥哥这会子就跑回来了?”
谁知道这顾松却是坐在那里,端起一旁凉了的茶水,便大口地喝了起来,一边喝着一边道:
“今日先生有事儿,一群学生在学堂里好生闹腾,我就先回来了。”
“你既回来了,也该回去好生温习下书,就是不想看书,练几个字也是好的,没得又跑到这里来混闹。如今你妹妹年纪大了,可不该这么没规矩。”三太太向来疼宠女儿的,如今倒是把儿子一顿教训。
顾松便觉得委屈了:“几日不曾见妹妹,如今不过是来看看罢了。”
说着这话,放下那茶水,又道:“怎地这茶水倒是和往日不同?”
“这茶水可是你表哥阿易特意捎来的,说是叫龙团胜雪,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赶制,统共只出了那么一些,自己私藏了一点留着喝。别说是在外面,就是在宫里,这都是稀罕玩意儿呢。”三太太含笑这么说着。
顾松其实也不懂茶的,只是勉强知道那茶味儿和往常不同罢了,此时听到这个,想起表哥阿易,却是道:
“母亲,什么时候我才能不进学,跟着阿易走南闯北该多好。”
“呸,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让你进学,那才是我们这大户人家正经事儿,你怎地只想着走南闯北做买卖?”一时又想起大太太那边的事儿,深觉得自己这一房饱受欺压,却不知道如何还手,一时竟然落下泪来。
“你爹走得早,你又是个不懂事的,可让我愁死吧!”说着,便拿帕子抹泪。
顾松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几句话罢了,就惹得母亲这般,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时站在那里,呐呐的不知道该怎么吧。
阿宴心里明白,母亲这是想起大少爷想合伙经商的事儿,打定主意要拒绝,想起要在大太太那里遭受的白眼,以及老祖宗的奚落,怕是心里难过。
只是如今自己和哥哥都年幼,想要自立门户却是难,少不得忍耐一下,便只凑过去,柔声安慰着母亲,又拿帕子替母亲拭泪:
“母亲别哭了,阿宴听说母亲特特地给阿宴做了新的春装,正要试一试看看是否好看呢。”
收起了眼泪,三太太也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竟然在自己儿女面前落泪,当下红着眼睛,笑着说:
“给你做了好几身呢,你都试试吧。”
阿宴绽唇笑着:
“我最喜欢新衣服了,母亲真好。”说着这话,便如一只小狗一般在三太太怀里磨蹭,倒是把三太太逗得高兴起来。
“妹妹原本长得好,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顾松见母亲高兴了,忙奉承几句,也讨母亲欢心。
作者有话要说:

老祖宗的奚落

事不宜迟,当天晚上,三太太就去找了大太太,拐弯抹角,说了这合伙生意的事儿是不成的。听惜晴说,当时大太太的脸就耷拉了下来,黑着脸,连个客套话都没说,直接请三太太出来了。
三太太颇觉得有些灰头土脸,当晚没睡好,第二日,一早就去老祖宗跟前伺候。谁知道刚进正堂,便见几个小丫鬟在那里敛声收气儿地伺候着,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屋里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
知道自己惹了老祖宗不快,三太太也不敢出声,就静静地伺立在那里。过了一盏茶功夫,一个大丫鬟从暖阁里走出来,穿着银白滚边缎面花卉暗纹对襟小夹袄,底下是粉红碎花儿的夹裤,一个髻斜斜地挽着,显见的是才醒来。
三太太见是老祖宗身边最为得力的大丫头,叫青桃的,忙上前,一个赔笑,点了点头,低着声音道:“老祖宗可好?”
抿唇对着三太太笑了笑,青桃指了指暖阁那里,摇头。
见此情景,三太太知道这是老祖宗生气呢,当下越发不敢出声,杵在暖阁外面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立了多久,便听到外面的笑声传来,却是长房的大少奶奶声音。这屋子里多少人都不敢出声的,只她,却是放开了胆量笑着来的,那笑声爽朗。
“哎呦喂,老祖宗啊,这是越活越年轻,赶明儿岂不是像个小孩子,倒要人抱着走了。”大少奶奶还没进屋,人就嚷了起来。
一时有前头开路的丫鬟忙打起了猩红毡帘,于是便见一个俏生生的少妇,含笑进了屋。
因从外面进来,外头正冷着,她戴着黑貂的昭君套,穿着浅金五彩绣花褙子,下面是大红色的湖蓝戗银米珠竹叶衣裙,外面披着一身银丝挑金线的灰鼠披风,胭脂正好,粉面含春,盈盈笑着,就这么进了屋。
屋里头,暖阁里躺着正生闷气的那一位,听到这话,却是没恼,反而嗤笑一声:
“你这丫头,忒地贫嘴,一大早上,跑到我这里搅扰我这老太婆的梦,这知道的是当你孝顺;若是那不知道的,还当是你盼着我不得好眠,也好早日归西了,省得碍你们眼儿呢!”
话说到最后那个“碍你们的眼儿”,那言辞竟又重了下来,只听得三太太心中一凛,明白说得是自己,忙低了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大少奶奶进屋,凤眼儿溜了一下三太太,有望了下暖阁,竟然扑哧一笑,道:
“老祖宗啊,还说你没越活越年轻。这如今太阳都要照屁股了,老祖宗还赖在床上不起来,这可不是像个小孩子么。咱们都赶紧的啊,把咱家老祖宗给抱起来,也好出去晒晒太阳。”
这话一说,暖阁里的老人又笑了。
于是那青桃见此,忙招呼小丫鬟们,一时便有人捧着或者拂尘漱盂,或者麈尾巾帕等物,也有端了一个雕漆榧木的茶盘,盘内放着一个有花开富贵图案的白色小盖钟儿,却是漱口的茶水。
摇摇摆摆走过去,大少奶奶也和青桃一起服侍这老太太起身。而大老爷房中的郭姨娘,也就是五姑娘的生母,此时也跟着大少奶奶进来,从旁要伸手去服侍老太太。
只是这老太太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哪里有她插手的余地,无非是从旁讪讪地看着罢了。
三太太见此,忙不迭地也跟过去,陪在一旁,帮着端茶递水侍奉。
只是老太太见了三太太,面上却依旧有几分不悦:
“你杵在这里,多大一会子了?也不知道说句话?”
三太太顿时无言,她刚进来的时候,是不敢说话,如今大少奶奶来了,却是不知道敢说什么了。
当下低着头,恭敬地笑了下,开口道:
“老太太早。”
只说了这么一句,余下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老祖宗啊,依我看,三太太最是一个孝敬的呢,一大早起来就来老祖宗这边候着,比我等都好不知道多少。你看我这,这早晚才来,可真真该打!”说着,作势就往自己那粉嫩嫩的脸上一拍。
“你这小丫头啊,也怪不得我心里疼你,可不是最会逗我开心么。”
这老祖宗笑呵呵地望着自己这最得意的长房嫡孙媳妇,浑花的老眸中却是带着几分宠溺。
这老祖宗眸光一闪,看向了三太太,那眸子又冷了下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世故和阴沉:
“你们便是一早不来守着我,我也不能怪你们。我人老了,却是不糊涂的,知道你们忙着料理这一大家子的事。咱们这一家子,吃穿用度,哪个不是银子。进进出出这么许多人,哪个不该管教。如今你二太太身子弱,是个不管事儿的,少不得你和你家大太太操心这个,可把你们累坏了。”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
“世人只以为那守在跟前的就是孝顺的,这可真说不得。守在跟前,日日伺候,也或许就保藏祸心。那不守在跟前的,心里但凡记挂着你,记挂着这个家,也是个孝顺的。”
这么一番话,说得三太太一颗心都缩在一起了,头都不敢抬,额头也渗透出细汗来。
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觉得自己错了。
紧攥起的手,竟然不知道该摆向哪里。
大少奶奶不着痕迹地笑看了三太太一眼,却是道:
“三太太,听说三姑娘病了,如今可是大好?府库里虽则没剩什么好东西,却还有几根人参,若是喜欢,便拿起吧,也给三姑娘补补身子。”
“你这丫头啊,可真真让我说你什么好!”老祖宗拍着大腿,指着自己那嫡亲的孙媳妇,连连叹息:“你这心固然是好的,为这一家子操碎了心,也记挂着三姑娘。可是说出这话,我都替你磕碜得慌。前几日三太太不是往我这里送了几根老参吗,那都是几百年的好东西。如今她哪里看得上你那些,没得说出来让人笑话罢了。”
三太太见此,忙陪笑着上前,道:
“媳妇原不敢的,大少奶奶一片好心,媳妇感激得很。便是三姑娘知道了,也得说长嫂如母,果然就是好的。”
大少奶奶见此,趁机拉住了三太太的手:
“三婶,我原本年轻,说话做事都不够妥当,你倒是要见谅才好。我素日总是和老祖宗说的,这些姑娘里,打眼看过去,三姑娘是个最好的,这也是三太太教养得好,也不枉我往日里最喜欢和三姑娘交道。”
三太太原本是个口拙的,此时哪里还有话说,只是觉得那大少奶奶握过来的手热乎乎的,像个火炉,将她烤得浑身不自在。
她心里觉得不对劲,可是又看不出个分晓,便觉得分外的难捱。
此时老祖宗已经在众人的服侍下用茶水漱口,吐在漱盂里,又用巾帕擦了嘴,一时又有丫鬟捧上各色的食盒来,都是今早新做的,一并摆在案前。
老祖宗外家也是侯门大家,据说自小是个大家小姐,娇养得很,便是如今年老了,于这饭菜上也挑剔讲究。便是吃个早饭,也要八素八荤两羹。如今每个菜色都不多,用精致的小碟子装了,一个个摆在那里,看着极为好看。
当下三太太和大少奶奶一起服侍老祖宗,一个拿着箸子,一个拿了碟子帮着夹菜。
这大少奶奶是个心灵手巧的,一忽儿说:
“哎呦,这个焖茄子看着倒是和寻常的茄子不同,老祖宗尝尝。”
一忽儿又大惊小怪:“
这个桃花烧麦,我倒是不曾见过。”
一时哄得老太太只乐呵,笑着说: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也难怪不知道。今日这个桃花烧麦,是以前我做姑娘时,跟着母亲赴太后的宴,在宴席上看来的,后来也跟着学做。昨日个我左右无事,便将做法告诉了厨房,让他们给我做来。”
当下大少奶奶听了,越发的感慨:
“要说昔日,老太太那是何等的风光体面啊,便是老太后的宴席,她都去得的,要不说是个有福气的呢。”
一席话自然又哄得老太太高兴了:
“你们啊,可怜见的,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若是早生个十几年,不知道多少风光呢。”
“老太太啊,我要今日个说实话,您老可别眼馋。要说风光,这都难说的,要知道如今咱国公府大姑娘可是宁王妃呢,将来的风光,都难说。等日后我们真个风光了,您老人家若是心里馋,却老得走不动,可是要我们扶着走呢!”大少奶奶却是这么说。
她这一番话,暗示了将来敬国公府会越来越风光,又暗示了这老祖宗必然能活得长久,却拿什么你不要眼馋的话来逗乐,老祖宗听了自然高兴。
正说着的时候,却听到外面一个叫红杏的,是和青桃一样的大丫鬟的走进来,却是笑盈盈地道:
“四位姑娘过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话音刚落,便见猩红毛毡帘子被掀开,二姑娘阿容,三姑娘阿宴,四姑娘阿凝,还有五姑娘阿洛鱼贯进来了。
四姑娘穿着一身淡粉色绣红色菊花交领褙子,下面是灰色撒花的皮裙子,脖子上带着个双福字的璎珞圈儿,也是半新不旧的样子。她不过是六岁罢了,盈盈行来,却有一股大家嫡女气派,从容含笑,不急不躁。
身后跟着的二姑娘,虽则十一了,已经亭亭玉立了,穿着也是和四姑娘差不多样式的衣服,也是半新不旧的,可是同样的衣服她穿来后,却有畏首畏尾之感。
紧随二姑娘进来的则是五姑娘,这五姑娘虽则年纪小,可是生得眼眸微挑,小小瓜子脸,分外惹人怜爱。只是她往日里被养在姨娘房里,眼皮子就浅薄,行事极为毛躁,那份美貌于她,反而让人有肤浅之感。
紧随在后的三姑娘阿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五姑娘,心想自己上一世怕是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这一世却是要好生打磨自己,万万要养出气度,养出大家气派。
此时的阿宴褪去了手中的各种金饰,只留了一个脖子里的赤金盘螭缨络圈,头上簪着几朵今早摘的迎春花。那迎春花娇黄点点,把她玉瓷一般的肌肤映衬得越发精致。
大少奶奶打眼看过去,倒是有些意外,眸中别有意味地笑了下:
“阿宴今日打扮得倒是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求花花吧,楠竹是九皇子,就是比女主小三岁的。
不是说楠竹当了女主妹夫后喜欢上女主,是从楠竹小时候就心仪女主!等到他议婚的年纪,女主都嫁人了。于是女主的妹妹当的是已经成为荣王的他的侧王妃。
至于楠竹暗恋女主的原因,后面很快有,他们两个从小时候就是有交集的!

阿宴的困境

阿宴听得这话,心里明白是说自己的金饰一夜之间却没的事儿。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这大少奶奶,知道这满府里,最有心计的莫过于她了。自己母亲一大早就在这里受磋磨,还不知道被她如何说呢。
“大嫂嫂,早。”当下她绽唇,泛起一个想来纯真无邪的笑来,脆生生对大少奶奶打了个招呼。
打完这招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却是故意做出小姑娘的情态,对着三太太撅了一个嘴儿,颇有些抱怨地样子。
“哪里打扮得好了,连个像样的头面都没有,寒酸死了。”
忽然风格大变,怕他们不适应,先来叫苦一番。
果然,这大少奶奶见此,疑惑地望了下三太太,不知所以。
三太太一愣,这是哪跟哪……
“三太太昨晚上回去合计了下,只说如今出得多又没有入的,不能坐吃山空。说是要留着给哥哥娶媳妇呢,这可不,连个首饰都不让我戴了!”三姑娘阿宴嫣红小嘴儿一撅,很是委屈,把个被重男轻女的母亲轻视的小姑娘情态做了个足。
大少奶奶任凭再是机灵,也是愣了下。
老祖宗眯着眸子,打量着果然今日穿得素净,却仿佛越发娇俏的三姑娘,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四姑娘暗暗蹙着眉头,想着这个三姐姐,最近倒是和往日不同。往日的阿宴,说到底是缺了几分底蕴的,性子也有些毛躁,说话直来直去,虽则生得漂亮,可却不似个大家闺秀。
“可不能像三房的三姑娘,那是商贾人家小户出身的孩子,出去是被人笑话的。”寻常大太太和四姑娘说起时,每每私底下说道。
如今,这私底下被人笑话的孩子,看着倒是有了些气韵。
一旁的二姑娘愣愣地站在那里,还不明白这是唱得哪一出呢。
而五姑娘呢,则是心中泛起期待和得意:难不成三房以后真得不行了?
三太太当下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心说这孩子怎么了,我何曾让她受半分委屈啊,便是亏了她哥哥,也不曾亏了她过。
此时大少奶奶已经反应过来,上前笑着,热络地拉着阿宴过去:
“阿宴哪,看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已经和哥哥争风吃醋了。”
说着掩唇笑了下。
“你且放心,将来自有你的一份嫁妆,保准让咱三姑娘风光出嫁!”
阿宴此时听了这个,心中暗道,就当年给我置办的,也叫嫁妆,没得丢人,让婆家小看。不过此时的她,还没忘记自己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当下只能作出娇羞模样,狠狠一跺脚,跑过去腻歪在母亲怀中。
“娘,你看看大嫂!太坏了!”
阿宴原本生得娇美,此时做小女儿羞涩状,倒是越发动人,一众人都看笑了。
偏偏个中只有那郭姨娘,听到嫁妆的话,眼睛都发亮了。
“哎呦喂,这要说起嫁妆来啊,大少奶奶可要一杆秤放平了,不能少了我们五姑娘的啊!”郭姨娘假作开着玩笑,在那里插话道。
这话一出,众人面色都有些憋笑。老祖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哪里有你说话的地儿!”
郭姨娘听了,情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低下头去。
此时老祖宗厌烦地看了下郭姨娘,只好不再去想她,倒是扭脸问一旁的大少奶奶说话。
“你家大太太昨日个还说,宁王妃下了帖子,说是请咱们家眷过去。这几日你家大太太身上不好,二太太也一直体弱,便是你,带着家里这些姐妹过去。也不必拘束了她们,好好玩一玩吧。”
此时二姑娘四姑娘听了,自然是喜欢,倒是大少奶奶,看了下一旁的三太太,笑道:
“老祖宗啊,可不是你老糊涂了,便是大太太和二太太不能去的,总应该让咱家三太太带着过去的。”
听得这个,三太太却是不愿意去的。那种名门贵妇云聚之处,她去了,总觉得不自在。
任凭她穿着多么华丽的衣衫,戴着怎么样名贵的金银,最后总也觉得那些世家豪门妇眸子里对自己有着隐隐的不屑。
四姑娘听到这话,却忽然上前,粉团软糯的一个小姑娘,拉着三太太的衣袖道:
“三太太,你带我们去吧。”
大少奶奶笑看了四姑娘一眼:
“瞧见没,这是不想让我带着去,倒要她三太太带着过去呢。”
说着,便拿眼睛看向老祖宗。
老祖宗自然看出来了,便点头笑道:“既如此,三太太便带着孩子们过去。”
“虽说宁王妃是咱们府里出去的姑娘,可到底如今是皇家的儿媳妇,她那里来往的都是王侯贵戚,你如今去了,万万不可失了分寸。这传将出去,知道的呢,说你小门小户原本不懂得什么规矩,不知道的呢,还当是我们敬国公府不曾好生调理媳妇,倒是把我这张老脸丢尽了。”她盯着三太太,这么嘱咐说,说出的话却是丝毫不给三太太脸面的。
当着几个晚辈姑娘的面被这么教训,三太太面上发红,当下也只能点头,低声道:
“媳妇儿都记住了。”
三姑娘阿宴从旁看着这一切,不曾作声。可是袖子下的拳头,却是握得紧紧的。
母亲出身商贾,原本不懂这些王侯国公府邸的那么多规矩,她原本是知道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看着母亲当着那么许多人的面被人教训,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上一辈子,她也是个不晓事的,只知道母亲疼爱,往日性子也是乖张,做事也不知道体贴母亲,竟然从不知道,母亲在私下里,其实受过老祖宗多少磋磨。
她垂眸,一个冷笑,心中暗想:也是了,原本父亲就不是老祖宗亲生的儿子,不过是个庶子。如今庶子都没了,一个庶子媳妇,一个没什么血缘的孙子和孙女,可不是想怎么磋磨便怎么磋磨。
只是如今,阿宴虽然将一切看得清楚,却是明白。如今三房,母亲无能,哥哥莽撞,自己年幼,却是根本没办法自立门户的。依附在敬国公府下,自然是少不得受人磋磨。
只是,便是受什么磋磨,也是万万不能让母亲轻易开了和人合伙做买卖的这种豁子的。
那才是中了别人的奸计,入了别人的圈套,从此后母亲的那些压箱子底的银子最后都填补了别人。

一时等到几个姑娘从老太太的宜寿苑出来,姐妹几个绕过影壁,走出穿堂屋。
想起要去宁王府的事儿,二姑娘面有期待的。她是国公府二房的嫡女,如今都十一岁了,再过几年,总要打量着寻门好亲事了。如今府内的光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总是要早做打算。
趁着如今这大堂姐是宁王妃,去她府中的自然都是侯门贵妇,这些贵夫人也会带着半大的少爷去的。明里是跟着玩玩,暗地里谁都知道的,不过是提前相看一下姑娘罢了。
二姑娘自己母亲体弱,轻易不爱出门,如今恰好赶着这个机会,也算是得个机会。
而此时的四姑娘,到底年纪小,又是宁王妃嫡亲的妹子,自然还不必思虑亲事这一节的。她如今的心事是:怎么这阿宴和往日大为不同呢?
她侧眸,小心地瞅着眉目间仿佛都散发着光彩的阿宴,心中泛起了难言的滋味。
一时又想起那宁王妃的邀请,便忽觉得松了口气。
想着便是阿宴如今舍了那一身金光灿灿,少了几分俗气,那又如何?依旧不过是登不上台面的庶房女儿罢了。
就她这般,若真得到了宁王妃那里,人前一显眼,还不知道怎么个不上台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