妯娌几个听说了这事儿,也都围过来,对着那羊绒衫好生摩挲一番,都是新鲜得很。
“这羊绒衫真滑溜啊,又轻省,真稀罕,又暖和又轻省,咱都没见过!”
“是,城里的东西就是好。”
要不说这羊绒衫好呢,薄薄的一片儿,却暖和得很,童韵穿上后立马就显得不一样了,不像是乡下的,像是城里的。
给顾老太的那件羊绒衫是青黑色的,她套在身上试了试,顿时惹来两个媳妇的夸赞声。
“娘,瞧你,穿上这个,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对对对,这还是咱娘吗,这分明是个姐!”
顾老太听了,被逗得笑不拢嘴:“你们两个,别逗我了,再说我都要叫你们两个娘了!”
说着,她又脱下了那羊绒衫:“你们也试试,以后咱条件好了,让建军建民也给你们买个。”
陈秀云稀罕地拿过来对着自己比划了下,又对着冯菊花比划,最后摇头:“估计不行,我们穿上不好看。”
童韵看着这样子,也怂恿她们穿上试一试,陈秀云不好意思地脱下来自己的薄棉袄,换上这个。谁知道她胸口那里臃肿,穿上后显得鼓鼓囊囊的,确实不太好看。
“还是算了,算了,这羊绒衫确实是个好东西,也得挑人!”
冯菊花看了这样子,也有些失望,这衣服这么好看,万一有个啥红白喜事,她还说可以借过来穿一次两次的,没想到陈秀云穿上竟然这德行,而她自己比陈秀云还胖点,穿上肯定不好看。
如此,也就不抱啥心思了。
童韵又取来奶糖和茯苓糕分给大家伙吃,家里孩子都长大了,懂事了,人手只取了一点尝尝,吃个稀罕。
那奶糖也就算了,陈秀云一见了茯苓糕,吓了一跳:“这不是膏药吗,怎么北京的人流行吃这个?说”
这下子顾老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傻啊,这不是膏药,这是茯苓糕!”
解释了半天,陈秀云尝了一口,连连夸赞好吃:“真好吃!膏药也能这么好吃啊!”
这下子,就连冯菊花都乐了:“来来来,让我也尝一口膏药!”
这妯娌两个并几个孩子在吃那个膏药,那边顾老太太开始看那天照的相片,相片都是一张底片洗四张,每个照片单独一个白色纸袋子装着。
她一个个地取出来看,先看的是全家大合影。
蜜芽儿也凑过去看那大合影,是约莫两寸的照片,黑白照,背景是自家的正屋和大枣树,下面站着一溜儿的人。那照片虽然是黑白的,可是在洗照片的时候,不知怎么用笔涂画了下,就可以洗成带色彩的。
比如大枣树上面涂抹一点绿色,各自衣服上涂上点红啊黄的。
这种涂色技术当然和后世的彩色照片完全不是一回事,乍看上去像是黑白图纸上面被小孩子拿水彩笔画过一样,涂抹明艳,但是又别有趣味。
蜜芽儿先看向自己小舅舅,只见黑白照片上,小舅舅那笔挺的呢子大衣看着特惹眼,帅得一塌糊涂,搭配上他那阳光牌笑容,真是让人挪不开眼。
除了小舅舅,最显眼的当然是蜜芽儿了。
这倒不是说蜜芽儿的美貌打眼,而是她身上的裙子。
可能那位照相师傅对于蜜芽儿的出挑漂亮太印象深刻了,以至于他在涂抹这张照片的时候,特意给蜜芽儿好好“化妆”了一番,不但把蜜芽儿的裙子涂成了粉红色,小辫子上的头花给染成了鲜艳的黄色,还耐心细致地把蜜芽儿的珍珠套衫也给涂上了颜色,白珍珠统统成了小粉色。
面对这张浓墨重彩ps过的照片,蜜芽儿哭笑不得,她翻了翻,还好,自己的单独照中,虽然也经过了加工,可是好歹还给留了两张没加工过的纯黑白照。
顾老太拿着蜜芽儿这照片,看得津津有味:“瞧,这个好看,好看!我蜜芽儿长得模样好,照出照片来真是好看!哎,咱也是傻,怎么没想着早点给蜜芽儿多拍照呢,应该生下来就拍的!”
童韵见了,抿唇笑着说:“也没啥,以后多拍就是了。以前那时候,总不能打扮着经常去照相馆。”
顾老太想想那年月,说得也是,以前得凡事藏着掖着,你有钱也得藏起来不能让人知道,衣服也不敢穿好的。
“我瞧着,以后可就不一样了。听说其他公社里有个富农,现在都摘帽子了,县里也有一些挨斗的,现在不斗了。”
童韵点头:“是,世道不一样了!”
这不,自己父亲都能给自己寄羊绒衫了,如果是以前,哪可能呢!
一家子就这么说着话,等到顾建国回来,就商量起她父亲寄过来的信。
“我看我爸这意思,是说想让我们去北京看看。我,我也挺想的,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
说着,她看了看旁边的蜜芽儿:“他们老人家还没见过蜜芽儿呢。”
顾老太想了想:“说得是,既然你父母那边现在好了,是该过去看看。这样吧,咱们这里准备准备,等下个月,挑个好日子,再给大队里请个假,让建国带着你,去北京一趟。”
童韵听了,喜得不行:“好,娘,那就这么定了。”
于是童韵赶紧给她爸爸写好了信,说了下个月打算过去北京,又放进去一张蜜芽儿的黑白照片,然后让顾建国赶紧去公社里寄出去。
蜜芽儿从旁看着,倒是有些意外,一时都不太敢相信。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在这偏僻乡村的生活,总觉得这一辈子好像就这样。尽管她时常存着希望,想着将来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可是那个念想是很遥远的。
她没想到,转眼间,她竟然有机会跟着自己爹娘去北京了。
北京,那是曾经多么熟悉的地方啊!
蜜芽儿激动得攥紧了小拳头。


第63章 准备回城
这个腊月里, 童韵和柯月都在准备着前往北京的事, 所不同的是, 童韵是去探亲, 柯月是不想回来了,永远离开。
柯月那边没啥准备的, 她一没钱, 二不需要带人,她就捏着那接受函, 收拾了一包袱衣服, 背上她的宝贝疙瘩俊明,如今只等着打报告申请全国粮票,只要拿到全国粮票,她就能准备上路了。
而童韵呢, 要准备的就多了。
这么多年没见父母了, 总不能空手去吧?携家带口的去北京,总不能穿着补丁衣裳吧?童韵拿出来多年的积蓄, 又从谭桂英那里借了点布票, 扯了几块布, 准备给自己给顾建国蜜芽儿都做新衣裳。
蜜芽儿本来说自己不要的,因为之前小舅舅经常给自己添置衣服, 她的衣服比普通生产大队的小姑娘不知道好看多少。
可是童韵坚持。
和父母阔别十年, 她嫁人了, 嫁人后, 父母都没见过她的丈夫和家人。
她要通过崭新的衣服告诉父母, 她过得挺好,他们不需要担心不需要惦记。
顾老太也觉得童韵说得对:“你就做你和建国的吧,蜜芽儿的衣服我来准备,一定得把我蜜芽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等到了北京,让她姥爷姥姥一看,就夸赞蜜芽儿好看!”
童韵当然不好意思,毕竟虽然家里条件稍微好一些了,可是布票什么的也不容易得,还是得攒的,她不好因为自己回一趟北京让婆婆破费。
可是顾老太却也坚持:“这不光是你的面子,也是我顾家的面子啊。”
童韵想想也是,也就不说什么了。
于是顾老太特意托了谭桂英,扯了一块条绒布料,这条绒布料啊,后世用得也少了,当时可是个好东西。厚实的布料,上面是条纹凹凸的,这种布料最适合冬天里做袄片儿了。
啥是袄片儿呢,就是里面一层大棉袄,可是大棉袄不能露在外面穿,一个是花色不够好看,另一个则是怕脏。大棉袄脏了,你不能洗,那岂不是只能脏着穿?所以农村的人都会在棉袄外面套一层单薄的衣服,俗称的袄片儿。
顾老太让谭桂英扯一块条绒布,也没抱啥大希望,谁知道谭桂英办事真是靠谱,竟然扯来了枣红色条绒布,那颜色和那些绿啊灰啊黑啊的不一样,看着好看。
顾老太拿着那布凑蜜芽儿脸前一试色,不由啧啧称赞。
枣红色颜色原本是略暗的红,可是这种红配上蜜芽儿那像雪一样透亮的皮肤,可真真是绝了,好看。
顾老太满意地把枣红条绒布给了童韵,又找来了一个好看的花样,让童韵比着做,童韵开始一针一线比划着缝起来。
她虽然是下乡后才学的缝衣服,不过这十年时间也练出来了,而且她眼光好,又肯用心,缝衣服的时候把两个袖口稍微收起来一点,有点灯笼袖效果,再用点白布轻轻走出边来,弄出木耳边效果。
缝好了后,抖搂干净了,拿给大家伙一看,都夸,只说好看好看,能赶上外面卖的衣服了。
蜜芽儿自然也是喜欢,不亏是心灵手巧的她亲娘,衣服做出来大方得体,便是几十年后的眼光看,也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她连忙穿上,自己低头瞅了瞅,正好合身。
顾老太几个围着看,纷纷夸赞:“蜜芽儿穿上新衣服更好看了。”
陈秀云眼馋:“小姑娘就是不一样,这么好看的衣服,如果是咱家小子穿上,那就是白糟蹋!”
冯菊花感慨:“童韵手巧,蜜芽儿长得洋气。”
啥叫洋气呢,就是没有村味儿,没有土味儿,寻常乡下丫头穿上这个,怕是会暗沉无光,看着脸显黑,可是蜜芽儿穿上,白白净净的小脸蛋看着更亮堂了。
蜜芽儿自己也是美滋滋的,她发现小姑娘的天性就是爱美,哪怕她这么一个成熟懂事的小姑娘,也不由自主地渴望着穿新衣裳,这就是小姑娘的本性啊。
“我看蜜芽儿舍不得脱下来了,干脆今日就穿上吧!”顾老太这么笑着说。
她和大部分人乡间老太太不同的是,别人可能有好东西不舍得吃不舍得穿,非得留着,留啊留的,就留坏了。
比如陈胜利他娘,至今有个笑话让大家说,以前亲戚来送了一个梨,那梨多大呢,有半斤多沉。陈胜利他娘看着这梨就是舍不得吃,放在橱窗里锁起来,每天隔着玻璃都要看一看,闻一闻味儿,总想着这么好一个梨,吃了太浪费,得等有个啥事儿的时候吃,这样才能派上用场。
结果留到最后,终于有一天,发现那梨竟然烂了半个了,这才匆忙吃了。
“是,先穿穿吧。”童韵从旁收拾着那些边角料碎步,以前蜜芽儿的那个袄片实在是旧了,她笑着说:“小心些,别弄脏了。”
“知道了,娘!”蜜芽儿欢快地笑了。
这一天吃过晌午饭,蜜芽儿背上她那蓝白相间的漂亮书包,又穿上了枣红袄片儿,在三个哥哥的陪同下上学去了。
到了学校,走进教室,就有先前已经到学校的,纷纷抬头看过来。
蜜芽儿长得好看洋气,平时穿戴打扮都和其他小姑娘不太一样,同龄的孩子中,女孩子难免羡慕,男孩子呢,有那早熟的,就存了一点小心思。
也说不上是早恋,就是忍不住多看一眼,毕竟人都喜欢更顺眼的事物和人。就是一棵树,它开花开得多,路过的人还要多看一眼呢。
于是蜜芽儿这一跨进教室,顿时原本叽叽喳喳的小朋友暂时安静了下,大家都看过来。
大家伙当然都注意到了蜜芽儿的新衣裳,有人眼前就一亮,也有的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黑蛋率先迈过去,正好见靠边的萧树礼盯着蜜芽儿看,都不带眨眼的。他一下子恼了,上前直接给萧树礼脑门上来了一下。
“看啥看!”
萧树礼被打了,倒是没恼,嘿嘿笑了下,又看了蜜芽儿一眼,这才低头准备看书。
黑蛋这一发威,顿时大家收回了目光。
哎,那小蜜芽儿虽然乖巧可爱,笑起来也甜甜的,可是她有三个煞星哥哥,那可不是好惹的,护着蜜芽儿跟什么似的。
这三个哥哥现在还有了个外号呢,叫做“三大金刚”。
蜜芽儿来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上课,今天刘瑞华讲的是课文《明明上学》,一节课上完,课间休息,同学们都在玩蹦房子丢手绢,蜜芽儿和刘燕儿在小院子角落里说话。
“蜜芽儿,你也要去北京了?”刘燕儿已经听说了。
“嗯,是。我姥爷在北京,来信儿了,说让我娘带着我们过去,我去看我姥姥。”蜜芽儿解释说。
“那你还会回来不,该不会再也不回来了吧?”刘燕儿有些伤心,她很喜欢蜜芽儿这个同桌,舍不得她离开。
蜜芽儿看着刘燕儿那伤心的小模样,也是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发。
“想啥呢,我当然会回来。我就是咱大北庄的人,我娘也是,我们只是去北京探亲,看看我姥姥姥爷,看过了就回来。”
“是吗?”刘燕儿眼里泛起亮光,不伤心了。
“当然了。我去北京,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蜜芽儿想起了自家的茯苓糕大白兔奶糖还有豌豆黄,那些是姥爷寄回来的,家里哥哥多,她不好意思拿来分给同学。
她想着,可以让刘燕儿去自己家,这样就能从那个八角铁罐子里摸一点,让刘燕儿尝尝味道。
“北京有啥好吃的,有啥好玩的。”刘燕儿眼中充满向往:“就是有北京夭安门,还有人民大会堂吧?”
这个她是知道的,课本上讲了,我爱北京夭安门,我爱人民大会堂,我爱五星红旗。
蜜芽儿见了,忍不住给她科普一番。
“北京的中心就是夭安门,夭安门对面就是故宫,故宫就是以前皇帝住的地儿,现在是游览胜地了。北京夭安门和故宫之间那条街叫长安街,那里是领导人阅兵的地方,北京除了这里好玩,还有颐和园,那是以前皇帝的娘住的地方,就是慈禧太后住的。”
“那长城呢,长城挨着夭安门吗?”
蜜芽儿笑了;“没有,夭安门是北京的正中心,是二环的中心,长城可不是挨着夭安门,长城是古代的城墙,就是说有外敌侵略的时候,那个城墙会挡住敌人,所以是在郊外的。”
刘燕儿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继续问东问西的,蜜芽儿都一一给她回答了。当然有些东西,她也考虑着自己按理应该不知道的,便模糊过去了。
刘燕儿听到最后,对蜜芽儿敬佩得不行了:“你这都是听戏匣子来的?我也想让我家里给我买个戏匣子,我娘说等过了年看看收成,收成好,攒了钱,就能给我买。”
蜜芽儿安慰刘燕儿说:“你爹不是鞋匠,会做鞋吗?”
刘燕儿听到这个,有些无精打采:“那也没用,鞋厂嫌弃他没文化,招工轮不到他,会做鞋也只能给自己家做做。”
蜜芽儿听了,没说话,她不好说这世道很快就变了,不再割资本主义尾巴了,到时候大家伙有一技之长的就可以施展了。
只要人勤快,肯卖力气,挣点钱没问题,就能慢慢富裕起来了。
而这边两个小姐妹叽叽喳喳说了半天,站在角落恰好听到她们说话的顾晓莉却心里不好受了。
顾晓莉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北京这两个字了。
她恨北京。
她娘要和她爹离婚,离开家,跑到北京去了,她恨她娘,恨得要死也要活,也恨北京。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北京就好了,她就能有爹有娘,继续过着以前的日子。
可是现在,她竟然听到有人一直叨叨着北京长北京短。
她扭头,看了眼侧后边,只见蜜芽儿穿着个簇新的枣红袄片儿,那袖口上还带着个别致的白木耳花边边。
真好看。
她咋就有那么好看的衣服呢?
这就是她要穿到北京去的衣裳吗?
顾晓莉真得不喜欢北京,她也不喜欢有人要到北京去。
她就这么恍惚着胡思乱想,她看到了里屋窗台上放着一瓶蓝墨水。
蓝墨水是钢笔水,钢笔写字,没水了,就得用吸管去抽一管子这种蓝墨水。
她们一二年级用铅笔,到了三四年级才开始用蓝墨水。
三四年级的男孩子,不讲究的,这蓝墨水经常会弄脏衣服。
顾晓莉心中一动,挪蹭到了窗户边,看看没人注意到她,偷偷地从窗户缝里把蓝墨水偷出来,然后溜进教室,放到了蜜芽儿后面的课桌上。


第64章 墨水之祸
刘瑞华这边批改完了作业, 看看外面, 只见学生们都玩得正欢,踢毽子的蹦方块的也有撞拐的丢手绢, 只有顾晓莉站在一个角落不知道在想啥。
她叹了口气。
其实顾晓莉和蜜芽儿,都是昔日好友的孩子,她这么大年龄了也没结婚,对于朋友的孩子总是会看着亲切几分。
可是蜜芽儿这孩子开朗,好看,讨人喜欢, 顾晓莉那孩子是越来越阴郁了。
当然了这也不能只怪孩子, 还是大人的问题。
不说其他,就说这次柯月为了回城指标大闹一场,顾晓莉这孩子是更加不合群了, 经常站在一旁发呆。
她再次叹了口气,只好不去想了, 毕竟她也管不了,当下就开始喊了:“上课了,上课了!”
他们是没什么教学铃的, 全凭老师嗓子吼。
大家伙听了,争前恐后地往教室走去,蜜芽儿自然也不例外, 她和刘燕儿原本正玩剪子包袱锤, 听到刘老师的号令, 也都赶紧进教室。
谁知道她来到自己座位旁, 刚要坐下,就见身旁的萧树礼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嘴里还叫了声:“别推我,别推我啊!”
而伴随着萧树礼这个踉跄,有什么被打碎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周围的人仿佛都倒吸了一口气。
蜜芽儿还没太明白,回头:“咋啦?”
旁边的刘燕儿吓傻了,差点哭出来:“蜜芽儿,你的衣裳,你的衣裳,墨水!”
蜜芽儿赶紧回头一看,看了后,顿时明白了。
自己身后课桌上不知道怎么放了一瓶子蓝墨水,那蓝墨水在推搡中洒了,泼在蜜芽儿衣服上,原本簇新的衣裳顿时染上了一大片蓝墨水。
而更可怕的是,这蓝墨水浸入袄片里面,怕是棉袄也跟着遭殃了!
周围的小学生们都吓得脸白了。
虽说现在大家伙的日子比以前挨饿的时候好多了,可也仅限于高粱面窝窝头吃饱,若说富裕,那是万万没有的。别说一般穷人家,就是蜜芽儿家这种日子过得好的,里面一层棉袄,外面一层袄片儿,那也不是随便能拿出来的。更不要说穷的人家,一个孩子可能一个冬天就只有一件棉袄,连个替换都没有!
谁也不能说不在乎这个!
“这,这是谁干的?”
刘瑞华看到动静,也过来了,她一看就急了。
她当然也知道,童韵要回北京探亲,蜜芽儿今天穿着新衣裳来,这肯定是为了去北京特意准备的。
“谁把墨水拿到这屋来的?”
按理一二年级还不用钢笔呢,都用铅笔,这好好的哪里来的墨水!
而就在这个时候,三年级一位叫铁蛋的,忽然哭了起来。
“那是我的墨水,我的墨水!是谁偷了我的墨水放这里,全都洒了,还我墨水!”
穷苦人家,买个钢笔和墨水,那都是咬咬牙硬买的,有些孩子四年级了还在用铅笔,不舍得买钢笔呢。
没办法,钢笔贵,最便宜的也要一块二毛钱,墨水一瓶子一毛八分钱。家里的酱油醋才多钱,醋是七分钱能打一斤,酱油是一毛四能打一斤。
换句话说,这一瓶子墨水打翻了,那就相当于两斤半的醋!
生产大队里那穷的,平时做菜都干脆不用醋,你说一下子打翻了两斤半的醋,能不心疼吗?
那铁蛋都要蹦起来了,哭嚷着喊:“我爹肯定揍我,肯定揍我!我求了半天他才给我买钢笔墨水的,我上来就打碎了,肯定揍死我!你还我墨水,我墨水都泼你身上了!”
而蜜芽儿比他更想哭啊,她这可真是从里到外一身衣裳啊!崭新的要去北京穿的衣裳啊!
娘辛苦了几天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衣裳,兴奋激动地穿上,满心欢喜地来上学,小心翼翼地连撞拐都不玩怕别人碰脏新衣裳,结果就落了这结局!
这一瓶子墨水下去,哪能洗干净呢!
就算能勉强洗掉,肯定也有印儿,有了印儿,就不是新衣裳了!
有时候小孩子就是这样,好不容易得个好东西,就想着它是完美的,是崭新的,眼里容不下瑕疵。
谁愿意正高兴的时候被泼一瓶子墨水?
所以蜜芽儿这个时候也是无奈;“好好的你的墨水怎么会被人拿这里来?怎么就恰好泼我身上了?”
这肯定不能是巧合,这里面肯定有事!
那铁蛋听了也急了:“我哪知道,这是我的墨水,我的墨水都喂给你衣服了!我还心疼呢!”
蜜芽儿听着简直是不知道说啥了。
他的墨水值钱,还是她的衣服值钱?
不过也对,对于每个人来说,肯定是自己的东西最值钱!铁蛋的墨水在他看来就是天大的事儿。
铁蛋和蜜芽儿对上,旁边的“三大金刚”顿时不乐意了,猪毛眯着眼瞅向铁蛋,以示警告,黑蛋直接用胳膊箍住了铁蛋的脖子:“说啥呢,说啥呢,你看清楚,你对谁说话呢?”
那语气,真是一股子霸道土匪味儿。
牙狗则是跑过去搓搓手:“你小子,是不是想挨揍啊?”
蜜芽儿一看这是要打架,只好赶紧劝下哥哥:“哥,咱先别吵,这事儿也怪不得他,还是得搞清楚是谁把墨水放我后面的,还有刚才,萧树礼怎么说有人推他?”
刘瑞华一看这情况,赶紧道:“对,同学们不要吵架,事情没弄清楚,不能互相指责,我们先查清楚这墨水的事。”
一时间,她就问大家伙:“这墨水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放这里的?”
萧树礼一看,很是忐忑地说:“老师,这墨水是在我课桌上,可我真没看到,我一直在和牛根玩跳远呢!”
牛根吓得赶紧出来作证。
毕竟这不是小事,这肯定得让老师带着去找家长,找了家长肯定挨揍,挨揍不说,接下来的事还没完,毕竟这墨水这衣服都得赔。
事情闹大发了。
这个时候莫暖暖和彭金秀也来了,莫暖暖先陪着蜜芽儿回家,刘瑞华开始找凶手。
这小学一年级约莫二十个小朋友,二年级十几个,到了三四年级,每个年级只有八九个了。总共五十多个人,排排站,站在那里,一个个地挨个说下自己课间活动时干了啥,都玩什么了,同时小朋友们互相作证。
刘瑞华盯着每个小朋友,看他们说话,试图从他们的神态中找出蛛丝马迹。
终于这群人轮到顾晓莉的时候,顾晓莉说:“我没看到,我就在外面玩了,后来回教室,我想着我的作业,就赶紧过来了。”
刘瑞华想起了之前顾晓莉站在门外面发呆的情景,其实有些怀疑,不过又不太敢相信,毕竟才七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有这心机。
这棉袄,袄片儿,一瓶子墨水,在个小孩子看来,那是太多太多的钱,小孩子谁敢下这种狠心?随便一个孩子干了这种事,回去后能被家里打死。
“你在外面窗户下站着干嘛了?”刘瑞华盯着顾晓莉,厉声问道。
“我,我——”顾晓莉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她也看其他小朋友怎么说了,她就学着来,她觉得自己天衣无缝,肯定没什么破绽,谁知道刘瑞华忽然这么对她。
她仰起脸,小心翼翼地朝刘瑞华看过去,只见刘瑞华那双锐利的眼睛好像看穿了她一眼,把她看得心虚。
她一下子毛了,害怕了。
她委屈了,哭了,一边哭一边恨恨地说:“你凭啥怀疑我,凭啥怀疑我,不就认为我穷么,因为我穷就是我干的啊?你凭啥啊!”
“晓莉,咱们就事论事,老师在问你话,你好好回,不要东扯西扯,你这样子,很容易让人怀疑你心虚知道吗?”
刘瑞华越看越觉得就是她,谁知道她扯什么穷,也是无奈。
旁边彭金秀看着这情况,也是皱眉,这孩子得多敏感脆弱啊,这也能上纲上线,她咋不上天呢?
不过她还是按下脾气,好好地劝说:“晓莉,你别多想,刘老师不是那个意思,刘老师就是想问问你,想弄清楚——”
谁知道顾晓莉这个时候已经炸了,她指着刘瑞华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向着蜜芽儿说话,你和她四叔私底下有事儿,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了!你为了她,真是啥都不顾了,乱冤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