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来了!”


第25章
却说陈秀云和童韵等在屋内安慰着冯菊花, 妯娌三个人说着话。她们三个虽然性情不同,一个泼辣直爽, 一个老实软弱, 一个温柔和顺, 可是时候长了, 倒是颇能说到一起去, 这妯娌仿佛姐妹一般。恰碰上家里出了点事儿,难免就多说几句,想想咱们家这日子以后怎么过的事儿。
毕竟这一大家子, 用后来的时髦话说, 那就是经济共同体, 一个锅里吃饭,你好我好大家才能好。家里这么多人, 真要说鸡毛蒜皮的事都计较, 那这日子没法过了。像苏巧红那样整天算计这个计较那个的也就她一个罢了。
正说着,外面自行车叮当响, 陈秀云往外一看,是顾建章和顾建民回来了。
冯菊花听说,赶紧冲出去:“咋样了,人家医生咋说,这没事儿吧?”
说着间, 已经从顾建民手里抢过墩子。
“墩子, 难受吗, 疼吗?”冯菊花一叠声地问。
“娘……”墩子其实也是有点吓到了, 他轻轻缩了缩脖子,小声说:“我没事。”
这边顾建民安抚说:“我们去了镇上,大夫看了,说没大事儿,就是烫破了外面一层,给涂了药,包起来,还给开了一瓶烫伤膏,说是每天抹三次。”
顾建章也跟着说:“对,人家老孙还说了,这个烫伤就是恢复得慢,得过一个夏天才能慢慢好,菊花你也别急,反正没大事,慢慢来吧。”
冯菊花听着这话,心里总算落定了,想着虽说是自己墩子遭罪,可好歹不至于落下什么残疾,这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也出来了,进了屋,把这墩子抱在怀里好生疼了一番,又让陈秀云去拿精细面和鸡蛋,烙个鸡蛋饼给墩子吃,说是要好好补补。
童韵见了这样,回到屋里,打开五斗橱,从中找了一袋子奶粉,到了东屋过去给冯菊花送去。
冯菊花一见,连忙摇头:“这哪能啊!这是蜜芽儿的口粮,墩子大了,你留着给蜜芽儿吃吧。”
童韵无奈地笑了下:“这是我弟带过来的,我如今有奶,一时半会用不着,再说屋里还有呢,你拿着给墩子,补补身子吧。”
冯菊花哪好意思收这个:“不行,这事和你没干系,你不能破费这个!”
童韵却是说:“都是一家人,计较这个做什么,我看着墩子这样,我也心疼,让墩子吃点好吃的,我这个做婶婶的心里高兴。”
冯菊花好说歹说不要,后来见童韵执意要留下,也就只好受了。
收起那甜奶粉,她感慨说:“咱们顾家的男人都算是老实的,也疼媳妇,力气大,能在队里挣高工分,咱们妯娌几个平日性情也合得来,都没外心,便是大嫂,人家虽然是县城里的,可是也没看不起咱们几个,这日子真是要说多好有多好,怎么就偏偏有个这苏巧红,一天到晚的就寻思坏事儿,怎么就不能安生过日子!”
童韵想想这事,也是后怕:“嫂子你说的是,其实这件事想想,我心里后怕得很,墩子这次是替蜜芽儿挡灾了,我真怕以后还有个什么事儿,我蜜芽儿那么小,哪经受得起?”
冯菊花瞅了瞅窗外,见院子里没人,这才压低声音说:“我听着那意思,建党这是不想过了,要和苏巧红散了。”
童韵点头:“看着是那意思,不过我瞧着,娘肯定不会许的,再怎么样也有两个孩子呢,牙狗儿才十个月,总不能让孩子没娘?再说了,四哥总不能以后就这么光着过,早晚得再要个媳妇,新媳妇还得再生,前后好几个娃,这若是新媳妇脾气好也就算了,脾气不好,或者容不得前头两个孩子,那这日子更闹腾!”
冯菊花叹了口气:“我也想着是这个理儿,现在墩子看着也没大事儿,我打了她那一顿,把她祸害得也不轻,她这次丢脸也算是丢大了。只盼着她这次得个教训,从此改了,咱们一家也好好过日子。”
说着间,她反而对童韵说:“你看看和建国还有嫂子他们说说,让他们劝着点建党,苏巧红要是真认错,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别折腾了,两个孩子也可怜!”
童韵默了下,点头道:“嫂子你也是宽宏大量的,不过我们外人说不上话,总得看建党的意思。”
她瞧着四哥那劲儿,也许是真不想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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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过年的,顾家这一大家子都没太过好,当天晚上,大年三十的年夜饭,饭菜倒是丰盛,不光有肉馅饺子,还有白菜炖豆腐,加有血肠、五花肉和粉条的酸菜汤,几个不用油的凉拌菜等。
这在别人家的饭桌上,都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好多人家连饭都吃不饱,谁没事还置办什么年夜饭啊。
可这么多菜,除了小孩子们,其他人多少都有些无心下筷。
吃完了饭,大家伙各自带着孩子回去哄睡,哄睡完了,再到正屋顾老太这里来开家庭会议。
童韵这边先带着蜜芽儿回去喂奶,喂了一会子后,蜜芽儿总算睡去,她也就来到正屋。
进去的时候,顾老太好像在和顾建党说了什么,牙狗儿被顾老太抱在怀里,猪毛不在,估计已经是睡了。
苏巧红的头发用个蓝头巾包起来了,只除了眼皮红肿,已经看不出之前的狼狈了。
顾老太看了看大家伙,清清嗓子:“都到齐了,那咱就说了。”
大家伙不吭声,静默地等着顾老太接下来的话。
“今天咱们老顾家出了一件丢人的事,大家也都知道,巧红鬼迷心窍,把个火炭放到了蜜芽儿用的细沙里,得亏咱蜜芽儿命大福大,没着了这个道,反倒是让墩子给顶了灾。”
顾老太这一说,苏巧红低着头,愧疚难当,几乎不敢抬头看大家。
“今天菊花把巧红给打了,我也没拦着,按说你们做小辈的打架,我这个当老人的该说两句,可我没说,因为我觉得巧红这次实在不像话!该打!要我我也打!”
大家静默无言,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苏巧红压抑的哭声。
顾老太喝了口温热水,又说:“依建党的意思,他这日子是不想过了,过不下去了。”
苏巧红听了,一下子哭出声:“建党,建党你别这样!娘,我求你了,你劝劝建党!”
顾老太叹了口气:“这件事,你想害蜜芽儿,你得给童韵建国道个歉,你烫伤了墩子,菊花打了你,也算是清了,你再给菊花建民赔个礼,你们之间的事就算过去了。至于你和建党怎么样,我只能说劝,我劝了,不管用,我也不能说非要他如何,他是我儿子,不是我奴隶,现在不是都讲究个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当初你们要结婚,我没拦着,现在你们要离婚,我也没法管!”
苏巧红听这话,顾老太竟然是不管的,一下子懵了:“那我儿子呢,我儿子怎么办?我的猪毛和牙狗,以后就当没娘的孩子,娘,你怎么忍心让他们遭这样的罪!”
她这话一说出,顾老太便拉下脸,挑了下眉,淡淡地说:“听你说的,这叫什么个意思,敢情他们真成了没娘的孩子,还是我这当奶奶的错?是我对不住他们,不是你苏巧红对不住他们?”
真是个屡教不改的!顾老太也是无奈了。
苏巧红话说出口,也觉得自己错了。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好歹看着他们是你孙子,好歹顾着他们点!”
顾老太说:“是啊,我是要顾着他们啊,我的孙子我当然知道疼。”
苏巧红眼前一亮:“那你……”
顾老太这才说:“所以我刚才和建党商量了,以后猪毛和牙狗,就在我屋里睡,我养着他们。虽然我年纪大一些,可是猪毛大了,自己能管自己了,牙狗有你两个嫂子和童韵一起帮把手,应该没什么难的。”
苏巧红听着这个,呆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这是啥意思。
最后她喃喃地说:“这,这意思是说,你要把我孩子抢走,不让我管了……”
顾老太无语,这苏巧红的脑袋里面装得什么,榆木疙瘩吗?
“两个孩子在我屋里照料着,你是当娘的,想看随时可以看。不过你和建党的事儿,看你们,我是把你们两个孩子照料好,这样你们也能没后顾之忧,随便折腾,想离婚,还是想继续过,都可以,就不用顾忌两个孩子了。”
苏巧红听得脑门前面都一阵阵地黑,这意思是说,孩子不用她管了,所以顾建党可以随便处理了,想离婚就离婚?
“娘,这,这不好吧?我怕你受累!”
“为了能照顾好我两个孙子,我不觉得受累!”说着,顾老太一挑眼皮,看向其他几个儿媳妇:“你们平日也得多帮把手,这是你们侄子,不是外人,知道不?一家人,就不该有两家人的计较!我手里的东西,给谁多一点,给谁少一点,也不用觉得我偏心,谁要这么小心眼,就直接给我在屋里说出来,都知道不?”
其他几个媳妇哪里能不知道,这是明里说几个媳妇,暗里也是在说苏巧红的。
她们连忙一叠声地附和:“娘说的是,我们自然听娘的,家里的事,娘怎么处置都没问题。至于猪毛牙狗,那是亲侄子,断断没有不管的道理!”
谭桂英也笑着说:“娘,实在不行让牙狗跟着我去城里吧,反正牙狗也断奶了!”
顾老太故意绷着脸说:“大家伙都没意见啊?行,那就这么定了,大过年的,咱这年夜也不用守了,散会!”


第26章
当晚童韵回到屋里, 斜躺在炕上给蜜芽儿喂奶,那边顾建国从厨房烧了热水来灌进暖瓶里,又去把土布袋子里的细沙重新换过了, 最后还再次给土炕添了两把柴。
忙乎完这些, 他端来了热乎乎的洗脚水, 让童韵先把脚洗了, 然后自己再洗。
童韵看着自己丈夫忙前忙后的身影,也是有些不忍心:“赶明儿再去倒水,今天先歇下吧。”
顾建国倒是不觉得累, 抬头看过去时,只见自己妻子窝在暖和的被子里,辫子已经散开了,乌黑的头发油亮亮的,衬着那俏生生小脸儿更动人了, 还有那双眼睛,清澈妩媚, 特惹人。
一时之间他倒是想起童韵刚下乡时候, 穿着个白衬衫,小腰儿瘦得掐着,窈窕得像长在山里的百合花,清新动人, 就是和村里那么多女人不一样。
当时他只觉得天上的仙女掉到他们村了, 都没太敢多看。
谁也没想到, 如今这仙女儿竟然成了他媳妇。
这么好的媳妇嫁给自己自然是委屈了, 自己多做一点,让她舒坦下,根本不算什么。
“不用,现在过年,又不用去地里干活挣工分,一点不累,我多干点没啥。”
说着间,顾建国又取来了搪瓷缸子,给童韵漱口用。
童韵漱过口,又抱着蜜芽儿拍一会儿嗝,便将她放下了。
“这小丫头,大晚上的,精神头这么好。”顾建国凑过来,夫妻两个人一起瞧蜜芽儿。
“是,那眼儿亮得跟什么似的!”
“瞧,她还对我笑呢!她知道我是她爹!”
说着间,顾建国也有些兴奋了,就对着蜜芽儿逗弄,一会儿瞪大眼,一会儿张嘴巴发出“叭叭叭”的声音。
蜜芽儿心想,我当然都知道你是我爹了。
她淡定地瞧着眼前这张脸,其实这个爹长得还不错,模样周正,眉眼清秀,还算是比较帅的,如果不是穿着这身在她看来略土的粗布衣裳,那也算是帅哥一枚。
再瞅瞅她那美若天仙的娘,心里琢磨,娘肯为爹扎根宁村,难道是看上了爹的颜值?
顾建国看她这么小的人儿,微微皱着小小的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打量人的模样,别提多逗人了,一时忍不住笑出来。
“这是干什么呢?”顾建国故意压低了声音,装作坏人模样,张牙舞爪。
“怕是看看眼前这位是不是坏人!”童韵故意逗他。
“嗷嗷,我是坏人,我是大老虎,大老虎来抓小蜜芽儿了~~~”顾建国拉长调子装坏人。
蜜芽儿轻叹了口气,这爹,长得是好看,就是忒没趣了,装得根本一点不像大老虎!
“她怎么不看我了?”顾建国纳闷了,他这么卖力的演出,小蜜芽儿不但不看,还一脸不屑的小表情。
“她觉得爹傻!”童韵忍不住低笑出声。
“竟然还敢觉得爹傻,饶不了你!”顾建国更加卖力地夸张演出。
“我们蜜芽儿赶紧跑!”说着间,童韵抱着蜜芽儿往炕里头躲。
顾建国笑着去捉,一追一捉的,好不热闹,最后顾建国和童韵捉到了一起,在炕墙根的被子里翻滚,可怜的蜜芽儿被放到了一旁,继续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这个年代的屋子是没天花板的,是一些苇杆样的什么铺成的房顶架在横着的细梁上,然后下面有一根大梁。
蜜芽儿开始竖着那些细梁,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她现在其实已经习惯了,每当爹娘开始恩恩爱爱的时候,她就得数细梁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爹娘这边动静停下来了,两个人开始说悄悄话。
根据蜜芽儿的观察,爹娘很恩爱,也很爱说悄悄话。
“这一次是咱们蜜芽儿福大命大,才躲过了这一次劫,要不然,真不敢想呢。”顾建国忙活完了,搂着怀里娇媚的媳妇,这么说道:“只是四哥那里不发话,她到底是我四嫂,哥哥的媳妇,我却不好像三嫂那样打她,你性子太温柔,也不是那种人。”
“若不是三嫂先上去打了,把她打成那样,再下手不好下了,我也想去揪她头发呢!不过经了这一次,我们可得小心些,蜜芽儿的事,绝对不能让苏巧红那人插手……”童韵想想还是后怕。
“不过我看这次四哥的意思,是真过不下去了。我从来没见过四哥这样。”
“总是得劝劝吧?要不然两个孩子没娘了,那得多可怜!”
“这不是娘要管着牙狗和猪毛嘛,这就是下定了心了。”顾建国这么猜。
“这……”童韵皱了皱眉眉头,叹了口气,她替猪毛和牙狗儿难过。
“我如今算是想明白了,咱们两个人好好过,这日子和顺了,咱们蜜芽儿才能过好日子。要是咱两整天打架,底下孩子也养不好。你瞧猪毛那才多大,也就两岁,我看着这性子就和别人不一样,性子敏感得很,不爱多说话,这估计和苏巧红也有关系。”
“是,家庭环境对小孩子的性格是有很大影响的。”
不过这么想想,两个孩子以后由奶奶照顾,也未尝不是好事儿,顾老太性子开朗,又有几个儿媳妇帮忙,肯定能把两个孙子带好的。
“以后你也帮把手,多顾着点牙狗和猪毛。”顾建国这么嘱咐自己媳妇。
“那还用你说,她苏巧红是对不起我,可跟孩子没关系,猪毛和牙狗都是苦命的,我自然得多帮着点!”
“我的媳妇就是识大体,长得又好看。”顾建国轻笑了声,看着她那娇嫩的模样,忍不住低下头,再次亲了上去。
“这是做什么……”童韵呢喃几声,声音软得像撒娇。
“我又想要了……”顾建国的声音沙哑低沉,低到只有童韵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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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按照乡下以前的规矩,那是要去各家各户挨个串门拜年的。以前拜年是拜家里祭祀的祖宗和神仙之类的,现在破四旧,上面已经不让过年的时候上供祭祀了,各家就偷偷地烧个纸给先人罢了,都不敢光明正大的,自然拜年也少了磕头那些事,不过是各家互相串门问个好而已。
顾老太太对此是很不满意的,她说:“不让上供拜祖宗,那叫什么过年?”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可顾老太作为生产大队的文化人小学老师,还是得承担起破四旧的带头作用,她家里自然不敢祭祀烧香了。
这样一来,底下媳妇们倒是松了口气。
不用整治过年的供品,这年过得就轻松,过年又不用上工去挣工分,那真是一年四季最轻松的时候了。至于到了大年初一,各家串串门子,也不用磕头,那得省多少力气啊!
这一大早的,天还没亮,童韵把蜜芽儿包裹严实了送到顾老太太屋里,她自己则是随着家里几个嫂嫂一起出去拜年了。
谭桂英带着陈秀云冯菊花和童韵出了门,苏巧红犹豫了下,腆着脸跟上,妯娌几个也就没搭理她,随便她去了。
毕竟还没正式怎么样呢,这大过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家子五个媳妇都穿着自己尽量鲜亮的棉袄,带着半大的小子们出门去,踩着寒霜,迎着冬日凌晨时分的凉寒,一家挨着一家地进去拜年。
拜年也不是白拜的,各家多少会准备点小零食,有钱的多准备,没钱的就多少准备一点点,来了拜年的小孩子就往人家兜里塞几个,好歹是那么个意思。
有些不太懂事的人家,专门多多地带着小孩子过去,进了屋就寻摸着赶紧拿,拼命地往自己兜里塞。顾家的家教好,几个媳妇都好好地管着孩子,不让他们随便拿,再加上顾家几个媳妇一个个模样长得不错,性格也好,看着就讨人喜欢,满生产大队转悠下来,不知道多人夸赞羡慕。
谭桂英带着几个弟媳妇在村子里串了老大一圈后,天也差不多亮了,大家伙揣着袖子赶路,说笑间的白气氤氲在胡同里。
“对了,顾跃进家咱们还没去,人家顾跃进去年就给咱娘拜年了。”陈秀云这么说着。
拜年这个,是晚辈给同辈拜,同宗同族的互相拜。
顾跃进家虽然也姓顾,可是距离顾老太家这一族远,原本过年都不怎么拜的,不过顾跃进去年来自家拜了,他们后来也就赶紧补了个礼,今年万不能再让人家先去自家了。
“行,那咱们过去吧,我不在村里住,不懂这里的道道,多亏了有秀云提点着。”谭桂英笑着就要这么道。
“得啦,谁跟谁,我听你夸我就觉得头皮发痒!”陈秀云噗笑了声,打趣谭桂英。
大家说笑着拐了个弯儿,就此来到了顾跃进家。
顾跃进家是几代的老贫农,以前还吃过低保,日子过得不行,这一代生了顾猛进和顾跃进两个儿子,外加一个女儿嫁到别的生产大队。这几年顾猛进和顾跃进是拼命地在生产大队干重体力活挣工分,实在是指望着日子能好起来,不过顾跃进他娘身子不大好,得了几场病,折腾进去不少东西。
妯娌几个拐进胡同最里面,来到她们家门前,只见这门上贴着生产大队里帮写的对联,大门是几十年前的,早已经被腐朽得要散架的模样,待进去门后,便见大门洞两侧挂着锄头镰刀等农具,弄得满满当当的,再进去,院子里晾衣绳上是几件破洞的旧衣服。
在自家时,虽说因为苏巧红恼了一场,可家里还是颇有过年味儿的,至少院子里看着干干净净的亮堂,可是来到顾跃进家,整个一股子家徒四壁味儿。
几个妯娌进了院子,顾跃进娘穿着破洞的黑棉裤正坐在门槛前,头上围着个发黄的白手巾,见了谭桂英几个妯娌,笑着忙迎进来。
进门后,她家也没什么零食,就倒了几碗水给大家喝。
可谁会喝这水,不过是客气几句就放在桌子上了,就要走。
顾跃进娘却拉着谭桂英不放,一个劲地招呼她坐下;“他大嫂,你坐,你坐,你可是县城来的吃供应粮的,你来了,我看着就觉得心里舒坦,你多坐会,跟我们说说话。”
谭桂英等本不想多坐,奈何顾跃进娘太热情,再说他们已经在村里走了差不多一圈,该拜的都拜了,也就坐下来歇一会脚。
童韵之前来过一次顾跃进家,还是柯月嫁给他结婚那天,记得他们家家具家什什么的还算整齐新鲜,如今再来,一看,却觉得不对味。
之前那些新鲜时髦的好实木家具呢,哪去了?
童韵正疑惑着,就见柯月拜年回来了。她穿着个粗布蓝棉袄,外面披着一件男人才会穿的蓝褂子,头发用个蓝手巾包着,过来和童韵打招呼:“早知道你来,我就不出去拜年了。”
童韵看到这样的柯月,有些意外,因为她看着比一个月前要臃肿了一些。
顾跃进娘笑呵呵地说:“我们家柯月有了身子,已经四个月了!”
这话一出,大家不免诧异了下,不过又很快想明白了。
农村里的说法是三个月的娃还没留住,所以不会对外说,估计顾跃进娘格外小心,一直瞒着,除非别人问就不说。顾跃进家和自己家距离远,自己没听说倒是也正常。
陈秀云听说了这个,连忙招呼道:“那你赶紧坐,快坐下!别站着了!”
柯月垂着眼,她家椅子不够,她坐在童韵旁边的炕沿上了。
既然提到了柯月有身子,这话题自然难免绕着这个打转,顾跃进娘满意地打量着柯月的肚子,笑呵呵地说:“我一看我儿媳妇这肚子,就知道一定是个男娃!男娃是没错了!”
这话如果对别人说,或许还能有点共鸣,附和几句,可是对于谭桂英来说,她是丝毫不感兴趣。
她生了两男娃,正盼着能有个女娃呢,听说别人要生男娃,实在是没兴趣。
可是出于尊老爱幼的行为准则,她还是笑着说:“是,你老人家看得对。”
“瞧瞧瞧,这城里来的他嫂,也说我儿媳妇肚子里是个男娃,这下子可好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
顾家太穷了,老大顾猛进还没结婚,没钱,老二顾跃进娶了个柯月,城里来的,成分不行。
然而面对自家婆婆的显摆,柯月一声不吭,耷拉着个脑袋,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气氛有点尴尬。
谭桂英机灵,见这境况,赶紧佯装忘记了个事:“哎呦,我想起来了,我们还有一家没去拜,可不能耽误了,婶,我们先走了!”
走到大门洞处,柯月也跟着来送。
大家伙知道她们要好,便先走一步,让童韵和柯月得个空说话。
“你原来怀孕了啊,恭喜了。”童韵笑着对柯月道。
“也没什么好恭喜的,顾跃进他娘一门心思盼我生个男娃,我哪知道自己生男是女呢!”柯月蔫蔫地说。
“没事,生出来就好了,等生出来,她一看小娃儿可爱,别管男女,肯定都喜欢。”
“哎,你不知道,如果我生个女娃,她还得让我生。”
“这个可以生了以后再说。”
“谁知道呢!我就是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没劲。”说着间,柯月眼圈都红了。
童韵听这话,有点意外,不过又有点意料之中,她过来顾跃进家,就感觉满满的都是家徒四壁的味儿。如果说自己家凡事节俭但日子也能过,那柯月这里就是冷冰冰没有一点家的味道了。
她又想起之前家里说笑话,说顾跃进去生产大队的厨房里啃骨头的事。
柯月是要面子的人,听到这个肯定不好受。
“他们家是贫农,成分好,咱不看其他,只看这个,这日子不是也得过?”
柯月当初嫁给顾跃进,就是要嫁贫农啊,顾跃进家是五代的贫农,这日子自然不好过。
柯月苦笑一声:“是,我明白,我就要嫁贫农,可谁知道,贫农的日子过成这样!这一天到晚,就没一件顺心的事,你说我嫁的这是什么男人啊!昨晚上,我说年夜饭,做点好吃的吧,结果呢,就弄了点玉米渣渣粥凑合,你说这叫过年吗?!”
童韵想了想,纳闷:“你之前结婚,我来过的啊,当时我看着家里的桌椅什么的,都挺齐全的,怎么现在都没了?”
当时她还觉得柯月嫁的这户人家不错,比顾建国家境强多了。
柯月闻言,眸中透出恨意,呸了声,这才说:“那根本不是他们家的,那都是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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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的?
童韵回去路上还在想这个事儿,以至于几个嫂子都笑望着她:“想什么呢?”
童韵不由得把顾跃进家之前桌子椅子是借的这件事告诉了嫂子们。
陈秀云噗嗤笑出来了:“其实也正常,村里人办喜事图个面子,家里啥都没有,找邻居借点东西不算啥!我还听说过有人相亲的时候,姑娘来家里看,赶紧跑四邻借了一堆好东西,姑娘一看不错啊,就相中了。谁知道到了结婚后,这才发现,根本啥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