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连连点头:“是啊,是个叫秦峥的,那少年郎,做出的路菜,真个好吃啊,只可惜后来关了店了。”
段青皱眉:“关店了?那他人呢?”
老人想了想,道:“听说是去大炎了,具体去了哪里,却不知道。”他说完这个,打量着段青,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该不会是要买路菜吧那我告诉你,如今十里铺都是空的,我们这一路走过来,可是见识了的,那里的人还都没回来呢。”
段青失望地站在那里,半响,终于自语道:“那我还是得回去大炎找秦峥了。”
秦峥?
段青脑中灵光乍现,忽然想起来了!似乎在大炎时,曾听说敦阳城里抓住了一个奸细,被吊在菜市口示街的,听闻还是个厨子,那便是秦峥了?
段青当机立断,马上调转方向,前去敦阳城!
无奈,她这一路回去,还没走到大炎边境,就非常不巧地,迎头碰上了攻向凤凰城的南蛮军。
她再次被当做杂役抓了进去。
只不过,这一次,显然她没有上次的好运,不会见到一个很会做菜的人,也不会碰到一个待她极好的火头夫。
而且,更不幸运的是,没过了两日,她就被识破了女儿身份。
难道是上次南蛮军杂役中接连出现两个女儿身的杂役,于是他们就提高了警惕?
她几乎要哭了,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却被送到了一个营帐内,却原来是要她伺候人?
段青心中抱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志心态,闷头走入了营帐,可是刚走出,便闻到浓浓的药味,还有病人咳嗽的声音。
望着床上那张削瘦阴沉的脸,她似曾相识,额,原来是大将军高璋啊!竟然还活着呢,真个命大。
高璋随意抬眼看向来人,却也是微微一愣。竟然是那个昔日和她极为要好的女人吗,他当日还曾疑心她们是姐妹来着。
想到那个女人,他眸中迸发出深不见底的痛,当下阴冷地望了段青一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青心中冷哼,道还不是你把我抓来的,不过面上却是笑了下:“凑巧罢了,正好我对服侍病人有一套,以后就有我来伺候大将军吧!”
高璋却是冷怒地瞪了她一眼,段青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便闭嘴不言了。
高璋阴森森开口:“不要废话,不要耍什么心机,在我身边好好侍候。”
段青忙道:“是!”
高璋疲倦地迷上了眸子,道:“帮我把虎皮毯拿起来盖上。”
段青小心地走过去,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虎皮毯,却见虎皮毯却是个半旧的,某处还有一块痕迹,看起来是脏了后清洗却没有洗干净的。
她不免在心中唠叨,偌大一个将军,还用一个半旧的,真个吝啬。
高璋却仿佛窥破她的心思一般,冷扫了她一眼,将那虎皮毯为自己盖上。那双冷眼定定盯着那虎皮毯半响,眸中变化万千,一会儿痛恨交加,一会儿遗恨无比,片刻之后复又温柔怜惜,又片刻,忽然咬牙切齿。
段青小心地挪到一旁,乖乖地站着。
高璋过了许久,终于不看那虎皮毯了,却又吩咐段青:“去把那边案上的书给我拿过来。”
段青忙走过去,拿起那本书,却见是一本行军布阵的书,拿起来后,走到高璋面前,双手递给高璋。
高璋接过那本书,望了一番,才慢慢掀开,可是看那样子,却并不是在看书,反而不知道想些什么。
段青暗暗耸了耸肩,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怪人。
只是自己落在他手里,实在是苦,不知道何时才能离开?
段青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却忽然领悟开来,她本来就要去敦阳查访当日那个秦峥的事。如今遇到高璋,若是能从他嘴里套出一二,岂不是妙哉?
段青有了这个主意后,心中暗喜,便想着要好生伺候高璋,以便从他嘴里套取消息。
自那日后,段青不多话,不碍事,每日醒来便来高璋这里报道,凡事多思多看,勤快细致周到体贴。果然,没几个时日,高璋便有离不开自己的趋势了,平日言谈间,也不再动辄冷怒阴沉了。
段青很满意,再接再厉吧。
只是紧接下来,多湖和高登都吃了败仗,高璋心情陡然不好起来,自己挣扎着起身,将案几上的物事一扫而光。
段青缩缩脖子,这个时候,希望高璋彻底忘记她这个人吧!
谁知道高璋眼角余光扫到段青,瞪了她一下,忽然冷声命令道:“给本将军去熬一碗汤来!”
熬汤?
段青小心赔笑:“将军,我不会熬汤啊!”
高璋怒不可支,冷道:“不会熬,那就学!”
段青瘪瘪嘴巴,只好连声道:“好,好,我这就去学。”
于是她去熬汤了,熬汤的时候,身边跟着三五个壮汉,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待她好不容易将汤熬好了,盛汤的时候,却是不小心又将手烫伤了。
段青几乎想哭了,怎地如此的不幸运呢,或许自己真个就是毛手毛脚。
段青想起往日夫君对自己的诸般体贴,她何时需要亲自下厨过啊!
在一旁壮汉的瞪视下,段青顾不得手上刚起的泡,用笼布捏了汤煲放在食盒中,提着给高璋送去。这一路上自然又是三五个壮汉跟随监视。
待段青提了食盒,在营帐内低声唤道:“大将军,鸡汤来了。”
高璋低哑命道:“进来。”
段青进去后,将食盒放置在案几上,就要为高璋盛汤,谁知道这么一回头间,却见高璋正抱着一个砂锅,在那里低着头望呢。
那砂锅?

第78章
生得黑乎乎的模样,无任何花纹修饰,只是最为朴实简单的样式,端的个结实耐磨……
记得分明,这是昔日她生下阿诺后,他找了人特意打造的,说是要庆祝阿诺生下。她那时并不知道为何打造一个砂锅,心中也没在意,可是那砂锅的样子,却是牢牢记得的……
段青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腿便一软,待反应过来,猛地个扑了上去,劈手就将那砂锅硬生生地夺在了手中。
高璋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他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两手,再看看紧抱着砂锅一脸狐疑的段青,铁青着脸,几乎是怒都忘记了,咬牙硬声问:“你——在做什么!”
段青这次却是丝毫不再畏惧他了,搂着那砂锅在怀,瞪目逼问道:“这砂锅你是从哪里来的?怎地在你手中?”
一时之间,营帐外的守卫听到动静,忙问:“将军?”
高璋冷道:“没你们什么事!退下吧!”
那守卫知道最近这些日子大将军脾气都不太好,动辄暴怒,当下只以为那个段青一时哪里做的不好惹怒了将军,于是并不奇怪,便退下了。
高璋抬眸,望向段青,却见她双眸冷厉,长眉微挑,这么一打眼看过去,倒是和秦峥像了七分。
他脸色稍缓,道:“这是秦峥的,你不是和她极熟吗,怎么又来问我。还是你根本不知道?”高璋审视段青一番,想着看来段青和秦峥关系也不过是一般罢了?
段青听的秦峥这个名字,越发狐疑,怎么不过是短短时日,这个人又是占了一人的饭庄,又是拿了他的砂锅?到底一人出了什么事。
她皱眉沉思一番,却是心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于是便随口问道:“这个秦峥,又是谁。”
高璋越发狐疑,道:“难道你不知道,秦峥便是阿诺。”
段青乍一听“阿诺”两个字,脸色骤然变了,只因这是她离开之时为她那个刚出生不满一月的女儿起的名字。
怎地,这个秦峥竟然叫了这个名字?
段青惨白着脸,盯着高璋,僵硬地问:“阿诺,阿诺又是谁……”
高璋至此终于明白,原来秦峥和段青其实并不认识?可是为何她如今又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不过左右这个女人翻不出他的五指山的,于是他反倒老神在在地道:“阿诺,你不是和她很熟吗,就是她和本将军求情,放你出去的啊。”
二十七号?
她也叫阿诺,她就是那个秦峥?
是了,她擅煲汤,是个好厨子,若说她是那个传闻厨艺高超的秦峥,却也是能对得上的。
可是,这一切哪里不对呢……
骤然间,段青仿佛被雷击一般呆愣在那里,她就如同站在万丈深渊的边上,面前是一团的混沌。
往日一幕又一幕渐渐在脑中浮现……
破败的青衣巷里饱经风霜的瓦楞……不过数日功夫,转眼间便天下大乱的局面……秦峥是一人饭庄的东家,秦峥就是阿诺,砂锅就是阿诺的……秦峥说,她父亲死了的,她要报仇的……
段青越想越觉得可怕,浑身发冷,两眼发直,犹如中邪一般,她迷茫地摇着头,喃喃地道:“这……这是……”
其实不是没有蛛丝马迹的,难道你偷吃着秦峥的煲汤时,不曾觉得那个味道似曾相识吗?难道你望着秦峥时,不曾觉得那个女子分明面善吗?难道你望着这分明和记忆中不同的世间,不曾有过怀疑吗?
难道
——你就没有想过自以为是反被造物主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只是不愿意去信,不曾去想罢了……
如今一切,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段青如同被活生生的抛入了冰冷刺骨的寒水中,她再也无法忍受,忽然大声凄厉地尖叫:“啊————————”
怀中的砂锅,砰然落地,发出巨响。这砂锅不知是何物所制,竟然不曾碎开。
高璋冷目望着段青,皱眉,只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如同疯子一般。他刚才怎么会觉得这个女人和秦峥有几分相似呢?
门外,守卫暗暗叹息,心道这个女人怕是惨了。
段青一声尖叫之后,犹如崩溃一般,浑身颤抖,两眼直直地盯着高璋。
忽然,她猛地跳起来,一个箭步扑倒高璋面前,两只手抓住高璋的衣领,怒气张扬,冷声逼问:“说,现在年号是什么!”
高璋拧眉,越发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疯子。
段青却不容他不回答,她眸中闪着疯狂的悲恸和无边的绝望,她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紧抓着他的衣领,掐住他的脖子,几近崩溃地逼问:“说——现在年号!大炎的年号!”
高璋越发皱眉,冷眼旁观这个女人的疯狂,终于道:“现在是大炎仁泰二十三年。”
……大炎仁泰二十三年……
段青最后一丝的希望没入冰水之中……
她颓然地松开了掐住高璋脖子的手,僵硬而呆滞地望着地上的砂锅,喃喃地道:“是了,她说要报复仇的,他已经死了的……”
她蹲在那里,犹如一个迷路的孩子。
口中喃喃着:“阿诺已经长大了……他也死了……”
她该怎么,去捡回那段消逝的时光,又该如何,去走到那个最初的原点。
一切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命运,原来可以开这样的玩笑!
床上的高璋,若有所思地望着段青,眸中再次泛起狐疑。
或许,这件事情别有隐情,而她和秦峥的关系,还是值得他去探查一番的。
而在这之后,他却得到一个机密消息,父王病重,必须速回。
他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高登,而是撑着伤重后依然虚弱的身体,带着身边几百名亲信,轻车上路。临走之前,他只略一犹豫,便把那个失魂落魄喃喃自语仿佛傻了一般的段青带上了。
谁知道高登竟然也有自己的门路,竟然也得了消息,紧随他之后,也带着亲信上路,策马加鞭赶往南蛮王庭。
鹿死谁手,端看接下来怎么演绎了。
高璋骑着快马,忍着病痛,却是想起那个女人。
他还会回来的。
下一次,他便没有那么容易放弃。
该还给她的,他已经还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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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秦峥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路放。透过窗棂看去,却见这人正拿着茅草上了屋子,修整这草屋呢。游喆也起得早,从旁看着,指点道:“这里再放多些,那里少些……”
见秦峥露头,游喆忙打招呼道:“小伙子真勤快,天不亮就起来了,先在外面垒了一个灶,说是大热天的在屋子里烧灶太闷,又弄了草来要加固房子,真个勤快!”更难得的是这么勤快的小伙子竟然是个征战四方的大将军。
游喆笑看着秦峥,真个看不出,这个姑娘倒是有福气,将来还不知道多少好事在前头等着呢。
秦峥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福气,她只是坐在炕头上暗自叹息了一下,想着以前自己也是一个勤快的,怎么生了一场病,受了这一场折磨,竟然爱睡起了懒觉?果然这人啊,万事都是个习惯,怪只怪之前养病把精气神都给养没了。
秦峥正要下炕,这一动脚,却发现自己身体还是虚,果然人是逞不得强的。这正一只脚在下一只脚在上时,路放却不知道怎么这么迅捷,竟然端了一碗热粥来递上。
这粥乃是豆粥,因游喆曾说“豆粥能驱晚瘴寒,与公同味更同餐。安知天上养贤鼎,且作山中煮菜看”,正所谓天鼎煮粥,驱散瘴寒,分而食之,不成神仙也寿长,是以这次来山中养病,路放第一要带的便是各色杂豆和上好粳米等。
秦峥一见,却是顿时有了食欲,忙接过来。
路放一边看她喝下,一边对跟着一起进屋的游喆道:“麻烦游大夫帮秦峥把一下脉象。”
游喆知道,自己的作用也就这个了,他忙上前。
秦峥单手端着粥稀溜溜的喝,另一只手伸出来给游喆。
游喆接过来,在那喷香的粥的诱惑下,努力把持着,终于平心静气把脉完毕。
他放开秦峥的手,回首对路放道:“这瘴毒应该是清了,只是到底对身体戕害极大,况且秦姑娘在天牢中颇受过一些磋磨,身子亏得厉害。到底是要小心将养一番才能好。”
到底什么时候能好,路放其实并不着急,他只是听了这瘴毒清了,心便放下。
当下,看秦峥喝完粥,便收了碗,又递上一张纸来,道:“我打算去附近的集市采买一番,你看看还缺什么?”
秦峥接过那纸一看,只见上面拿炭笔林林总总列了许多,从日常所用的锅碗瓢盆米盐酱醋,到里外衣物被褥,甚至连她以后要用的月食小物,都列在这里了。便是秦峥这个平日过惯日子的,也一时想不起来还缺什么。
她赞叹地望着他道:“你实在想得细致,现在连我都不如你了。”
路放对于她的表扬,却是波澜不惊,接过那纸来,招呼游喆来套车。
秦峥无意间看到路放脸色,不由道:“你这是怎么了,眼底发黑,莫不是也生病了?”

第79章
秦峥无意间看到路放脸色,不由道:“你这是怎么了,眼底发青,莫不是也生病了?”
游喆从旁笑道:“我看小伙子是气血过旺,夜间……”
这话没说完,路放便淡扫了他一眼。那一眼却是说不出的威慑和凛冽,顿时游喆闭了嘴,并发誓以后再也不能乱说话,得罪人啊。
待马车套好了,路放回到屋里,从炕上横抱起秦峥。
秦峥道:“你扶着我,我可以自己走的。”
可是路放却根本不曾理她,径自抱着她将她放在了马车上。
昨日个这马车后面是装满了各种物什的,如今却是都搬空了,放到了其中一间闲置的茅屋里。马车里现在只铺着一格竹篾的凉席,清爽舒适的样子。
秦峥半躺在马车里,枕在一个凉枕上,翘着二郎腿,望着前面正坐在园车辕子上的路放。
游喆原本也要钻进去躺着,可是却被路放拉住,坐在另一边车辕子上了。
路放马鞭子干净利索地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一声吆喝,马儿迈起腿儿赶向集市。
秦峥原本是舒适地躺着的,后来听着外面知了继续叫个不停,偶有鸟儿叽叽喳喳,也有清新的草香花香阵阵袭来,便忍不住做起,打开车窗往外看。
却见外面青山隐隐,郁郁葱葱,路旁有老柳树垂下金丝,藤蔓盘缠,间或有花草暗暗争芳,虽不太美,却也是清新怡人。
游喆呵呵笑着,捋着胡子道:“小伙子选得这处不错,住上些日子,给秦丫头养养病,没几日就好了呢。”
秦峥也很是满意,便问起:“这是什么山?”
路放道:“无名小山罢了,只是听说这山上还有瀑布,改日你身子好些,我们一起去看。”
这听得秦峥越发喜欢,想着山上自然有些野货,回头打些野物采些新鲜的蘑菇来做饭,想着都流口水。
一时之间马车在山路中行着,路上偶尔有背着竹筐的村人,见了这马车,便让开路来,待马车行过再走。
游喆不由叹息:“真个民风淳朴之地。”
待行了约半个时辰,马车终于行到了一处大道,周围偶尔有赶着牛车的农人,也有挑着担子的,想来这都是要去集市的。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却见前面是个露天的集市,许多骡马牛车在外侧围着,中间各家各户,也有来往商贩,将自己的东西摆了出来叫卖,好不热闹。
原来这集市是每隔十日一集的,他们也是运气,恰好赶上了。
路放停下马车,嘱咐秦峥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和游大夫前去采买。”
秦峥见外面酷晒,知道自己如今身子经不住,便点头答应。
路放将竹帘放下,又将马车拉到了一处阴凉地儿,这才带着游喆离开。
秦峥一个人无聊,便躺在马车上闭眸养神,一时睡了,迷迷糊糊,却仿佛马车帘子被打开,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指着她道:你怎么在这里,我捉了你母亲,还不来跟我走。
秦峥听了,大吃一惊,细细看去,那个人眉目深邃,面色阴沉,耳边有黑色幽珠犹如鬼魅,正是高璋。
她上前伸手,便要去抓住高璋问个清楚,可是谁知一动身,便兀自醒来,脚下一蹬,猛然睁开双眼时,却见夏风微微吹着竹帘,竹帘迎风而动,哪里来的高璋!
却原来是一个噩梦,但只是她怎么会平空做这种梦。便是梦到高璋也就罢了,怎么他竟然说母亲在他哪里?
秦峥一时之间实在无法参透个中原因,便做在那里迷迷糊糊地发呆。
往日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她总觉得自己仿佛忽略了什么,脑中有一丝光在那里一闪而过,可是她却抓不住。
正想着时,路放却回来了,和游喆各自提了许多的东西。将那些七零八碎都放在马车旁,掀开竹帘看秦峥时,却见她仿佛呆了一般坐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路放便矫健地跳脚,一脚踏在车辕上,伸手去抚她额头,入手却都是汗。
路放皱眉道:“这里太热了,下来走走如何,免得闷坏了。”
可是秦峥却只觉得脑中混沌一片,身上也懒懒的,并不想动,摇了摇头,问路放道:“买的如何了?”
路放抱起秦峥,迫她下来,坐在树下一个突起的老树根上,又从旁取了一个油纸包递给她,却是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当下道:“我让游大夫在这里陪着你说话,你们一起看着东西,顺便把这包子吃了。还有些零碎,我这就去买来。”
此时路放因为一番采购,周围的农人都注意起了他,知道他是个财神爷,出手看起来也是大方。又有农家小姑娘,跟着爹娘来赶集的,见他生得峻峭,不免多看几眼。
待见他抱了一个女子出来,那女子虽生得并不眉毛,可是却被他抱着下来,言辞间又极为温柔怜惜,众位姑娘不免心里泛酸,想着这姑娘怕不是家里出的嫁妆多吧,才凭空得了这么一个好夫婿。于是忍不住再把那女子打量,却见她布裙银钗,长发微黄,形容虽说不得难看,但也是憔悴不已,更奇怪的是分明是个女子,那眉眼却有一股孤高冷漠,便是笑着,也是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真得是一个鲜花插在牛粪上,还是一坨不男不女的牛粪,一旁的姑娘们暗自伤感。
游喆和秦峥并排做在老树根上,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看着这农家集市风光,挑着担子的黝黑朴实的农人,背着竹筐的粗花布裙的农家妹子,浓郁悠长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的吆喝,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游喆因说起:“这南蛮军退去也没多少时日,这些农人便重新活泛起来了。农家人,过起日子真个有奔头。”
秦峥靠着老树皮,因为心中有事,便有些心不在焉,随意道:“怎么,神医也想在这里安家落户,娶个娘子,买两亩农田侍弄,倒也自在呢。”
游喆忙摆手:“罢了罢了,我都一把年纪,老脸都成树皮了,还谈什么娶娘子。倒是你和小伙子,正是好光阴,男未婚女未嫁的,可莫要辜负了。”
秦峥闻言,不由好笑:“你这老人家,说个什么呢,竟然把我和路放扯一块儿。”
这话说着时,路放正好一手提了米面,一手拿了家什往这边走呢,此时听到这话,不由停住了脚步。
游喆和秦峥却根本没注意到路放的到来,只说道:“怎么,我记得小伙子今年十九岁吧,明年便是弱冠之年,你呢,都十八岁了吧?再拖下去,真是个老姑娘了。倒不如凑成一对,也算个缘分。”
秦峥听了,却是连连摇头:“我和他,怎么可能呢!”
游喆却待再问,猛然一抬头见,便看到路放正在一处卖甘蔗的摊位旁站着呢,忙收了嘴,不再说话。
路放听到那“我和他,怎么可能”,心中早已凉了半截,这时候见他们不再说,又听游喆招呼自己,便提了手中杂物,走到了马车旁。
游喆小心从旁观察路放脸色,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忙殷勤要帮着他一起搬东西。
路放却兀自拿起来,一个个地往马车上码放,力道十足,那米面袋子发出沉重的闷声。
游喆回头看了看坐在树根上的秦峥,却见她依然泰然自若的样子。
待将所采买物事都安置在马车上,那马车就变得沉甸甸的,车上也只有很小的空位可以供秦峥坐了,而游喆自然是没地儿了,只能坐在外面车辕上。
回去的路上,气氛比较沉闷。秦峥窝在车上,兀自想着刚才的梦,又努力回忆往日父亲同自己提起过的母亲。可是昔日父亲除了提及和母亲相处的种种情景,其他信息竟然少之又少,甚至连个画像都不曾留下。
秦峥想起昔日病中所想,父亲真得要自己寻过母亲吗?
若是真要寻,怎么可能自己对母亲竟然一无所知呢?
又或者……秦峥一个苦笑,想到,或者其实母亲根本不在人世间了,父亲叮嘱自己去寻找母亲,根本就是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念想罢了?
秦峥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情景,不由得痛苦地闭上了双眸。
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可是父亲已经不在,茫茫人世,她该去哪里寻这个答案。
而车辕上驾车的路放,却是肃着脸,一言不发地赶车,连个吆喝都不曾发出,只是挥舞着手中鞭子。
游喆小心地看着路放脸色,不禁一个叹息,那个秦丫头说的话,确实也伤人了,怎么叫他和她绝对不可能呢?这是一下子直接往小伙子心窝子里戳啊?
偏偏这小伙子被戳了心窝子,屁都不吭一声,竟然默默地受了。
连他老人家都看不过去了。
他终于咳了声,挽起袖子,转首对后面车上丫头道:“秦家丫头啊,车坐得累不?”
本来几个人很安静的,只有知了不遗余力的叫声外加铃铛声,忽然游喆这么一说,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秦峥皱了下眉头,道:“还好。”
游喆叹息了下,看看路放,道:“坐车的都累了,可怜这赶车的人哪!”
他这是为路放打抱不平的,可是这话一出,路放却是冷不丁地扫了他那么一眼,只扫得他通体冰寒。
秦峥咳了下,道:“哦,路放啊,你要是累了,咱就歇一歇?”
路放淡声道:“累什么,就是赶个马车。”
秦峥想着也是,便不再问了,不过路放这么一说话,秦峥也发现他语气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