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然不知道日夜,就在这只有一盏煤油壁灯的昏暗中,过着不知何时何月的日子。她估摸着自己肚子变饿的时间,大概猜出是一天给自己送两顿饭。于是便开始在心里默默地记着吃了多少顿饭。
当她数到第十三顿饭的那一天,吃过饭后,她便昏沉沉的睡去。她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这让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还在的时光。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可是那触感是那么的清晰真实。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阴冷而刚硬的容颜。
见秦峥醒来,高璋面上神情丝毫未变,不过却是收回了抚摸着她脸颊的手。
他的眸子深沉灰暗,脸色苍白枯瘦,却仿佛坐了十几日大牢受尽折磨的人是他。他的唇动了动,最后终于嘶哑地问:“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告诉我。”
秦峥闭上双眼,不再看这个人,微微点了点头。
高璋忽然站起来,背过身去,负手而立,阴冷地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秦峥挣扎着发出一点声音,喉咙动了几下,却因为太久没用,最后只发出嘶哑异常的声音,如同石头磨过沙砾一般:“你还记得,那日进城,你站在城楼上,我在城楼下看你吗?”
高璋点头:“记得。”
秦峥努力笑了下,道:“我的父亲,他就死在那里,死在那个青石板上。当他死去的时候,我就站在那个位置,仰头望着城楼上的你。”
她那么颤抖微弱的几句话,高璋听在耳中,却如炸雷一般,只觉得两耳轰鸣,整个人如坠入万年地狱,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并不需要说太多,他已经明白。
那个城楼,他只上过两次,一次是攻城屠杀之时,他曾站于城楼之上亲手拉弓,一次便是领着秦峥进城之时。
尤记得,第一次攻城屠杀时,他站在城墙之上,下面人们犹如蝼蚁一般逃窜。曾有一个穿着绝艳红色喜服的新娘,在那些逃窜的流民中分外的惹眼,她衣摆飘飞,高挑倔强,身形孤绝。她就在那混乱之中,义无反顾地背起父亲,弯腰就要逃生,仿佛这一片地狱般的杀戮根本不曾在她心间。
他站在高处,俯视她疏冷容颜,竟生出无端的恼意,曾冷笑一声,拉弓要射,想让这女子死在自己的箭下。
一切就在这一刻恍然,初见秦峥,他便有似曾相识之感,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倔强的女人。
他眯起眸子,陡然一顿,骤然间明白……
秦峥的父亲,竟然是死在他的长弓之下么。
高璋艰难地回转过僵硬的身子,低头望着地上垂死般的秦峥,眸子里闪过绝望的黯淡。
他冷漠的唇缓缓掀起一个讽刺的笑来,一边点头,一边低低地道:“我……明白了……”
这个地方是如此的让他窒息,他几乎一刻也无法呆下去,逃也似的离开,一边走时,脑中却是回荡起昔日自己义正言辞的话语来。
“为人子女者,一切皆来自父母。父母被人杀害,子女自然要为其报仇雪恨!”
“你既为我的女人,你的杀父之仇便是我的。他日我定为你报这血海深仇,要那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不堪悔恨交加!”
他想狂笑,嘲讽那个曾经的自己,可是却一声都笑不出来。
却原来,那个杀父的仇人,竟然是他高璋自己。
她其实原本什么都不用做,便已经将那仇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永不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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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高璋来而又走后,他便再也没来过,倒是牢狱中曾出现一个穿着奇怪的老人,浑身都是裹得紧紧的白布,给人一种尸体要装裹下葬的感觉,就连头上都蒙着白色的布巾,只露出两个眼睛,那眼睛一望之下,便让人感到极为不适,仿佛那眼睛里充满了邪恶和阴冷。
那个人在牢门前站了一会儿后,走到秦峥面前,伸出带有长长指甲的枯瘦手指头,强迫地掰开了秦峥的嘴,并喂她吃了一丸药。
秦峥没有反抗,将那丸药咽下了。
老人看了秦峥片刻,便离开了。
老人离开后,秦峥强迫自己偷偷地将那丸药吐出来了,可是她依然感到反胃,不适。她小心地注意着自己的身体是否有什么变化,可是一切都如常,并没有任何不适感。于是她也只能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日子一如往常般过去,狱卒也没再折磨过秦峥,甚至还拿来了伤药为她换上。不过她身上的伤疤大多已经结痂,只需要好生小心便是了。
狱卒知道秦峥是个女人,偶尔他们喝酒聊天的时候,也会说起秦峥,说这个女人彻底毁了,身体毁了,身上会留许多的伤疤,这辈子也许没有男人要了。又有人说,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还说什么嫁人呢。
他们以为她睡着了,可是她根本没睡着,只是闭上眼睛养精神而已。
她怔怔望着霉斑点点的石顶,有时候会想起过去的一些事,一些人。
她不着痕迹地摸向大腿内侧,那里依然完好地绑着一个刀片。
小刀精小而薄如蝉翼。
那是一个少年临别时所赠,他说你要保护好自己。
这是一个给她带来温暖的少年。
她也相信他,相信有一天,他会骑着骏马,举着刀枪,将那些人赶出大炎的国境,从此后再也没有人能在这片土地上烧杀抢掠。
可是这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其实路放现在也陷入了一种困顿的境地。
在这些日子里,大炎的战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高璋陆续派出了身边几位大将,分别截断了平定将军,镇西将军,左统将军,安乐将军等前来救援的道路。也许他们有人是真心想救却着实被困住,也许是半推半就,总之,没有一路人马能前来为路放助阵。而这时候的皇帝,因为密阳依然被困,尽管困住密阳的人马不过数千,可是他却被吓住了胆的样子。皇帝的胞妹云若公主于是出主意,下令召集众位将军务必前来救驾,问题是那群将军们已经自顾不暇。
路放此时,前有六万南蛮精兵,后有十万西野狼虎之军,前后夹击。偏偏所困之处乃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之地,连个遮挡隐藏之处都不曾有。这种地界,任凭你再多谋略,也是难以施展。
如此之下,这二十多天的几次战役下来,路放损兵折将,士气大亏。
偏就在此时,何笑却发来信函,道孟南庭狼子野心,难以驯服,怕是有投靠南蛮之嫌疑。这信函刚收到没几日,便见孟南庭举兵,趁着诸位将军被困之际,攻打密阳。
密阳经过这几次三番的折腾,城中物资匮乏,将士上下疲倦,而孟南庭锐气正足,这一攻之下,没几日便取了密阳,将皇帝软禁起来,来了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此时围困诸位将领的南蛮军已经撤退,他们正要去救援路放,却遭到孟南庭的召唤,务必前来,不然皇帝性命堪忧。于是一群人都各自在皇帝和路放之间挣扎了一番,最后各有一半,如安定将军,镇西将军,这些人素日与路家亲厚,都义无反顾地往南而来增援路放,而其他的,也有怕路放以后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也有真得是忠君怕引来身后骂名的,都跑去了密阳。
此时大炎战局,一下子形势改变,成了五层夹心结构,那便是南蛮军和西野军南北夹击路放五万路家军,霸盖天所率领的一万留守路家军从南边来攻打西野军,平定将军苏径等率领的大炎军则从北边攻击南蛮军。
这五层长队下来,几乎是占据了小半个大炎的平原,一时之间周围百姓叫苦不迭。这打仗啊,日日打天天打,什么时候是个头。
其实原本这五层长队一摆,对于路放来说,形势倒是明朗许多,前后都有照应,打起来也好施展,可是就在他打算放手一搏时,却忽然出来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那群原本围困各路将军却忽然被撤回的南蛮军做什么去了?原来他们纠集起来,往东浩浩荡荡而来,竟然是要前去攻击凤凰城。
一时之间,天下皆惊。
凤凰城是这个战乱四起的岁月里唯一的一片净土了,出于几百年的约定,从来没有人敢去攻击过凤凰城。
如今,这高璋却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派了多湖和高登,率领精兵长驱而入。
此举一出,别说是别人,就是南蛮王都震惊了。
他亲自八百里加急信函给高璋,说道:不可,不可,凤凰城若亡了,大炎十年内不能复兴,于我南蛮将再无用处。
可是这高璋却仿佛鬼迷了心窍一般,回道:不能得之,便毁之。
而这时候的何笑,接到这个消息,眉头皱了很久后,便和诸位长老商议,做了一番部署。
此时此刻,孟南庭临阵倒戈,路放自顾不暇,凤凰城唯有自保。
于是攻向凤凰城的路上,多湖和高登便遭遇了重重阻碍。
一批又一批的杀手死士,以着以卵击石飞蛾扑火一般的姿态扑过来。每一个夜里,几乎都要杀手要夺取高登和多湖的性命,他们只能将身边布置了天罗地网一般的防线,可是还是有那么几次,刺客攻入,多湖受了重伤,几乎亡去。
高登见此,只好命人将多湖送回去,自己孤身攻往凤凰城内,同时将军中高手尽数招至自己身边来保命。
高登胆战心惊愤恨之极,要杀老百姓泄恨,可是没想到何笑早已做了安排,凤凰城以西的老百姓俱都按次有序的撤离,躲避到了凤凰城以东望垠之地。一路上除了烧一些房舍,抓些鸡鸭,竟然所获甚少。
这么一路继续前行,竟然除了一群杀手,开始有了什么陷阱,什么地下埋的炸雷等物,还有一不小心踩到火器便燃了起来的。总之正经的军队是没有遇到一个,可是带来的七万精兵却陆续折损了有那么一万。
高登咬着牙继续往前走,他憋着一股劲,定要攻下凤凰城,让这群狡猾奸诈的凤凰城人看看他高登的厉害。
只有在屠刀之下,他们才知道服从吧。
于是,在高登的坚持下,他终于于那么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到达了凤凰城的城门外,他身后的将士们这一路行来都已经心力交瘁,明明没打仗,却比打仗还要累心。可是高登望着那巍然而立的城墙,却嗜血地笑了下:“这次,总算轮到你了。”
城门之上,何笑收起金碧辉煌的折扇,面色沉重地望着远处的残阳,笑了下,道:“开始守城吧。”
接下来的日子,必将是艰难的。
不过何笑并不怕,他知道,这一切总会有个好的结果。
就在何笑站在城墙上的这个傍晚,路放也正站在军营外,负手望着远处的残阳。
算一下时间,高登的大军想来已经兵临凤凰城了,凤凰城处于百年难得一见的危急之中。而他这边,依然被西野军所阻挡,无法前去增援。这西野军战风诡异,并不真打实拼,却只是缠斗。你进一步,他们就退一步,你退一步,他们就进一步,实在是不知他们作何打算。于是如此之下,路家军便生生被困在这里。
而他与何笑约定的守望相助,不光是君子一诺,必要兑现。何笑的凤凰城,还关系到将来大炎的民生之计,关系到大炎中兴的根基。
如果凤凰城真得毁了,这大炎便是十年荒芜,生灵涂炭。
他闭上双眸,平生第一次,他有种犹如困兽一般的感觉。
这便是高璋的绝地反击吗?
路放又想起了秦峥。
都将近一个月了,一直不曾有什么消息。
从高璋如今犹如疯狂一般的作战部署来看,他预感到,秦峥的处境必然不妙。
握紧了拳,路放深吸一口气。
未来无论多么艰难,他总是要一步步地踏出去。
就在他转首,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听的属下来禀报:“有一人,自称将军旧识,前来求见将军。”
第60章
这一日,秦峥正慢吞吞地用手抓着将最后一口饭吃进嘴中。以前只知道狼吞虎咽,如今细细品来,这饭菜实在粗糙难吃,不过唯有吃饭才能恢复身体,秦峥深深明白这个,于是越发珍惜,每一口都细细品嚼,然后慢腾腾的咽下。吃到最后,还要将手指头上的残余舔干净。
待吃完了饭,狱卒自然将食盒收走,她就拖着颤抖的身体,挪蹭着来到了草垫子上躺下休息。
却就在这时,忽然听到牢房的地道中脚步声响起,声音杂乱,片刻之后,沉重的大门被打开,四个配了大刀的南蛮军走进来,命道:“将军有令,将秦峥押解出去。”
狱卒并不敢说什么,当下四个南蛮军不由分说,将秦峥拎起来,半拖半拽地往外走去。
到了大牢外,却见是个晴天白日,暖融融的太阳照过来,秦峥忙闭上了双眼。
她是太久不曾见到阳光了,此时根本无法睁开双眼,只能紧紧闭着。
幸好有南蛮军拖着,她被扔上了一个马车,然后在许多南蛮军的护卫下,马车颠簸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了,有人下马,向人禀报事宜。
紧接着,马车的锦帘被掀开一个角,一张脸看了进来,却是多湖。多湖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形容憔悴,倒像是受了伤。他看了看秦峥,道:“大将军率军出征,姑娘也要跟随。”
秦峥没答言,只闭着双眸,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她知道高璋既然带了自己出去,那十有八九这高璋是不打算再回这敦阳了。他到底意欲何为?他亲自出征,又是征往哪里?
可是一切都不可能马上有答案,此时的秦峥也只能在浑浑噩噩中任凭他们摆弄了。
她所乘坐的马车跟随大军走了三五日,她根据马车里透进来的些微光线判断,这竟然是去往东边的路。
东边有什么,只有凤凰城了。
秦峥心中一紧,真的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吗?
秦峥种种猜测,可是依然得不到印证,都只能是自己寂寞无聊时的闲想罢了。她如今虽然伤势已经大愈,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在饮食中下了什么药,她手脚总是虚浮无力,起身之时便眼前发黑。偶尔有风吹过,便浑身发冷,颤抖不已。
这一晚,秦峥啃着被人递上来的干饼,掰开来后,却见里面有一个小纸条。她抬头看了下,并无人看着,便打开来,发现里面竟然写着:子时。
秦峥不动声色地将纸条吞了下去,继续胖若无事一般吃着饼。那饼是普通军士的粮草,吃起来很干涩,不过秦峥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后,她便躺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偶尔会小心地起身,透过马车窗户一角看看外面的月色来判断时辰。待到了约莫子时,大家都已经睡了,她悄无声息的爬出马车。
这些日子,她无论是吃饭还是便溺都在马车上解决,还未曾出来过。
如今出来,却见周围都是驻扎的营帐,一个接一个的,旁边也有南蛮将士在巡逻。多湖是特意派了几个人把守在马车旁边的,可是如今这几个人却睡倒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峥爬出马车后,蹲伏在车辕上四处看时,却忽然一个黑影出现,潜伏到了她身边,低声地道:“跟我走”。
这个声音是熟悉的,秦峥记起这是连峪的声音。
当下她也并不出声,只弯腰跟着连峪小心翼翼地绕过把守之人,往远处从林中去。
可是行到半路时,却见这巡逻的阵势极为严密,若想钻空子出去,那是极难的。秦峥不由皱眉,可是看来连峪早有准备,拉着她潜伏在一处草垛,只片刻后,她便听到不远处有野猫声音响起,接着远处仿佛有什么骚动,有人大喊着:“有刺客!”
这巡逻之人来回之间便改了方向,连峪见此,忙一把将秦峥拎起来,脚下一纵,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越过巡逻防线,向着远处丛林飞纵而去。
可是这里到底不是别处,而是南蛮军营,哪里会让人钻了这样的孔子,一时之间便有南蛮将士发现了端倪,一声尖锐的口哨声,许多的南蛮将士涌来。
这连峪的脚下功夫实在不俗,后面有多少南蛮追兵迫击,可是连峪却抱着秦峥,纵跃躲闪,毫不含糊。这南蛮人见眼前二人竟然活生生要从自己营中逃跑,为首之人便下令射箭。
秦峥一听,知道若是射箭,怕是难以躲闪,当下急中生智,忙大声喊道:“多湖,你这是要故意伤我秦峥性命吗?”
其实她自然知道这事和多湖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她也猜到了高璋所下的命令必然是要保她性命抓活的,是以她故意道出自己身份。那为首将领听此,也认出了这是秦峥,当下越发着急,只因为高璋确实下令,带着秦峥行军,务必保她性命。
为首将领忙命停止射箭,并命人务必生擒这人。
其实这些不过是片刻功夫而已,连峪见无人射箭,若是比拼这脚下功夫,自然南蛮军中无人能及,于是加快脚步,几个纵越之下,便一个鹞飞,纵入从林中。
这时候,多湖已经被惊动了,他皱眉望着这一切,下令道:“务必抓回秦峥!”
前些时候高璋先是吐血,后是郁结,恰好遇到初春寒峭,竟然伤了风寒。大将军曾经那么铁打的身子,如今竟然伤了风寒,这是多么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贱人害的!
可是即使如此,高璋病卧床榻之时,也是念念不忘秦峥的名字。
多湖也曾提议让高璋见一下秦峥,可是高璋愣了下,却是摆手,于是再也没有人敢提这件事了。
如今这秦峥竟然想逃跑?怎么可能呢,多湖便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也不能让那个秦峥就这么逍遥地逃了。当下多湖大吼一声:“包围,拉弓,活捉秦峥者连升三级!”
这话一出,群情激愤,一个赛一个地要抓住秦峥。
而丛林中,连峪早已准备了一匹快马,他拉着秦峥,不由分说地将秦峥放上了快马之上,一拍马屁股,那马受了惊,驮着秦峥就直往前奔去,也不顾一旁荆棘树丛等。
而连峪自己,则是跑向另一个方向,并一路上故意做出许多痕迹,来吸引南蛮军的视线,为秦峥争取多一些的时间。
秦峥默默地伏在马背上,紧抓着马鬃,听着风声呼啸,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颤抖,感觉着一旁的荆棘树丛刮擦着自己旧伤刚刚愈合的身体。如此跑了许久,终于跑出了那片丛林,却是一处空旷草地。
此时月影西斜,周围树木丛林如同暗夜里的鬼魅一般,寒风微微吹过,秦峥忍不住浑身抖做一团。
她颤着的手勉力抓着缰绳,在这黑暗中辨识着方向,开始向着南边行去。
她从旁人的议论中隐约知道如今凤凰城已经不是太平之地。于是天下之大,她已经不知道何处是她安身之处。只是记得路放就在落甲山,而落甲山在东南方向。
她身着单薄的衣服,两只腿几乎一直在轻颤,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站稳。
经过了在地牢里的酷刑以及寒水浇灌,她如今的身子已经如同破布一般,并不比那个被她各种毒害的高璋好上多少。
她打了一个喷嚏,吸吸鼻子,又揉了揉,继续抓着缰绳往前行。
走到一处杂草丛生处,却忽听的一声吼叫,接着便是一阵腥风扑鼻而来,再看时,却是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那猛虎扑来时,身下之马受惊,嘶鸣一声,奔走逃窜。秦峥一个抓不住,便被摔了下来。
那猛虎见马儿奔跑,也随之追赶而去,倒是把秦峥落在这里了。
秦峥没了马,只好自己爬起来,当下只觉得腹中饥饿,浑身无力,两腿发颤。她环顾四周,只见一旁树上有个鸟窝,便挪过去,爬上树,去抓那鸟窝。待扒下鸟窝,果然见里面有三个小鸟蛋。当下她如获至宝,忙捧着那几个蛋下了树,一个个地磕开,小心翼翼地将鸟蛋都吸进嘴里了。
肚子里有了东西,方觉得精神好了一些,当下撑起身体,趔趄着往前行去。
走了许久,眼看着有启明星在东方缓缓升起,她知道天快亮了,而就在这时,她也发现在她的前方,有个村落。她眯眸望去,却觉得眼前地势非常眼熟,恍惚间,忽然想起。原来当日她就是在这里遇到了刺杀她的强盗,然后一个人背着单言穿过这片林,最后找到了小滩子村,去了牛大叔家养伤。
没想到她秦峥,当日是去了小滩子村后被抓入了南蛮大营,如今又是沿着这条路,从南蛮大营逃入小滩子村。
她这时候又饿又冷,看到熟悉的地方,心中总算安稳了一些,便要往那个小滩子村方向行去。
谁知道刚走了几步,忽然有人影闪现,她还未及反应时,便被一个狂猛的人影扑倒在地上。
一个男人将她压制在地上,对方两眼带着血丝,胡子邋遢,浓重的眉透着粗犷,凌乱的发丝尚且沾着露水,飘飞的衣摆带着和树枝树丛刮擦过的痕迹。
见到这个人,秦峥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高璋粗重地喘息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下的女人。
这个女人,脸颊枯瘦,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头发也乱蓬蓬的,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过了,甚至散发着一点奇怪的味道。
他狠狠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阴冷地道:“怎么,你竟然还没死?”
秦峥闭上眼睛,不答话。她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高璋见她不答话,沉默了半响后,便将他的脸靠在她的脸上。
他的脸上胡子渣粗浓,扎得她的脸痒痒的,很不舒服。
秦峥睫毛动了下。
高璋在她耳畔低叹:“秦峥,你知道我舍不得杀你,所以故意喝止了弓箭手是吗?你其实心里都清楚的,清楚我对你的好,我对你的心……”
他语气中渐渐掺杂了难以抑制的痛苦和嘶吼:“秦峥,我对你这么好,你难道真的对我没有一点点的情意吗?”
可是秦峥依然不说话,他用自己的脸在她头发中磨蹭,全然不顾那头发多少天没有洗过,又是多么的脏污,他粗噶低哑地喃道,语气中竟然有着妥协:“你回来吧,回来给我煲汤,就算里面有毒药,我也喝,好不好?”
秦峥终于睁开了双眸,眸子里没有任何的一丝情绪,漠然疏离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奇怪地看着他,扯着仿佛巨石倾轧过的嗓子,平静地道:“你是不是还在做梦,梦没有醒?”
高璋闻听,那眸中痛苦渐渐压下,却是泛出滔天怒意来,凌厉森冷的气息几乎让周围的一切都尽皆摧毁,他冷哼了声,起身,俯视着秦峥,忽然道:“你是不是喜欢路放?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峥扭过脸去:“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闻此,高璋下巴收紧,眸中怒气横涨,他倏然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指着秦峥的喉咙,剑尖轻颤,只一个瞬间,便要割断秦峥的喉咙。
他咬牙,寒气森森,声声切齿:“女人,你不能这样侮辱我高璋。我不会让你活在这个世上。”
秦峥笑了下,笑得洒脱和挑衅:“那你杀了我吧。”
高璋握剑的手越发的颤抖,冷硬的脸削瘦得犹如嶙峋的石头,他将剑尖抵在秦峥的喉咙间,尝试着刺下去,可是那曾经握惯了刀剑又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性命的手却一直抖个不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一把将剑仍开老远,然后仰天大声嘶吼,嘶吼之声绝望深沉而痛苦,犹如被困住的猛兽所发出的最后的绝望吼叫。
他仰天大笑,狼狈地大笑,笑得沧桑无助。
许久后,他终于停下了笑,颓然地望着那日渐白了起来的天。
天是惨败的颜色,一如他眼前看不到出路的绝望。
他听到自己用着没有任何情绪的声调道:“你走吧。这一辈子,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秦峥眯眸:“高璋,你知道吗,即使你今日饶过我,但是他日若有机会,我依然要杀你。”她冷望着他,道:“是你告诉我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人子女,不能不报。”
高璋冷沉的眸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扯唇笑了下:“是吗……”说着这话时,他背过身,趔趄地往前走去,却不曾去捡那地上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