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回屋,一回屋砰的一下子就把门关上了。
刘招娣挨打了,她沈红英可不想挨打啊!
顾卫国一看,哼了声,扔下锄头哐当哐当进屋了。
于是外面就听到这两口子闹腾起来。
刘招娣这边委屈难过啊,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男人:“你打我,你打我,你为了她刘桂枝打我!”
这话说得,顾卫军差点一巴掌直接再给她扇过去。
这是为了刘桂枝打你吗?
刘桂枝是弟妹,你当嫂子的能这么说话吗?
顾卫东看了这情况也是一脸尴尬,他心疼自己媳妇,但是哥哥那里已经训斥嫂子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刘桂枝呢,她平时是个软性子,可是听着沈红英和刘招娣那么说福宝,她是真来气了,泥人还有三分性子,脾气越好的人生气起来越厉害。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刘桂枝,拎起刀来,砰的一下子,直接砍在了菜墩子上。
那菜墩子是个大树疙瘩,硬实得很,现在被这么一砍,竟然晃悠起来,差点就裂开。
刘招娣吓得一哆嗦,躲在屋里正被顾卫国指着鼻子骂的沈红英恰好看到这情景,也是一缩肩。
这,这是咋啦,刘桂枝竟然这么厉害了?
就住这个时候,苗秀菊进屋了,她看着一家子闹成这样,不气反倒笑了:“该干嘛干嘛去,被打得自己反省,别给我没事找事!至于猪瘟,谁爱信就信,信了自己烦去,别给我到处嚷嚷,我听着膈应!”
一句话,一家人各自回屋,散了。
回到屋里,刘桂枝心里依然存着气,抿着唇,脸色煞白,任凭顾卫东怎么劝她都白搭。
平时软脾气的人不爱生气,一生气了,谁劝都不顶用。
她死死地抱着福宝,两眼发直,嘴里发出喃喃的哄声。
福宝在刘桂枝怀里仰起脸看她,却看到她眼里泛着泪,泪里漾着满满的愧疚和不舍。
福宝的心猛地抽疼了下。
娘是好脾气的人,平时谁说她什么,她都不在乎的,但是现在她恼了,她恼得竟然拿着菜刀在那里砍木墩子。
为了什么?因为沈红英和刘桂枝说了自己吗?
娘是在心疼自己。
福宝咬着唇,想哭,不过拼命忍住了,她搂住刘桂枝的脖子,软声说:“娘,你别生气,她们说就让她们说,反正奶奶知道我不是,你和爹也不信,哥哥们也不信,这不就行了,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再说了,咱这不是找到法子了,咱的猪不会死,她们很快就会明白,到时候就不会说我了。”
刘桂枝看着福宝小嘴唇哆嗦着要哭,但是拼命忍住,用小牙齿死死咬着,忍住了,还要努力安慰自己的样子,突然大哭出声。
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天生的哑巴,不会说话,收养了福宝当了福宝的娘却护不住她,别人骂她,说三道四,她却不能在人跟前说一句话!
福宝自打来到顾家,给顾家带来这好处那好处的,每天都辛辛苦苦上山砍柴捡东西。她才多大,才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这么小的孩子就得被人家背后那样说,就得天天干活辛苦!
刘桂枝心疼地抱着自己的小闺女,将自己的脸埋到福宝头发来,呜呜呜地大哭起来:“呜呜呜呜,宝呜呜呜呜呜呜宝宝宝……”
福宝听着刘桂枝这样哭,又心疼又感动又难受,胸口涨得满满,鼻子发酸,也抱着刘桂枝哇的一声哭起来:“娘,娘最好了,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娘,最好的娘,福宝就要你当娘……娘最好……”
这母女俩在炕头抱头痛哭,可是愁坏了旁边大小四个男人,三个男孩子是傻眼了,娘哭,妹妹也哭……
顾跃进突然一咬牙:“都怪三伯娘,三伯娘骂我娘,我和她没完!”
顾卫东也是无奈,想说几句软和话,可嘴里说不出,想抱住刘桂枝安慰,可几个儿子都在他舍不下脸。
就在他心疼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在那里干搓手的话,突然,顾胜天大叫:“娘,你刚才在说什么,好像在喊宝??”
他这一喊,其它大小三个男人一愣,仔细回想了下,刘桂枝刚才哭,一边呜呜哭一边说什么来着?
说的是“呜呜呜呜呜宝呜呜呜宝宝呜呜呜……”?
顾卫东回想起这个,震惊地望着刘桂枝:“你,你刚才说啥,你再说一遍?”
福宝还在那里嘤嘤嘤哭着,哭得小鼻子发红,细白的眼皮都泛红了,此时听到这个,也怔住了,期待地望着刘桂枝。
刘桂枝本来满心愧疚难受哭得不能自已,突然被男人儿子这么一说,也是愣住了。
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愣愣地回想着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呜呜呜宝?”
她这么一说,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惊喜不已:“宝,宝,你说的宝,再说一下?”
刘桂枝彻底傻眼了,她刚才说了“宝”?
可是她刚才怎么说的来着?
福宝抽了一下泛红的小鼻子,带着刚哭过的鼻音说:“娘,你想想我,你喊我名字。”
刘桂枝犹豫了下,却好像又不知道怎么发音。
不过她看看满屋子期待的男人和儿女,回想着刚才的那种感觉,试探着张开嘴:“呜呜呜,宝?宝宝?”
这一出口,顾卫东喜得不行了:“你,你会说话了,会说话了!”
福宝也笑了,眼里带着晶莹的小泪花笑:“娘会叫我名字了!”
刘桂枝自己都傻眼了,她想想,好像是没错,她摸摸嘴巴,想象着刚才的感觉,又大声说:“宝,宝宝,宝宝宝宝宝宝宝!”
得,一口气说了十个宝!
在几乎不敢相信的惊喜后,一家子笑逐颜开,围着刘桂枝不知道听她说了多少“宝”,最后总算是困了,累了,各自歇下睡去了,顾卫东和刘桂枝也终于说会话了。
她哑巴了三十年,现在竟然能说字了,虽然只有一个“宝”字,但这对她来说也是非常美妙的体验,从未有过的。
顾卫东说:“福宝的事,你也别恼,她们说了不好的,自然有娘来管她们,有哥哥们来说她们,福宝是个好孩子,也是有福气的好孩子,咱们心里明白就行了,犯不着和她们说明白。她们要是能明白这个,当初——”
他现在多少知道刘桂枝的意思,那个带“福”字的字团是沈红英硬塞给刘桂枝的。
他笑了:“他们要是明白这个,当初能把纸团塞给你?大嫂这个人精明,把纸团塞给你,其实就是把福报塞给了你,我琢磨着,就是这么个意思。早晚有一天,她们明白福宝就是福报,就是给咱们来送福的,你说大嫂还不活活给气死?”
刘桂枝想想也是,沈红英早晚得气死。
不过……她心里还是不太乐意。
她不希望别人那么说福宝,福宝是她的乖闺女,好好的闺女,她才不想让别人这么说她,不想让福宝受这种委屈。
顾卫东自然明白刘桂枝的意思,他微微眯起眼睛,压低了声音道:“我现在也想得很明白,这一家子人多了,心就不可能全往一处使,我以后——”
他停顿了下,才道:“我心里总还是想着以后能做点事,能让家里吃上棒子面窝窝头,再不吃这黑干粮了,我心里一堆的想法,想做很多事。可是一家子都一处过日子,我什么都做不成。”
他明白,这家,迟早要分的。
只是早晚而已。
分了家,他卖力打拼,给媳妇儿女过好日子,到时候让那些骂福宝的人馋死。

第48章 第 48 章

第48章拉拉藤5
顾卫东陪着媳妇说了一会子话, 看看天不早了,外面的人也都清净了,这才从炕上下来, 趿拉着鞋过去后屋。
农村里的夜晚清净得很, 天上挂着月牙,屋后自留地旁的猪圈看着像蒙了一层黑纱, 除了远处不知道谁家狗在叫, 顾卫东瞅瞅四周也没什么异样, 便想着先进去猪圈里看看小猪。
小猪现在已经被刘桂枝喂过馋着打弯弯草的猪食, 看样子好了很多,已经不再接连拉稀了, 不过精神依然不太好,虚弱地躺在那里伸展着四只蹄子哼哼。
顾卫东叹了口气,望着自家这小猪仔仔,他打开了栅栏,迈进去, 想着好好清理下猪圈。
而就在顾卫东迈进去猪圈的时候,聂老三媳妇整个人浑身僵在那里。
她就在猪圈里。
拉拉藤也是她偷偷放在顾家的猪圈里的。
她总是听说人家都夸顾家的猪长得如何如何好,听着那些话, 她心里就难受。她每天累死累活地喂猪, 怎么自家的猪就比不过那顾家的?
她心里不舒坦,她看着苗秀菊那得意的样子就浑身不自在!
我家倒了这么多霉, 我就不信你没有倒霉的那一天!
聂老三媳妇原本是坐等着顾家倒霉的, 可谁知道那天, 她无意中看到猪草中的拉拉藤,当时骂了自家男人几句,连忙捡出去了。
可捡出去后,她心里一动。
如果把这个连连藤给顾家的猪吃了,那她家不就提前倒霉了吗?
老天爷不赶紧干活,那她老干!
聂老三媳妇心里生了这个念头,恶向胆边生,就试探着真要干。
第一次是让生银过来看看那猪圈平时都是谁管,结果差点被福宝和顾胜天发现,她心里就知道这事得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悄悄地做,而且得自己亲自做了。
于是半夜里她爬起来,跑到了顾家的猪圈里,偷偷地将拉拉藤喂给顾家的猪吃。她每次做事非常小心,不会被人发现。
眼看着顾家的猪就要死了,她听到社员们一个个都说福宝是扫把星,都说福宝带衰了顾家,说谁收养了福宝谁就倒霉。
心里涌起一阵阵舒畅的快意。
对,就是要这样,要让所有的人都认清楚福宝的真面目,要让福宝再也没办法享受好吃好喝的,要让顾家后悔,要让苗秀菊倒霉,要看她哭丧着脸的样子。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聂老三媳妇过去井台上,笑呵呵地看,听人说起顾家的事,说顾家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如何嫌弃福宝,说顾家怎么怎么发愁,说那猪怕是不行了,说顾家闹得乱七八糟各种烦心。
她听得冷笑连连,得意得眉飞色舞:“我就知道,这福宝是个倒霉鬼,他们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丢不丢人,活不活该!”
这么得意了一阵回来,她又忍不住想起大家伙说的,说“那头猪快要死了”,不免皱眉,想着拉了几天了,怎么还不死,按说也应该死了吧?
她心里不免忐忑了,想着福宝这人真是邪乎人,万一这猪不死,岂不是白高兴了?
想了想去,她决定还是半夜里爬起来再走一趟,过去给那猪再加点料,拉上几天,就不信它不死!
而且到时候死了,大家怀疑是猪瘟,也没人敢吃肉,一头猪就那么白白糟蹋了。
想到顾家一家人怎么心疼这头猪,想到苗秀菊那后悔那懊恼那心痛,她心里就泛起一阵阵的畅快,到时候看不把你心疼得褶子挤出花来!
她悄无声息地跑到了顾家的后院,钻到了猪圈里,手里攥着一把拉拉藤就要喂给猪吃。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顾家那边传来的脚步声,吓得赶紧躲到了猪圈棚子底下。
农村的猪圈围起来后是有半边会搭上草棚子的,这样刮风下雨还能给猪圈里的猪挡挡风遮遮雨,另外半边则是露天的,方便主家喂食。
她就躲在盖了草棚子的那半边猪圈,现在天上只有月牙牙,周围一片黑,除非钻到这猪圈棚子里来细看,不然发现不了里面藏着一个人的。
可谁知道,这人来到眼跟前后,竟然打开栅栏,直接进了猪圈。
这下子可把聂老三媳妇吓得不轻,整个人蜷缩在那里,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抱着头缩着。
进来的人是顾卫东,只见顾卫东先摸了摸这头猪,之后又检查了下它的饲料。
聂老三媳妇胸口砰砰乱跳,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她现在就在顾卫东后头,如果顾卫东探头往猪棚里看,就能看到她了。
她想到这里,狠狠地咬着牙,瞪大眼睛,努力地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
这辈子所有的恐惧涌上心头,她不断地想着如果被顾卫东发现了会怎么办?他是不是认为自己是偷猪的?他万一抓到自己,会不会打死自己?
而就在聂老三媳妇吓得浑身冰冷蜷缩在猪棚里的时候,顾卫东终于检查过了小猪仔仔的窝,摸着小猪顺了顺毛,起身出去了。
聂老三媳妇松了口气,半个身子瘫在那里。
心想他终于走了,他走了后,自己躲一会就可以跑了。
可是谁知道,她左等右等,等了好久好久,那顾卫东根本不走,他竟然就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干嘛。
聂老三媳妇急了,这可怎么办?
猪圈里的味道很不好闻,特别是窝在猪棚里,猪身上散发着浓烈呛鼻的腥臊味儿,还有猪圈里臭屎的味道,这一切呛得她眼前一阵阵发晕,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顾卫东再不走,她怕是要忍不下去了。
而顾卫东当然是不会走的,他要守夜,守着他家的小猪仔,所以他就随便捡了块木墩子过来,坐在了猪圈旁边,靠着猪圈抱着膀子眯着眼继续假寐。
他蹲在这里,躲在阴影里,如果谁过来,不会轻易发现,但是他只要一听到动静就能起来,到时候就能把那个坏蛋抓住了。
可是他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了月牙都不见了,竟然没半点动静。
顾卫东叹了口气,起身。
这时候猪圈里的聂老三媳妇已经被熏得喘不过气来了,她一口一口地喘气,又不敢出声,只能硬生生地忍着。
她忍着,忍着,忍到了受不了的时候,两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观音菩萨,观音泼洒,我可是个好人哪,这辈子没做过坏事,这次喂她家猪吃拉拉藤也是为了让他们看清楚福宝到底是个啥人。求求你,帮我一把吧,让他走吧,我要回家,我受不了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求起了作用,猪圈外头的顾卫东突然起身了。
聂老三媳妇一喜,他要走了,自己终于可以逃跑了吗?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闻到一阵腥臊味儿,随之而来的还有旁边稀里哗啦的声音。
……
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依然气得咬牙切齿,尽管那些秽物并没有直接到她身上,可是浓烈的味道就在她身边,呛得她更加难受了,而且还流淌在猪圈里,混合着猪圈里不知道什么的黏糊东西就流淌到她脚边。
她咬紧牙根,觉得自己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受过这种屈辱。
她怎么可以遇到这种事?沾上这不干净的东西,这不是要倒霉一辈子的吗?!
聂老三媳妇恨得抓心挠肺,眼泪都要落下来了,难受啊,心痛啊,愤恨啊,她会记下今天所有的一切,总有一天让顾家,让顾卫东,让福宝付出代价,也让苗秀菊付出代价!
……………………
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顾卫东还没走,他靠在猪圈外头迷糊着瞌睡,但耳朵还听着周围的动静,要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就赶紧起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刘桂枝出来了,手里提着马桶:“有动静不?”
顾卫东一下子醒了:“没,一夜过去,啥都没有。”
刘桂枝点头,也没细看猪圈里,直接把马桶里的尿直接倒过去,泼了一猪圈。
这边聂老三媳妇已经差不多晕过去了,突然间被这么一泼,猛地醒过来,她抹了一把脸上就要骂:“哪个遭瘟的——”
这话刚骂出来,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她在人家猪圈里,旁边一只猪还拱啊拱的,外头顾卫东和刘桂枝两个大活人睁着眼睛瞪着她。
她突然明白过来,揣着怀里的拉拉藤,抬脚就要从猪圈里往外爬。
顾卫东愣了下后,猛地冲过去;“别跑!给我站住!”
说着,直接冲过去把聂老三媳妇给截住了。
关系到自家的猪,脾气再好的人也得恼火了,刘桂枝也不甘示弱,跑过去揪住聂老三媳妇,直接伸手就採头发:“伊呀呀呀呀呀呀猪,咿呀呀呀猪!”
敢害自家的小猪仔仔,和她拼了!

第49第 第 49 章

第49章拉拉藤6
这一天, 刘招娣一醒来就喷嚏连连打了好几个,鼻子里塞,头也沉沉的, 浑身没什么力气。她昨天被自己男人打了耳刮子, 现在脸上也有点肿疼。
勉强爬起来,心酸又难受, 一摸身边, 男人已经早早地起来了, 应该是趁着早饭这会去自留地干点活。
男人勤快, 这是好事,她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想想自己这么难受,也没人管,她悲从中来。
又想起他昨天竟然因为刘桂枝打了自己,更是难受。
不就是说了一个哑巴刘桂枝吗,至于那么打自己吗?依刘招娣的想法, 这肯定是因为刘桂枝生了三个儿子,而自己只生了三个闺女了。
想起这个,心里难受得堵着什么似的, 她和刘桂枝其实以前是一个村的, 从小就认识,她长得不如刘桂枝好看, 家境也不如刘桂枝好, 但是她会说话, 就比刘桂枝强一百倍。
你千好万好,是个哑巴,说婚事的时候都不好找。
当时可真没想到竟然嫁到了同一户人家,更没想到的是竟然输在了生孩子上,可真是堵心。
刘招娣想想这些事,就觉得自己真是没一处顺心如意的,当下叫起来自己的大丫头宝妮:“去给我倒碗水来喝。”
宝妮揉着眼睛爬起来,迷糊着给她倒水,倒水后继续滚在炕头上躺着,睡得迷糊的时候,突然睁开眼:“娘,你别那么说我四婶婶,我四婶婶本来就是哑巴,你这么说,她心里多难过啊。”
刘招娣嗓子干疼,正喝水,突然听到这话,一愣。
自己闺女竟然说自己错了?
宝妮说了这句后,不知道怎么就睡不着了,躺在那里望着房梁,农村的房梁是用芦苇席子和木条子铺陈的,下面架着一根大梁。
房梁有些年代了,已经熏黑了,上面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在刚刚睡醒的宝妮眼中幻化成模糊的影像。
宝妮想起了福宝,低声嘀咕了句:“福宝这不是挺好的,娘你别总是说她是扫把星,自从福宝来咱家,咱吃了不少好东西!”
兔子肉,那么几大箩筐的鱼,突然挖到的野山参,还有生产大队里那么多户人家,自家偏偏就抓中了头号的小猪仔仔,这都不是轻易得的,每一桩都透着稀罕。
宝妮已经十岁了,读小学三年级了,有点自己的小想法了:“娘,福宝都是咱家的孩子了,奶奶也喜欢她,你整天埋汰她,回头奶奶就不待见你。”
刘招娣嗓子干渴得要死,但是现在她这碗水是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她胸口堵得慌啊!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宝妮:“我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想的?”
宝妮一愣:“怎么了?”
怎么突然就扯到养这么大?
刘招娣悲愤嘶哑地喊:“我就知道,丫头片子,白生你,白养你!这还没长大呢,就外向了,就知道替别人说话了,你这是戳我心窝子呢!”
宝妮一愣,到底是女孩儿家,面皮薄,愣了之后就哭了:“娘,我,我……”
刘招娣才不管这些,对着宝妮痛骂一通,一时秀妮和冬妮也醒了,两个人揉着眼睛,惊惶地看着这一幕,最小的冬妮甚至哇哇哇哭起来。
这边骂孩子呢,沈红英牛三妮和苗秀菊陆续过来了。
“怎么了这是,大早上的又骂孩子?孩子招你惹你了?”苗秀菊过来,直接抱起来冬妮。
刘招娣骂着骂着宝妮,自己也哭了:“娘,娘,我病了!”
苗秀菊一听,嗓子哑得厉害:“这可真是病了,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刘招娣:“我也不知道,我……”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瞪大了眼睛,惶恐地说:“我该不会是得了猪瘟吧?咱家猪被喂的得了猪瘟,家里猪得了猪瘟,我是被猪给传染了。”
她这一说,旁边本来正打算帮着哄孩子的沈红英和牛三妮顿时呆住了。
猪,猪瘟?
刘招娣得了猪瘟?
她们看过去,只见刘招娣脸颊浮肿,面目憔悴,头发蓬乱,两眼发红,一脸病相。
这两个人吓得都不敢靠前了,立马后退几步,要不是苗秀菊还在,她们两个能马上跑出去。
苗秀菊眯起眼来,看着自己这儿媳妇,冷笑一声:“我估摸着,你可能真得了猪瘟……”
啊???
苗秀菊有些年岁,是见多识广的,这下子沈红英和牛三妮都有些信了,她们怕死,她们还要孩子,她们怕传染。
她们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赶紧寻了一个理由跑出去了。
跑得时候跟逃命似的。
猪瘟呢,谁不怕啊!到了这个时候有妯娌没自己,别说平时关系不好,关系再好也得躲着。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冬妮和秀妮已经懂事了,她们忐忑地看着自己娘,眸光中充满了担忧。
刘招娣本来只是说说,但是苗秀菊的话,一下子把她最后一丝希望打破了,她整个人都傻眼了。
等反应过来后,她腿一软,直接从炕上跌下来。
冬妮和秀妮赶紧去扶她。
刘招娣咧着嘴哭:“我,我猪瘟了……我怕是活不成了,我命真苦……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苗秀菊淡淡地说:“别哭了,我给你一毛钱,你去村头李大爷那里帮着看看。”
刘招娣抹一把泪,闪着泪光惊讶地问:“李大爷?”
那不是给牲口看病的吗?他会给人看病?
苗秀菊:“这是猪瘟嘛,猪瘟,当然得让看牲口的去看病,要不然呢,你还想找给人看病的大夫去看?人家哪能懂猪瘟!”
刘招娣想想也是,对苗秀菊佩服至极,赶紧感激涕零地从苗秀菊那里拿了一毛钱,揣着就跑去李大爷那里了。
而这边,刘招娣前脚刚走,就听到屋子后头传来吵嚷声,还有哭骂声,苗秀菊听了精神一震,知道事情可能是成了,当下也不管其它,赶紧过去屋后。
沈红英和牛三妮见她娘突然往屋后头跑,又听到那热闹的吵闹声,当然不肯错过热闹,也跟着赶紧往后面跑。
几个女人来到屋后的时候,一看这情景都震惊了。
平时软弱温顺的刘桂枝正按住一个女人去採对方的头发,凶得嗷嗷叫跟个狼狗似的,旁边的顾卫东竟然也对着那女人黑着脸,那架势仿佛要痛打对方一顿。
而地上的那个女人,头发散乱,沾着猪粪,带着尿骚味,一身脏臭,扑在地上哀嚎不止:“干嘛打我,干嘛打我,别打我,别打我……”
沈红英率先嚷嚷:“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牛三妮:“咦,这不是聂老三家的吗?怎么跑咱这里来了!”
她们这一嚷嚷,有早上出来倒马桶的邻居看到了,都翘头看过来,也有听到动静出来瞧的:“一大早,这是闹什么呢?”
苗秀菊瞧瞧这时候也不少邻居起来了,不少看热闹的聚过来了,几个媳妇也到场了,知道好戏可以开场了。
她走过去,故意瞅了瞅地上那个身上带粪的人:“哟,这不是聂老三媳妇吗?你这是怎么了?你身上沾的这是啥?”
顾卫东恨声控诉说:“娘,她藏咱家猪圈里,藏了一夜!她身上沾的是咱家的猪粪!”
这话一出,众人震惊了。
沾猪粪??
然而大家都没理解顾卫东的意思,都想歪了。
王富贵媳妇:“聂老三媳妇,你干嘛?你滚这一身顾家的猪粪想去肥自家的自留地??”
要不然呢?为啥?实在是想不明白。
沈红英一想也是,立马挽起袖子:“聂老三媳妇你也忒贪心了,一个猪粪,你也得抢我们家的!!你要不要脸!”
要知道,在农村里猪粪马粪人粪都是好东西,那是肥料,攒起来施到自己自留地里可以让庄稼长得更高,有些老头早上天没亮就起来背着竹筐到处去拾粪。
你跑去别人猪圈里偷人家猪粪,那就和你去偷人家红薯干差不多了。
牛三妮也气了,指着聂老三媳妇的鼻子骂:“你要不要脸,偷我们家粪,你自己家也有猪也有粪,偷我们粪你是能吃还是怎么着?你就缺那点粪?”